第41章 挖坟
随着天河城内关于梁芷瑜死亡的传闻四起, 梁烽出面否决过一次,又下令禁止谈论此事。
这些做法并没有完全堵住众人的嘴,反倒将传闻落实, 在火上加一把干柴。
弟子们在大街小巷穿行挑起流言, 自然避不开梁烽的眼, 但是他们咬死说自己是在查李闻洲的踪迹,梁烽也无可奈何。
麓山学院的弟子可不受他管制,又是他主动喊来的人,除了又去找带队的谢宁音闹一番, 也没搞出其他事。
学院弟子和梁烽的关系陷入冰点,双方相看两厌,以至于厚着脸皮在城主府里待着打探消息的弟子日子都不好过, 天天同其他人痛骂梁烽不给饭吃。
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也惊动一直躲着不出的李闻洲。
林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城主府里弟子传出来的信。
女弟子匆匆忙忙跑进客栈, 浑身狼狈, 喘着气道:“林雾,陈裕之他、他被狐妖带走了。”
林雾抬头,“李闻洲要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要东西?”女弟子一愣, 顾不得追问,快速道,“他要我们带梁芷瑜去做交换!”
“荒唐!”
城主府内,梁烽猛地拍桌,桌上的茶杯翻倒,茶水四溅。
梁烽:“我之前谅你们是学院弟子, 对你们一再忍让,你们别太过分!”
林雾:“一副尸骨换一条人命, 不合算吗?我保证将她原样带回,不会少掉一根骨头。”
“我就三个字,不可能!”不会少骨头的保证没有打动梁烽,他脸色仍旧十分难看,脖子上青筋暴起。
“我女儿的尸骨不是可以给你们随意胡闹的东西!”
林雾:“活人永远比死人金贵,更何况还是我们麓山学院的人,若是他在此出事,估计天河城很快就能闻名于世。”
“闻名于世”在这句话里显然不是什么好词,她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无论何时都带着游刃有余的劲。
就是明晃晃的威胁,梁烽又能耐她如何?
“你这是在威胁我?”梁烽眼中闪过杀意,“你真以为自己是麓山学院的弟子,就可以无法无天?”
“不过我也能体谅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护,梁芷瑜的尸骨我就不要了,我想知道她的墓在哪。”林雾松口。
梁烽冷笑,“你凭什么以为我什么都要听你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把李闻洲引出来,抓住他,杀掉他,永绝后患。”林雾的话意味深长。
“你现在还能分出多少精力来对付李闻洲,难道还要放他继续作乱下去吗?”
梁烽顿住,再看向林雾时,眼里带上评估和审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放跑他?”
林雾:“我不会。”
现在这个情况,林雾不会轻易罢手,梁烽不答应也得答应。
相较于拿梁芷瑜的尸骨去交换,给出坟墓所在地还在梁烽的承受范围内。
梁烽说出梁芷瑜坟墓所在,并要求林雾抓妖时带上他的人一起,林雾没有异议。
林雾微笑:“你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相信你往后会为此感到庆幸。”
梁烽已经装不出笑脸,甩脸而去。
林雾赌的就是梁烽现在分身乏术,无心对付李闻洲,只能靠她这个逮住过李闻洲两次的人。
弟子从城主府里传出的信上透出一些很关键的信息。
梁烽最近经常半夜三更偷偷出门,回来时身上有血腥味,气息不稳,修为有所增长,给人的感觉比之前更恐怖。
城里的妖气比之前淡一些,像是忽然之间有大批妖转移或是死亡,这不是她看出来的,而是燕归辞说的。
林雾等人被“请”出城主府,身后跟着梁烽安排的一众护卫。
谢宁音:“你太冲动。”
谢宁音站在林雾身边,作为带队者和评估者,她神出鬼没,经常出现在弟子旁边当个透明人,不过很少对弟子的行为做出评价。
这一次是例外,她怕梁烽被林雾刺激疯了,要对林雾出手,元婴想杀筑基简直易如反掌。
林雾:“我心里有数。”
谢宁音对这句话不予置评,安静地继续当一个记录者。
林雾也不管她信不信,她做什么从不需要他人理解。
燕归辞:“你一开始就是奔着墓地去的吧?”
什么要把梁芷瑜的尸骨拿去换陈裕之,都是骗人的鬼话,她拿到的结果才是真正目的。
“你猜?”林雾没给出答案。
叶清黎:“梁烽不愿意把尸骨给我们也是人之常情,他作为父亲自然怜惜女儿,不能承受女儿尸骨受损的风险。”
“未必。”林雾摇头。
叶清黎:“嗯?”
燕归辞:“梁烽疼爱梁姝容吗?”
梁姝容,在灵堂上找姐姐的女孩,梁烽的二女儿。
这个问题叶清黎回答不上,听城主府里的弟子说,梁烽后院里有六个女人,女儿儿子一大堆,他对梁姝容不怎么关注,这么久也没去看过她一眼。
裴修风:“不论梁烽对儿女是什么态度,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想让我们看见梁芷瑜的尸骨。”
越不让做什么,林雾就越要做什么。
一行人去到梁芷瑜埋骨之地,平坦的地面上,灰白色石头堆起坟包,不大也不豪华,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坟包。
护卫的说法是梁家每一辈人埋的地方不一样,梁芷瑜是这一辈第一个死的,死得又突然,所以这里只有孤零零一座坟,坟场都没建设起来。
林雾围着坟转,左看看又看看,一会儿跑远一会儿走近。
有护卫见她举止怪异,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林雾一脸严肃,“我在招魂。”
“招魂?”护卫愣住。
林雾:“是啊。”
灵力没入土地,小山坡上聚起雾气,很快将天地全部染成白色,挡住人的视线。
古怪的白雾中,林雾的声音朦朦胧胧。
“这一定是狐妖的把戏,大家警戒,尽量靠在一起不要动,我想办法破局。”
声音逐渐减弱,最后归于寂静。
护卫们警惕地左右张望,忽然左边闪过一道黑影,他们立即发动攻击。
浓雾外,林雾感受着灵力被抽空的身体,拿出铁铲分发下去,每人一把。
“我一滴都没有了。”她摊在地上,犹如一条死鱼,“你们快挖。”
常跟着林雾的三人已经习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老老实实拿着铁铲开挖。
已经完成散播谣言任务跟着过来的弟子愣住,拿着铁铲不知所措。
挖、挖坟?
事情什么时候进展到这个地步?
林雾催促:“愣着干什么?这个阵法困不了他们太久,赶紧挖。”
弟子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拿起铁铲开挖。
有些家境一般,需要经常干活的,挖起来又快又好,有些活了这么久连铁铲都没摸过的,挖得像在帮倒忙。
林雾鼓励道:“好好学习,挖坟也是一项技术,谁知道未来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呢?”
几个弟子脸色发绿,并不看好挖坟技术的前景。
人多挖得快,没过多久就挖到底下的棺材,林雾站在边上,指挥燕归辞开馆。
周边弟子纷纷退后,屏息以待。
想象中的臭味并没有出现,棺材里只有一件衣服,没有尸骨。
林雾看着那件样式极新,像是都没怎么穿过的衣服,问道:“你们说,她是怎么死的呢?”
天色昏黄,坟地寂静,寒风吹过,惊得一个弟子打了个冷颤。
他回头看一眼,总感觉身后影影绰绰,有人影似的。
“好像、好像有人……”
浓雾隔绝护卫,将双方分隔开来,他们安安静静待在阵法里,而林雾这一边没有任何雾气,能把周边环境看得清清楚楚。
黄昏时分,光线阴暗,不容易看清东西,树影摇晃着,像是人的手。
女弟子回头,不耐烦道:“别自己吓自……”
她神色怔愣,定定看着男弟子的后方,最后一个词散在嘴边没有出声,像是怕惊吓到什么。
男弟子后背发毛,五官皱在一起都快哭了,“你别吓我,我从小就怕这些东西,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狐妖来了?”
狐妖狼妖还是其他什么妖都行啊!
没等到答案,他一狠心扭头回去看,看见身后一道飘浮的影子。
“啊——”
尖利短促的叫声打破平静。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意识依旧清醒着,他没有昏过去,黑色中有细细的亮光闪过,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将他往后拽。
他这才看清笼罩在他面前的是一把伞,伞柄握在林雾手中,她将他往后推,力道不轻不重,掌心温暖。
胸膛里的心狂跳,他被推到众弟子身旁,愣愣看着和黑影纠缠在一起的林雾。
“在看什么?”
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偏过头,看见一双没有任何情感的红色竖瞳,又惊得他一个激灵。
心底的求生欲迸发,他快速道:“我在看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对你的金大腿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他一个眨眼,面前的燕归辞睁着一双漆黑眸子,哪有什么红色竖瞳。
燕归辞:“那是人,不是鬼。”
“什么人?哦哦是人,是人啊。”头脑混乱的男弟子胡言乱语。
燕归辞没再理会他,望着前方的身影。
墨伞轰一声打开,又收缩成一把弯刀被林雾握在手心,一刀一刀割稻子似的向前斩。
林雾:“既然来了,何必装神弄鬼吓人,你们是来谈谈,还是来警告我们不要插手?”
她说着话,手中动作不停。
对方一味躲避,并不攻击,她察觉出来对方实力不低,对付她绰绰有余。
她停下动作,弯刀变回墨伞,一阵风吹过,墨伞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好好聊天的诚意。”
对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平滑无起伏的银色面具,在他身后,七八个同样的面具人出现。
面具男开口道:“无意冒犯,我只是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没想过会吓到你们。”
林雾短暂沉默,对方确实很安静,一动不动在旁边观察,她早就发现,介于对方没有动静,她也懒得理。
刚才听到男弟子那一嗓子,她还以为对方按耐不住先行发动攻击。
林雾神色不变,哈哈两声,“来者是客,聊聊吧。”
秋风萧瑟的半山坡上,刚翻出来的新鲜泥土还散发着土腥味。
粘土的铁锹,掀开的棺材,冷面而立的人,让秋风都在此刻静止。
阵法在护卫们的攻击下摇摇欲坠,有一个阵眼即将被冲开,面具男抬手一挥,灵力包裹住阵法,将护卫们牢牢困住。
面具男:“我们……”
“你们看起来并没有诚意。”林雾打断他的话,下巴微抬,目光落在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上。
“抱歉,忘了。”面具男抬手摘下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国字脸,没什么特点,一双锐利的眼睛倒是让这张脸增色几分。
“他呢?”林雾点点国字脸后面的人。
“话事者隐藏在人后,让人感觉有点不尊重啊,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却连你们的长相都没看全,多不公平。”
被林雾点到的人往前走,伸手要摘下脸上的面具。
国字脸喊道:“少爷……”
少爷摇摇头,“无妨,有些话要说清楚就不能遮遮掩掩,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他摘下面具,这张脸就比国字脸漂亮得多,棱角分明,眼底带着少年之气,应当就是这个年纪,而不是修为深厚而驻颜。
“林雾,麓山学院弟子。”林雾自我介绍。
“姬无咎。”少爷指指自己,又指指面具男,“这是吴叔。”
姓姬……
林雾回头看一眼裴修风,裴修风给她比划个手势:七。
皇朝的七皇子啊,看来朝廷已经参与进来,只是不让人知道。
林雾:“现在可以说说我们接任务的时候,没有说清楚的那部分事情了吗?”
姬无咎和吴叔都没说话,从他们出现开始,主动权一直握在林雾手里,她太强势,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吴叔:“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接下去你们只要安静待着别添乱即可。”
他们今日出现,是怕这群弟子没头脑乱搞一通,打乱他们的计划。
原先这些弟子他没看在眼里,但这两天发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让他不得不出面提点一下。
姬无咎:“这是为你们好,这趟浑水比你们想象中的深得多,还是明哲保身最好。”
这位七皇子眼神清澈,因出身优越带着一点盛气凌人,话说得坦坦荡荡。
林雾:“好啊。”
七皇子和吴叔再次无言,他们已经准备好无数劝导的话,结果林雾干脆利落地答应,倒让他们措手不及,话都堵在嘴里。
林雾:“但是我对这件事实在好奇,你们能不能给我解解迷?”
姬无咎拒绝:“此事机密,无可奉告,知道太多对你们也没好处。”
“好吧。”林雾表情遗憾。
双方交流就此结束,算不上愉快,但也没有不愉快。
七皇子带人离去,吴叔撤掉灵力,阵法里的护卫们终于解脱,头晕脑胀地从阵法中走出。
燕归辞:“李闻洲会来吗?”
叶清黎:“消息已经放出去,他一定会来。”
裴修风:“万一他又发起疯来,徒儿你一定要保护好为师啊!”
剩下弟子你看我看我你,有些认出七皇子,有些没有,不过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们看着三人交谈,不明所以,又跟林雾不熟,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有弟子问道:“那我们还继续吗?”
“继续啊。”林雾答,“陈裕之还在李闻洲手里,你以为他们会救他吗?”
在姬无咎眼里,李闻洲无关紧要,陈裕之就更不重要,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不值得花费心思。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么,有时候心思很好猜的。
弟子:“这个任务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么危险的话,为什么还要我们来?”
林雾:“我们只是一个障眼法,来扰乱梁烽的注意力,方便他们行事。”
手段不算狠,毕竟弟子们没有出现伤亡,在紧要关头对方也出现提醒。
只是作为棋子之一,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快。
林雾看向一众弟子:“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听他的话,乖乖待着等待任务结束。”
“二是什么?”有弟子问。
在这个班里除了个别人,谁不是年轻气盛的天之骄子,做任务做到一半,正是最有激情的时候,七皇子的话算什么?
说话的是个世家子弟,林雾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看向几个寒门弟子。
“你们呢?不用顾及我,也不要被其他人影响,无论你们怎么选我都尊重。”
有个寒门弟子咬咬牙,“我现在退出。”
他不比那些有背景的弟子,家里还有家人需要扶持,将来要走朝堂之路,得罪七皇子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林雾点头,继续问:“其他人呢?”
有了第一个开头,后面的人说出心底的答案就快得多,最后只有一个寒门弟子选择留下,队里的三个世家弟子倒是都没有退出。
有家底支持的人总是更有底气,这是无奈的事实。
林雾嘱托退出的人原路返回,把刚才发生的事也告诉在其他地方的弟子,所有人都先撤回,行动中止。
一众护卫走出阵法,看见的就是弟子们分道而行,他们不明所以,在见到被挖开的坟墓时,不解转变为愤怒。
没等他们出声质问,李闻洲到了。
妖气重得几乎遮天蔽日,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如海浪般翻涌而来,令人难以呼吸。
李闻洲身上带伤,伤得还不轻,一身白衣鲜血淋漓,直愣愣地看着地上被挖开的坟墓。
被姬无咎严刑拷打了吗?被打一顿之后精神状态看上去好多了。
李闻洲:“她……她在里面?”
林雾:“她不在。”
李闻洲眼睛迸出光亮,“她在哪?”
林雾:“你是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呢,还是不愿意相信?”
“你骗我!你也在骗我!”李闻洲咆哮着扑过来。
林雾躲到护卫们身后,“李闻洲出现,到你们上场的时候了!”
护卫们:……
虽然很想骂人,但是现在没时间。
护卫们被迫对上李闻洲,李闻洲认得这些护卫身上属于城主府的衣服,立即放弃林雾,转头攻击护卫。
他身上的伤还在往外渗血,动得越狠血流得越多,但击败护卫还不是问题。
护卫中领头的人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他双目赤红,等级节节攀高。
林雾盯着他的眼睛,只见里面空茫茫一片,只有弑杀之意,已经没有人的情绪。
他理智全失,受伤的手脚没有半点迟钝,犹如一头妖兽,一时间竟能扭转局势,和李闻洲打得有来有回。
林雾拉开动作迟缓的李闻洲,大喊一声:“跑!”
所有人顿时如鸟兽散去,抬腿狂奔。
护卫头领随机挑一个方向追,林雾回头发现他追的竟然是燕归辞,一时心头梗塞,把手里的李闻洲往前一抛,扭头去追燕归辞。
眼看燕归辞就要被追上,她咬牙割开手掌,血液流入脚下的阵法。
这个阵法不能困住人,是专门为李闻洲这只妖布的,但现在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拼一把。
她临时改阵,硬是顶着阵法自废爆炸的风险,将困阵换成转换阵。
林雾和燕归辞的位置瞬间交换,晕眩一瞬间后,眼前就是逐渐放大的狰狞面孔。
经脉干涩疼痛,调动不起一丝灵力,她干脆闭上眼打算硬抗。
疼痛和失重同一时间传来,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将她环绕,倒地前最后一秒,她想的是蛇竟然能跑这么快吗?
一道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地面都震三震。
林雾从眼冒金星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发现自己被燕归辞紧紧抱着,距离刚才的位置有好长一段距离,刚才爆.炸掀起的气浪将他们推远,身上都是泥土和树叶。
“咳……”燕归辞吐出一口血。
林雾:“这也是你没有经过考虑的冲动行为?”
“不。”燕归辞说着,血迹把漂亮的脸划花。
“我想过的,我没什么用,只能尽量不让你疼。”
林雾冷静道:“难道你挡着我就不会疼吗?万一你死了,我还得陪葬。”
燕归辞:“你就不会死吗?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了?”
所以不把性命放在心上,可以随意抛却,明明再强大的人也会怕死,不敢赌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为什么能这么坦然?
燕归辞:“林雾,你要好好活着啊。”
林雾沉默片刻,把他推开,“省省心吧,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她艰难起身,让燕归辞吃下丹药,化为原型,盘在她手腕上养伤。
梁芷瑜的坟被夷为平地,草木粉碎,只剩光秃秃一片。
护卫头领不见踪影,地面瘫着一堆碎肉,混着白色的骨头渣子。
粉身碎骨,莫过如此。
林雾咳嗽几下,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可能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其他护卫倒在一边生死不知,他们没栽在李闻洲手里,反而在自己人手上吃大亏,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一条小命。
林雾不停咳着,往前走去找李闻洲,“人啊,还是得选好雇主,不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还有心情说笑话?”灰头土脸的裴修风靠近,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狐狸。
“伤哪了?我看看。”
林雾:“我没受伤。”
裴修风上看下看,没在她身上看到血迹,嘀咕道:“还算他有点用,没受伤你咳什么咳?”
林雾:“可能受风寒了。”
裴修风:……
裴修风换了个话题:“这只狐狸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雾:“先带回去。”
她给地上还有气的护卫喂颗丹药,这是她最后的善心,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要是能活,建议辞职,要是不能活,下辈子别投胎给人打工了,工作真要命的。
四个留下的弟子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些伤,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往前走。
架没打上,伤还受了,真是气人!
第42章 噩梦
客栈里, 李闻洲被丢到床上,嘴掰开塞进丹药,脸色苍白如纸。
林雾看着他, 良久, 伸出手搭在他脉搏上, 指尖下的心跳快得不似常人。
月上中天,李闻洲幽幽转醒,一睁眼就对上房间里的数道目光,一时回不过神, 不知身在何处。
林雾给他倒杯水,水里掺着安神的药。
李闻洲动动手脚,艰难起身坐直身体, 倚靠在床头,安静地接过杯子,清凉的水滋润干渴喉舌。
他表情平静, 眼底的悲哀如大海死寂, 他看看自己的手,干枯的手臂只剩下皮包骨头。
林雾:“我们的同伴呢?”
李闻洲:“城外往西十里有个湖,湖底下是空的, 他就在里面,我没杀他。”
林雾点头,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她换了个话题,“反正你也活不久,跟我们说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吧。”
李闻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 但很可惜我不是一般人,妖族禁术, 以寿命换取力量,你活不过这个月。”林雾语气不紧不慢。
“我不想严刑逼供,你好好说话,你和梁芷瑜到底怎么回事?”
她被燕归辞的状态影响着,说两句话就累,拉个椅子坐上去,目光平视李闻洲。
眼中无波澜,没有逼迫也没有愤怒,像一面折射人心的镜子。
“我就是死,也要梁家给我陪葬!”
不知道被哪个词刺激到,李闻洲抓紧床沿,菩萨般的面孔瞬间狰狞。
林雾一杯水泼到他脸上,“冷静点,我很累,没心情开解你。”
李闻洲神色呆滞,默默擦去脸上的水渍,竟真的平息下来。
“她呢?”
没有说名字,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林雾言简意赅,“死了。”
“死了……真死了啊。”李闻洲动动眼珠,神色似喜似悲,他缓慢开口。
“我与她相识,是在明泽城。”
彼时,李闻洲还是一个刚出山的小妖,听从前辈的警告,收拢妖气伪装成人族,小心翼翼行走在人界。
他做得很好,一直都没有人发现他是妖,直到有一次他遇到一个被打下烙印成为奴仆的同族。
同族不堪折辱,向他求死。
烙印无法消除,同族被人族随意拿捏,如同活在地狱,他依照对方的要求将对方杀死。
同族死后,他遭到人族的追杀,无意中暴露自己的身份,并被对方擒住。
在他心生绝望之际,一个姑娘出现,他永远不会忘记她说的第一句话。
“既然他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了,换个愿意的不行吗?”
对方自然不可能听从,于是姑娘直接动手,把他从他们手中抢走,她实力不强,也才筑基,硬是跑了三天才逃脱追捕。
姑娘说她从家里偷跑出来历练,势要走遍天下,走完人界就去妖域,还问他知不知道妖域是什么样子。
李闻洲生来就在人界,也不知道妖域的模样,于是两人一起畅想未来,约好一起去妖域看一看。
这是他第一次以妖的身份交到人族朋友,他问过姑娘为什么这样对待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姑娘说在她家那里,有很多妖,她父亲有很多妖族朋友,他们身上也没有烙印。
在她口中,她的家乡是天堂,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所以当姑娘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要回家时,他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跟姑娘踏上归途,来到这个名为天河城的地方。
起初一切都很好,姑娘的父亲确实善待她,虽然城里很多妖都有烙印,但是城主有令不得虐待妖族,所以同族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直到有一天,他误入一个洞穴,看见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铺天盖地的红色将他淹没,浓厚的血腥气让人无法呼吸,和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满地的肢体中,有人的,更多的是妖的。
他踩着红色土地,滑腻的地面让他走得跌跌撞撞,他看见一个个大着肚子的同族和人族女性,她们双目呆滞,一脸麻木。
正在分娩中的同族生下一个婴孩,他闻到不同的气息,这个孩子并不是纯妖族,而是混血。
婴孩还没来得及发出啼哭,就已经咽气。
死婴被随意丢弃,冷冰冰的语调念着一个数字,这是死去的孩子的序号。
在这满目鲜红当中,他看见了一直温和待他的姑娘父亲,那个高大的让他尊敬的男人,语调冷冰,宣判他的命运。
他被锁起来,时不时有人过来取他的血,他被迫与人族女子□□,就像妖族女子被迫与人族男子□□一样。
那些人想要混种的孩子,他们说这样生下来还能活的孩子受天道眷顾,天生灵性,一身灵骨。
他们要剥夺其灵骨啖其血肉,这样修为就能一日千里。
在他意识混沌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姑娘,那个欺骗他、说天河城是妖族极乐的姑娘。
她把他害惨了。
后来有妖族暴动,他激发族中秘术,趁乱逃出来,他想带走其他同族,可是他们不想走,只求一死。
他逃离之后,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报仇两字刻骨入肺,他多次尝试复仇都没成功,离仇人最近的一次,也只是杀了对方的一个家仆。
或许是离开地狱比较久,他清醒的时间也逐渐增多,他开始另寻他法,打算将这件事捅出来。
就算人族不在意妖族死活,那地狱里也有不少人族,比牲畜更无人性的仇人并没有把同族当人看待。
可是仇人把天河城守住,他只来得及匆匆发出一份语焉不详的信,一直没有得到答复,也没有见到梁烽被查。
城里甚至出现一些陌生的人,他们为仇人做事,要将他彻底抹杀。
漫长的故事讲完,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道貌岸然的垃圾!”有弟子骂道。
故事里的姑娘就是梁芷瑜,姑娘父亲自然是一直急着杀掉李闻洲的梁烽。
“我们跟他才不是一伙的!”
“真晦气,我们都被梁烽骗了!”
“怪不得他想杀你,原来是想毁尸灭迹!”
“我现在就去掀翻他的老窝!”
……
众弟子七嘴八舌骂得起劲,故事的主人公却像是累极,身体重量都压在床头,双手捧着杯子一动不动。
林雾:“你现在还想杀梁芷瑜吗?”
李闻洲手中的杯子被捏碎,“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林雾:“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想听听吗?听完可能不太好受哦。”
“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李闻洲讽笑。
林雾:“梁芷瑜有个妹妹叫梁姝容,她是人妖混血。”
“什么意思?”李闻洲愣住,浑身发冷。
林雾看着他,没有说话。
上次她和梁姝容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一般肉眼无法看出混血,她是安抚梁姝容情绪时,发现梁姝容神识有被控制过的痕迹,便悄悄取走对方一滴血做验证,才确认这件事。
据青鸟所说,梁烽修为增长速度怪异,五十岁才晋级金丹,之后实力一直停滞不前,但就在今年,他忽然从金丹初期一路猛冲,突破元婴。
李闻洲所说的,令人悚然的“食人”未必不是真相。
梁烽天赋一般,梁姝容却天赋奇佳,与其相信歹竹出好笋的概率,不如质疑其中有猫腻。
只不过,梁姝容是梁烽“备用菜品”的话,那么梁芷瑜呢?
所谓的溺亡,是不是溺在梁烽的肚子里?
灵骨发育得越完善,效果自然越好,梁芷瑜没有夭折,被梁烽精心养大,为的就是更好地享用。
而梁姝容无意中看见这一幕,梁烽不想太早剖出她的灵骨,只能入侵她的识海抹除这段记忆,所以梁姝容精神极不稳定,也不记得曾经看见过的真相。
屋子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到这个可能,心底发寒。
李闻洲身体发颤,嘴唇嗫嚅,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那个爱笑的姑娘并没有骗他,她也身在局中并为此丧命。
她所谓的病重的母亲,真的是生母吗?在发现自己敬重的父亲只是把她当棋子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林雾:“你们出去吧,让他静一静。”
所有弟子神色复杂,安静退出房间,消化着这个惊骇的消息。
房间里只剩下李闻洲和林雾,寂静得落针可闻。
林雾再次开口:“梁烽暗中经营这么久,有的是让外出历练的女儿无声死亡的方式,不至于用溺水这样敷衍随意容易落人口实的借口。”
“别说了!”李闻洲一手撑着床面,神色仓皇,像一副破碎的画。
林雾继续道:“九尾狐并不多见,梁烽忍不住对你下手,编个什么理由骗梁芷瑜,但是梁芷瑜不信,她一直在找你,然后真找到了你,掀起动乱想要带走你……”
“我让你别说了!”李闻洲大喊,双手抱住头,神色痛苦。
“你一定很痛苦吧,很想很想报仇。”林雾的声音还在持续。
“但是该怎么做才行,你已经开始虚弱,要怎么为自己、为同族、为那个姑娘报仇呢?”
房间里响起低低的呜咽声,犹如寒风中找不到家的孤独小兽,融着压抑着的、不得解脱的痛苦。
李闻洲:“我要、要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林雾摸摸手腕上昏睡过去的燕归辞。
“但我不是好心人,没有善心,我只做交易。”
李闻洲:“只要我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反正你也要死了,东西对你也没有用。”林雾表情无悲无喜。
“我要你的妖丹。”
*
林雾走出李闻洲的房间,步伐比平时更慢。
院子里的花草上趴着露水,天色极黑,这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时候,天光即将破晓。
林雾弯着腰咳嗽,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白色帕子上沾着点点红痕。
“你怎么了?”
燕归辞被她剧烈跳动的脉搏惊醒,化为人形站到她身旁,刚站稳,一道暖香落入怀抱。
林雾努力站稳,“不碍事。”
强行续命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换一个元婴期狐妖的妖丹,不亏。
燕归辞把人抱起,往房间走去。
她确实很瘦,抱在怀里都没什么重量,身体依旧泛着疼,此刻感官却顾不得疼,全部心神都在怀中人身上。
林雾拽拽他的头发,“我要看星星。”
“没有星星。”燕归辞抬头向上看,黑幕一片暗色,没有一点亮光。
林雾:“我要看星星。”
燕归辞憋着气,把她带到屋顶上,“我就不看着你一会,你又干什么了?”
其实他看着也没有用,他从来管不住她。
身边人望天,看得认真,仿佛天上真有星星一般,这一刻她离他这般近,又这般远。
他牵住她的手,捏着她的脸往下掰,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交缠。
在林雾黑亮的眼睛里,燕归辞看见他的脸,被弧形的眼球拉圆,看上去滑稽可笑。
林雾眨眨眼睛,不适地后退,“离我那么近干什么?”
她甩甩手,无奈道:“你是不是有点太黏人了?”
燕归辞握紧她的手,“我把你当亲近的人看,黏人很正常。”
“是吗?”林雾反问。
当初她和师父也没这么黏黏糊糊吧?
她揉揉额头,自从师父死后,她在深山独居百年,情绪就变得很迟钝。
燕归辞:“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受伤?”
“这个啊。”林雾拉长语调,“想送你一个礼物,就当是感谢你为我挡刀。”
燕归辞追问:“什么礼物?”
林雾:“惊喜礼物。”
她脸上带笑,浅浅的笑意盈满双眼,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大,却真实鲜活,触手可及。
“别人待你一分,你便要还以十分吗?”燕归辞低声道。
林雾:“什么?”
微凉的晚风吹过,天地寂静。
燕归辞压低声音,带着蛊惑,“你抱抱我。”
妖冶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带着攻击性十足的锋利感,他的眼睛很亮,像是两盏小小的灯。
“你抱抱我。”他又说,像是哀求。
林雾为难,对上这双眼睛,好似被吸入其中,让人不忍拒绝,她勉为其难,伸出手轻轻环抱他,却被紧紧扣住。
燕归辞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天光破晓,第一缕亮光喷薄而出,天色还是雾蒙蒙,看不见太阳。
温和的灵力注入燕归辞体内,他瞳孔微震,没能说什么便被弄晕过去。
林雾看着靠在肩头的人,无奈叹气,生病受伤就黏人,这什么毛病?
她没办法把燕归辞变回原型,只能把他的手臂放在肩上,半拖半拽地把人带下屋顶。
回房间的路上,她遇到风尘仆仆归来的谢宁音。
刚才听李闻洲说话时,谢宁音并不在场,此时不知从哪赶回来,步履匆匆。
林雾停下脚步,谢宁音也顿住,两人对视一眼。
林雾打招呼:“谢师姐。”
谢宁音:“学院有令,此次任务到此结束,所有弟子立即回学院。”
“我身体不舒服,告假几天,辛苦谢师姐先将其他人带回去。”林雾脸色不变。
谢宁音皱眉,“现在不是你任性逞强出风头的时候,我既然把你们带来,就要对你们的性命负责,必须一个不落地带回去。”
林雾叹息,“好吧,那能后天启程吗?”
谢宁音:“明天出发,不得耽搁,别胡闹。”
林雾:“这么急啊。”
两人分开,林雾把燕归辞带回房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摸着他的手骨,像是能以此触摸到他背后的脊骨。
她不想让认真做事的人为难,只能临时改变计划了。
第43章 终了
天蒙蒙亮, 两道人影如流光一般在晨曦中穿行,没惊动任何一片落叶。
天河城外的一处峡谷里,林雾把身上带的东西往下抛, 灵力支撑不起阵法, 只能拿别的东西先凑合。
李闻洲往峡谷入口丢爆裂符箓, 一张接一张,扔完符箓扔爆.炸法器,巨大的轰隆声响彻天地,山石翻滚, 大地震荡。
“你们在干什么?!”
最先出现的不是梁烽的人,而是姬无咎的暗卫。
他们潜伏在暗处,显然也没想到林雾会突然来这出。
峡谷的震动惊起里面的人, 梁烽走出,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修为竟已经抵达半步渡劫。
他脸色阴沉, 杀气不加遮掩, “都来了啊,那就都别走了。”
林雾被他的灵力震到,顺势往后退, 拍一下李闻洲的肩膀,“上!”
李闻洲化为原型,九条尾巴几乎遮天蔽日,将明的天色再次昏暗下去。
在一人一妖缠斗的时候,姬无咎带着吴叔匆匆赶到,看到峡谷的现状, 忍不住怒骂。
“你发什么疯?就凭你们两个能对付梁烽吗?就知道捣乱,打断我们的计划!”
林雾:“我赶时间, 你们去把峡谷封住,别让人溜出去。”
里面的刽子手一个都不能留,相关的资料也要毁得干净彻底。
人心贪婪,如果有资料泄露出去,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世上又会多几个如这般的地狱。
姬无咎眼中怒意喷薄,但理智压着,还知最新完结小说群5②四久08一九2,欢迎加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立即派人围住峡谷。
“我看你要怎么赢!”
他没有要出手帮李闻洲的意思,林雾也没期待他这么做。
墨伞腾空而起,地面浮起长线,以本命法器为阵眼,阵法成,天地暗。
林雾把喉咙涌上的血腥气咽回去,进入峡谷去救人。
刚进去就愣住,峡谷里和她想象的场景完全不同,大火熊熊燃烧,热浪滚滚,火舌翻滚着吞噬一间又一间屋子。
这是什么迷阵或障眼法吗?
被火焰扭曲的空气扑来,林雾头上的碎发变得卷曲,隐隐散发出一点焦味。
几十个人从大火后方冲过来,脸上沾着炭灰,头发被烧焦一块,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慌不择路地往前跑。
看来不是幻觉,这里确确实实出了乱子。
在他们中间,还有不少已经化为原型奔逃的妖,猫狗鸟狍子蜥蜴什么都有……犹如动物园逃难。
他们身后出现几个凶神恶煞的莽汉,其中一人追上跑在最后面的乌龟,长刀落下。
意外突生,一根玉笛抵在长刀上,让长刀无法再下落分毫。
那是个穿着金边白衣的男子,姿态散漫,长相硬朗,脸上勾着笑。
玉笛一转,击飞长刀,又打在大汉腹部,血迹喷溅,他快速避开,表情嫌弃。
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头,对上林雾的视线。
“你就是外面砸门的人?多亏你把很多人引开,不然我找人很麻烦。”
林雾:“李闻洲是你救的?”
在给李闻洲续命的时候,她感知到李闻洲的气息非常不稳定,像是濒死过,又被救回来。
她决定赌一把,既然对方救下李闻洲,说不定对方也在局中,胜算就能多几分。
白衣男子爽快点头,“是我,他说想去看一个女子最后一眼,我便满足他的愿望,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在这里感知到他的气息。”
他拎起那只差点丧命的小乌龟,朝林雾晃晃手,“我受友人之托来帮他找孙子,现已找到,告辞。”
“等等。”林雾喊道,“梁烽所做恶事人神共愤,你不想杀他吗?”
白衣男子好奇反问,“世上恶人千万,我难道要每个都杀掉吗?”
林雾:“这样么,我见你帮李闻洲,还以为你是好心人。”
“我帮他是因为他说可以教我狐族秘术,我还没学过呢,就想学来玩玩。”白衣男子认真道。
峡谷外的动静渐小,妖气减弱,林雾没回头,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许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白衣男子思考,“我想要个娘子。”
林雾:“我帮你找。”
白衣男子:“真的?”
林雾:“真的。”
白衣男子:“好吧,那我帮你杀人。”
林雾:“不用你杀,你把他打残就好,他的命要留给李闻洲,我跟他说好了的。”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达成交易,白衣男子指尖挑着玉笛大步往峡谷口走去,走之前把小乌龟扔到林雾手里。
“帮我看着。”
小乌龟落入林雾手中,一改之前焉哒哒的姿态,伸长脖子要咬她的手。
林雾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的壳,把它举到眼前。
它身上湿淋淋,还在往下滴水,身上透着一股八角等香料的味道,背上沾着一片香叶。
还是个幼崽,差点就被炖了,妖力被禁锢,变不成人形。
林雾捏着它,走出被火海淹没的峡谷。
峡谷外,三人混战,姬无咎冷着脸站在一旁观望,这本是他的主场,结果莫名其妙就变成一个边缘人。
有了白衣男子加入,战况颠覆,李闻洲走一步咳一口血,盯着梁烽,一有机会就扑上去咬下他身上一块肉。
白色狐狸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光滑的皮毛结成一块块,身上伤口皮开肉绽。
地上的阵法被破坏一些,还能勉强牵制梁烽,让他时不时就踉跄两下,被压着打。
这是林雾专门为他定制的阵法,吞噬半妖而成长的梁烽,早就不算是人了。
梁烽看见林雾,眼中恨意疯涨,“都是因为你!”
林雾:“我可不是自愿来这,是你自己向朝廷求的援助不是吗?”
一个月前,梁芷瑜发现李闻洲失踪,在寻找李闻洲踪迹的时候发现梁烽恶行,她想要救人,于是引发峡谷内动乱。
李闻洲活着逃出,而梁芷瑜却死在梁烽手中,李闻洲出逃之后引发城内骚动,梁烽开展对他的围杀,却一直没能得手。
梁烽不知道李闻洲以寿命为代价提升实力,已经提前发出信件,他怕李闻洲得到恢复,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干脆向朝廷求援。
求助的内容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话,不能说得太严重,万一来的人太厉害,事情容易暴露,也不能说得太轻,不然朝廷不重视。
梁烽想要的是来者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来就听他的话把李闻洲弄死,这样一切就尘埃落定,没人能知道他的秘密。
他没想到的是,出现在天河城的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弟子,还不听话,把天河城闹得天翻地覆。
他更想不到的是朝廷对他起疑,明面上是弟子来相助,实际上暗地里还有一支队伍在查他的底。
夜路走多总会见鬼,林雾怀疑李闻洲发出的信朝廷已经收到,选择不打草惊蛇,要一锅端尽,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来到天河城。
梁烽哪管林雾说什么,转头就朝她扑来。
他突然从战斗中脱身,被李闻洲打中后背,狰狞的面孔在林雾眼中放大,竟是不惜受伤也要针对林雾。
“我要你给我陪葬!”
“我去,这么恨我?”林雾脱口而出。
梁烽就在眼前,她来不及躲避,墨伞转移到身前打开。
双方即将对碰时,梁烽身形一滞,林雾抓住机会往左翻滚,以一个十分狼狈但有效的姿势躲开攻击。
她动作躲到一半,周身忽然出现淡淡绿光,绿色流光构成纹路,看上去像个龟壳。
手指一痛,她低头看去,那只乌龟正瞪着小眼睛,一口咬在她手上。
下一秒,梁烽再反应过来时,李闻洲已经从后面扑过来,紧紧扒住他的后背。
一颗剔透浑圆的金色妖丹从李闻洲口中飞出,他含着一口妖气,身躯膨胀,死死抱着梁烽,爪子扎进他的肉里牢牢扣住。
嘭——
一声巨响,漫天尘土,一切尘埃落定。
林雾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拍拍头上的草屑,心疼地擦擦墨伞,要不是她反应快,墨伞差点要为她的性命光荣牺牲。
她看向草丛,在一棵大树后面,青鸟探出头来,朝她招手。
“一条消息换你一把伞,值吧?”青鸟看着小乌龟,“不过我不出手,你也不一定有事。”
林雾把手指从乌龟口中解救出来,“你怎么在这?”
青鸟:“听说这里有大动静,我过来瞧瞧,果真刺激,下次有这种事早点喊我。”
李闻洲的自爆比之前的护卫头领力量更大,原先就摇摇欲坠的峡谷彻底坍塌,巨大石块将燃烧着的地狱埋葬。
这片脏污的、掺着血泪的魔窟,就此被掩埋于地下。
李闻洲尸骨无存,就算林雾念着交易的交情想为他收敛尸身也没办法,他将永远留在这个地方,和梁芷瑜的灵骨一起。
天色大亮,太阳挂在地平线上,红艳艳的,并不刺目。
峡谷里的人和妖都已经跑出来挤在一起,神情惊慌。
良久,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在姬无咎犹如实质的目光下,林雾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妖丹,不是她不想快,是实在快不起来。
这个场面有点混乱,逃出的人和妖挤在一边,七皇子的人在另一边,还有青鸟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以及不知来历的白衣男子。
不过……这些关她什么事呢?
她用为数不多的灵力给自己施下清洁术,今天早上她老老实实在房间睡觉,这里的事情与她无关。
林雾把手里的乌龟扔回给白衣男子,抬腿便要走。
姬无咎喊住她,“你……”
“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白衣男子丢下一句话,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所谓的交易,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具体条件。
林雾就喜欢这种脑子有病的人。
*
客栈里,一众弟子聚集,谢宁音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不用细看她也知道少掉的是哪两个。
谢宁音问道:“林雾和燕归辞去哪里了?”
就知道林雾不会老老实实待着,不知道今天清晨发生的动静是不是跟林雾有关。
早晨地面震动,天河城里所有人都慌乱冲出家门,不过地动没持续太久,短短一段时间过后又归于寂静。
这时人们发现在城里巡逻的守卫们全部不见,而关于城主府的消息也传来。
据说是城主犯下大错,朝廷前来捉拿,府里的人反抗,双方打了好久才停歇,城主府都坍塌大半。
有城主府的消息在前头,地动之事便算不得什么,没人再谈论。
城主具体做错什么事没人清楚,各种流言沸沸扬扬,之前不敢出门的民众纷纷探头,还有胆大的想去城主府探探消息。
这些事情跟麓山学院的弟子们没有关系,他们也听到响动,但谢宁音不让他们出门。
就在谢宁音要传信质问的时候,林雾打着哈欠,跟燕归辞一起下楼。
看到大厅里的人后,她带着歉意道:“对不住,不小心睡过头,让大家久等。”
谢宁音目光落在林雾身上,没看出异常,淡淡道:“出发。”
林雾下楼,燕归辞跟在她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他冷着脸低头快速越过林雾向前走。
叶清黎和裴修风凑过来,不敢传音怕燕归辞发现他们说悄悄话,只能压低声音道:“你们又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他今早起来一看到我就这样,说不定是起床气。”林雾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他们三人落后一些,旁边弟子发现他们凑在一起,忍不住靠过来,悄声问道:“今天怎么回事?我没看到李闻洲,他跑了?”
林雾:“我不知道啊,我睡得可香了。”
弟子瘪瘪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会是那种老实人?”
林雾诚恳道:“我真的是老实人,这不是跟着你们按时出发,啥也没干吗?”
落在后头的小团体有点瞩目,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弟子围过来,怎么说也是一起干过大事的人,彼此之间比一开始熟稔许多。
谢宁音察觉队伍速度渐慢,回头看过去,看到的就是一群弟子围着林雾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抿着唇,看见被隔离在外的燕归辞,走过去问候道:“燕师弟,丹药效果怎么样,有好些吗?”
燕归辞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听到问话后回过神,“很好用,谢谢师姐。”
冷淡疏离的语调,他和任何人说话都是这样,除了林雾。
燕归辞往旁边看去,没看到料想中的人影,再一偏头,看见被围在人群中央的林雾。
谢宁音笑笑,“林师妹真的很受欢迎,大家都喜欢她。”
燕归辞没说话。
被围住的林雾没有看到这一幕,周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吵人,身体本就不舒服,现在脑袋也开始疼。
她挽着叶清黎,身体重量压在叶清黎身上,敷衍道:“我不懂啊,想知道怎么回事就去打听呗。”
叶清黎眼中闪过担忧,扶着林雾,让她站得更轻松点。
其他弟子嘻嘻笑笑,完全没发觉林雾的异样。
城主府里,茂盛的花草尽毁,残肢和血色铺了一地,训练有素的护卫来来往往,搜罗着漏网之鱼。
梁姝容紧紧抱着长剑,连手指被剑鞘压出红痕也全然不觉。
一夜之间,她的生活翻天覆地。
一开始是叔叔伯伯发疯病,攻击兄弟姐妹们,其他人都死了个干净,被取出骨头,血泼洒一地。
后来家里冲进好多陌生人,他们砍下叔伯的头颅,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想找爹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从陌生人的嘴里,她模模糊糊听出爹爹已经死了,就像她的姐姐一样,再也不会出现。
他们说爹爹和叔叔伯伯一样,都是吃人的怪物,还把姐姐吃掉,这怎么可能呢?
爹爹一定是被怪物吃掉,是怪物一直披着爹爹的皮。
陌生人没有杀她,也没有理她,他们穿梭在她的家里,突然而至,又悄然离去,余留满地狼藉。
她迷茫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家,不知该何去何从。
发麻的手握不住剑,长剑从她手中滑落,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把她吓一跳。
长剑安静躺在地上,剑穗上挂的不是一缕缕的线,而是一把小木剑,只有拇指大小,精致小巧,上面出现一道裂痕,将木剑从中劈开。
她的目光落在小木剑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活下来不是陌生叔叔们说的运气好,而是因为这把小木剑。
在某个叔叔抓向她的时候,小木剑发出温暖的白光,将叔叔打飞,直到陌生叔叔们出现,白光才消失,剑上也多了这道裂痕。
她将长剑捡起,发麻的手指不好拿剑,她就紧紧抱在怀里,站起一步一步走出这座空荡死寂的家。
天河城外,林雾等人遇到一众身着盔甲的侍卫。
姬无咎站在最前方,没带面具,一张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俊朗。
谢宁音停下,“七皇子殿下?”
姬无咎没看她,目光落在林雾脸上,“林雾,你好样的。”
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之后转身走人,一切善后工作都丢在他头上,功劳他没沾到,还得扫尾。
“谢谢夸奖,我一直都很优秀。”林雾摊手,“可是我什么都没做,你这样夸我,很容易让人误会。”
言外之意,这件事所有功劳都会归于姬无咎。
既然是七皇子出手,就不会是一般的朝廷处理事务,而是带着争功表现的意思来。
她不会抢功,这功对她来说不是荣耀,而是麻烦。
面对林雾的装傻充愣,姬无咎有气没处发,看出她不想在这些同门面前说这件事,他偏要说破。
姬无咎:“梁烽……”
“咳咳咳……”
林雾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口中涌出大片鲜血,惊得叶清黎手忙脚乱,又是找帕子又是喂丹药。
姬无咎被打断,更是生气,他今天一定要把话说出来!
姬无咎:“梁烽的……”
“少爷,我们回去吧。”吴叔开口。
姬无咎又一次被打断,可是这回是吴叔,他只能无能狂怒,“吴叔!”
吴叔深深看一眼吐血的林雾,“回去吧。”
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目前的局势对他们有利,得罪她不是一个好选择。
既然她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那此事就如她所愿,就此结束。
“我就是要说!”姬无咎怒气上头,“梁烽的死……”
“林雾。”
一道空灵的女声传来,再一次堵住姬无咎的话。
“看来事情已经解决,我来晚了。”姜挽霜出现,长裙仙气飘飘,脸上是一贯的浅笑。
“不晚不晚!您来得刚刚好!”林雾血也不吐了喉咙也不咳了,从人群中跳出来抱住姜挽霜。
“挽霜师父啊!有人欺负你的弟子!”
细白的手指像承受不住重量一般,摇摇晃晃地抬起,指向姬无咎。
姬无咎脸色发青,来的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看着两人“亲密”互动,他干着嗓子喊一声,“表姑。”
“表姑?”林雾眼睛瞪圆。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姜挽霜:“我以为你知道。”
“现在知道了。”林雾晃晃姜挽霜的手,“那您说,更爱他还是更爱我?”
姜挽霜/姬无咎:……
吴叔一把捂住脸,就知道这姑娘心眼多又脸皮厚,他家殿下怎么打得过哟!
幸好虽然林雾不着调,但姜挽霜还是靠谱的,三两句话将双方安抚好,此事就此接揭过,姬无咎终究没能把那句话说完整。
林雾没想过姜挽霜会亲自来,按照她原先的计划,姜挽霜最好派个能打的帮手来,冲在前头干掉梁烽,她可以美美的待在后方指挥。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是被迫亲自上场,落得一身伤。
姜挽霜也不是专门为林雾而来,她要去另一个地方,顺道路过此处,在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她挥一挥衣袖离开。
姬无咎被自己的表姑敲打一番,也消了心思,回去继续做天河城的后续工作。
林雾等人坐上飞舟回学院,谢宁音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又发现少一人。
燕归辞不知何时脱离队伍,面对集中过来的视线,林雾诚实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他没跟我说。”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是相同的两个字:不信。
林雾:……
冤枉啊!
这件事她真的不知情,燕归辞长着腿,想去哪她也管不着啊!
对于“死活不肯说出燕归辞去哪里”的林雾,谢宁音语气冷淡,“先吃个饭,饭后他要是不回来,就自己走回去吧。”
本来这顿饭是要在飞舟上吃干粮,经过姬无咎这么一打岔,时间拖到中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在一众弟子快乐吃饭时,天河城的另一个方向,燕归辞和白衣男子并立。
燕归辞:“我要知道今早的事情经过。”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啊?”白衣男子纳闷。
燕归辞:“林雾身上有你的味道,很淡,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白衣男子盯着燕归辞,上下左右仔细打量,鼻子动动,“不是狗妖,也不是狼,你这什么鼻子?”
燕归辞一个猛冲,向前伸手探向白衣男子,对方侧身躲避,玉笛砸在燕归辞肩上。
“就你这样还和我打,脑子有问题?”白衣男子转着玉笛。
燕归辞擦去溅到脸上的几滴血,举起手中的乌龟妖,乌龟妖在他手中使劲扑腾。
“现在,能跟我说说今天发生的事了么?”
白衣男子脸色一变,气急,“耍诈是吧?就不怕我杀了你?”
燕归辞吞下止血的丹药,“我赶时间,麻烦快点说。”
一道利爪朝燕归辞抓来,燕归辞用力捏一下手中的乌龟,乌龟哇哇大叫,忽然口吐人音。
“赵少岐!你要死啊!说几句话能要你命怎么的,小爷我要被捏死了!”
燕归辞:“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
赵少岐动作一顿,咬牙切齿,“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第44章 扣钱
弟子们还没吃完饭, 燕归辞已经回来,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问他去了哪里,他漠然变回小黑蛇爬上林雾的手腕。
人安全回来, 又是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其他弟子不好再说什么, 吃完饭便乘上飞舟。
林雾手放在桌下,避开众人的视线。
她早有准备,将丹药捏碎洒在小黑蛇身上,又掺水捏成小小一粒喂进他嘴里。
她的确不知道燕归辞去做什么, 但身体的痛感与疲惫却不会做假。
飞舟平稳飞行,直至深夜,谢宁音才停下休息片刻。
飞舟飞行需要人为控制, 废灵力也废精气,谢宁音嘱咐弟子们几句后,盘腿打坐恢复精神。
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开, 想找找林子里有没有灵药, 或是各自修炼,互补打扰。
林雾翻开阵法书,针对此次出行她所布下的阵法进行复盘, 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夜更深了,弟子们回到原处,各自打坐休息。
林雾从阵法书中脱离,揉揉僵硬的肩颈和手腕,各种图案在脑子里翻涌,她抬头望着虚空, 目光略显呆滞。
微风吹动树梢,她一抬眼, 起身走入深林。
月光穿不过茂密枝叶,密林中一片昏暗,晃动的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摇晃着向人靠近。
一抹白色忽地飘过,深林里霎时冷下来,静谧无声。
林雾:“装神弄鬼好玩吗?”
赵少岐探头,“你怎么不怕?”
“怕,快怕死了,脚软得都站不起来。”林雾敷衍道,“你找我有事?”
“蠢才!早说让你别这么做,跟猴子似的被人看戏当笑话。”陌生的声音回荡,带着怒意。
赵少岐从怀里掏出乌龟妖放在肩上,朝林雾义愤填膺道:“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今早干的好事,知不知道他对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林雾:?
林雾:“他去找你了?”
赵少岐添油加醋,把今天发生的事细致描述一遍,重点强调燕归辞心狠手黑。
乌龟附和道:“简直惨无人道,对我这样的小乌龟竟然也能下毒手,这样的妖就应该拿去煲汤!”
听到前面的话,林雾脸上还略有心虚,“是他自己没问我早上的事。”
他要是问,她肯定会说啊。
听到龟妖最后一句“煲汤”,她眼神变得微妙,瞅着龟妖背上的壳,看看那片香叶还在不在上面。
龟妖更怒,“你这是什么眼神!小爷我是一着不慎被人阴,命令你马上忘记这段记忆!”
林雾手指抚上小黑蛇,轻轻摩擦着黑色细鳞,冰凉滑腻的触感像是一块玉,他从回来时就开始沉睡,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林雾:“忘不掉,还有,多谢。”
凭燕归辞如今的实力,要是赵少岐想对他下手,他逃不过,只是被毒打一顿,还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
林雾还有些疑惑,“那你们跑来告诉我这件事,是想干什么?”
飞舟日行万里,他们追过来也不容易,是想从她这里敲诈点赔偿?
林雾摸摸口袋,决定这笔钱让燕归辞自己出,掏空他的钱,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样做。
她都已经想好要是燕归辞赔偿不完,向她写欠条借钱,欠条该怎么拟了。
赵少岐:“没想干什么,只是我猜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那我就偏要让你知道。”
林雾叹服,这逻辑,没毛病,就是跑这么远只为说这件事,有点费力。
赵少岐:“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林雾反问。
赵少岐:“他私自行动,探听你不想说的事情,你难道不生气?不应该给点惩罚?”
林雾:“说得有道理,那就扣他的钱好了。”
赵少岐瞪大眼睛,肩上的龟妖表情与他同步,他们是来看林雾扣钱的吗?
不是!
他们是来看两人心生间隙,分裂争吵,最好分道扬镳的!
两人异口同声:“脑子有病!”
一个脑子有病,另一个脑子也有病!
两人愤愤离去,一唱一和的吐槽声回荡在寂静的深林中,久久不散。
林雾摸摸脑袋,觉得自己的脑子挺正常的呀,他俩才神经!
回到休息的地方,林雾还是没想明白燕归辞为什么要去讨一顿打,白白伤得这么重。
如果不是实在维持不住人形,他不会在弟子面前展露出原形。
想不明白的事,她干脆不想,颇为肉疼地拿出唯一一颗珍贵丹药喂进燕归辞嘴里,要不是她也会疼,她恨不得他多体验一下这种疼痛长长教训!
拿丹药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妖丹,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妖丹像剔透的琉璃珠子,流光溢彩。
她拿起妖丹,灵力将其裹住粉碎,磅礴妖力在手中翻腾,她抽出一缕注入燕归辞体内,控制住余下沸腾的想要涌入他身体的妖力。
好在燕归辞的承受能力比较高,她慢慢加大用量,在天亮前把所有妖力都送入燕归辞体内。
小黑蛇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不过共感到体内的疼痛大大缓解,身体暖洋洋的。
林雾疲惫至极,打了个哈欠。
没有燕归辞铺的柔软床铺,她又实在犯懒,干脆在树上找几根勉强过得去的枝干,拿出毛毯随意一扔,躺上去休息。
她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睡过去,再无意识。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子里开始出现嘈杂的鸟叫声。
燕归辞缓缓睁开眼,下意识挥散吵闹的鸟儿,让丛林重归寂静。
意识回笼,他变回人形,身上黑色的衣服样式和之前一样,材质却全然不同,不再是玄玉丝的布料,而是自身鳞片凝成,水火不侵。
他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有只九尾狐教他如何在变换人形时把衣服保留下来,而后九尾狐把梦打散,催他醒来。
身下是大树密集的枝桠,他躺在柔软的毛毯上,旁边是沉睡的林雾。
太阳露出一小块,红色光芒打在林雾脸上,为她抹上一层胭脂。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柔软的脸颊,林雾眉毛动动,没有醒来。
手指从眉眼往下滑,经过笔挺的鼻梁,来到不点而红的朱唇,在唇上浅浅摩擦几下。
林雾去杀梁烽,带上李闻洲却没有带上他。
她似乎没有同伴,连视作友人的叶清黎和称为师父的裴修风都没能参与进她疯狂的计划,她只带了一个必死的李闻洲。
她将他看作需要看顾的弱者,他应当高兴才是,可以慢慢成长,直到脱离她的控制。
可是……可是……
手掌环绕住林雾的脖子,细白的脖颈躺在手中,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拇指压着她的脉搏,感受到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脏。
暖香袭来,这是离得极近才能闻到的暖意,再退一些,就只能闻到冷香,就像此刻的林子,清冽味道只停留一刻,日出即散,怎么也抓不住。
被抓住脖子的林雾不太舒服,眼睛睁开一条缝,睡眼惺忪,抬手推推燕归辞,“干嘛?”
她的力道很轻,像在心口挠一下痒。
燕归辞松开手,“天亮了。”
还有时间,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所以不用急。
“我只是闭一下眼睛,怎么天就亮了?”林雾说话含含糊糊。
她尝试爬起来,但手脚使不上劲,于是十分快速地选择放弃,“你背我。”
燕归辞凑近她,把她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的礼物呢?”
“你已经用掉了。”林雾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等你消化完大概就能晋金丹。”
妖族和人族修炼有一点不一样,人如果强行吞噬另一个人的灵力,会被认定为妖道,这样得来的力量也极不稳定,容易走火入魔。
而妖可以随意吞噬另外一只妖的妖丹来提升实力,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妖族之间的自相残杀并不少见,这也是为什么人族数量比妖族庞大。
林雾再次沉沉睡去,燕归辞没听见她后面那句话,只当之前她说的礼物是哄他玩,反正她嘴里的话只有三分可信。
她又骗他……
他盯着自己的手,如果没有同生蛊,他会扭断林雾的脖子吗?
摇摆不定的答案让他心惊,林雾的哄骗又令他烦闷,胸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又茫然无措,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
谢宁音催着出发,众弟子集合。
林雾赖床不起,燕归辞把纷乱思绪抛掷一边,收起毛毯,背着她回到队伍中。
众弟子都盯着两人看,燕归辞冷着脸也唬不住这群弟子,经过天河城一事,大家对燕归辞的偏见和冷漠消去大半。
有人凑近问话,“林雾怎么了?”
燕归辞:“她累了。”
裴修风:“她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怎么知道?”燕归辞不冷不热道。
谢宁音头疼地看着两人,询问的话最后也没问出口,任由想一出是一出的林雾被背着上飞舟。
飞舟不大,二十号人坐着略显拥挤,燕归辞靠着边缘,把林雾抱在怀里,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好。
裴修风和叶清黎靠近两人,叶清黎不是个话多的,平时只和林雾交流比较多,此时林雾沉睡,她也不开口,气氛很安静。
裴修风伸手想去把林雾的脉,手还没碰到林雾,就被燕归辞打开。
燕归辞:“别碰她。”
裴修风气笑了,“她是个人,不是你的东西。”
燕归辞不理会他。
裴修风:“你知道她什么情况吗?她是困倦沉睡还是另有原因?如果一直拖下去情况变严重怎么办?”
燕归辞:“她只是困了。”
裴修风:“你怎么知道她只是困了?她跟你说的?她说的就是实话吗?你还不了解她?”
燕归辞抿紧嘴,被裴修风戳中痛处,林雾不会跟他说实话,他总是被她排斥在外。
周边弟子察觉不对,往外边挤挤,远离战场。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纷纷看向一旁的叶清黎。
叶清黎目光无助,这两人一直不对头,之前林雾醒着还能压住他们,现在要怎么办?
她咬咬牙,凝出一根灵针刺一下林雾的脚,如果林雾醒不来,那她就站裴修风这边!
灵针刺入,林雾“嗷”一声睁开眼,“谁扎我!”
这个觉是彻底睡不下去了。
第45章 比试
从天河城回来之后, 林雾就忙碌起来。
姜挽霜不在学院,一些阵法上的问题她没法问,只能整日泡在藏书阁。
她看的书很杂, 不仅是阵法相关, 什么书她都看, 每当阵法学累,就看点别的书歇歇脑子。
燕归辞也很忙,整日不见人影,不是在跟铁金铎学炼器, 就是在修炼,一如既往地卷。
也不知道是不是飞舟上发生的事气到他,他一直避着林雾, 见面也不说话。
林雾也无奈,燕归辞和裴修风吵架,她能怎么办?
这一碗水实在端不平, 只能装傻糊弄。
这个学期即将结束, 所有弟子都开始卷,期末考核的分数跟他们能不能继续待着麓山学院相关联,谁都不想做被踢出去的那个。
钱鼎回来后就主动提出退出学院, 安静办完手续,悄然退出众人视线。
至于他往后去了哪个学院,也无人在意。
此次天河城任务的分数已经出来,虽然最后和梁烽的决战与弟子们无关,但可以根据前期表现给出分数。
林雾作为挖掘出城主府秘密的第一人,在这一组中分数最高, 无人异议。
裴修风的分数中规中矩,燕归辞作为铁金铎的弟子, 不参与期末评分,也就没有分数。
叶清黎前期就被砍掉大半分数,基于整体表现,分数中等偏低,不过她也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分数。
高年级的弟子也回到学院,准备最后的考核,考核完之后,今年也就过去了。
四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林雾偷摸拿出一瓶酒,倒进四个杯子。
自上次争执不了了之,裴修风和燕归辞之前的气氛就不太好,有林雾从中调节气氛,勉勉强强还能相处下去。
裴修风:“你哪来的酒?”
林雾:“从挽霜院长那里拿的,我感觉她不爱喝酒,想着帮她解决掉。”
裴修风握住杯子的手顿住,“偷的?”
“什么偷,弟子的事,能叫偷吗?”林雾率先拿起杯子轻抿一口。
这壶酒放在阵法里,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解开阵法,眼睛都熬出黑眼圈,凭本事拿到的酒,喝一口怎么了?
“好香啊,这是什么酒?”叶清黎嗅嗅,“可是学院有规定,不可以在院内饮酒。”
林雾眉毛上挑,笑得像偷鱼吃的猫,“笑春风,不好买,好好尝尝,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喝的是什么?”
地面白光闪过,阵法悄无声息布下,这个隔绝味道的阵法是她独创的!
酒气并没有散开,也就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人在喝什么。
燕归辞一杯下肚,眼前发花,听不清周边人在说什么,他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转头过去看,却看不清是谁。
一道灵力袭来,他反应迟钝,躲避不及。
忽有冷香笼罩,他被拉开,晕眩的脑子顿时更加迷糊,他倒在一片柔软之中。
林雾端详着燕归辞的脸色,“喝醉了?”
不是吧?一杯倒?
燕归辞摇头,“没有。”
见他神色清明,脸不红气不喘,说话也挺流畅,林雾不知他到底醉了没有。
“学院里怎么能放妖进来?”一道久违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善。
“还有你,竟然也能进麓山学院,我怎么不知道学院的门槛这么低了?”
其他吃饭的弟子熟练地拖走桌椅,空出一块空地,边吃饭边围观。
林雾抬眼看去,对面的人正是在迷雾沼泽碰上的几个学院弟子,还真是冤家路窄。
说话的人是站在最前头的余郡司,耀武扬威的模样一如既往。
学院弟子回归,各种妖魔鬼怪也都出现。
林雾没理他,继续看燕归辞,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比划,“这是几?”
“这是林雾。”燕归辞抬手握住她的手掌。
林雾:……
很好,果然一杯倒。
前有虎视眈眈的余郡司,旁边有个不知东西的醉鬼,真让人头疼。
刚才的一击让阵法破碎,香浓的酒味散开,拦都拦不住。
有吃瓜群众喊道:“你们偷偷饮酒!”
林雾扶额,好的,现在头更疼了。
叶清黎站起,直视一旁的邬盈月,邬盈月也看见她,哼笑道:“叶清黎,你学我进麓山学院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沦落到和妖混在一起。”
两人家族在同一个地方,两家从老祖宗开始就相互看不顺眼,小辈之间也常有明争暗斗。
两人同年,邬家为压叶家一头,硬是使劲砸资源提高邬盈月的实力,让她提前一年考试入学,叶家对这种揠苗助长的行为十分鄙薄。
裴修风左看看右看看,丝毫不担心地低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外出的弟子大多不知道燕归辞入学的事,也不清楚轰动一时的问天阵,此刻听闻燕归辞是妖,看过来的眼神也变得古怪。
林雾摘下燕归辞的弟子牌举到半空,“他是铁金铎的弟子,希望瞎眼的各位仔细看看,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在考核之后还能不能留在学院。”
一番杀人诛心的话成功让许多弟子脸色一变,不管哪个年级,考核成绩太差都是会被赶出学院的!
有些吃瓜弟子再听不下去,捂着心口快速把饭扒拉完,匆匆跑去学习。
余郡司冷笑一声,“妖就是妖,铁长老太过仁慈,什么东西都能收为弟子。”
“不然你也去试试看,看他收不收你这坨东西?”林雾犹如一个炮仗,火力全开。
“上次我们碰面,我是炼气你是筑基,这次遇见,我变成筑基,等下次见到,会不会我已经金丹,而你还是筑基?真是垃圾。”
夹枪带棍的一番话让余郡司眼珠颤动,一时心梗。
邬盈月:“林雾,我们是你的师兄师姐,你连什么是尊敬长辈都不知道吗?”
林雾:“师长是师长,你们是你们,你气息悬浮,是磕了多少丹药才送上筑基的?底子不牢,这辈子也就这样,一眼望到头,真是悲哀。”
她骂得起劲,炮口又对准那群不知姓名的小跟班。
“跟狗一样巴结跪舔有用吗?除了逢年过节的三瓜两枣,他们威风你们挡刀之外,你们还能得到什么?我看你们资质不差,自发向上说不定还更有前途,真是愚蠢。”
兴致上头,把围观群众也一顿骂:“就知道看热闹,不知道看热闹最容易受牵连吗?有这个功夫多吃点饭能长高,多学点东西能增智,一天天的净知道浪费光阴。”
全场寂静,如同第一次见她让妖报名而使出问天阵时那般沉默。
余郡司和邬盈月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平时互看不顺眼顶多就是阴阳怪气,再不行直接动手,哪有这样不顾脸面破口大骂的。
“别人都有错,那你有没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雾理直气壮道:“我的错就是太优秀,总是引起小心眼的嫉妒。”
她回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张开的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立即闭上,又马上重启道:“霍老,今天天气真好,您现在才来吃饭呐?”
她脸上端着笑,霍老也跟着笑,“我就是路过,闻到一股酒香,香的哟,把我从门外勾进来,你说巧不巧?”
林雾拍手,“这不巧了吗?我这里有一壶酒,打算拿来炼丹的,如果您喜欢就送您。”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霍老:“是吗?那就太谢谢你了,我请你到反省堂去坐坐,准备了礼物给你。”
林雾干笑,“反省堂就不去了吧?”
上次被毒打的经历,她至今记忆深刻。
霍老:“那可不行,上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很有缘,你这么久不来看我,我还很意外,还有那三位小友,一起走吧。”
三个意识清醒的人和一个醉鬼就这样被霍老带到反省堂,那些无辜或不无辜的被林雾骂的人连个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燕归辞醉酒,无法独立进入一个房间,霍老拒绝林雾对于等他酒醒再罚的提议,把两人扔进同一间房。
人数翻倍,难度也翻倍,问题是燕归辞根本没有意识,他被打中,感受到疼痛的人还是林雾。
她既要保护燕归辞,又要独自面对翻倍难度,心情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在艰难的翻腾躲避中,燕归辞被震醒,晕乎乎地睁开眼。
林雾摇晃他的衣领,怒道:“你要不给我变成蛇,好好待着别妨碍我,要不就给我好好打这些木头人!”
傀儡并不会因为林雾停下而停止攻击,就在她说话的时间里,一根棍子砸在她背上,她嚎一嗓子,拉着燕归辞满场跑。
燕归辞没听清林雾说什么,被她拉着逃窜,脑袋更是混乱。
他抓着林雾的手,一声声地喊,“林雾,林雾……”
林雾布完阵法,躲在阵法里看着大力破阵的傀儡,终于能短暂歇口气。
阵法在傀儡手中摇摇欲坠,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她喘息着,咬牙切齿道:“叫魂呢?喊什么喊!”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阵法被傀儡强制打破,她吐出一句骂,又拉着燕归辞开始跑。
傀儡实在作弊,筑基期打不碎阵法就升到金丹,一堆金丹一起攻击,阵法根本挡不住多久,到底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人想出的这个惩罚?!
“阿嚏!”反省堂门口,霍老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观看弟子们在面对傀儡时的表现。
这个名叫林雾的弟子是真经打啊,他随手拿起一支笔,在一本册子上找到林雾的名字,写下一个数字。
房间里,林雾额头渗出汗水,打算摆烂挨一顿打算了。
她坐在再次建起的阵法里,这次阵法再破,她也不跑了。
这次的阵法同样没坚持太久,林雾呼吸还没喘匀就裂开,燕归辞的脸忽然在她面前放大。
林雾:“你他爹的到底要干……”什么?
燕归辞堵住她的嘴,抱着她将其禁锢在怀中,所有攻击都落在他背上。
林雾顾不得他亲她这件事,只想开开他脑袋看里面是不是红薯,难道傀儡攻击他,她就不会疼吗……好像还真没那么疼。
他的皮……鳞片很厚,一般的攻击都能挡住,傀儡又不是要他们的命,不会真下死手。
这种疼分出十分之四到林雾身上,勉强可以忍受。
反省堂里,霍老差点被瓜子呛到,把房间换掉,看看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年轻人啊,真不知羞!
*
等林雾从反省堂出来,已是深夜。
燕归辞短暂醒来一会儿,又再次沉睡过去,变回原形缠在她手腕上,让她有火都没处发。
叶清黎和裴修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三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这反省堂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三人分开,各自回房。
林雾实在太累,一沾到床马上睡着,连第二天的起床钟声也没听到,差点错过符箓课的考核。
此刻她无比羡慕还能酣睡的燕归辞,当人弟子就是好啊,考试都不用参加。
她强打起精神,睡眼惺忪地去参加考核。
墨水在纸上勾勒线条,复杂的纹路在她手下一点点成型,她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笔画完。
符箓老师就在林雾身后看着,目光灼灼,等到考核结束,她拦住林雾的去路。
符箓老师:“想不想多个师父?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有事帮你顶着,最新的符箓你先享受。”
林雾的脑袋瞬间清醒,怀疑对方是不是被夺舍了,平时严肃古板的符箓老师能说出这种话?
她把问题问出口,换来符箓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急忙改口道:“我这个人天性散漫,学什么都是半刻钟热度,不适合当人弟子。”
尤其是一板一眼做计划的老师的弟子,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符箓老师盯着林雾,眼中情绪复杂,林雾嬉皮笑脸,丝毫不当回事。
“罢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强求,有空多研究研究符道,对你没坏处。”符箓老师依旧绷着脸。
林雾应答:“好嘞,等我自创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符,别人问我师承何人,我就说是麓山学院的苏白老师,要是创出不来,我就不说是您。”
苏白没绷住,被逗得嘴角上扬,“净说傻话,去吧。”
和苏白讲话的时间里,其他弟子基本走完,林雾环顾一周,没看见叶清黎。
她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在半道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前脚刚进麓山学院,你后脚就跟着,我拒掉王家的联姻,他们就去找你,就算你步步学我,也终究不如我。”
“你总是这幅模样,死板又无趣,周边没一个朋友,连高家也取消与你的婚约,你的人生真可悲。”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林雾走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邬盈月和叶清黎。
几人挡在叶清黎面前,邬盈月站在最前方,这次倒是不见余郡司。
林雾的出现引来几人的注意,邬盈月话语不停,“哦,不对,或许你擅长给人当宠物,这不就舔来一个主人了?”
“你别太过分。”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清黎出声。
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的模样,不见一丝怒意,手却攥紧剑柄,手臂肌肉绷紧。
“你说的婚约对修炼有什么用?难道你是靠男人才走到今天?那我之前还是太看得起你。”
林雾似笑非笑,握着叶清黎的手将剑拔.出,剑气荡开,寒风凛冽。
“还有你所谓的这些朋友,又能为你做到何种地步?”
剑气直奔邬盈月身后的四人,她们皆下意识后退一步。
剑光灼目,剑气凛凛,衬得邬盈月脸色难看。
“你的这些朋友看上去并没有多有用呢,没有男人和朋友又如何,这世上最可悲的是技不如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跨越的天赋鸿沟。”林雾摇头,咂舌道。
“没想到你骂人的点只有这两样,眼界之狭隘令我叹服。”
“闭嘴!”邬盈月手握武器,“我在跟叶清黎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师姐。”林雾特意加重语气,强调这个称呼。
“清黎不爱说话,你要是想一较高下,不如上擂台比比看?”
学院内有擂台,供弟子们之间切磋比试,是一个可以合法打架的地方。
邬盈月冷笑,“我怕别人说我以大欺小,赢了也不光彩。”
林雾:“你是筑基巅峰,她也是筑基巅峰,实力相当,你是怕输了不好看?”
“这是你的意思?你敢跟我比吗?”邬盈月不看林雾,目光定在叶清黎身上。
叶清黎拿着剑的手颤一下,林雾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轻微的颤动没让剑偏移分毫。
手心渗出些许汗,手背却暖意融融,犹如清晨的阳光,温暖却不灼热。
最终,她点头道:“是,我要跟你比一比。”
直到坐在食堂里,叶清黎还回不过神来,期期艾艾道:“我真要跟她比啊?”
林雾夹起一块豆腐,“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叶清黎咬唇,“可是我从没赢过她。”
从儿时起,这种比较从来不少,她总是输,邬盈月带着其他人一起嘲笑她,久而久之,她对邬盈月避之不及。
来到麓山学院单纯是因为离家近,她想过可能会遇上邬盈月,只要像以前一样避开就好,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莫名其妙就向邬盈月下了战书。
林雾:“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叶清黎低头不语。
每当她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就会保持沉默,因生母早亡,父亲续弦的缘故,她养成沉默寡言的性格,也因此被家中长辈说过许多次,受到其他同龄人的孤立嘲讽。
她忽然抬头,怕自己不说话会让林雾不高兴,匆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回答,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好啦。”林雾打断她凌乱的话,“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在下面偷偷帮你一次。”
叶清黎瞪大眼睛,“帮我?这不是作弊吗?”
“我之前帮她作弊过,现在帮你一次,扯平了。”林雾眼睛弯弯。
她拿出留影珠,将她和邬盈月先前结仇的经过说出,“你就当帮我出个气,狠揍她一顿。”
刚才她顺道向苏白打听一下高年级弟子历练考核的结果,不出意料地听到有红鬃兽的骨头,结构完整,数量不少,拿出骨头的正是余郡司等人。
叶清黎被林雾说服,终于能够安心吃饭。
晚上,燕归辞依旧在睡觉,喝一杯酒睡上一天,也是稀奇。
林雾摸着没有温度的蛇尾巴尖,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喝完就被没收的笑春风,拳头猛地砸一下床。
她不高兴,就不能让别人太高兴。
隔日,午饭时间,林雾在食堂逮住余郡司,没等余郡司反应过来,她拿出一个喇叭状的法器,巨大的声音从法器中传出。
“新晋弟子林雾想挑战余郡司师兄……新晋弟子林雾想挑战余郡司师兄……新晋弟子林雾想挑战余郡司师兄……”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余音绕梁。
旁边的燕归辞早有准备,交代叶清黎一声后抬起手捂住耳朵。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喝酒的时候,一大早被林雾锤醒,醒来后浑身疼痛,不知所以,还被林雾莫名其妙一顿打,又催他做出这个可以扩音的法器。
十四个字来回重复,冲出食堂飞向天空,惊起飞鸟一片。
热闹的食堂顿时鸦雀无声,林雾笑眯眯关掉法器,看向余郡司,“师兄,我想挑战你。”
聒噪的声响关闭,众人的哗然声遮盖不住,纷纷探头看热闹。
“从她在学院门口设下问天阵的时候,我就知道往后学院一定有热闹看!”
“太狂妄了!太明目张胆了!太刺激了!”
“我只是来吃个饭,做错了什么,耳朵要遭受如此攻击?”
“快答应她!我不想学习了!我要看比斗!”
“接受挑战啊!”
“接受挑战!”
……
起哄声一片,被当成乐子看的余郡司脸色由青转黑,“林雾,你好大的胆子!”
林雾才不管他什么反应,大声问道:“你是筑基巅峰,我才筑基中期,你不会不敢答应吧?”
余郡司压着火气,轻蔑道:“好啊,你别说我欺负你就行。”
在这个场面下被赶鸭子上架,他心中不悦,不过也好,倒省了他主动挑战,被人说故意欺负新人。
既然她不知天高地厚,他也不介意压压她的气焰,好让她认清自己的本事。
中午,擂台边上围满看热闹的人。
这还是擂台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围观,平时就是两个人普普通通的比试,没什么观众。
有路过的人不明真相,见到人多也来凑热闹,导致人数越发多起来。
擂台有做判决的长老,是个双腿残疾的银发老太太,要想上擂台,还得先给她当裁判的费用。
事情的发展总会出乎叶清黎的意料,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她犹豫道:“这么多人,你怎么帮我?”
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她十分不自在。
今日这个比试,是她先和邬盈月比,才到林雾和余郡司。
虽说大家都是为看林雾而来,但依旧给她带来不少压力。
林雾拍拍叶清黎的肩膀,鼓励道:“放心吧,你只管比你的,我答应过你的事哪一次没做到?”
叶清黎点头,握着剑要走过去交钱,又被林雾拉住。
“交钱啊,不交怎么比?”林雾朝邬盈月喊道。
邬盈月咬着牙,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这点灵石吵架,走上去交钱。
两人走上擂台,身上穿的都是弟子服,只是气质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叶清黎是深秋的风,神色冷淡,清冷却不寒凉,剑意如飒爽秋风,风吹动黄叶落纷纷,每一张落叶都是一份杀机。
邬盈月用的是鞭,变幻无穷,在落叶中翻越向前冲。
“鞭子使得挺好啊,没有她这个人想要又不明说的别扭感。”林雾点评。
燕归辞:“太急躁。”
邬盈月急着要赢,所以出招快速狠辣,叶清黎不急不缓,拦下她的攻势,被迅猛的疾风逼得渐渐后退。
林雾:“急有急的好处。”
鞭影速度快,比落叶更密集,邬盈月气势如虹,大笑道:“叶清黎,我说过的,你永远追不上我。”
长剑在手,叶清黎的心平静无波澜,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剑是陪伴她最久的东西,也是最让她安心的存在。
只要剑在手中,所有苦难都能一剑斩之。
台下,燕归辞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雾身上,“你不担心她会输吗?”
林雾看着台上的人,语气轻松又笃定,“她只会赢。”
燕归辞:“你要帮她?”
林雾眨一下眼睛,“当然。”
第46章 第
46 章
长鞭在半空荡出残影, 像一条火龙强势驱散萧瑟秋风,邬盈月步步紧进。
叶清黎不急不缓,紧盯对方的动作, 不退半寸, 等待对手露出破绽。
双方胶着不下, 叶清黎呼吸略显急促,看着不断压制过来的邬盈月,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继母暗讽她不如邬盈月、同龄人围着邬盈月骂她怪胎……她的前半生绕不开“邬盈月”这个人,阵阵退败。
她忍不住分心, 往台下看去。
就是这一分神,长鞭忽然而至,裹挟着灵力冲来, 把她重重击退。
她半跪在地,手撑着长剑,落叶彻底坠地。
抬下的林雾朝她比了个手势, 拇指和食指弯曲扣在一起形成一个圆, 后面三根手指竖起,她看不明白是什么。
“放心。”林雾动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后半句突然放声高喊。
“要赢啊!”
叶清黎无奈,想说一句不要这么大声,太引人注意,作弊这种事,难道不该偷偷摸摸吗?
她没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变化,不过既然林雾让她放心, 她就放心。
剑气一荡,萧瑟秋风化作万里冰封, 万物停滞,破釜沉舟般从内敛谨慎向外转变,染上一丝从所未有的疯狂。
林雾满意点头,这才叫剑修嘛,规规矩矩的叫什么剑修,充满生命力和破坏欲才是一个合格的剑修,上去就是干,想那么多干嘛?
燕归辞看着台上犹如打鸡血一般的叶清黎,又看一眼林雾,心中了然。
台上攻防翻转,无穷尽的冰雪呼啸,将一切淹没。
邬盈月的长鞭,甩不开漫天飞雪。
于是,长鞭落地,剑尖直至咽喉,冷意渗进骨头缝。
裁判掀动眼皮,平直的声线宣布道:“白方胜。”
叶清黎满心畅快,积压在心中的难言酸楚散去大半,这么多年,她终于了赢一次!
邬盈月手指颤动,满脸不可置信,怒火将她淹没。
她高声道:“我刚刚看到下面林雾在做手势,肯定是她暗中相助,这是作弊!”
叶清黎心猛地一跳,脸色发白。
看见叶清黎这个反应,邬盈月更加笃定,“肯定是暗中做了手脚,这个比试不公平,本来赢的人应该是我,你真是越来越卑鄙,连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
围观者们哇声一片,议论纷纷。
数不清的贬低和质疑如潮水涌来,喜悦转换为惶恐,叶清黎转头去看林雾,她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但不想拖累林雾。
林雾抬眼往上看,眼中没有半分紧张,“你青口白牙一顿污蔑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还是你在质疑裁判?”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转向一直半阖眼眸,全程没正眼看过比试的裁判。
银发老婆婆坐在轮椅上,但谁也不会将她当成脆弱无助的残疾。
曾有两个元婴期弟子上台比试,输的一方对判决结果不满意,闹着要重来,被一巴掌打飞。
对付元婴期就像捏蚂蚁一样简单,这位老婆婆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她像是刚被吵醒,极为不耐地吐出三个字,“没问题。”
没人敢质疑她的话,但邬盈月敢,她无法接受自己被叶清黎打败。
“风银长老,你为什么偏袒她们?”
“偏袒?”风银长老缓缓道,锋利如刃的眼神看向邬盈月。
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层层剐过邬盈月的肢体,她咬着牙一言不发。
她不能输,必须咬死叶清黎做手脚。
风银长老:“对付你这样的,她还不值得我偏袒。”
她随意一抬手,灵力凝聚成一只手掌拍在邬盈月身上。
邬盈月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直接被拍飞在地,吐出一口血后晕厥过去。
风银长老:“还有谁有异议?”
众人安静如鹌鹑,面对人狠话不多的风银长老,谁还敢有异议?
“还有你。”风银长老把目光对准林雾,若有所思。
林雾:“我可没有质疑您!我完全相信您的公正,就算其他人都不信,我依旧始终坚信……”
“话太多了。”风银长老打断她,同样挥一巴掌过去。
“刚才是你先提起我,扰了我这个老婆子的清静,为表公正,你也受一受吧。”
巴掌扑来,林雾扭头就跑,“我做错啥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她把提前刻在灵玉上的阵法一个个抛出,阵法都用完依旧挡不住这个巴掌,反复腾挪也甩不掉,干脆站定,吸纳灵气入体。
一个个阵法在面前形成,她手速快出残影,各种阵法都用上,重重叠叠的阵法一点点化去巴掌的威力。
她的灵力仿佛无穷尽般,画了无数阵法都不见力竭——这是旁人的视角。
大量灵气经过体内,又快速转化为灵力,她现在像一个一边注水一边放水的水池,经脉疼得她想嗷嗷叫,为了面子努力绷住表情。
众目睽睽之下被拍进地面四脚朝天,这个结果她不能接受,宁可疼点累点,也要硬生生消去这一掌。
幸好风银长老不是想要她的命,她有时间慢慢来,像松鼠屯粮一般一点一点搬。
巴掌渐渐消失,化为一阵风吹起林雾额前碎发,她松口气,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全场静默,注视着这个能在风银长老巴掌下全身而退的人。
台上的风银长老还是那副表情,“差强人意。”
林雾从不让长辈的话掉地上,接话道:“那您的要求还真高,如我这般钟灵毓秀的人,世间仅此一个。”
风银长老不接茬,重新阖上眼睛。
叶清黎松口气,给林雾传音,“还好你手段隐蔽,竟然连风银长老也能瞒过去。”
“瞒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林雾神情无辜。
叶清黎一时迷惑,“你在说什么?之前不是说好帮我?”
林雾:“风银长老盯着,谁敢动手脚,你是自己赢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自己……赢的?”叶清黎呆愣。
“是啊。”林雾拍拍她,“你本来就能赢,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难以置信充斥整个脑海,让叶清黎晕晕乎乎,她靠自己赢了邬盈月?
剑意沸腾,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散去,周身灵气涌入她体内,心神松快,她境界松动,离金丹只剩一层薄膜。
“我……”她张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林雾笑着,敲敲她的头。
林雾转头过去,朝余郡司喊道:“轮到你了。”
余郡司脸色青白,刚才看见林雾接下风银长老那一掌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妙,无论无何,今天这个擂台他不能上。
他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师妹,我们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私下解决就好。”
不就是钱吗?他给!
等她走出麓山学院的门,他有的是让她消失的办法。
“你确定吗?本来我还想给你留条命的。”林雾站在台上,笑意盎然。
学院里的争斗不能出人命,但学院外就不一样了。
林雾:“你们余家成为世家的时间尚短,底蕴不够深,虽有人在朝廷当个好差,但年纪还轻,目前在长兴郡做不到翻云覆雨,作为主家嫡次子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收敛脾气,不给哥哥惹麻烦呢?”
余郡司手脚冰凉,后面那句话,跟父亲说过的一模一样。
此刻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外界的讨论声没有一句入耳,林雾对他了如指掌,而他现在连林雾是什么人都还不清楚。
他回忆起在迷雾沼泽的经历,满祭坛的鲜血、受伤不会流血的吃人怪物、大火烧出的漫天灰烬……
那是噩梦一般的场面,是他第一次闻到死亡的气息。
而林雾,一如当初,脸上扬着同样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要说的话在嘴里打转,喇得他喉咙发疼,后知后觉到背后的凉意,竟是已渗出一层冷汗。
他平日里是无法无天了点,但也没做过穷凶极恶之事,怎么就招惹到这尊煞神。
直觉让他在此刻向煞神低头,“你想要什么?”
“两件事。”林雾举起两根手指头,“一、赔我一壶笑春风,二、给燕归辞道歉。”
台下的燕归辞猛然抬头,正午太阳热烈,阳光洒在林雾身上,她置身其中,好似发着光,明媚透亮。
余郡司立即道:“笑春风我马上派人去买,今晚就能到。”
又转头看向燕归辞,规规矩矩吐字清晰道:“对不起。”
什么尊严脸面在此刻都不重要,他只想尽快摆脱林雾,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把主动招惹她的自己打一顿。
林雾满意点头,摆摆手让他滚。
余郡司抱着邬盈月,很快消失在人群当中。
诸多看客十分不满,本以为能看见林雾动手的场面,没想到余郡司这么怂,竟然不战而逃。
正要散去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来和你比比如何?”
林雾刚走下擂台,闻言看向说话者,惊讶挑眉,“姬无咎?”
姬无咎走近,“我想向你讨教一番,不知可否?”
他孤身一人,吴叔并没有跟着。
围观弟子有认出他的,顿时停下脚步继续看戏,七皇子可比余郡司有分量得多,不知道这架能不能打起来。
“麓山学院非学院中人不得入内,你走后门偷偷进来的?”林雾一语双关。
姬无咎:“明年青水学院和麓山学院有一场弟子交流学习,我是其中之一,提前过来看看。”
提前过来看看林雾这个被他表姑另眼相看的学院弟子。
林雾:“你一个金丹期,不怕赢了也不光彩?”
姬无咎比她高一个年级,一个皇子不在离家近的麓山学院修习,反而往远处跑。
姬无咎:“我赢是必然,和你比也是想教导教导你,让你知道有多大本事做多大的事,不要心比天高,好高骛远。”
“好啊。”林雾爽快答应。
青水学院的人来挑衅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麓山学院,来看热闹的人翻几番。
两个学院输送弟子交流学习是每年都有的惯例,起冲突更是家常便饭,但今年这个冲突起得着实有点早。
林雾伸出手,“十个灵石,麓山学院惯例,比试是要请裁判的,你挑战我,你出钱。”
姬无咎没在意,拿出十个灵石扔过去,走上擂台。
林雾把八个灵石递给风银长老,剩下两个往台下一扔,灵石落地碎开,形成一个阵法。
“开局了啊,买定离手,没有庄家,实诚赌局,童叟无期!”
阵法分红白两色,林雾的名字在白色一方,她往白色区域扔进一袋灵石。
全场沸腾,一时间灵石纷飞。
“当然压姬无咎,天赋好资源多,不强才有鬼!”
“兄弟,我提示你一句,不压林雾你后悔!”
“你们怎么不压自家人,净长青水学院威风?我压林雾!”
“谁会跟钱过不去啊,我赌林雾输!”
燕归辞拿出所有灵石,全部押注林雾。
有一场关于灵石赌局在前,擂台下的气氛越发火热,还有扯着嗓子喊加油的。
姬无咎不屑道:“哗众取宠。”
“挣点零花钱。”林雾笑容灿烂,“感谢七皇子的友情出演。”
姬无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掏出长.枪。
对面林雾这个对手,他不会轻视,要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踢下擂台。
林雾看他这严阵以待的架势,也取下耳上的墨伞,墨伞在手中放大,稀松平常的外表,不像夺人命的凶器。
光线似乎弱下,林雾的招数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林中藏雾,叫人琢磨不透,杀机似雾气冰凉沉重,湿淋淋地贴在人身上。
长.枪是明晃晃的光,要将浓厚的云雾刺破,带着粉碎一切的勇武和无畏。
林雾身子后仰躲过长.枪,以脚尖为点旋转半圈,墨伞如游龙刺向姬无咎的咽喉,伞下掉落锁链将长.枪禁锢。
姬无咎的攻击大开大合,力道又大,难以硬抗只能躲避,林雾不断往后退。
长.枪落下,斩断林雾一束青丝,攻势不停,继续挥舞打向林雾,破空声不绝于耳。
台下,燕归辞盯着交织的人影,注视姬无咎的一招一式,把自己带入林雾的视角。
如果是他,这一招又该如何应对。
他努力跟上林雾的思路,却还是会被她的出其不意惊讶,她似乎能预料到姬无咎的下一招,总是提前一步躲开。
而连续躲避几次之后,姬无咎就会露出一个破绽,她便趁机反击。
别人看三步走一步,她是看十步才走一步,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敏锐的直觉让她在战斗中游刃有余,看似落于下风,实则掌控着节奏,消耗对手的精力。
她这段时间忙于研究阵法,几乎连修炼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而此刻台上的她,战斗素养优秀得令人惊讶。
燕归辞手指紧握,或许他不该把全部精力放在炼器上,其实他没有那么喜欢炼器。
只是为了满足林雾稀奇古怪的想法,才不断研究探索。
可炼器在安全环境下才有用处,他身处的环境,难道已经安全到让他收起利爪了吗?
他的安逸是林雾所赐,林雾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同生蛊的存在,如果同生蛊解开,他会是何种处境?
擂台上,林雾退到边缘,退无可退,在姬无咎要一击必杀将她打下去的时候,墨伞分开,化为无数利剑飞舞,击开长.枪。
林雾回到擂台正中间站定,数把小剑回归,在她周边形成护阵。
她歪歪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姬无咎皱眉问道。
他隐约感觉到不妙,林雾一直没出全力的感觉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林雾微笑:“逆袭打脸剧本的经典高光时间。”
天上忽然阴云密布,紫色雷电闪烁其中,雷声轰轰。
一道闪电落下,劈在林雾身上,林雾淡定撑伞,闪光的细碎电流顺着伞面蔓延。
第一道闪电落下,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她晋级不用护法吗?”有人喃喃道。
晋级过程十分凶险,天有雷劫,一着不慎就是灰飞烟灭,一般不是找个荒无人烟或深山老林的无人之地,就是找人帮忙护法,保证晋级过程不会受到打扰。
可林雾就这样明晃晃的晋级,完全不怕姬无咎趁机动手。
不过姬无咎没动手,站在原地等林雾晋级,他还不屑于做出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
他不动,不代表林雾不会动。
天劫在林雾手中也变成一种攻击手段,她浑身上下滋啦冒电光,这种电流在她接触长.枪时传导开来,带着姬无咎一起被电。
雷电一道道往下落,虽然准头不错,都对着林雾,但抵不住林雾有腿会跑,硬是拉着姬无咎一起被雷劈。
她毫发无损,姬无咎却有些受不了。
姬无咎:“你真不要命了是吧?那我就成全你!”
他拿出更多的防御法器隔绝闪电,长.枪再次举起攻击林雾,同样不留后手。
两人在紫色电光中交手,姬无咎身上的防御法器碎掉一个又一个,等到天劫结束,他头发焦黄,脸黑如煤炭。
林雾抬脚,把人踹下擂台。
她居高临下道:“这本来是给余郡司准备的,是你自己急着赶上来,怨不得我。”
姬无咎咳嗽,一张嘴就往外冒烟,“你……”
他一抬头,怔住。
林雾撑着墨伞,穿着白色弟子服,纯黑的伞面下,她的脸洁白细腻,眉梢都是笑意。
“话都说不了,不会还起不来吧?”林雾跳下擂台。
“你怎么不带一波小弟,自己狼狈地走回去可不太好看啊。”
介于对方是姜挽霜的表侄子,林雾可以多给几分宽容。
林雾朝姬无咎伸出手,要把人拉起。
看着面前带有薄茧的手掌,姬无咎迟疑片刻,缓慢地把手搭过去。
燕归辞抢先一步,代替林雾的位置,抓住姬无咎的手掌把人拽起。
“林雾赢了?!”
“钱钱钱!刚刚好像是五比一,我赚大发了!”
“早知道刚才多投一点!”
“能赚就知足吧,我还投了青水学院,谁知道今年的人这么差。”
“外强中干!我的血汗啊啊啊……”
“那可是林雾,谁让你不投,她可是甲字班第一,我们上次去天河城……”
“就是!也不看看这是谁,这可是林雾!”
林雾……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入耳,看着被围在人群中央、高高兴兴分钱的林雾,姬无咎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他没有纠缠,悄然离去。
满载而归的林雾没能高兴太久,又投入到苦大仇深的阵法研究当中去,藏书阁的书千千万,她才看了其中一部分。
在她努力学习的时候,燕归辞也没有落下,他不用参加考核,所有时间不是拿去炼器,就是拿去打擂台。
是的,不知道燕归辞中的什么邪,白天都泡在擂台上,到处找人打架,挑衅不成就利诱。
反正他花的是自己的钱,林雾也不管。
林雾跟学院的丹修老师订购一堆隔绝疼痛的丹药,吃下后燕归辞受伤也影响不到她。
丹药会影响她的感知,不过她就在学院里三点一线,也不怕有危险。
她自己学习起来废寝忘食,燕归辞谨记她劳逸结合的说法,一开始还定时来藏书阁拎人,后面也变得没日没夜的学。
两人的卷王姿态刺激到叶清黎,她也越发刻苦。
当裴修风在休息日找人出去吃饭时,竟然一个都找不到。
期间余郡司和邬盈月没再出现找存在感,倒是姬无咎来找过林雾几次,每次见面都在藏书阁门口,在确定林雾说没空不是敷衍后,他也不再来。
时间在学习中一晃而过,考核全部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林雾不是愁的那一个,知道自己是第一也没什么反应,还不如在得知反省堂的霍老也是考核老师之一,且唯一给她一人正向加分时情绪起伏得多。
考核完,也就到了放假的时间,学院空荡许多。
宿舍里,叶清黎问林雾:“你不回家吗?”
林雾:“不回。”
她没有家。
叶清黎:“那你假期就在学院吗?过年也在?”
“过年?”林雾一愣。
虽说修士年龄漫长,但新年也是个节日,商家搞氛围促消费,一家人也会简单聚聚。
林雾揉揉头,“就在学院待着,藏书阁的书还没看完,至于过年……没什么好过的。”
她已经有百年没过过年,不过也没什么,一个被名义上被赋予意义的普通一天,没有实际作用,该死人还是死人,该打架还是打架。
林雾婉拒叶清黎邀请去叶家过年的提议,之前在学院不好长期出门,现在假期时间长,她也该好好谋划一下,去找下一味药材。
燕归辞找不到打架的对象,擂台终于迎来平静。
林雾去找燕归辞,打算说说后天出发的事。
燕归辞:“我金丹了。”
“哦。”林雾答一声,继续说路线。
燕归辞吞掉一颗元婴期大妖的妖丹,晋级金丹不奇怪,要是不晋级才诡异。
燕归辞抿唇,晋金丹对她来说一点都不意外吗?
他用尽全力得到的结果,在她眼中只是平常。
林雾看他心不在焉,思考一会儿,说道:“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在学院里面好好待着。”
她一个人出发没有任何问题,学院里面安全,留燕归辞在这里也不错。
燕归辞想也不想,快速拒绝道:“不行,我和你一起。”
林雾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不用跟着我,我一个人行动更快。”
“不要丢下我。”燕归辞抓住林雾的手,把她拽进怀里,一只手捏着林雾的后颈。
明明是暧昧的姿势,林雾却警觉起来,“我怎么感觉你想掐死我?”
她的手抚上燕归辞的背脊,不出所料地感觉到手下邪骨蠢蠢欲动,十分活跃,或许是燕归辞这段时间频繁打斗,激起它的活力。
灵力注入燕归辞后背,强行镇压邪骨。
她眉头微微蹙起,邪骨、同生蛊……每一样都沉甸甸压在心头。
过于纷乱的思绪让她没察觉到燕归辞的动作,直到燕归辞咬在她颈侧,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林雾横眉冷斥。
燕归辞:“你好香。”勾着他的欲。
香?
林雾狐疑,摸摸脖子,也没听说过妖王会吃人啊?
第47章 美人
一只脚踩在杂草上, 细长的叶片弯折,将雾蒙蒙的露水汇聚成一滴水珠。
水珠往下落,滴在一只黑色靴子表面, 没能浸进靴子里, 顺着鞋面继续往下, 没入泥土中。
“这里真的有玉莲仙吗?”林雾忍不住质疑石韦给出的地址。
也不知道石韦从哪里翻找到的记载,这深山老林连个鬼影都没有,常见的灵花灵草不少,珍贵的没见一株。
来的路上她四处打听过, 但没人知道玉莲仙是个什么东西,就好像只存在于传说里。
燕归辞把水壶递过去,水壶中泡着草药, 喝起来暖烘烘的。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密川,雨水充足植物茂盛,在冬季十分湿冷, 浑身上下都被湿气包裹, 感觉衣服都黏在身上。
这是他们抵达密川的第三天,连续三天待在林中,一无所获。
周边的树木异常高大, 遮住天光,人在其中极为渺小。
在这里只能靠双脚行走,想御剑飞行吧,四面都是树杈,再高一些,一眼过去都是茂密树叶, 什么都看不见。
连个灵气异常浓郁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找啊!
林雾停下来休息, 又一次感叹自己命苦。
燕归辞习以为常,这几天听“命苦”这两个字听得耳朵都起茧,他上上下下地爬树看有没有鸟窝。
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区域各种动物不少,但偏偏没有鸟。
燕归辞每次休息时都会上树去看一看有没有鸟蛋,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林雾纳闷,“你就那么喜欢吃蛋?”
之前她就发现他格外喜欢吃蛋,鸡蛋、鸭蛋、鹅蛋、鸟蛋来者不拒,还热衷给她喂食。
现在来到林子,其他食物还不能满足他,还要上树去找鸟蛋。
难道这是刻在蛇类基因的食谱?
燕归辞:“蛋有营养,你太瘦了。”
林雾:?
合着是给她吃的?
她还以为他是要分享喜爱的食物,所以每次都不好每次都拒绝,回绝几次就会接受一次。
林雾:“我真谢谢你。”
“不客气。”燕归辞从一棵树的树冠顶上拿下五个鸟蛋。
“你听不懂好赖话是吧?我不爱吃蛋,要吃你自己吃!”林雾气结,看到他从树上下来,骂道,“你这五个破蛋自己吃……有蛋?”
这个蛋是不是有点大?
林雾表情微妙,看着那个比鸵鸟蛋还大的鸟蛋,这么大一个蛋,那鸟妈妈得大成什么样啊?
“我吃四个,你吃一个。”燕归辞尝试生火烤鸟蛋,可是林中太潮湿,火堆怎么也生不起来。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我一个都不吃!赶紧走。”林雾站起。
“偷人家蛋还光明正大在旁边烤,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周边没有其他鸟类,这个鸟蛋又如此巨大,让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生这个蛋的鸟不会太温和,大概率是空中一霸,以其他鸟类为食,才让所有鸟不敢在周边筑巢生活。
天忽然暗下,林雾抬头往上看,一只羽毛黄黑交杂的大鸟站在树冠顶上展开双翅,眼睛比林雾的头还大。
说曹操曹操到。
林雾:……
她以后再也不说曹操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张嘴这么灵?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只鸟,这合理吗?
林雾拉着燕归辞躲在一片树叶下,将两颗蛋推出去,灵力吹动树叶摇晃,伪造成蛋被风吹掉的现场。
啾——
一声鸟鸣几乎震破林雾的耳膜,她将燕归辞扑倒,从原位置滚开,黑色的鸟喙如巨石一般落下,把一棵大树从中劈裂。
哦豁,没上当!
不用林雾提醒,燕归辞已经快速跑起来。
两人在前面逃,巨鸟在后面追。
这样的场面发生过很多次,原始森林一般的场景遇到奇怪动物的概率实在太高,各类妖兽也不少见。
两人轻车熟路,遇见打得过的就打,遇见打不过的就跑,又不是专门来找茬的,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在打架上。
这只巨鸟太大,打起来也是吃力不讨好,不如先跑为上。
巨鸟的优势在天空,密集的树林对它来说阻碍重重,两人专挑树多有荆棘的地方跑,艰难甩掉巨鸟。
惊心动魄的追赶结束,燕归辞查看周边环境,确保安全后再次尝试生火。
林子太潮,升起火来烘烘湿气也比较舒适。
但此处更为湿润,脚下的泥土也是软的,找不到一根干燥的树枝。
林雾摸一下潮湿的树枝,“算了,我们先出去,跟附近农户再打听打听吧,顺便吃点热乎的。”
在林子这三天,天天吃干粮和辟谷丹,她格外想念热腾腾的新鲜食物。
两人走出山林,路上依旧不见任何人影。
林子没有路,全是杂草,两人硬生生走出一条道来。
前方一片翠绿之中,一抹黑色若隐若现,被杂草覆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林雾向前走去,拨开灌木,看见一具背面朝上的东西,看着像个人,有头有手有脚,裸露在外的肌肤皱巴巴,皮耷拉在骨头上。
林雾:“什么玩意儿?”
出现在这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还有点小惊悚。
“死人。”燕归辞捡起旁边一根树枝拨动尸体。
尸体不重,被他拨翻,正面朝上,露出干枯的脸和突出的眼球,胸口有个窟窿,里面的心脏不知所踪,周边却没有血腥味儿。
林雾好奇打量,“心怎么没了?”
燕归辞:“血也没了。”
地上的尸体就好像一个被放完气的气球,干瘪的皮肉堆在一起。
周边风平浪静,察觉不到一点异常,地面上也没有人或妖兽经过的痕迹,这具尸体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林雾:“不知道是哪个邪修还是妖兽动的手,也可能是被仇人恶意报复。”
她漫无边际地猜测,绕过尸体前行。
这世上每天死的人千千万,她没有时间为每一个死去的陌生人默哀。
两人都没将这具尸体当回事,继续朝山林外走去。
经过一条山沟时,林雾隐隐听到下面传来动静。
密集的野草遮挡视线,下面确实有东西在动,矮小的灌木枝叶晃动,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
怎么出了深山,妖魔鬼怪反倒多起来?
没过一会儿,一只细白的手从下面探出,抓住一颗小树的树干,手的主人随之露面。
柳叶眉狐狸眼,长发凌乱,夹杂几片落叶,脸颊沾着些许泥土,配上此刻的场景,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两位道友,能不能拉我一下,我腿受伤使不上劲。”女子喊道。
或许是腿伤严重,她眼中泪光闪闪,隐忍的语调更显动人。
是个美人……林雾向来不吝给美人帮助,伸出手把对方拉起。
美人双脚落地,背上还有一个背篓,向林雾道谢时脚一歪重心不稳,向一旁的燕归辞倒去。
燕归辞眼疾手快,往旁边避开,美人就这样直愣愣跌倒在地。
“你就不能扶一把?”林雾无语,再次把女子拉起。
女子揉着手肘,再次道谢,拿起竹框翻来覆去地检查里面的东西。
背篓里是一些灵药,大多比较常见,也有个别珍贵一点。
林雾:“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
女子:“我叫白雪,进来找灵药。”
“你这样,独自进山找药材?”林雾打量着白雪。
不是她看不起人,只是走个路都能摔沟里,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不起来。
“我从小就住山里,对路很熟,今日是不小心,前两天山下过雨,路实在太滑。”白雪急忙解释道。
“我家就在山脚下,是山里的猎户,父母早亡,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今日大姐和二哥进城去买东西,平时我都是和他们一起进山。”
林雾:“哦,我们走了,你自己小心,再见。”
萍水相逢,没什么好唠的,她对白雪的家庭也不感兴趣。
“等一等,嘶——”白雪喊住两人,急忙背起背篓一瘸一拐地追赶。
“你们能不能送我一程?周边都没有人家,天快黑了,你们今晚可以先暂住在我家。”
白雪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狐狸眼看人时格外深情,明明长相比不上之前的狐妖李闻洲和燕归辞,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林雾摊手,“我不可能背你。”
白雪看看林雾,祈求的目光又落在燕归辞身上。
燕归辞:“你可以爬回去。”
“……真的不行吗?”白雪揪着衣角,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要落不落,洁白牙齿咬着粉色下唇。
林雾盯着她看,目不转睛,莫名觉得这一幕好美,她拿出一瓶丹药,“治骨头伤的,一颗一百灵石。”
白雪:……
白雪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感激道:“我要一颗,吃了我就能自己走下去,我也不想太麻烦你们。”
她的笑容很甜,像是春天百花盛放,吸引来蜜蜂采走花粉后酿的蜜一般。
她低头道:“我现在手上没带钱,等回到家之后就给你行不行?”
林雾:“行啊。”
白雪笑笑,又朝燕归辞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般好相貌的男人?你们是道侣吗?看上去真般配。”
“不是。”林雾否认,走在最前面。
“是吗?那姐姐真不懂珍惜。”白雪拿出一条手帕递给燕归辞。
“你身上有伤,擦擦吧,沾到泥之后伤口不易好。”
燕归辞加快速度往前走,直接略过那条手帕,眼睛都不曾正视过一次。
前方林雾脚步飞快,白雪走得慢些,伸手想拉住燕归辞,“等等我,慢些走。”
燕归辞皱眉,想到这是林雾要带的人,又忍着不耐放慢脚步。
白雪:“谢谢你愿意体谅我,为什么林姐姐不等等我们呢?”
“因为你废话太多,要是跟不上,你就自己爬回去。”燕归辞加速,追上林雾。
白雪:……?
抵达山下小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白雪再三邀请两人留宿,最后林雾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白雪的大姐和二哥还没回来,这里离最近的大城镇距离遥远,修为低一些的,来回一趟也要半天时间。
屋子是木头搭成,用篱笆围出一个院落,周围还有开辟出来的小块田地,种着水灵灵的青菜。
林雾站在木屋前,看着这一栋精致的小楼,眼睛一眨不眨。
“这是我大姐和二哥两个人亲手做的,很厉害吧?”白雪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她催促道,“先别看了,快进来吧,我给你们整理房间。”
林雾抬脚走进去,这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处处细致,该有的东西都不少。
或许是丹药起了作用,白雪的腿伤已经不影响行动,她去地里拔些青菜回来,待在厨房里一直不停忙活,还拒绝林雾的帮忙。
房屋透出亮光,厨房升起炊烟,屋外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共同绘制出一副安稳的田园画。
小半个时辰后,白雪忙活完,喊两人吃饭。
白雪:“粗茶淡饭,你们别嫌弃,这些菜都是自家种的,吃起来特别甜,你们尝尝看。”
林雾拿起一个两根手指大小的红薯,浅笑道:“我最近在尝试辟谷,听说这样能更好的吸收灵气,我吃个红薯就好,你多吃点。”
“这怎么行?要是被家里人知道,要说我待客不周了,你吃一点尝尝,不会有影响的。”白雪劝道。
狐狸一般的眼睛认真而诚恳,连带着桌上的食物都变得美味起来。
林雾婉拒,“你也不想妨碍我突破吧?”
白雪:“……哈哈,我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妨碍修行,有时候比杀父仇人的仇恨还要深。
林雾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朝燕归辞道:“燕哥哥,那你多吃点,不然这么多菜吃不完剩下好浪费呀,要是林姐姐早点说就好了,我少做一点。”
燕归辞看一眼林雾,没在她那张笑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燕归辞:“我不爱吃饭。”
他掏出从巨鸟爪下抢来的三个巨大鸟蛋,借用厨房把蛋烤熟,三个香喷喷的烤蛋端上桌。
白雪:???
她脸上的笑都快端不住了。
燕归辞把一个鸟蛋递给林雾,林雾表情嫌弃,把蛋推开,两人来回拉扯半天,一旁的白雪被全然无视。
“那个……”白雪出声打断两人,温温柔柔道,“鸟蛋好香啊,配点菜吃吧,不然真吃不完了。”
林雾把手里的蛋递给白雪,白雪受宠若惊,伸出手刚要接过,还没触碰到鸟蛋,手里一空,燕归辞又把鸟蛋夺回去。
燕归辞再次把鸟蛋放到林雾面前,林雾怒:“天天不是烤蛋就是煮蛋,蒸炒煎炸不会吗?要吃你自己吃!”
她愤愤起身,把一盘红薯全部端走,走出门去。
屋里只剩下燕归辞和白雪,白雪张口想说点什么,就看见燕归辞剖开蛋壳,以一种仿佛上辈子没吃过饭的速度,在一刻钟内吃完三个鸟蛋。
白雪:……
深夜,山林里安静下来,连吵闹不休的虫儿也都停下休息。
手落在门框上的声音在寂静中缓缓响起,白雪敲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动静,她伸手推开门。
老旧的锁头锁不住门,被她轻易推开,房间不大,一眼全览。
月光略显僵直,洒在地上一动不动,白雪和对方对视,夜色中,对方斜长的眼显得格外漠然。
燕归辞就站在窗框之下,手心里冒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白雪一愣,而后笑道:“我敲门,你怎么不应?”
燕归辞抬眼,“滚出去。”
“我来给你送安神的汤,喝完晚上能睡得更好些,别赶我走呀。”白雪端着一碗汤走进屋内。
她换过衣服,此时只穿了一件白色薄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露出修长脖颈,肩膀半露未露。
每走一步,屋内的空气都跟着她的节奏而波动,像是蜘蛛结网般裹住猎物。
她走到燕归辞面前,一双眼睛极黑,摄魂夺魄般勾着人的眼。
燕归辞定定看着她,她的手举起,就要落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最后还是按耐着没抬起,没等白雪的手落下,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林雾兴冲冲跑进来,拉过白雪的手,“你在这里啊?找你好半天,我有事想问你。”
白雪脸色扭曲一瞬,又恢复甜美,“你说。”
林雾问道:“既然你对山里的东西熟悉,知不知道有一味长得像莲花,但质地像白玉的药材?”
“好像听大姐说起过,她也是无意中看到,不清楚这味药的功效,就没带回来。”白雪把手从林雾手中抽出来。
林雾含笑看着她,“真的吗?你没撒谎吧?”
白雪语气轻缓,“没骗你,明天早上我大姐和二哥就回来了,我让他们带你去找找。”
“那真是太好了,我真是谢谢你们一家。”林雾再次抓起白雪的手,双手紧紧握住不放。
“那姐姐能先回去吗?我和燕哥哥还有事情要说。”白雪似是羞怯,微微低头。
林雾摇头,“像你这样娇弱的美人,我怎么能放心把你和男人单独放一起呢?万一他欲行不轨怎么办?”
白雪咬唇,注意力集中到林雾身上,轻轻道:“他不会的,不要担心,你先回去好不好?”
“不行,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我们三个人一起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林雾拒绝。
白雪:?
白雪转头,求助般看向燕归辞,“燕哥哥……”
这一嗓子喊得格外百媚千娇。
燕归辞无动于衷,仿佛一个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白雪话音止住,狐疑地打量他。
林雾把白雪推出门去,“夜深赶紧休息,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可不能没精神。”
月光摇晃,时不时有阴云遮挡,白雪不情不愿地离开。
林雾返回屋子,伸出手在燕归辞眼前晃晃。
林雾:“不至于吧?”
燕归辞抓住林雾的手,往她手上套进一个翠绿的镯子,玉镯水光通透,入手温润。
“带着它。”
“没傻你装什么呆?”林雾无语,仔细瞅着镯子,伸手要摘下来。
“我不带这些。”
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是头上的一根簪子,至于耳上的微缩墨伞,那不算。
“这是什么法器?你还不如送我根簪子方便。”她使劲往外拔,竟然没拔.出来。
燕归辞:“如果是簪子,你随时会摘下来。”
“所以你就送我一个摘不下来的镯子?”林雾气笑了,“先斩后奏玩得挺溜啊?”
燕归辞低着头,语气低落,“我第一次做的礼物,是不是很差劲?”
他这么一说,林雾心头的不爽散去些许,说不定他以前都没听过鼓励和夸赞,看铁金铎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会关心弟子心理状态的师父。
她甩甩手,适应手上多出的东西,勉为其难道:“勉勉强强吧,好好炼器,以后定能大有作为。”
咋一听有些敷衍的话,让燕归辞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破晓时分,万物都还在沉睡中,林雾被吵醒,推开门走出去。
院子里有个男子,长相与白雪有几分相似,捧着一本书在轻声诵读,刻意压低过的声音在全然安静的院落里,仍显得有几分聒噪。
男子听到动静,从书中抬头,看到林雾后似乎怔愣一下,在察觉自身的冒昧后,目光偏道一旁。
他说道:“你就是雪儿说的客人吗?多谢你们带她下山。”
他坐在石凳上,背脊挺直,身材看似消瘦,不过轻薄的衣服偶尔会勾勒出手臂的肌肉线条。
带着读书人的书卷气,明明山林石凳,却像是在明亮学堂,文雅,又不羸弱,带着难言的矛盾和魅力。
林雾不太客气道:“大清早你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对不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白清带着歉意,“等天亮之后就要上山去干活,每日读书的时间只有这个时候。”
家境贫寒却自强不息,说话谦逊,长得又好看,挺勾人。
林雾:“你见没见过一株长得像莲花但质地像白玉的灵药?”
她的话题转换太快,白清愣了一下才跟上她的思路,“好像听大姐说过。”
林雾:“这样啊,你大姐呢?”
白清:“大姐干的活比我多,平日里都很累,现在应该在休息,等她醒来可以带你上山,我也、也可以带路的。”
他神色莫名紧张,耳朵涨红,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磕巴,想看又不敢看林雾,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林雾表情没变化,感叹一句:“牛。”
白清:“什么牛?家里没有养牛。”
林雾:“没什么。”
比李闻洲还狐狸精,可不是牛得不行吗?
两人交谈的时间里,天色又亮许多,白清放下书去做早饭,林雾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看得他手忙脚乱,耳朵上的红就没消退过。
燕归辞出现在林雾身后,“你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上,眼睛眯起。
林雾:“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红薯。”
这话被白清听到,他连忙道:“有的,如果你喜欢吃,我多蒸几个。”
燕归辞捏着林雾的脸,转开她的头,“好看吗?”
“红颜枯骨啊红颜枯骨,都是皮囊。”林雾拍开他的手,往院外走去,连连摇头。
燕归辞停在原地,柴房里的白清忽然抬头看一眼燕归辞,不似面对林雾时的文雅得体,带着浓浓挑衅。
燕归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野草,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饭菜上桌,林雾看着那盘红薯陷入沉默,没有下手。
良久,她幽幽问道:“你真的知道我说的药材在哪里吗?”
她眼神清明,看人时仿佛能把人心看透,亮得令人心惊。
第48章 清黎
一张桌子三个人, 白雪和所谓的大姐都不见踪影,院子里静悄悄。
白清把菜往林雾面前推,“我相信大姐一定知道灵药在哪里, 等会就带你进山, 你先吃点东西。”
林雾追问:“你大姐呢?怎么不出来吃早饭, 等会怎么进山?”
白清安抚道:“我去叫她,你别急……”
说着要去叫人,身体却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怎么感觉你在哄骗我。”林雾站起, “我不想陪你玩了。”
白清表情僵硬,“没有,我怎么会骗你呢?”
林雾忽然抬手掀桌, 一把匕首钉在白清的位置上。
散落一地的“饭菜”在她眼中全是泥土和草叶,还撒着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霜。
林雾:“哪怕桌上有一盘真的红薯,可以让我吃吃, 说不定我都可以再陪你演一演。”
但是敷衍至此, 真的忍无可忍。
白清眨眼间离开位置,躲开林雾的袭击,脸上的笑容淡去, “我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在我眼里哪都是破绽。”林雾踢飞椅子,“这是老天爷给我开的金手指,像你这样的凡夫俗子理解不了。”
一切幻象都无法蒙蔽她的双眼,她眼中的木屋是布满蜘蛛网的破烂老房子。
如果不是昨天她睡的房间和床被清理得还算干净,她早就翻脸了,不会忍到今天。
两道身影缠斗, 墨伞化为长刀横劈竖砍。
林雾:“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要的药材在哪?”
白清冷笑,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吧。”
“封路。”林雾喊道。
燕归辞封锁住白清的退路,一旦发现他有逃走的苗头就出手拦下。
白清低头,再抬起头时,脸已经变了一张,变成白雪的模样,当着林雾的面来个大变活人。
她双眼含泪,泫然欲泣,看着燕归辞,“燕哥哥,放过我吧……”
又是那种难言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去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蛊惑比狐妖还强。
山中精怪多,怪人也不少,看着无缝切换的两张脸,林雾咂舌。
这到底是丹药还是法器,能让人变化自如,还这么好看,比她那丑绝人寰的变脸丹好用多了。
白雪面对面硬抗,以一敌二肯定是打不过的,不然也不用费尽心思哄他俩吃饭,还变女又变男,想逐个击破。
这种不是虚幻的吸引力,对林雾来说有点影响,不过她早有防备,又心智坚定,完全没被引诱。
至于燕归辞……她不好说,昨天晚上看着挺痴呆的样子。
正当她要过去协助时,燕归辞一脚踢起地上的椅子,木椅裂成几块朝白雪砸去。
燕归辞:“恶心。”
白雪惊愣,难以置信道:“你说我恶心?”
“其实看脸是挺好看的,但是一想到你吃泥巴,我也觉得有点恶心。”林雾如实评价。
泥不是干燥的泥,而是混着水形成一坨的稀烂的泥,最大程度激发出泥腥味,还降低颜值,着实恶心。
白雪表情扭曲,扑向燕归辞,柿子要挑软的捏。
燕归辞抬脚往前踹,白雪侧身躲开,伸出手抓向他的手臂,十指指尖长出白色骨刀。
燕归辞随手抓起地上的椅子残肢拍过去,从上往下砸,给白雪来个当头一棒,断裂的木屑将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割得鲜血淋漓。
“真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啊。”林雾坐在翻倒的桌上看戏,把墨伞扔过去。
看着手持墨伞的燕归辞,她思考是不是该给他弄一把武器,不然赤手空拳容易吃亏。
正好她还有一副红鬃兽的脊骨没用,她有墨伞就足够,目前墨伞也不需要修补升级,给燕归辞用正好。
她时不时给白雪补刀一下,白雪很快败下阵来。
林雾:“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到底知不知道玉莲仙在哪?”
白雪冷笑,“山里没有这个东西,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林雾站起,走到她面前,端详着这个明明失血过多还是坚强活着的人,问道:“你到底是人是妖?”
如果是人,大动脉被割伤,血流成这样,气息怎么也得虚弱点,偏偏白雪的脉搏还十分有活力。
如果是妖,昨天她抓白雪的手试探,掌中藏有针对妖的符箓,却不见白雪有反应。
白雪不回答林雾的问题,梗着脖子道:“遇到你们俩算我倒霉!”
一时看走眼,谁想到他们竟然都不受蛊惑!
“你是挺倒霉,下辈子投个有欧皇命的好胎吧。”林雾说着,扭断白雪的脖子。
死去的尸体并没有变成什么动物,依旧保持着人的形状。
林雾:“还真是人啊?”
人一死,木屋就恢复成林雾眼中的模样,荒凉破败,经过刚才的打斗更是摇摇欲坠,在两人走出去后轰然倒塌。
林雾嘀咕,“浪费我时间。”
还以为白雪在林中时间长,说不定知道玉莲仙的消息,结果白忙一场。
燕归辞把墨伞变小,挂回林雾耳上,“走吧。”
直到走入城镇,也没再遇到什么意外。
密川是个大城,街上人流如织,天气比长兴郡冷得多,离他们走出的密林不算太远,却不像密林那般潮湿。
天上刚下过一场雪,路上都是脚踝高的积雪。
修士不惧普通严寒,不过这里的人都比较有冬日的氛围,还是穿上毛绒绒的大氅。
街上本地人和过路人很好区分,穿得薄的一定是不是密川人。
林雾走进一家衣服店,买了两件厚披风。
燕归辞:“我没必要穿,你穿这个。”
他不是很理解林雾为什么热衷于打扮他,他如今不需要再花钱买衣服,也要他时不时变化衣服的款式。
他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的大氅,如果林雾穿上,一定会像春天明艳的桃花。
林雾:“我随便穿什么都行,反正我自己看不见。”
她热衷于给身边人挑衣服,是想让自己的眼睛舒适,她挑中一件浅绿的裙子,打算买下等开学送给叶清黎。
“盼儿,明儿,清黎,你们看看哪块布好?”
熟悉的名字飘过耳边,林雾回头看去,竟真的看见叶清黎。
一个妇人带着一双明显是儿女的年轻男女走进来,叶清黎跟在后面,家仆走在最后。
前面有人在挑选布料,挡住林雾的去路,她暂时没有靠近。
叶清黎停在一块白绿渐变的布前,伸出手抚摸。
年轻女子挤到她旁边,喊道:“娘,你快过来看,这块布好好看啊。”
店小二笑道:“姑娘真有眼光,这是今年的新料子,只需一万灵石。”
妇人惊讶,“一万?这么贵?”
“价格是高点,但是一定物有所值,店里进了不少货,现在就剩下最后一匹。”店小二端着笑,把布料展开。
料子的颜色好似从白云到远山的渐变,如同一副山水画,晃动时风吹云影,确实值这个价。
妇人:“好吧,既然喜欢就买下。”
年轻女子:“谢谢娘!”
叶清黎沉默退到一旁,店小二把布递给家仆,热情道:“您多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今年我们新进不少好料子。”
妇人:“你们再看看,快到过年,多做一些新衣裳。”
叶清黎在另一匹布前站定,“我就要这……”
“哇,这个也好好看呀!”年轻女子再一次站到叶清黎旁边。
店小二紧跟过来,“唉哟,这也是最后一匹,您眼光也太好了!”
他瞅一眼叶清黎,察觉出这一家子有点怪,这布估计最后也到不了这姑娘头上,不过人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卖布的也管不着。
这一次是叶清黎先开口,声音不算小,妇人走过来,为难道:“盼儿,要不然你再看看别的?”
叶盼儿晃着妇人的袖子,“我就想要这个嘛!娘亲你给我买。”
妇人看向叶清黎,“清黎,你妹妹比你小,不懂事,不如你选其他的,多买几匹,这个先让给妹妹。”
“嗯。”叶清黎应一声,没有任何波动。
“小二,你这有没有最好的压箱底的料子?”一道声音喊道。
另一个矮一些的店小二狂奔过去,“有有有!在另一边,我去给您拿!”
有老顾客笑道:“看来你家这料子终于能卖出去了。”
矮店小二笑嘻嘻,“借您吉言。”
料子是银白色,丝滑柔软,动起来时像是流云翻涌,柔美飘逸,泛着暗光。
顾客问道:“不错,怎么卖?”
“十万灵石。”矮店小二说完,解释道,“这料子极其稀有,我们东家也是无意中得到,又好看又有极强的防御效果,还能像玉石一般温养身体。”
一匹布料卖出十万灵石,可以说是天价,尤其是在这个衣服十分不经穿,打一架就破的修真界。
两人这番交谈被旁人听到,不少人好奇看来,想看看这天价布匹长什么样。
看到布料被买下,众人忍不住看向那个不是有钱就是傻子的人。
妇人和叶盼儿也看过去,叶盼儿看见那匹布,双眼放光,“娘!”
妇人摇头,“十万一匹布,未免太奢侈。”
叶盼儿撒娇,“我就要这一匹,其他的不要了,买十匹一万的和买一匹十万的也都一样嘛!”
叶明跟着劝道:“既然妹妹喜欢,就给她买吧,大不了我的份少做些。”
“你们两个啊,盼儿,这是你自己说的,只要这一匹。”妇人无奈答应。
叶盼儿:“我说的,绝不反悔!”
妇人走过去,朝矮店小二道:“这匹布我要了。”
“这匹布已经被客人定下,您另选其他吧。”店小二婉言道。
“没付钱就是还可以谈。”妇人转头看向说要购买的顾客。
“我再给你一万灵石,足够你买上一匹不错的布,这个就让给我吧。”
叶盼儿已经欢天喜地靠过来,伸手摸向那匹布。
一道灵光闪过,割断她养护得极好的指甲,指甲还没落在布上,就碎为齑粉被风吹落在地。
林雾脸上挂着笑,“这次是指甲,你再动一下,猜猜断的会是什么?”
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雾和妇人身上,有人看热闹,也有人怕被波及离店而去。
矮店小二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急转而下变成这样,努力打圆场道:“有话好好说,事情可以慢慢商量。”
林雾:“这匹布我买……”
“啊——”叶盼儿突然尖叫,“你竟然敢动我的指甲,还抢我的布!”
她的十指指甲都养护得很好,上面涂着花色,而今右手中指的指甲被贴着肉斩断,光秃秃一只。
林雾手里拿着匕首把玩,锋利的匕首在她手指间穿梭,只看得见一道残影。
林雾:“谁说这是你的布?我还以为密川人杰地灵,不会出现像你这样没教养的东西。”
叶盼儿伸手打过去,“你还敢骂我?”
手没能落在林雾脸上,在半空就被燕归辞捏住,咔嚓一声,腕骨折断。
燕归辞凝眉,拿出帕子擦拭刚才碰到叶盼儿的手,反复擦了几遍又用火将帕子烧成灰。
“该死的贱东西!”
如此羞辱的行为,加上手的疼痛,让泪水从叶盼儿眼中滚落,气得她眼睛发红。
“快找药来!”妇人惊叫,“我的盼儿啊!”
叶明急道:“盼儿你没事吧?快、快用药,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密川撒野!”
林雾表情淡定,“问得好,其实我是你爹。”
叶明狂怒,“胡言乱语,今日我要让你走不出这里!”
这番闹剧终于惊动叶清黎,她从角落看过来,在看见林雾时心中万分惊讶,笑意从眼底漫出来。
刚要搭话,就看见林雾悄悄给她打了个手势,她轻轻点头,站在一旁不说话,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妇人喊道:“给我拿下他们!”
后面两个家仆走上前来,朝两人攻击,燕归辞以一敌二,没让他们靠近林雾。
林雾提醒店小二:“快把东西挪开点,不然坏了他们也不赔你,你们需不需要通知朝廷?”
朝廷在不同地区的管控力度不同,有的强有的弱。
店里的几个店小二表情如丧考妣,但又不敢真放任不管,匆忙来回搬布匹。
矮店小二低声抱怨道:“朝廷才不管,看那两个家仆穿的衣服,这可是叶家的人。”
林雾懂了,叶家在密川势力还挺大啊。
不过,那又怎么样?
看向听从命令努力打工的两个家仆,她感慨道:“你们又当家仆提东西,又当护卫帮主家打架,主家这么扣啊,连多请两个人的钱都没有,上一批跟错主子的,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你闭嘴!”叶盼儿抽出剑朝林雾刺去。
林雾站在原地没动,在长剑靠近时,不急不缓地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把剑夹住。
手指一折,长剑寸寸破碎。
她捏住一片长剑碎片,手腕一翻,碎片脱手而出,从妇人眼睛旁边擦过。
碎片打中一支簪子,妇人头上的所有发饰都被震碎掉落,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倾斜而下,犹如一个疯婆子。
林雾:“你是后娘吧?这个女儿想买什么买什么,另一个女儿想买匹喜欢的布都不行,还说什么要让着妹妹,好歹毒的软刀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看热闹的路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妇人浑身颤抖,举着手指向林雾,“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气势猛涨,开始动真格的。
林雾:“两个金丹啊。”
叶盼儿声音尖利,“我要你跪下给我道歉!”
“区区两个金丹,你们怎么会觉得他们能护得了你们三个呢?”
仿佛听到极好笑的笑话,林雾笑得停不下来。
叶盼儿怒火中烧,正要开口骂人,就听见那笑声忽然靠近,好似就在耳边,带着夺命的冷意。
一条冰冷的链子忽然缠上她的脖子,她想呼救,链子忽然收紧,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求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哥哥身上,却发现对方脖子上也有一条长链,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诶,那个后娘。”林雾喊道,“这两个孩子,你想救哪个?”
妇人眼神惊惧,胡乱叫着,“放开他们!放开他们!”
“真吵,安静点。”林雾摸摸耳朵。
铁链猛地收紧,将叶盼儿和叶明吊在半空,两人双腿胡乱蹬着,脸上憋得通红。
妇人立即捂住嘴,声音消失。
林雾:“这才乖啊,那边还有两个呢。”
妇人:“停手,都给我停手!”
两个护卫停下,不敢再动手,十分有默契地开始清理场地,无关人等全部赶出去,几个店小二也被赶进店铺里间。
现场清空,林雾目光落在燕归辞浸血的右臂上,冷静道:“很好用的两个人,把右手断了吧。”
众人不明所以,燕归辞已经动手。
两个护卫的右手被折断,经脉斩开,保证这条手废得彻彻底底。
林雾:“我废你们的右手,是因为你们伤了我的人,留你们一条命,是因为你们是跟错了人,听错了令,下次,就不会这么仁慈了。”
她就是这么护短,凶狠残暴,没有道理可言。
两个护卫脸色煞白,眼神惊惧,不敢说一句话。
主家的注意力也不在他们身上,妇人恨恨道:“你要是敢动我的儿女,你会后悔的!”
“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耳朵都起茧子。”林雾查看燕归辞的伤势,拿出丹药递给他。
妇人尖叫:“叶清黎!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弟弟妹妹被欺辱吗?你不是使剑很厉害吗?这个时候怎么变木头了!快杀了她!”
叶清黎一直待在角落没有动过,此刻突然被喊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来。”林雾朝她招手。
叶清黎走向林雾,林雾把银白色布匹塞给她,“送你的礼物。”
“给我的?”叶清黎愣住,“这……这很贵的。”
林雾反问,“难道你不值得很贵的东西吗?”
叶清黎:“我……”
“好啊!叶清黎,你竟然跟这个贱婢是一伙的!”妇人彻底癫狂,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从不缺你吃穿,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我们叶家真是欠了你的,你竟然这样对待你弟弟妹妹!”
“我没有……”叶清黎想解释。
林雾:“好吃好喝?你哪来那么大脸说出这种话,你看看她的衣服是什么材质,几十灵石一匹布吧?她兜里有一千灵石吗?她瘦得快比竹竿,你也不照照镜子,看里面胖得跟头猪一样的人是谁?”
妇人暴怒,“这是我们叶家的事,你算什么东西?”
林雾:“你也知道叶清黎是叶家一份子啊,那你想必也清楚,她是叶家的女儿,就该拥有叶家的钱,你先把她亲娘的嫁妆还回来。”
妇人骂不过林雾,威胁道:“你最好想想,叶家你得罪得起吗?!”
“你以为叶家很厉害吗?真是井底之蛙,世界何其之大,我灭掉的世家比你见过的还多。”林雾嗤笑。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世家,有的底蕴浅薄,有的底蕴深厚,那些发展时间还不长的,折断主干就能树倒猢狲散。
那些厉害些的,人多就心思多,家里不知有多少争斗,只要找准弱点,改换主家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一些团结的,人家肯定不傻,会随便放人出去到处惹祸给家族树敌吗?
林雾拉回话题,“你还没回答我,这两个孩子你救谁?”
妇人脸色难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林雾怕她听不懂人话,十分贴心地演示一遍,铁链再次将两个人吊起。
妇人惊慌,“等等!不要!快住手!”
林雾把人放下,含笑问道:“现在知道什么意思了吗?”
“娘,娘亲救我!”叶盼儿喊道。
“我好疼啊,娘。”叶明也喊。
妇人抖着手,“你、你想要什么,开个条件,是不是要钱,你要多少钱才能放过他们?”
林雾:“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匹布你买给她吧,还有她娘的嫁妆,你也还回来。”
她知道叶清黎外婆家是哪一家,所以清楚当年嫁到叶家时,叶清黎生母的陪嫁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而叶清黎的清贫她也都看在眼里,只要叶清黎不开口,她也不会多事参与别人家事,但谁让对方现在正好撞她枪口上。
这可不是她主动找茬,明明是对方先想抢她东西,她好好买匹布,招谁惹谁了?
“好。”
不管林雾说什么,妇人都答应。
林雾怕她事后不认账,还立下字据,用留影石记下妇人亲口说返还嫁妆的画面。
妇人:“现在可以放过他们了吗?”
“放过?我什么时候不放过他们?”林雾反问,“你还没说到底要救哪一个呢。”
妇人心头呕血,恨恨盯着林雾。
林雾一字一句道:“你要想清楚,我是真的会杀人,要怪,就怪你们作威作福太久,忘了这世上不是你叶家的天下。”
叶盼儿和叶明不断咒骂,在被林雾吊起两次,反复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后,终于懂得什么叫疼,开始哭着哀求。
比起叶明的痛哭求饶,叶盼儿更冷静一些,忍着疼默默流泪。
妇人流着泪,转身向叶清黎跪下磕头,“清黎,我错了,你要怨就怨我,他们是无辜的啊!”
无辜吗?
叶清黎想起每次被抢走的东西、被直呼姓名呼来喝去、被家里人孤立……
妇人:“我供你读书上学,给你买衣裳,弟弟妹妹有的你都有,我知道我不好,但是也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求求你,你放过他们吧!”
她跪地上磕头,额头磕地砰砰作响,很快渗出一片红。
两兄妹也向叶清黎求饶,哭声一片。
叶清黎看着她们三人,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她们是母亲、是弟弟妹妹。
她这些年好像也没过上多苦的日子,不忍再看,一时心软,喊道:“林雾……”
“我现在大概知道你是怎么中途夭折的了。”林雾转头,目光复杂得令人看不懂。
她轻声道:“你想好再说,我尊重你的意见。”
“尊重”这个词林雾经常说,可第一次让叶清黎感觉到沉重,她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总感觉一旦说了,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叶清黎求助的目光转向燕归辞,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你要想好。”
林雾的心很小,或许是怕受伤害,所以吝啬地分给每一个她觉得值得的人,一旦她认为这个人不再值得,她会毫不犹豫收回这份心。
因为给的份额不多,所以收回来时也不疼,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面对一个身在迷局中将被困死的朋友,她想快刀斩乱丝。
可若朋友优柔寡断,执迷不悟,会把她也拉入情绪泥潭,她给出的这份心就在收回的边缘。
妇人和叶家姐弟的哭声还在继续,扰得人心生烦乱。
叶清黎,会是继续值得的人吗?
第49章 还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林雾并没有催促,而安静有时候也是有重量的。
最终,叶清黎轻轻叹口气, 再抬起头时, 眼中的犹豫忐忑已经被坚定替代。
她走到林雾身边, 郑重道:“谢谢。”
让她终于有勇气剜去如蛆附骨的暗疮烂疤。
林雾展开笑颜,“不必依恋这些翻来覆去也品不出甜味的亲情,你会拥有更多更好的。”
见到这一幕,妇人再次大骂, 矛头对准叶清黎,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从她口中吐出,甚至牵扯出叶清黎早已过世的生母。
铁链再次腾空勒紧, 妇人立即噤声。
林雾:“想好选哪个了吗?你太慢了,不如我帮你加快点速度。”
这一次吊的时间比之前都长,叶盼儿和叶明挣扎的手慢慢落下, 气若游丝, 她竟真的是要把人吊死。
妇人再也忍不住,大喊道:“明儿!我选明儿,你放开他!”
“选儿子呀?”林雾松开勒着叶明的铁链, 又稍微放松对叶盼儿的束缚。
“听见了吗?你亲爱的娘选择让你哥哥活命呢。”
叶盼儿手脚无力,但耳目还算清明,她流着泪喊道:“娘,娘你为什么不救我?”
妇人手忙脚乱地接住跑过来的叶明,又呵斥护卫赶紧帮忙。
护卫卖身契在主家手中,不得不从, 战战兢兢地找药,不敢看林雾一眼。
她安抚女儿道:“盼儿, 难道你忍心伤害哥哥吗?在家里,你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一次就让让哥哥好不好?”
叶盼儿双手扒拉着锁链,流泪不止,不停喊着:“娘,救我。”
妇人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林雾:“这么惨啊,我这个人最看不得生离死别,今日大发善心,决定让你们一家团聚。”
就在妇人以为林雾要反悔,发疯把所有人弄死时,林雾收回铁链。
叶盼儿重获自由,愣住原地。
妇人也难以置信,扑过来抱住叶盼儿,“盼儿,盼儿你没事就好。”
“妹妹……妹妹……”被铁链勒得嗓音沙哑的叶明也喊道。
叶盼儿勉强勾起嘴角,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看着两个至亲,嘴唇嗫嚅着,吐不出一句话。
“把账结了。”林雾喊道。
妇人指挥护卫,咬牙道:“付钱。”
护卫进到里间给钱,几个店小二挤在一起不敢动,最后还是接待林雾的矮店小二小心翼翼走出,接卡刷钱。
林雾把布匹收进叶清黎的芥子袋,走之前回头看一眼叶盼儿。
再亲密的母女,经历这一遭之后也会有裂痕吧,就让叶盼儿也好好体验一下被家人排斥在外的感觉。
走出店铺,所有闹剧都被抛在脑后,外面依旧清撤明朗。
燕归辞把买好的大氅披在林雾身上,红色张扬,正如他所想的春日生花。
叶清黎:“你们来离川做什么,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林雾:“离川?这不是密川吗?”
叶清黎解释道:“密川是旧名,几百年前就改名叫离川。”
“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密川。”林雾答,“我们来是为了找一味叫玉莲仙药材。”
不过石韦不太靠谱,地名都说的旧名,不知道玉莲仙还叫不叫做玉莲仙。
他们在长兴郡找不到去密川的飞舟,只好一路看着石韦给的地图走,一直往荒无人烟的地方钻,哪哪都是深山。
明明到离川有飞舟可坐,省时省力,都怪石韦这个不靠谱的坑货!
“玉莲仙?”叶清黎思索,摇头,“我在离川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个药。”
林雾:“没事,慢慢找。”
叶清黎邀请道:“你们订客栈了吗?不如去我家住吧。”
“不会不方便吗?”林雾问。
他们刚才深林出来,直奔衣服店,确实还没订下客栈,只是刚和叶家继母发生如此大的矛盾,怕是一进叶家就被赶出来。
叶清黎:“没关系,我院子离他们远,也没有其他人。”
“好吧。”林雾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介意往后几天院子沾血吗?”
薛氏在她手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不可能就此认栽,后面估计还有不少麻烦,正好她也可以练练新研究的阵法。
阵法是个好东西,用来伏击简直再合适不过。
叶清黎摇头,“我不怕血。”
自从认识林雾之后,一滩死水的生活早已成为过去。
叶清黎的院子确实很偏,偏到从正门进去要走很远,还不如走侧门更近。
“清黎,你回来了?我说今日和你一同出门,你还拒绝,我听说薛氏又……”
一道男声从院内响起,在看见叶清黎带来的外人后,声音戛然而止。
对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林雾挑眉,“不是说院里没人?”
“这是季秋瑄。”叶清黎眼角弯弯,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林雾和燕归辞,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
季秋瑄穿着一身青衣,气质温润,招呼道:“进来坐,我泡了茶。”
他和叶清黎交流时姿态亲昵,抬手帮她整理头发。
林雾走进院中,看着季秋瑄的动作暗自纳闷,之前怎么没听叶清黎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叶清黎神情羞怯,或许是害羞所以不说,只是看惯叶清黎没有多大表情浮动的脸,这样一看还有些不适应。
刚进去喝茶没多久,就听院外有人喊叶清黎的名字。
林雾:“你家的狗这么凶啊?”
“这是管家,不是狗。”叶清黎没忍住笑。
林雾:“管家?你这主子当得这么失败啊?”
一个下人随随便便喊她的名字,就算是受到家主器重的管家,也不该如此没规矩。
叶清黎垂下眼,“她是薛氏的人。”
林雾抿一口茶,“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是什么吗?”
叶清黎:“什么?”
“一个是钱,一个是拳头,钱我能帮你拿回来,拳头只能你自己努力,要让他们知道疼,他们才不敢随便惹你。”
林雾往叶清黎手里塞个茶杯,倒入冒着热气的茶水。
她问:“烫得疼吗?”
叶清黎:“疼。”
林雾:“疼就摔出去,干嘛要忍?你的剑只是摆设吗?还是怕到手软,连剑都拿不稳,这就是你的剑道吗?”
最后一声震耳发聩,林雾抓着叶清黎的手,将茶杯扔出去,热茶泼洒,杯子碎裂。
叶清黎站起,握紧腰间的剑,“我知道了。”
林雾和燕归辞都没动,看着叶清黎往外走,季秋瑄刚要起身,被林雾喊住。
林雾:“聊聊?”
季秋瑄脸色不太好看,又想到叶清黎和林雾之间的互动,按耐着心情坐下。
“跟我家清黎怎么认识的呀?”林雾笑眯眯问道,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模样。
季秋瑄:“我们在她回家的路上遇到,她见我无家可归,让我在此借住。”
“那认识时间不长啊。”林雾继续问,“怎么会无家可归呢?跟家里闹矛盾了?”
季秋瑄:“我家世代行商,父亲是家主,被表叔陷害丧命,我母亲重病去世,就剩我一人,被表叔驱赶不得不离开家。”
他说话时声音平淡,并不见仇恨的怒火,“终有一日,我会为父报仇。”
身世挺惨,没啥问题,这种事情很常见。
林雾又问:“喜欢清黎呀?”
季秋瑄猛地抬头,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一般,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没、没有。”
林雾还要说什么,院外剑气震荡,而后一股更强悍的压力从天而降。
三人几乎同时动作,眨眼间出现在院落外。
季秋瑄把叶清黎拉开,一道攻击落在他身上,他弯下腰,一口血喷涌而出。
墨伞腾空,林雾和燕归辞一起动手,一攻一辅,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对方刚躲避一击,下一击就避无可避。
两个金丹期的默契配合,加上仙品法器,和对方一个元婴期打成平手。
光靠实力压制不住,林雾就丢阵法,她刻好备用的阵法多得是,还有各种符箓,通通不要钱一般往外甩。
爆炸声接连响起,尘土飞扬。
除了叶清黎的小院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狼藉,各种奇怪的阵法绊住其他想来援助的人。
“住手!”一声怒喝响起。
元婴中期的威压让缠斗中的三人不得不停手,各种阵法和符箓都粉碎消散。
叶盛沉着脸出现,“你们在干什么?”
“爹!”叶盼儿喊道。
尘烟散去,林雾这才发现来的人不少,除了刚刚见过面薛氏三母子,还有一个精瘦个高的中年女人,以及一众丫鬟和护卫。
至于刚才那个元婴初期,是个国字脸男人,落地后站到薛氏身旁。
看薛氏和叶盼儿的样子,像是已经和好,薛氏确实有点本事,这样都能哄好。
“叶盼儿,你在这干什么?万一有什么危险,可没人救你。”林雾开口,往人肺管子上戳。
叶盼儿表情狰狞,“都是你的错,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你不要挑拨离间!”
叶明附和:“你这个贱婢竟然还有脸出现在叶家?叶清黎,你是要背叛家族帮外人打压自家人吗?!”
“好了!”叶盛又一声怒斥,把所有声音压下。
“到底怎么回事?清黎,你说。”
叶清黎忙着给季秋瑄止血疗伤,不停翻找丹药,血染红她的白衣。
作为在场唯一大面积沾血的人,她抱着季秋瑄,看上去最惨。
叶盛眉头皱成“川”字,又看向和儿女争吵的林雾,“你是谁?”
“我是清黎邀请而来的客人。”林雾也在打量叶盛。
一个在中等地域崛起的世家,发展的时间还不够长,家主实力才元婴中期,难怪头昏眼花发蠢,错把珍珠当鱼目。
她把薛氏立的字据和留影珠拿出来,“来得正好,把账结一结。”
当初叶清黎生母嫁到叶家是下嫁,自她死后,两家在叶盛的刻意疏远下慢慢断掉联系,叶清黎甚至从未见过外婆家的人。
叶盛爱不爱叶清黎生母不清楚,总之不关心叶清黎是真的。
既然没有很多的爱,那就只能拿很多很多的钱。
白纸黑字的字据,留影珠还有画面,一切明明白白,再辩驳不得。
叶盛:“那就把嫁妆给她。”
薛氏脸色一变,叶盛觉得无所谓,反正叶清黎是他的女儿,钱还是他的,但她不一样,就这样把钱交出实在不甘心。
薛氏的眼泪说流就流,“老爷,先前清黎年纪还小,我帮她打点铺子和田地,现在她长大,想拿回去无可厚非,但是这个女人打着清黎的名义威胁我,谁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主意,可不能让清黎受骗啊!”
叶盛转念一想,觉得有理,朝林雾道:“这是我们的家事,过后自然会处理,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叶清黎站起,“父亲,我会保管好我娘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清黎,你在质疑你父亲吗?”叶盛还没说话,薛氏已经喊开。
叶盛不悦,“我教过你,不可以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看你如今变成什么样子,竟然敢和我顶嘴了!”
叶清黎看着面容陌生的父亲,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她坚持道:“请薛氏归还我娘的嫁妆。”
薛氏还要阻拦,林雾插话道:“这不是在征求谁的同意,如果你还死皮赖脸不放手,我不介意让整个密川都看看你这个后母的行径。”
薛氏:“你敢?!”
林雾:“我为什么不敢?”
大户人家最在乎脸面,她就是要撕破脸,让大家看个乐子。
留影珠和字据无法做假,薛氏在叶盛的怒视下有苦说不出,按照叶清黎手中的嫁妆单子,打碎牙往肚里吞,一样样还回去。
田地和铺子清点完毕,薛氏含恨的目光对准林雾。
薛氏:“老爷,这个贱婢蛊惑清黎,不安好心啊!”
满地的狼藉和哭喊早就让叶盛心生火气,看到林雾一个外人如此张狂更是怒火中烧,薛氏的话则是火上浇油。
他把炮口对准林雾,“无知小辈,今日我就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
林雾:“就你,也配?”
叶盛直冲林雾而去,叶清黎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试图将叶盛阻拦下来。
她刚走出一步,袖子就被季秋瑄拉住,季秋瑄再次吐血,死死拽着不让她离开。
两人拉扯间,叶盛已和挡在前面的燕归辞交上手。
“你快放开。”叶清黎急道。
“他们那么强,不会有事。”季秋瑄不放手,“你过去会受伤的。”
“林雾也会受伤的。”
叶清黎停顿几秒,手中的剑颤动,她甩开季秋瑄的手,往林雾的方向奔去。
季秋瑄注视着她的背影,又随之移到林雾身上,眼神晦暗。
叶清黎的加入意味着反抗,让叶盛越发恼怒。
叶盛:“你是要帮外人来对付我?”
叶清黎:“他们是我的朋友。”
也不仅仅是朋友,林雾比她所谓的家人更像家人。
叶清黎把林雾和燕归辞推出战场,不让他们参与,把这场冲突变成他们父女之间的事。
她才筑基巅峰,还没突破金丹,面对元婴的叶盛毫无还手之力,身上逐渐见血,动作放缓。
即使到这个地步,她也不允许林雾帮她。
季秋瑄要冲上去帮忙,被林雾拦下,他压着火气道:“你不是她的朋友吗?为什么不帮她?”
林雾:“因为现在的她不需要。”
这一刻的叶清黎没有徘徊和纠结,反而无比清醒,所以即使是遭遇受伤疼痛,也不需要他人来为她做决定。
叶清黎还在强撑,季秋瑄硬是冲破林雾的阻拦,闷头跑过去。
叶清黎半跪在地,叶盛停下,父女俩对视。
其实两人从长相到气质都不太像,叶清黎一改之前不动如山的淡漠,此刻更像是她手中的剑,锋芒毕露,无人可挡。
而叶盛中庸得多,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望着叶清黎短暂失神。
季秋瑄跑过来扶住叶清黎,拿出丹药塞进她嘴里,又脱下厚实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天空开始飘落雪花,纷纷扬扬盖住一地血色。
“你的剑用得很好,像你的母亲。”叶盛气势收敛。
叶清黎沉默不语,叶盛也不在意,没再说什么怀旧或责骂的话,转身离开。
他一走,剩下的薛氏以及其他人等也不情不愿地散去。
叶清黎忽然笑开,笑声越来越大,“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吗?”
也就这样,不过如此。
雪花盘旋着涌向她,灵气聚集而来,天上雷云凝聚,电光闪烁。
竟是在此刻进阶,突破金丹了。
有另外三人在,这场天劫无惊无险,平稳度过。
林雾:“恭喜。”
恭喜突破阻碍,此后天高海阔,随心所欲。
叶家的人也看到这场雷劫,在雷云散去后,叶清黎院子外出现不少恭贺的人,叶盛派人过来通知,说让她进搬到主院附近住。
叶清黎的回应是紧锁院门,谁也不理。
一波三折的一天过去,晚上,四人在屋檐下煮火锅吃。
屋外雪花纷飞,屋内红泥火炉。
季秋瑄不停给叶清黎夹菜,自己没吃几口,叶清黎碗中倒是堆满各种食物。
叶清黎夹什么吃什么,时不时给季秋瑄喂一口,甜蜜得令人牙酸。
看着叶清黎夹起碗中茼蒿放进嘴里,笑着咀嚼然后下咽,林雾狐疑打量。
她记得叶清黎不爱吃茼蒿,而今天不仅准备有茼蒿,还吃下去了,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这个问题没人给她回答,她默默夹起一块莴笋吃掉。
次日,林雾和燕归辞再次进山去找玉莲仙,叶清黎昨天受伤,今日要养伤,没有同行。
两人的速度很快,大约两个时辰就抵达深山。
这片区域是石韦在地图上圈出来的,范围之广,令人头秃,但除了地毯式搜索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早上出来前,她在城里贴告示,悬赏玉莲仙的消息,也花钱去千羽阁让他们打听,不知道能不能有好消息。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林雾坐在一棵倒地的树干上,捶着腿道:“明天雇点人吧。”
就凭他们两个,估计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燕归辞:“好。”
天黑下,一来一回返程太麻烦,今晚在林中凑合凑合,明日傍晚再回去。
燕归辞拿出连夜研制的新法器——一口不用柴火烧的锅,只需放入灵石就可以自行加热。
锅里的汤很快沸腾,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冬日就是要喝热汤,林雾捧着碗,夸道:“你真的太有用了,要是哪天你不在,我估计要不习惯了。”
这些一些零碎但可以提升生活质量的小玩意,器修都不乐意做,觉得掉档次。
燕归辞:“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捞出炖得软烂鲜甜的萝卜放进林雾碗里,热气模糊林雾的面容。
“这个萝卜正好是季节,又鲜又甜。”林雾喝一口汤,啃一口萝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时,灌木丛里传来动静。
一道影子忽然窜出来,往锅的方向扑去,“好香啊!我好久没看到热乎的食物了,嘶——烫烫烫!”
来的竟然是个人,虽然头发乱点衣服破点,但确实是个人没错,看着像个傻子。
傻子伸手想拿锅,却被烫得撒开手,他睁着一双圆眼睛,龇着一口大白牙。
“两位道友,相逢即是有缘,能不能分双碗筷?”
林雾没计较这口饭,给他碗筷,问道:“你从哪来的?”
男子埋头干饭,抽空抬头道:“我叫杜桥,家住谷平,我爹非让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子,我就逃婚出来,结果在这林子里迷路,话说这是哪啊?”
“这是离川。”林雾答。
杜桥惊讶,“我已经跑了这么远吗?”
离川和谷平距离极远,他只惊讶一下,又继续吃饭,吃相凶猛。
吃饱喝足,杜桥打个饱嗝,不好意思道:“那个,我人生地不熟,钱也已经花光,你们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段时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林雾拒绝,“不行。”
“诶诶诶,别回答这么快,慢慢想!”杜桥急道,双手合十祈求。
“仙子,你这么好看,心地一定很善良,帮帮我吧!”
像是想到什么,他拿出一个东西,“我用这个跟你换,我爹可宝贝它了,一定是个好东西。”
他手中是一个漆黑的球体,跟罗汉果差不多大。
林雾接过来观察,这个金属球不算太稀有,不过和红鬃兽骨头很搭,正好她想做个武器。
“行吧,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出去。”林雾把黑球收进芥子袋。
杜桥喜道:“谢谢仙子!”
结果第二天,杜桥再笑不出来。
天一亮,林雾就把人叫醒,一路不停走走走,一连走上三个时辰都不停歇。
杜桥问道:“还没走出去吗?”
林雾:“什么出去?我们现在往里面走,找个东西。”
杜桥:……
杜桥:“我好累,能不能现在出去?”
林雾:“那你自己出去。”
杜桥梗住,沉默跟上。
等落日西斜,林雾终于走出林子,回到城里,把杜桥带到一家客栈,又给他一笔钱。
杜桥见两人往外走,纳闷道:“你们大晚上还去哪?”
林雾:“回家啊。”
杜桥:“你们不住这啊?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这家客栈环境挺好,那笔钱够你住上半年还有富裕。”林雾举起拳头。
“跟你给我的东西价格差不多,你别想多拿钱。”
杜桥眼巴巴看着林雾,“住哪不重要,主要是跟你在一块,其实看见你第一眼我就……”
燕归辞站到林雾面前,挡住杜桥的视线,也把杜桥剩下的话堵在嘴里。
“污言秽语,不要听。”
燕归辞抬手捂住林雾的耳朵,在林雾一头雾水的时候把人带着走远。
身后,杜桥一直跟随,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回头看一眼杜桥,又稍微靠近燕归辞,嘴唇动动,像要说话。
燕归辞手指紧握,眼中黑浪翻涌,下一秒就听见林雾说的话。
“你说他是不是想讹我?”
第50章 死了
被怀疑是讹诈嫌疑人的杜桥没有过多纠缠, 在看见林雾和燕归辞进入叶家后,随即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燕归辞走出房门, 在院里看见相对而坐的林雾和杜桥, 石桌上摆着精致糕点, 泛出栗子的香气。
杜桥:“客栈掌柜说这家的栗子糕很好吃,幸好我起得早,抢到最后两盒。”
他笑着,视线一直停留在林雾脸上没移开过。
燕归辞走过去, “你怎么又来了?”
杜桥:“我来送点心给林雾尝尝,你也吃一点吧,味道很好的。”
“好吃。”林雾咬一口栗子糕, 如实评价。
燕归辞:“如果你喜欢,往后每天早上我都可以去买。”
林雾摆摆手,“不用。”
“客栈离店铺近, 我去买就好, 不用麻烦你。”杜桥急忙接话。
两人对视,一者沉默,一者憨笑。
长廊里, 叶清黎和季秋瑄同行而来。
杜桥看过去,目光停在叶清黎身上,片刻后掠过她,看向一旁的季秋瑄,视线久久停留。
“你们认识?”林雾问道。
杜桥收回视线,又忍不住看过去几眼, “他长得有点像我堂哥,我还以为我爹抓我追到这里来, 幸好不是。”
两人走近,季秋瑄问道:“这位是?”
杜桥抢先开口,“我叫杜桥,来找林雾玩的,你们一起尝尝栗子糕吧,刚出锅特别好吃。”
叶清黎:“弘运阁的栗子糕,我好久没吃过了,很难买的。”
季秋瑄伸出手要拿起其中一块,刚触碰还没拿起,糕点就坍塌下去。
“这块估计没蒸好,我给你拿一块。”杜桥拿起一块放入季秋瑄手里。
两人手指触碰,眼神交汇。
“味道可以,你真是有心。”
季秋瑄依旧是自带三分笑的脸,拿起糕点吃掉,又重新拿一块给叶清黎。
杜桥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
两盒糕点充当早饭,吃完林雾要出门去,杜桥立即跟上,动作比燕归辞还快。
燕归辞盯着对方的背影,感觉格外碍眼。
林雾已经走出门,回头发现燕归辞没跟上,问道:“不走吗?”
燕归辞:“不了,如果……”你邀请的话,我就去。
“那行吧,我走了。”林雾没有丝毫留恋。
杜桥回过头,看一眼燕归辞,脸上不见天真阳光的笑意,明晃晃的都是挑衅。
燕归辞站在原地,脚下的石板碎裂。
离川流行炼器,街上各种武器店数量众多,林雾绕过一众金碧辉煌的店铺,往一个小巷走去。
今早她刚收到青鸟的回信,对方给她推荐了一个器修。
至于为什么不向叶清黎了解……她不认为叶清黎作为十几年的穷鬼,能认识什么厉害器修。
武器是为燕归辞而做,她想搞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就不能让他自己来练,万一他不满意,可以融掉之后自己重做。
幸好今日燕归辞没有跟出来,要不然她还得找理由支开他。
她走进逼仄的小巷,一路向前。
一直东问西问的杜桥又问道:“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林雾:“打造一把武器。”
杜桥死皮赖脸跟着,她赶不走,又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动气,一路听杜桥说着他“逃婚”路上的见闻倒也挺有趣。
杜桥眼冒星光,“给我的吗?”
林雾:“晚上早点睡,梦里啥都有。”
“好吧。”杜桥略显失落。
走到某一户家门口,木门坑坑洼洼,门联破败,中间画着一坨看不出来东西。
确认完毕,林雾抬手敲门。
“谁啊?”一道暴躁女声响起。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露出一张灰黑的脸,她头发很短,全部扎起,飘着一股焦味。
“你是岑萌萌吗?”林雾礼貌问道,“我想定制一把武器。”
“能找到我,你有点眼光,进来吧。”岑萌萌把门全部打开,碎成布条的手臂上肌肉偾张。
想要短时间定制一把武器,就没办法找有名的店铺或器修,他们都需要排期等待。
岑萌萌技术不错,就是太特立独行,老喜欢在作品上添加自己的想法。
说得直白点,就是明明是乙方,非要当甲方。
所以她进店铺工作被解聘,自己接活又没名气,没名气就没客人,没客人更没名气,进入一个死循环。
千年之后的林雾对岑萌萌再熟悉不过,因为她的墨伞就是岑萌萌打造,没想到岑萌萌竟然是从离川出去的。
院子很小,堆满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更显得拥挤,连个走路和落座的地方都没有。
唯一的一张桌子也堆满东西,岑萌萌直接伸手一推,一秒钟清理一张桌子,又捡起几个长铁块和铁皮,拼凑出两个临时椅子。
岑萌萌把脸洗干净,又梳梳头发,尝试以一个看得过去的面貌接待顾客。
可惜脸是洗干净,露出圆润小巧的五官,头发却怎么也梳不下去。
她放弃梳头,问道:“你想做什么武器,你出材料还是我出材料?这两者价格差很多。”
“我出这两样,其他的你看着做,七天内我要拿到。”林雾拿出红鬃兽脊骨和黑球。
岑萌萌眼睛放光,来回摸着红鬃兽脊骨,“成长期的红鬃兽完整脊骨,难得啊,做成武器后延展性很好……”
她也不管林雾和杜桥在场,吧啦吧啦说完一堆话,最后道:“五百万灵石。”
林雾:“再少点吧,我没那么多钱。”
“不行。”岑萌萌摇头,“你要得急,我这里补全其他材料也得花钱和时间。”
林雾:“四百五十万如何?再不行我只能另找别家了。”
岑萌萌表情纠结,不舍地看着红鬃兽脊骨,咬牙道:“最多少你二十万,四百八十万,再少我就要饿死了。”
林雾:“成交。”
说完,她看向杜桥,表情为难,“我没那么多钱,你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先借我,我一定还你。”
她神情诚恳,满怀希冀。
杜桥笑容僵硬,“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样啊,那好吧。”林雾回过头去,“那你先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我再想想办法。”
见她语气冷淡,杜桥思索再三,咬咬牙道:“我还有点,你看看值不值钱。”
他往外掏东西,各种材料、灵玉、丹药和符箓,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林雾挑出大半,全部折算成钱给岑萌萌。
岑萌萌:“不用这么多,今天先给定金,等你来拿成品的时候再补完。”
林雾:“我相信你的人品和技术,一次给全我也不担心。”
“你竟然这么相信我?”岑萌萌受宠若惊,十分感动。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半天武器的样式,林雾表示没有太大要求,只要样式和她说的一致,其他无所谓。
等到中午时分,岑萌萌已经把林雾引为知己,硬拉着林雾吃午饭。
她扛出一大坛酒,非要林雾和杜桥喝。
酒足饭饱之后,林雾和杜桥再三拒绝她的挽留,终于能够告辞离开。
走之前,杜桥问道:“林雾,我们算朋友了吧?你能不能买个法器送给我?”
“送东西没问题呀。”林雾摊手,“可是我现在身无分文。”
杜桥撑着脸上的笑,“那你帮我选一个吧。”
林雾随手一指,选中一块玉。
“送你,随便拿走。”岑萌萌拿起那块玉塞进林雾手中。
“这是防御法器,是个残次品,时灵时不灵的,你注意点。”
林雾、杜桥:……
时灵时不灵的法器有屁用啊!万一不灵的时候人不小心噶掉怎么办?
林雾:“我再给你挑一个吧。”
杜桥拿过那块玉,把它系在腰间,“不用,它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
林雾定定看了他几秒,笑道:“不客气。”
回到叶家,杜桥跟着林雾进门,恳求给顿晚饭吃,介于刚借了一大笔钱,林雾没赶人出门。
吃饭人员又多一名,桌上,杜桥给林雾夹菜,菜还没落到碗里,先被另一双筷子打落。
“手误。”燕归辞面无表情。
杜桥笑笑,又朝林雾道:“那边的茄子我夹不到,你能帮我拿一块吗?”
“不能。”林雾头也没抬。
杜桥目光移到离茄子最近的季秋瑄身上,“秋瑄兄弟,你能不能帮帮我?”
季秋瑄把那盘茄子推过去,微笑道:“喜欢就多吃点。”
一场晚饭在杜桥不间断的声音中度过,饭后,季秋瑄找到叶清黎。
“家里人太多,打扰我们的清静,请他们出去住吧。”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叶清黎为难道。
季秋瑄温柔地注视她的双眼,将她的碎发挽至耳后,声音缱绻,“可是我不想我们两人被打扰。”
叶清黎:“林雾……”
“我知道,直接赶出去太伤感情,我们可以慢慢来,一点点疏远。”季秋瑄轻声哄道。
叶清黎缓缓点头,“一点点疏远。”
季秋瑄摸摸她的头,“乖,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叶清黎:“你是我最爱的人。”
另一头,燕归辞在前院修炼,遇见走过来的杜桥,他阖起眼,当做没看见。
杜桥在他面前停下,脸上的笑全然不似白日,“你知道我们今天去做什么了吗?”
燕归辞睁眼,“滚。”
“她给我买了一个玉佩,你说好不好看?”杜桥自顾自说道,完全不在意燕归辞的态度。
空中灵气涌动,像压抑着什么。
杜桥继续道:“刚认识就对我这么好,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有好感,今天还让我给她一笔钱买东西……”
旁边一棵树轰然倒塌,月色被乌云遮蔽,前院暗沉沉一片。
杜桥:“你识相一点,不要打扰我们,随从就该有随从的自觉,明白吗?”
灵气飞卷,如巨石一般砸向杜桥,杜桥不闪不避,抗下这一击,弯腰吐血。
他抬头看向某一处,喊道:“林雾……”
林雾从长廊走出,“好好的怎么动起手来?”
杜桥:“我只是想和他聊聊天,也不知道怎么惹到燕兄,如果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一定改。”
“这棵树怎么回事?”林雾看向燕归辞。
燕归辞沉默不言。
“能不能让我安安心,明天赔清黎一棵树,花你的钱。”林雾叹气,拿出丹药递给杜桥。
“不用理他,他每个月都有几天心情不好,今晚你先在这里休息吧。”
林雾扶着杜桥离去,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倒地的大树寸寸粉碎,绿色汁液流淌一地,又被木屑掩盖。
林雾出门的时候,前院的木屑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原先整齐对称的树少一棵,看着有点别扭。
她今天打算再去山里找找玉莲仙,燕归辞和杜桥都跟上,一路上相互别苗头,谁也不让谁。
山林的景色始终如一,今日运气不错,采到一棵百年灵芝,还是杜桥眼尖发现的。
灵芝集天地精华,百年已经算是稀有,千年的灵芝早就成精,跑得远远的躲起来。
这片林子之前林雾和燕归辞已经查找过不少范围,值钱的灵药没见着一株,今天竟然能有棵灵芝,像是主动送上门的。
不过自己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林雾把灵芝收入囊中。
灵芝的气息不能完全遮盖,各种妖兽接踵而来,试图抢走灵芝。
之前不怎么见林中有妖兽,现在倒是一窝蜂涌出来,大得如熊类,小的是各种密密麻麻的虫蚁,仿佛林子里就灵芝一种食物,才让它们一直追着不放。
直到跑出林子,才艰难甩脱追兵,三人坐下休息,皆是一身狼狈。
杜桥劝道:“我们今天先回去吧。”
“不回。”林雾拒绝。
她回头看去,总感觉背后有东西注视,但一眼看过去又没发现有什么。
一棵干枯的小树苗在风中摇摆,青绿的杂草起伏荡漾,一切如常。
也不知道妖兽们发的什么疯,他们一进林子就被追赶,很难继续找玉莲仙。
把灵芝扔掉是万万不可能的,进了她的口袋就没有拿出去的道理,但不扔又被妖兽们针对,林雾斟酌不定。
“回去吧,今天收获已经不错。”杜桥又劝。
林雾微微动摇,晃晃脑袋道:“你怎么一直在催我回去?”
杜桥:“没有啊……小心!”
他眼睛瞪大,大喊一声向林雾扑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林雾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把人踹出去。
那棵干枯的树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位置上,一截树干扎进杜桥小腿。
林雾刚才的一脚正好把他踢开,他的小腿撕裂出一条长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枯木,而是一只拟态成枯木的螳螂。
螳螂个头足足有杜桥小腿那么高,一双手刀锋利无比,割肉跟切豆腐差不多。
林雾把杜桥拉开,给他包扎伤口,拿出止血丹,“对不住,下次你注意点,不要随便碰我。”
杜桥疼得脸色煞白,“……你没事就好。”
“我去给你报仇!”
林雾把止血丹扔给他,取下墨伞,当成锤子用,三两下就把螳螂捶死。
杜桥的伤口还没包扎完毕,才草草缠上一点绷带,他抬头看一眼林雾身后。
正当林雾收起墨伞时,忽然看清楚前面一片密密麻麻的枯木,乍一看像是冬日冻死的杂草,然而想到刚才的螳螂……
林雾:“赶紧走!”
她拉起燕归辞就跑,也不管杜桥的死活。
一只又快又利的螳螂她可以对付,一群螳螂就有点艰难,她可不想被切成一片一片。
枯木全部动起来,飞在半空,阴影遮盖而下。
被抛下的杜桥:……
他撑着伤腿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时不时叫唤两声,速度竟也不慢。
三人被螳螂追着,慌忙跑路,一口气冲出林子很远。
林子再进不得,反正也出来那么远,干脆先回去再说。
杜桥的伤口持续流血,还红肿起来,整条小腿都膨胀一圈。
林雾:“不会有毒吧?我去找个医修来看看。”
杜桥拦下她,“我之前被这种螳螂伤过,毒素只在伤口表面,只要挤出毒血,把肉剜掉就行。”
“还是找医修吧。”林雾坚持。
杜桥:“没事,我自己来,说来怕你笑话,其实我有点怕医修。”
“那好吧,不如我来。”林雾取出匕首。
僵硬发黑的死肉被一点点削去,林雾专注于杜桥的伤口,手中的匕首拿得很稳。
杜桥吃下麻痹肢体的丹药,此时也不觉得疼痛,他的手探过去,放在林雾脸侧,像是要触碰她的脸。
目光却看向一旁的燕归辞,嘴巴动动,无声道:“她是我的。”
燕归辞手指紧攥。
手还没碰到林雾,林雾已经快速处理完伤口,带着鲜红血液的血肉被剜出好大一块,沾血的刀尖抵在他手心。
杜桥:“你头发上有东西。”
林雾抬手摸去,在耳后的头发中摸到一个苍耳。
“可以了。”她收回匕首,水洗干净。
杜桥笑着,“多谢。”
刚处理完伤口,又听到外面闹喳喳一片,混着凄厉的哭声,跟哭丧似的。
林雾不耐烦地走出去,还没开骂,发现对面还真是在哭丧。
叶明死了。
死得突然,毫无预兆,叶盼儿去找他,发现他死在书房,叶家登时就乱了。
在一番乱七八糟的哭号和尸体收敛之后,叶盛出面找凶手,而矛头指向的第一人,就是林雾。
薛氏恸哭,这回是真哭,眼泪鼻涕一起流,不像之前哭得干净漂亮。
薛氏指着林雾骂:“你好歹毒的心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明儿,你还不如杀了我,换我明儿一命!”
一口黑锅扣得猝不及防,作为刚和叶明起过冲突的林雾,一看就很有动机。
林雾没辩解,此时自证毫无意义,没人会听她说话。
她问道:“叶明怎么死的,带我看看尸体。”
“你还想羞辱我儿尸身吗?”叶盛怒不可遏,“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林雾:“你们能不能冷静点,用脑子想想,要是叶明死了我嫌疑最大,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傻事,难道你们想任由真凶逍遥法外?”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动手!我要她给明儿陪葬!”薛氏完全没听她在说什么。
好一个陪葬……
林雾懂了,原来不管她是不是真凶,薛氏都要她死在这里。
没关系,这世界的无理取闹她早有领会,也不期望能事事遇见正常人,对方脑子不清醒,她可以帮忙清醒一下。
杜桥大声道:“不可能是林雾,我们一直在一起,她没动过手!你们这是栽赃污蔑!”
“好啊,还有同伙,一起杀了!”薛氏尖叫。
燕归辞站在最前头,他不像林雾对护卫还有怜悯,顶多废掉,不会下死手,他是要取命的。
死掉两个护卫后,更厉害的客卿和长老才出手,一共三人,全是元婴期。
墨伞一分为二,一半为长.枪,一半为剑,长.枪飞进燕归辞之手,林雾握紧长剑。
杜桥瘸着伤腿,也在对付围攻过来的人。
混乱之中,他回头往院子里看一眼,树木投下阴影,盖在长廊一角,昏暗中,他和季秋瑄对上视线。
“林雾,你小心。”杜桥喊一声,放下手中的尸体。
尸体脖子被切断,红色血迹喷溅他一身,他掌心都是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舔一下干燥的嘴唇,往林雾的方向跑去,筑基的护卫拦不住他,反倒为他铺出一条血路。
林雾挡下偷袭的一击,看着两个熟人,说道:“你们还真是忠心护主啊。”
偷袭的人正是先前在店里跟着薛氏的两个护卫,右手废掉,他们就用左手攻击。
两个护卫眼含警惕,“人生在世,总有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林雾笑了,“我放过你们一次,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剑光搅碎天上云,似风一般无处不在,四面八方而来,白光如雾气弥漫,连躲都无处可躲。
人在雾中,要怎么避开雾呢?
又两具尸体倒地,无人在意,也不会再有奇迹。
擒贼先擒王,林雾注视着一旁脸色阴沉的叶盛,放开身体束缚,尽情吸收灵气。
不就是迎风咳血一段时间吗?找个人陪着一起就好了。
长剑分开,碎成无数细密的银针,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往下落,反射出美丽光泽。
这些不起眼的针就像一滴滴水,汇聚在一起时似大海汹涌,犹如万丈瀑布高坠,带着无可匹敌的澎湃威力。
叶盛逃不开,抓住旁边的人挡在身前。
前两天还不可一世的管家就这样被当成肉盾,瞪大眼睛,被万针穿透,每一寸骨头和皮肉都粉碎绵软,如一滩肉泥贴在叶盛身上。
叶盛手臂微颤,或许是管家的手感不太好,他拼命将其甩开,于是管家轰一声倒地,两颗充血的眼珠直直对着薛氏。
“啊啊啊啊!!!”尖利的嗓音几乎穿破人的耳膜,薛氏再站不住,瘫倒在地。
林雾咽下喉头的血,其实她也不太想用这招,太邪太狠,但无数次事实证明,这招最好用。
银针再起飞起,如飞鸟群一般在空中舞动,挑选下一个猎物。
三个长老见势不妙,想过来帮忙,结果一个被燕归辞拖住,一个被杜桥拖住,还剩一个,成了林雾手中亡魂。
一个元婴初期,在面对金丹中期的林雾,毫无还手之力。
一旁的叶盼儿呆愣站着,从哥哥死去到现在,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尖叫打滚的母亲,惊慌失措的父亲,还有曾以为实力强悍的长老,也变成一滩肉泥。
她的天,塌了。
“林雾,我相信你不是凶手,停手吧!”她大喊道,擦去脸上的泪水。
林雾停下,“早这样不就好了?”
有的人啊,就是不愿意好好说话,非要闹大才能沟通。
叶盛长松一口气,他喊不出这句话,但他的女儿可以喊。
“爹,你先带娘去休息,再找人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要打扰姐姐的清静。”叶盼儿强忍哽咽,一件件事情吩咐下去。
最后,她看向林雾,“你还要看我哥的尸体吗?”
林雾:“带路。”
燕归辞走到林雾身旁,手帕擦过林雾的脸,再收回时,手掌挡住帕子上的红色,手指捏诀将其烧成灰。
看着林雾平稳向前走,他忍住上去搀扶的冲动。
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林雾的弱势,即使他再不愿,也只能让林雾自己走。
杜桥跟上两人,走在最后面,看一眼被拖走的尸体。
管家的尸首很软,四肢一扯就断,内里已经粉碎,只剩外表一张薄薄的皮牵扯着。
前方林雾好好走着路,没有一点不适,杜桥加快脚步跟上,眼神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