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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章 第 61 章

    绪以灼坐在一块礁石上,拧着被浸湿了的裙裾,这还是她在捞严巧心的时候弄湿的。

    捞上来的严巧心就躺在她旁边,看上去比绪以灼还像一条咸鱼。

    看严巧心沉下去的时候,绪以灼还在想至于吗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沉到海里的严巧心连气泡都不冒出一个,吓得绪以灼在海面上也站不稳了,赶忙跳下去把她捞出来。

    刚碰到严巧心绪以灼就意识到了不对。

    灵力在严巧心体内乱窜,她不是自己想沉下去,而是身体因为体内紊乱的灵力动弹不得,被迫沉下去的。

    绪以灼自己的灵气都梳理不好,自然也不能帮别人梳理灵气,她拎着严巧心就近找了快礁石放下,等她自己缓过来。

    严巧心躺在礁石上一动不动,绪以灼衣服都半干了严巧心也没动过一下。绪以灼不放心又去探了探她的灵力,灵气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也就是说严巧心这会儿已经没事了,顶多有些虚弱,她就是不想动弹。

    绪以灼松了口气,没出什么事就好。老实说她们现在的位置恐怕离流珠城有点远,至少一眼看去只能看见海面,绪以灼压根不知道流珠城在哪个方向。严巧心身体若是出了问题,绪以灼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人来救她。

    绪以灼甚至有点指望严巧心能给她带路。

    “你还好吗?”绪以灼戳了戳她的胳膊,“还能动吗?”

    严巧心丧丧地应了一声。

    绪以灼忍不住问:“你的灵气是怎么回事?”

    “……太久没有御剑了。”

    绪以灼:“……”

    她原以为是自己那一下把严巧心打出了问题,哪想得到是严巧心自己太久没御剑结果御剑的时候岔了气。

    正惊讶着,身边突然冒出属于阵法的金光,金光还没有成型,就被刚好看到的绪以灼顺手拍散了。

    严巧心偷袭不成,但她似乎也没指望自己能成功,失败了也不沮丧,就是原先平放在小腹的手往石面上一搭,咸鱼躺得更加彻底。

    无数鲛珠从她的空间法器里涌出,一下子就铺满了石面,就要往海里滚去,绪以灼眼疾手快将灵力凝成了一张网,把鲛珠尽数收了回来。

    她这个时候才想到,若是严巧心败给了她是要给她自己身上一半鲛珠的。

    绪以灼不知道君虞做了什么,总之在这个轮回之境里,修士之间只要挑战成立,失败方的鲛珠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自动掉落,放在空间法器中也没有用,而且那些掉落的鲛珠只有获胜方可以带走,其他人若是想拿就会被一个无形的屏障弹开。

    之前严巧心被绪以灼打落水中的时候没有鲛珠出现,可见那个时候严巧心还有后手,算不上输。等最后一个法阵也被绪以灼破坏后,严巧心才干脆地承认了失败。

    严巧心的空间法器是她腕上一串平平无奇的手链,鲛珠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仿佛永远也不会流尽。绪以灼越看越惊讶,严巧心这到底是有多少鲛珠?

    绪以灼只是粗略一估计,灵力网里头恐怕已经有上千枚。

    她被这数量震住了。

    等最后一个鲛珠也掉落后,绪以灼把鲛珠收进自己的空间法器里,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牌,玉牌上已经显示出了她此刻有的鲛珠总数。

    数字直接破了万。

    她从严巧心那拿到的鲛珠比她原来有的还有多。

    这还只是严巧心一半的鲛珠。

    绪以灼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鲛珠?”

    严巧心没有回答,瞪着死鱼眼望天,好像刚刚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绪以灼脑海里冒出无数个发家致富的方式,最后意识到严巧心拿到这么多鲛珠的途径只剩下一种……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果然下一息远方一道流光掠来,剑气如虹,直往严巧心袭去。

    绪以灼差点跳起来:“我还在边上呢!”

    来人啊了一下,剑气在快要打到人的时候连忙掉了个方向,落到一边海面上,溅起的浪花仿佛凭空下了一场雨。绪以灼没来得及用灵气护住自己,刚干了没多久的衣服又湿了。

    罪魁祸首慌忙落到礁石上:“你没事吧?”

    绪以灼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剑气没有移开她也不会有事,但她身边躺着的严巧心就不好说了,那一剑本就是冲着严巧心去的。

    剑气并不凌厉,不至于杀人,但显然是要被劈到的人失去行动的能力。

    绪以灼知道她之前的猜想对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原吾问道:“你怎么会和她待在一块?”

    来势汹汹的人正是原吾。

    绪以灼如实说道:“之前她挑战我,我就一路追到了城外,你是……”

    原吾如绪以灼意料之中地答道:“我是来抓人的。先前袭击采珠司的人都已经被抓到了,除了她。”

    绪以灼想了好一会儿严巧心为什么能有那么多鲛珠,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猜想,严巧心恐怕是去打劫了。

    若是问流珠城里哪里的鲛珠最多,那必然是采珠司,鲛珠从鲛人身上采来后会先送到采珠司,然后再送往城中各处。

    而采珠司不久前刚被她们这些进入轮回之境的外界修士打劫过。

    近几日流珠城集中了大量人力去追踪那些打劫鲛珠的修士,光是看这架势绪以灼就能猜到,采珠司当日恐怕损失惨重。而她玉牌此时此刻记录的鲛珠量告诉她,严巧心等人当日是真的抢走了不少。

    原吾看了严巧心一眼:“我能看破别人身上的伪装,但是她在自己周身布下了太多阵法,这几日恐怕闭门不出,正巧隔绝了所有可能探查到她身上的灵力。若不是她自己出来,恐怕直到轮回之境关闭我也找不到她。”

    说到阵法的时候严巧心眼珠动了动,似乎对此颇为自得。

    原吾又道:“突然间在城里发现她的灵力,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去挑战你了。”

    原吾追着严巧心留下的灵力一路追出流珠城外,她知道严巧心极善阵法,而自己在这方面颇为薄弱,见到人影后想都没想,先来一剑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再说。

    结果就听到了绪以灼的声音。

    严巧心这会儿压根没有想着逃,原吾若有所思,严巧心这人阵法实力和修为的差距太有特色,她心里头对严巧心的来路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那么严巧心此刻不逃就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在她手下逃不了,而是因为知道绪以灼在这儿自己没法逃。

    原吾心里对绪以灼实力的预估,不知不觉间又高了一点。

    绪以灼不知道原吾心里头在想什么,只顺着原吾先前的话往下说:“那你现在是要把她抓去城主府吗?”

    原吾这要点头,许久不出声的严巧心冷不丁开口道:“你把我抓到城主府换不到多少悬赏,不如当作没看到我,我给你一半的鲛珠。”

    严巧心身上究竟有多少鲛珠,原吾可比之前的绪以灼清楚。

    之前打劫采珠司的修士间,严巧心这个修为最低的修士反而是其中的领导者。她的真实实力根本不能以她的表面修为来估计,可以说那批人里如果没有严巧心,他们压根不可能突破采珠司的防御,更别说还逃跑了那么多人。

    而那些被劫走的鲛珠,至少有半数都在严巧心的身上。

    严巧心说的没有错,即便她已经输给了绪以灼一半的鲛珠,她此时身上有着的鲛珠也不是城主府会给出的。原吾把她交给城主府可没有和她交易来得划算。

    但原吾却很干脆地拒绝了:“我想了想还是让你待在城主府的大牢里保险一点,要是把你放在外面,我现在就算拿了你的鲛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着你的道,连本带利赔回去。”

    严巧心翻了个白眼:“谢谢啊,没想到世外楼楼主的剑侍竟然能这么看得起我。”

    原吾笑道:“不敢当,毕竟先前流珠城的禁空阵被你破坏后,直到现在都还没能修回去。”

    绪以灼惊讶地看向了严巧心。

    听到原吾的话后,她猛然意识到流珠城原来是有禁空阵这么一个东西的,但是她追着严巧心跑出城外的一路都在高空,不曾受到禁空阵的阻拦。

    再一想,那天那些修士们打劫了采珠司后,也多是御剑逃离,那时候流珠城的禁空阵就已经失效了。

    竟然是严巧心破坏的吗?

    法阵绪以灼只学了一个皮毛,她对禁空阵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种护城的大阵被一个筑基修士破坏一事,可谓闻所未闻。

    原吾接着说道:“阵法能做到的事情可太多了,你既然有破坏禁空阵的能力,要是提前布下什么阵法我可防不了。”

    严巧心啧了一声,坐起身来。

    她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变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原吾:“那如果我说我绝对不会拿回鲛珠,还会以鲛珠作为报酬……换你和我合作呢?”

    62 章 第 62 章

    太阳有点晒。

    绪以灼默默撑了一把伞遮在头顶,投下的小半阴影还把原吾和严巧心盖住了一点。她找的这块礁石不算小,三个人坐在上头也绰绰有余。

    严巧心和原吾谈事的时候,绪以灼本来准备回避一下,然而严巧心把她也拉住了。

    严巧心一早就有准备拉绪以灼入伙。

    先前主动挑战绪以灼便是试探。严巧心自己的本身实力和表面修为差距极大,自然不会看不起绪以灼的修为。对一个阵术师而言,足不出户获取情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数位修士挑战绪以灼纷纷折戟一事,她早有了解。

    现在唯一超出严巧心预料的是,绪以灼不是很强,而是太强了……

    虽然表面上看,她依旧看不出绪以灼强在哪里。

    但是就是打不过。

    最让严巧心不解的一点是,先前她和绪以灼战斗……准确地说是绪以灼单方面揍她的时候,她能从绪以灼身上感觉到迫人的气势,然而绪以灼一旦停手,她就如同一个柔弱无害的筑基期修士,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威胁。

    其中缘由,属实令人费解。

    如果让绪以灼知道严巧心在想什么,她能十分认真地在心里做出回答,那是因为她脱战了。她脱战前后可以说用的不是一套数据,别说筑基修士了,用着脱战数据的绪以灼身体素质不会比普通人高上太多。

    绪以灼此刻有些倦怠,对于严巧心的提议还没有参与感,抱着膝盖听严巧心说是什么合作。

    严巧心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君楼主为什么会让我们进入这个轮回之境?按照惯例我们应该进入的是一个秘境,哪怕焚山秘境出了事,我相信不管是玄玉仙宗还是世外楼手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境。”

    这事儿原吾最有发言权,她默默点了点头。

    世外楼低调归低调,但这可也是一个不输几大仙宗的大宗门,大宗手里头从来不缺秘境的钥匙。

    “让秘境作为择取修士进入叩仙门的场所,是因为在这一个环节中,绝大多数修士都是要被淘汰的,每一回秘境开启都会允许进入其中的修士带走一些东西,这算是大宗门给那些没能拿到叩仙门凭证的修士的福利。”严巧心道,“虽然说这个福利大宗门可以不给,但是之前每一届主持秘境的宗门都这么做了,单单漏过一届,即便参与其中的修士明面上不多说什么,背后定有诸多不满。”

    严巧心笃定道:“君楼主算无遗策,不可能遗漏这件事,她选择用轮回之境代替秘境,定有其用意所在。”

    绪以灼小声道:“会不会……她就是随便挑了个轮回之境,没有考虑那么多?”

    严巧心看着绪以灼的目光满是不赞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谴责。

    “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严巧心说得委婉,但目光好像在谴责绪以灼怎么能曲解君虞的用意。

    绪以灼:“……”

    她对君虞在修真界众人眼中的形象有了新的认知。

    严巧心对君虞十分信服,原吾显而易见也是如此,在绪以灼思考君虞选取轮回之境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可能性的时候,她俩已经在讨论这个轮回之境有何玄机了。

    原吾道:“你既然说了合作,那想必已有发现?”

    严巧心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能算是发现,只不过在知道要进入轮回之境的时候,我就在想轮回之境最为特殊的一个地方。”

    说着,她取出一枚鲛珠置于手心:“关于这些鲛珠并不是真实的这件事,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

    原吾点了头,绪以灼没敢说话。

    在严巧心说出那句话前,她压根没有怀疑过鲛珠的真假,甚至在严巧心说了之后,她还不太敢相信那般真实的鲛珠竟然都是假的。

    原吾接下来的话正好解答了她的疑惑:“这些鲛珠是楼主的灵力凝成的。”

    “对,所以玉牌上的阵法才能够实时计数,而且这些鲛珠无法真正藏于空间法器中。它们虽然有着鲛珠的样子,但到底是灵力。”严巧心顿了顿,继续道,“这些鲛珠能够留存的时间有限,可能我们将它们带出去后,不到一天它们就会自然消散。但因为它们来自君楼主的灵力,所以我们才能够把它们带出去。”

    绪以灼问道:“其他东西带不出去吗?”

    “当然不可以,”严巧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以把轮回之境中的一切都看作来自过去的幻象,把轮回之境当作一个大型幻阵,离开幻境之后,幻象自然也消散了。”

    严巧心顺口道:“不过这是没有人能布出来的幻阵,在我们进入轮回之境之后,我们的形态实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变得和幻阵里头的幻象没有区别,只有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才能化虚为实。若是有修士能布下这样的阵法,他也已然得道飞升了。”

    原吾沉思片刻,抬眸问道:“你想说的是不是可以带离轮回之境的那样东西?”

    “对,”严巧心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愉悦,原吾出身世外楼,见识不凡,和她交谈起来严巧心能轻松很多。虽然原吾已经知晓,但严巧心还是对看上去有些懵的绪以灼解释道,“轮回之境内的一切皆为虚幻,我们无法使存在于过去的东西化作真实,带到轮回之境外。但据说每一个轮回之境里都有一样能够带走的东西,那是整个轮回之境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它存在的基础。那样东西的用处不一,不同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用处也不一样,但是有一样能力是它们都有的。”

    严巧心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那就是规避天道。”

    原吾微一皱眉:“那种东西每个轮回之境里头只有一个,就算我们能拿到,拿到后又要怎么分呢?”

    原吾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在这些重要的事情上半点也不马虎。

    “我可以不要。”严巧心说道,“轮回之境对我的阵法修行很有启发,我只想了解轮回之境最为核心的东西,那东西最后到了谁手里我都无所谓,我只要见到就足够了。”

    这是学术大佬啊,绪以灼肃然起敬。

    她举手道:“我也可以不要的!”

    绪以灼没打算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玩意儿八成对她没有用。天道之下,因果纠缠,一直以来都是修士们修炼的最大阻碍,几乎所有修士都希望自己可以规避天道,可绪以灼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那种天道沉沉压下带给人的无力感。

    她只要按正常的节奏做做任务,偶尔打个坐辅助一下修行,自然而然就能突破了。

    突破至筑基的经历更让绪以灼肯定了先前的猜测,别人突破劫雷降下能要掉半条命,但绪以灼突破,那是半点副作用都没有的。

    甚至没有周边人提醒的话绪以灼很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突破了。

    一个两个虽然都这么说,但原吾也不可能厚颜无耻地说看来那样东西找到后只能我拿走了。她思考了许久,说道:“如果真的能够找到,离开轮回之境后我们再讨论怎么分配。”

    原吾看向严巧心:“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严巧心沉吟片刻,道:“如果要说线索,可能得从君楼主得到这个轮回之境讲起。”

    原吾脸色微变。

    她低声道:“我原先便觉得你的阵法似乎出身禹派……此时看来,却是如此。”

    “我出身的地方在修真界名声似乎一直一言难尽。”严巧心勾了勾唇,“不过它大概是能够为我接下来的话作证的。”m.χIùmЬ.CǒM

    原吾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意识到了什么后,她将目光转了回来。

    “你说吧。”原吾沉声道。

    严巧心点头:“若是有哪些我不太清楚你又正好知道的,劳烦补充了。”

    *

    轮回之境外。

    君虞含笑道:“看来是在讨论不得了的东西。”

    程玄端提议道:“君楼主可要切换水镜?”

    水镜虽然只能呈现画面不能传出声音,但在场的修士肯定有能够辨出唇语的人。君虞的剑侍正在水镜中,若有什么关于世外楼,关于君虞的隐秘传了出去,恐怕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君虞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是惧于他人知晓的,即便谈论到我也没有关系。”

    程玄端心中感慨世外楼楼主的气度,没有再提切换水镜一事。

    被君虞控制的那面水镜呈现的画面非常固定,不是跟随绪以灼便是跟随原吾。君虞观察自己剑侍在轮回之境里的表现,程玄端完全可以理解,反而是绪以灼的身份让他现在依旧十分迷惑。

    他对绪以灼最初的认知就是此人修为低得不可思议,后来见绪以灼与原吾交好,程玄端起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当她二人正好投缘。然而数日过去,程玄端就是再怎么心大也该意识到绪以灼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君虞虽然有为绪以灼掩饰的意图,但没有做得刻意,难免有几次绪以灼的实力会显现在水镜中。若是说之前哪些挑绪以灼挑战的修士本身实力也不怎么样,败了也在清理之中。可严巧心也败了之后,程玄端对绪以灼的好奇达到了顶端。

    真的有人表现出来的修为和实际实力的差距能够这么大么?

    严巧心可以说是因为钻研阵法耽误了修炼,而她在阵法上的造诣恰好弥补了修为上的不足,那么绪以灼又是什么情况呢?绪以灼打败其他修士越来越干脆,就好像修为低的那一方根本不是她,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就跟她修为高了对手好几阶似的,任对方的招式再花里胡俏,绪以灼也能用绝对的实力强行镇压。

    程玄端不禁心想,此次修为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修士可真不简单。而且就以严巧心之前从采珠司那抢来的鲛珠数量看,即便一分再分,只要其他人没法胜过她,那么她出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分走了严巧心一部分鲛珠的绪以灼和原吾自然也是如此。

    等叩仙门开启后,这俩人必然还会吓许多人一跳。若是说严巧心身上禹派阵法的痕迹太重,看出来后就会觉得她有这番实力在情理之中,那绪以灼便是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了。

    在绪以灼的身上,程玄端找不出一点儿可以证明她身份不一般的东西。

    程玄端心思千回百转,而君虞的目光一直专注落在水镜上。她不精唇语,但辨认出几个词汇后,大致也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事情了。

    君虞莞尔:“这样的思路……倒也不能算错,没准她们真的能找到那样东西。”

    程玄端很快就意识到了君虞说的是什么,迟疑道:“君楼主,若是她们真的带走了那样东西,这个轮回之境很快就会消失。”

    君虞并不在意。

    “相较秘境,轮回之境里头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但若是这批修士里有人能将其核心找到,我开启轮回之境就不算毫无意义。”

    “楼主高义。”程玄端真心实意道,“若是换做我,怕是舍不得将其送出去的。”

    程玄端修为已经停滞多年,他知道自己恐怕此生没有突破的希望了。倒不是触不到下一个境界,而是他能感觉到下一个境界触手可及,却毫无接下劫雷的信心。

    退意生起的时候,程玄端便知晓自己是真的接不下劫雷了。

    若是他能规避天道的限制……

    程玄端沉思之时,君虞忽然说道:“外物可辅助一时修行,却非长远之计。古往今来半步飞升的大能,从未接触轮回之境者不知几何。”

    程玄端苦笑,都到这个修为了,这些道理他自然都懂。但是在有一条捷径摆在眼前的时候,人总是忍不住想走那条捷径,而一条岌岌可危的独木桥摆在眼前,即便知晓自己有安全通过的可能,却也因为中途坠落的可能性不敢向前一步。

    君虞只是随意提点一句,程玄端悟不了是正常的,若能顿悟这就是他的机缘,君虞不会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君虞又辨认了一会儿严巧心说的话,很随意地说了出来:“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没想到还有小辈记得。”

    程玄端咦了一声,他想了想,问道:“可是百年前的寻方之变?”

    君虞颔首:“是在那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程玄端了然,寻方之变和在寻方之变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其实不能算作同一件事,只是因为人们对后者所知甚少,在提起寻方之变后就顺便将那些事情也囊括了进去。

    那个时候君虞似乎才十几岁,还不是世外楼楼主,而是上任楼主唯一的弟子。寻方府事变后,世外楼楼主同诸位同道前去主持大局,君虞那时以少楼主的身份跟随在侧。

    寻方府的事情其实说严重也不太严重,后面发生的事情在修真界引起的风波直接盖过了寻方府事变,只是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参与其中的那些人,没有人清楚。

    君虞自然是当事人之一。

    提起君虞的实际时,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寻方之变,虽然没法证实,但很多人都认为君虞之所以能够在一百多岁的时候突破大乘,半步飞升,和她当初被卷到寻方之变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里头有极大的联系。

    程玄端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当年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君虞此时是要说出来吗?

    看到程玄端遮掩不太住的表情,君虞就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不禁无奈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和你们猜测的大概不太一样。我们不详谈那些事,不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至少对我来说,我很少提起是因为直到如今,当年经历的事情我依旧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君虞道:“我们来到了离断江的尽头。”

    63 章 第 63 章

    离断江不存在起点也不存在终点,这几乎是修真界众人的共识。在听到君虞说的话时,程玄端下意识道:“从来没有人寻到过离断江的终点。”

    即便是在古神仍存于世间的时代,也没有关于离断江终点的任何记录。

    “一条河流,总会有它的源头,也会有它的尽头。”君虞道,“离断江兴许是个例外。我们当时到达的地方究竟是不是离断江的尽头,实际上没有人可以确定。那是一处不曾有人涉及的水域,那里空间重叠,时间错乱,所闻所见,皆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除了离断江的尽头,我们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如此特殊。”

    仅凭君虞寥寥数言,程玄端完全无法想象。

    君虞的目光移向水镜,看着严巧心:“小小年纪在阵法上能有如此造诣,她的师父想必就是那位先生。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年那位应该恰好就在寻方府。”

    *

    严巧心托着下巴说道:“事情的开端要从寻方之变说起。”

    “寻方府是西大陆最北方的城市,城墙以外是一望无际的赤地。人族在其中会迷失方向,即便是天生强悍的妖族,也难以在赤地生存。像赤地这样的地方在西大陆和东大陆都有许多,基本集中在离断江起点终点一带和天雪阁附近,天雪阁是埋葬古神的地方,而离断江的起点与终点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秘密,大多人认为,赤地的出现就是天道为了阻止任何人找到那些地方。”

    “寻方府濒临西大陆最危险的地域之一,但它却是北域实力最强的城池,也控制着北域的大半力量。寻方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城主府、奇门和神脉遗族共同掌控,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神脉遗族……被他们族中的那位帝女亲手毁掉了。”严巧心比划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于是寻方府的老牌势力只剩下城主府和奇门,但过去有神脉遗族在上头压着,城主府和奇门只能寻求合作,神脉遗族消失后,曾经合作的两个势力却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了几百年。这几百年间,寻方府中有许多新势力兴起,也有城外的势力企图掺和一脚。”

    “一百年前,寻方府的局势严峻到了极点,城主府、奇门和几个联手的小势力三方混战,斗争被摆到了明面上,寻方府封城将近半年。由于寻方府的重要地位,它的混乱同时带来了北域的震荡。终于有一天,斗争已经激烈到其他区域不得不派人来调停的地步。”

    “一般来说,这种牵扯到了地域利益的事情都让世外楼出头,因为世外楼向来不参与这些争斗,行事相对公正。一百年前世外楼的老楼主还未殒于劫雷之下,老楼主带着当时还是少楼主的君楼主,一同前往了寻方府。”

    “在世外楼和其余几片区域派出的代表的共同协调下,寻方之变暂时平息,但城中暗潮涌动,争端随时再起。我师尊之前就在城中,他告诉我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寻方府内肯定还要打上一阵。”严巧心道,“那件事情,就是离断江涨潮。”

    绪以灼微微皱眉:“可是离断江水……好像有点问题吧?”

    严巧心点头:“其他江再怎么涨对修者来说都不是问题,但离断江一旦涨潮,说不好就要出大事。寻方府一面临赤地,一面临着离断江,那是它建城以来经历的唯一一次涨潮。”

    “离断江当时正在雾期,江水不断地涌上岸,流入寻方府中。不说寻方府了,江边那么多座城池,没有哪座听说被江水侵袭过。寻方府建立的时候没有防备离断江水的措施,忽然遭遇涨潮也没有有效的方式隔绝江水,修士们曾经联手布下法阵,但即便有如世外楼楼主这样的大乘期修士参与其中,法阵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离断江水无视了任何阵法,淹没了大半的寻方府。”

    “江水涨了两丈高,城中低矮的建筑无法住人,城中居民不得不搬到高处。而且最糟糕的是涌进城中的离断江水还带来了江上的大雾,城中的修士们发现,他们无法离开寻方府了。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天然的迷阵中,无论往哪个方向走,运气好点的能够转回寻方府,若是运气差一些就直入赤地,而一旦在赤地中走得太远,离开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在以往,乘坐云外飞舟升到最高,还是可以从空中离开不受大雾的影响。而那时或许是被涨潮影响,离断江的大雾也与过去不同,即使乘坐飞舟也无法离开。”

    “不止城中十来万的修士与普通人,当时城内修为最高的世外楼楼主也被困在了寻方府中。原先城中大能商议之后,决定等离断江退潮,可是几日后的晚上,无目鲛人通过离断江水来到了城中,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鲛人拖入了江水中。他们的尸体会浮出水面,但魂魄一直被鲛人带往黄泉,再也无法归来。”

    “传说无目鲛人是由那些被人族采珠害死的鲛人变化而成,法术对他们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防御的法阵也能视若无物。在无目鲛人的威胁下,寻方府内众人再也不能安心等待离断江退潮。城中众人找不到令离断江退潮的办法,最后决定先去找离断江涨潮的原因。”

    “寻方府的位置已经很接近理论上离断江的尽头,江水看上去也确实是从那个方向倒灌,他们决定寻找涨潮原因的时候,是往那个方向去找的。去往尽头的修士原先一共只有七人,除了寻方府城主要坐镇城中外,当时城中化神大圆满及以上的修士都过去了。君楼主那个时候什么境界我不清楚,但以她当时的年龄,修为应该是不够化神的。”

    原吾点点头:“但楼主也去了那里。”

    严巧心也一点头:“君楼主为什么也去了那里,除了君楼主自己和恐怕没有别人知晓,哪怕是当年那七人也不知确切的原因。从离断江的尽头回来之后,君楼主的修为突飞猛进,甚至在一百多岁的时候一举突破大乘期。如今她的年龄依旧没有超过两百岁,然而境界已至半步飞升,修真界第一人的名号当之无愧。”

    绪以灼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去的地方就是离断江的尽头?”

    既然离断江的尽头一直只是一个传说,那么他们实际到达的不会是另一个地方吗?

    严巧心答道:“我的师尊就在那七人中,他说除了离断江的尽头,他想不到那里还能是什么地方。”

    绪以灼微怔。

    这样听上去,严巧心的来头似乎不是一般的大。

    “我的师尊说他来到了那片水域,有时觉得自己在阳界,又是又觉得自己去到了黄泉。那里的时间是完全错乱的,他看到了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看到了已经逝去的人。他追寻那些人而去,但一切宛如泡影,转瞬即逝,现在看到的,也许下一刻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面了。”

    “唯三不变的,只有自己,脚下的离断江水,和围绕在身侧的茫茫大雾。”

    “我师尊离开那里后,忽然间意识到,他那时候可能在无数个轮回之境里的徘徊。离断江的源头和尽头为何不可寻,这件事情早就有了诸多猜测,被最多人认同的一个猜测是,阳界和黄泉在那里几乎是不存在边界的,天道不允许那里存在任何生命,所以没有人可以到达那里。”严巧心顿了顿,继续道,“离断江涨潮是一个变数,师尊说如果没有那个变数,没有人可以来到那片水域。”

    “他们窥见了离断江尽头的一角,看到了无数个轮回之境。师尊告诉我,他从没有哪一次如那次一般,觉得自己离天道那般近那般近,他在修真界已经可被人称一声大能,但是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就是尘世间一只蝼蚁。”

    “我的师尊在那里留下了一些东西,也带走了一些东西。他们那七个人走的时候,都带走了一些能带走的。”严巧心道,“也就是在离开的时候,他们找到君楼主。”

    严巧心放低了声音,似乎唯恐惊到无处不在的天道:“师尊看到君楼主的时候,她站在没过她脚踝的水中,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师尊没有细看,他说那不是他能看到的,他若是看清了,恐怕没过多久天道就会降下劫雷。”

    “师尊隐约看见君楼主的脚边的水里沉着许多东西,他意识到那些东西都是从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但都已经失了作用。而君楼主从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东西不止失效了的那些,还有一些漂浮在她的身侧,还有一些仍处于被她带走的轮回之境里,而最重要的那一件,自然处于她的手中。”

    “师尊刚巧就看到了一个轮回之境化作晶莹剔透的鲛珠,君楼主随意看了一眼便收走。师尊只来得及看清轮回之境消失前最后的画面。”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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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风徐徐吹来, 带起细小的浪花,不远处神祠伫立,城池繁荣喧闹, 一派和谐景象。

    “轮回之境消失的那一刻,石头化为血肉, 一滴眼泪将坠未坠,而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海水淹没。”严巧心道,“师尊当时说得玄乎,我听着也不太用心。进到这轮回之境几天后我突然就想起他和我说的这些话来, 发觉两个轮回之境似乎是同一个。”

    “他口中的石头应当就是神女祠里的神像, 不知师尊看到的是不是这段轮回的结局, 但必然有一个时刻石像会化作鲛人,而那个时候, 海水会将流珠城吞没。”

    原吾接过话:“在这个轮回之境里头,十五日是一个轮回。我寻找过它的边界, 流珠城是唯一的场景, 那么流珠城覆灭的时候, 应该就是轮回结束的时候。”

    “它是毁于海啸吗?”绪以灼茫然四顾, 海面风平浪静, 令人无法想象不日后这里就会掀起足以淹没流珠城的海浪。

    严巧心摇摇头:“时间已经太过久远, 我未曾看到过有关流珠城的记载, 也不知道它的结局究竟如何。”

    修真界的人还记得那段采珠的过往, 并对鲛人一族讳莫如深, 而流珠城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连同那段罪恶的往事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绪以灼有些唏嘘, 问道:“那样东西,和流珠城的结局有关?”

    “不太好说, ”严巧心道,“很多时候,那种东西只会在一个轮回的结束出现,但也有例外。想要找到那样东西,主要还是靠在轮回之境的主人身上下功夫。”

    “魂魄转世轮回之后,人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但魂魄不会完整地进入黄泉,总会有一部分残魂和主体分离。残魂所携带的记忆,可以说就是轮回之境形成的基础。”

    “大部分轮回之境形成没多久就会消散,只有两种情况例外。第一种就是那个轮回之境并不基于人的记忆形成,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可以不提。而另一种,由于形成轮回之境的记忆正好是对某个重要事件的重演,位于历史上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点,它就相当于是被天道承认,可以长久存在。”

    “无论哪种轮回之境,都有一个核心,而长久存在的轮回之境,它的核心可以用于规避天道。在轮回之境内它会以一种具体的形象出现,我们需要找的就是那样东西。”

    “轮回之境的画面某段历史而言是特殊的,而它的内核,对轮回之境的主人来说也是特殊了。”

    绪以灼噢了一声。

    也就是说要在一个特殊的场景里找一个特殊的道具。

    原吾接话道:“核心通常在一个轮回的结束出现。”

    “所以我猜测是不是神女那滴没有流下的眼泪。”严巧心又道:“不过也不一定,有的核心会在一个轮回的中途出现。如果把希望全放在那滴眼泪上,临了发现不是就来不及了。我的打算是和神女有关的东西都去找一找。”

    “那要找的东西有点多啊。”原吾道。

    “没错,正巧你们来了。”严巧心一脸欣慰。

    *

    严巧心挨捶的时候有点懵,逃跑慌不择路,绪以灼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路痴,最后是原吾把她们领回流珠城的。

    在海边分开后,她们兵分三路。

    原吾探查过神女祠很多次,此番也负责去神女祠。她本来考虑到严巧心的身份,想同她换一换自己去城主府的,然而这位还被通缉中的修士随意拒绝了,表示她觉得城主府比较亲切。

    城主府和采珠司紧挨着,那日严巧心在采珠司搞了个大爆炸,就在边上的城主府没少被波及。

    严巧心自信满满,绪以灼也不担心她,甚至对城主府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倒霉事幸灾乐祸。

    绪以灼算是她们中的机动人员。

    严巧心最早想要拉拢的合作对象只有原吾一人,决定拉绪以灼入伙甚至可以说是一时兴起。于是在她原来的计划里,并没有把绪以灼考虑进去。

    绪以灼原来还以为自己在城中东逛西逛的悠闲生活要结束了,然而在原吾去了神女祠,严巧心去了城主府后,她继续着在城中闲逛的无聊日常。

    不过以前是真的无所事事瞎转悠,只等挑战者找上门来给她带点乐子,现在还多了寻找轮回之境核心这一目的。

    绪以灼先是去茶馆听了会儿城中居民的闲谈,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茶馆的人已经无聊到开始唠起家长里短。还是某一个人突然提到了时间,周边人才意识到,一个特殊的日子就要到了。

    最早意识到日期临近的人忧心忡忡道:“今年的采珠日还能照常举行吗?”

    “这难说……不过既然城主府没有发出通知,那应该会和往年一样举办吧?”

    聊天的人就坐在绪以灼身边,她厚着脸皮凑上前问:“采珠日是什么?”

    正在和同伴交谈的大叔看到问话的人是一个小姑娘,自然不会升起什么戒心,很爽快地告诉她:“小姑娘你不是我们流珠城的人吧?采珠日可是我们流珠城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绪以灼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听他们之前的对话,采珠日一年轮到一次,一次连着举办五天,今年的采珠日就在四天之后。

    绪以灼算了算,惊觉采珠日结束的那天就是她们离开轮回之境的日子。

    被问话的大叔挠了挠头,不确定道:“采珠日就是城里的居民可以自由去神女祠采珠的日子。平常时候我们只能过去祷告,鲛珠都是要被采珠司的人收走的,也就只有采珠日那一天,每个流珠城的居民都可以带走一颗鲛珠……我只知道这些,你如果要问我什么它的起源的话我就不清楚了。”

    绪以灼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日子是怎么诞生的,它又因为什么定在了那三天。

    大叔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不由得去求助他的同伴,然而同伴表示爱莫能助。他也只知道采珠日那日里他们能够做什么,而不知道这个日子是因为什么设下的。

    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答案,但他们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相应的记载。其中一位大叔对绪以灼说道:“城里的书阁存放着历年的城志,能可以去那里找找看,应该能找到你想要的信息。”

    绪以灼又问了问,才知道书阁就是类似现实中市图书馆一样的地方,里面除了一些普通的藏书外,一本本城志还记载着城里每年发生的大事,采珠日设立的原因一定也在城志的记载上。

    向聊天的几位客人道了谢后,绪以灼问清通往书阁的路,就朝那个方向走去。书阁离茶馆不是很远,绪以灼找了一会儿也找到了地方。

    书阁门可罗雀,毕竟其中所藏书籍大多与修真有关。普通人对这类毫无趣味性可言的书籍不感兴趣,而修真者也看不上这些可以随意借阅的普通典籍。书阁建立在城中颇为繁华的地带,然而其冷淡程度与两侧商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绪以灼进门的时候,守阁的老人正在打瞌睡,听到开门的声音后老人脑袋一点猛地清醒过来,而绪以灼已然往书阁的深处走去。

    书阁内部空间开阔,没有分出一个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书架。绪以灼发现一些书架边挂着木牌,估摸着就是这些木牌在给书阁分区。

    然而走近后她才发现这些木牌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凌乱的看不出意义的线条。

    绪以灼看了好久,肯定不会有哪一种文字是长这样的。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些木牌挂在这儿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绪以灼一时间想不出答案,也就不再去纠结,越过木牌往内部走去。

    这里的书籍和古装剧里的书一般无二,书脊上不会印有书名,想要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就只能把它从书架上取下来看。绪以灼随意取下一本,封面没有题上书名,而翻开后里面同样一个字都没有。

    只有和木牌上的线条一模一样的鬼画符。

    绪以灼愣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又接连取下好几本书,一本本翻开看,从头翻到尾,除了鬼画符看不到别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里的书都是这样的。

    可是看街边那些商铺的招牌、匾额,文字明明和现实里的没有区别啊!

    就在绪以灼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守阁老人走了过来。他守着书阁,往往好几天都不能见到一个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来看书的人,那个人似乎还遇上了一些麻烦,当下就热情地过去想要帮忙。

    绪以灼把翻开的书给老人看,委婉的询问这些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老人看了一眼就答道:“不可能的,我每天都有好好保护这些书,绝对不会有问题!”

    他误会了绪以灼的意思,还以为是在问书的质量,然而实际上绪以灼想问的是书的内容。她只好又问道:“阿公,这本书里的东西你看得懂吗?”

    守阁老人立时摇了摇头:“我就是个普通人,这些修仙的东西我可看不懂。”

    修仙的东西?

    绪以灼低头怀疑地看了一眼书页。

    难道只有她看上去是鬼画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终于补完了。

    今天的更新推到零点后,学校还有点事我先去做完。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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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以灼抱着书一脸茫然, 守阁老人却已经十分热情地给她推荐起来:“小姑娘是修士吗?老头我平日还挺少见修士会来这儿看书的。那些修士啊一个个都觉得这里的书谁都可以看,不稀罕,看不上眼, 但这儿的书可全了,修为在金丹以下的, 想要看什么书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普通修士一个人哪能有这么多藏书啊!”

    绪以灼不禁问道:“谁都可以来看书吗?”

    目前看来好像确实是这样的,绪以灼并不是流珠城人,她原先也做好了不能轻松在书阁借阅的准备, 但实际上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好像但凡是个人就能被放进来。

    “这里的书确实不怎么值钱,修士想要哪本书自己去找也费不了多少力气,流珠城设立书阁, 只是为了节省一些修士的时间,只是很多人看不起这些书不愿意来看, 反倒是那些小孩子更感兴趣。”老人有些唏嘘, “但小孩子若是没有爹娘陪在身边, 我们一般是不会放进来的。小孩嘛爱玩爱闹, 身边没人看着, 要是不小心把书弄坏了可不好。那些疯子啊乞丐啊不能放进来也是一个道理, 虽然这里的书是不怎么值钱吧, 但能不弄坏肯定还是不弄坏的好。”

    老人走到绪以灼跟前, 站定了回头问她:“小姑娘你想看什么书?我虽然不是修士, 但毕竟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找找书还是可以的。”

    绪以灼小声道:“其实我想找的是流珠城的城志。”

    老人噢了一声:“小姑娘你不是流珠城人是吧?”

    “嗯嗯, ”绪以灼问,“可以在这里看书吗?”

    “当然是可以的。”老人道, “城志每三年就能记完一半,一部分不摆出来的城志都快堆满一个书库,就是摆出来的也有好几千本了。你想看哪一年的?”

    “和神女祠有关的就可以了,我对这个特别感兴趣。”绪以灼随口胡诌,“我在其他地方还没见过像神女祠一样的神祠呢。”

    守阁老人面露得意之色:“那是当然,神女祠只有我们流珠城有!”

    老人领着绪以灼去找城志,然而绪以灼一路走来,沿途所见一切该是文字的地方都只能看见鬼画符。而面对那些凌乱的线条时,老人表现得不能再正常。

    绪以灼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思索间老人停下来脚步,苦恼道:“城志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你想要的那几本。神女祠建立的日子距今也没有很久,不如你想知道什么我直接同你说吧。”

    绪以灼求之不得,毕竟即便老人给她找出了她需要的几本城志,她看那些字时恐怕还是只能看到鬼画符。

    绪以灼和老人寻了地方坐下,绪以灼刚沾上椅子就问道:“阿公,你知道神女祠是哪一年建起来的吗?”

    “那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守阁老人道,“你想必也知道,流珠城是整个西大陆最早开始采珠的。”

    绪以灼不知道,即便她知道,自己也会对这些恶行感到羞愧。

    可是老人提起这件事时眼中只有骄傲的神采,他没有把鲛人视作和他一样的,有悲喜有思想向往自由的生命,而是把鲛人们看做了带来财富的牲畜。

    他自然不会为自己对牲畜的压迫和掠夺感到羞愧。

    “当年流珠城的城主出海的时候,发现了第一条游到近海的鲛人。西大陆自古以来就有关于鲛人的故事,我们知道有人身鱼尾,既不像人也不像妖兽的怪物生活在很远的地方。由于那片海域离西大陆实在是太远了,几乎没有人见过鲛人,知道他们自己的地方没法住人了,就一起跑到西大路来。”

    “传说中鲛人的眼泪可以变成鲛珠,当时的城主就打算试试。这可不容易啊,鲛人其实是很难流泪的。最后城主还是用了一些强制手段才让鲛人哭出来。嘿,鲛人一哭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鲛人的眼泪原来是真的可以变成鲛珠的。虽然都是珠子但鲛珠可比珍珠好看多了,而且它和灵石一样,能够辅助修士修炼。鲛珠也就这样越来越值钱,除了流珠城,还是许多城池也开始采珠。”

    “但它们可比不上我们流珠城,我们流珠城到底是有神女祠在的。”

    绪以灼问:“神女为什么那么特殊?”

    老人得:“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在外头乱说。”

    绪以灼练练点头,觉得自己在忽悠一个孤寡老头。

    “一般来说在我们看来越漂亮的鲛人,产出的鲛珠质量就越好。鲛人这种生物,别看瞧上去有男有女的,其实他们只有一种性别,等年龄超过二十岁,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生小鲛人了。我们流珠城会让长得最好看的两条鲛人结合,他们生下来的鲛人往往和他们一样漂亮,甚至更漂亮。”老人说道,“等上一任神女快要死的时候,她生下来的小鲛人就差不多可以喂药了。这能让鲛人一直哭,还不会动不动哭出血的药实际上是最重要的,那药究竟是怎么做的,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了。”

    “这一任神女原来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此前没有哪个鲛人比她还乖了,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老人叹了一口气。

    绪以灼问:“您知道有哪些关于现在这位神女的事吗?”

    老人不太明白:“你指哪些?”

    绪以灼想了想,说道:“就和她平时做的事情不一样的,比较特别的。”

    “那找起来可就太难了。”老人说,“除了几日前那一回,我印象里她出来没有做出出格的事过。她从小就呆着神女祠里,好像从来没有出去过。”

    “没有出去过吗?”闻言,绪以灼皱了皱眉。

    “哪任神女能够随意出去啊。”老人道,“别说神女了,就是普通鲛人也很少有能够离开神女祠的。”

    “他们啊基本一辈子都呆着神女祠里,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也做不出什么特别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好艰难。

    目前在全拼输入改为双拼输入的过渡期,时速只剩下500了。

    希望能够快点习惯。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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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书阁后, 绪以灼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守阁老人说的话。

    她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东西,只差着一层薄薄的阻碍, 只要冲破就会推翻过去许多重要的猜测。

    “喂,你让一让!”耳边突然响起孩童有些尖锐的叫声。

    绪以灼一怔,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往旁边靠去。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从她原来站着的地方滚过,那是小孩正在踢着的皮球。

    绪以灼这才发觉自己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走到街边的居民区里去了。

    流珠城人口密集, 街道两边居民区的屋舍也跟蜂房似的紧挨着。中间留下的供人行走的通道狭窄, 绪以灼人若是杵在那里, 皮球就没法滚过去了。

    小孩高高兴兴地踢着皮球从绪以灼身边跑过。

    四下望了望,眼前只有这么一条道路能够行走。绪以灼注视着小孩的背影,打算等他跑出这条小道再走过去。然而在小孩快要跑到街道的尽头时,他的身影就好像信号不好似的模糊了一下, 紧接着便消失了。

    绪以灼一步迈出站在道路的中央, 不敢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道。

    她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小孩不是跑到了街边的房屋里, 他就是突然之间消失了。

    绪以灼皱了皱眉, 往小孩消失的地方走去, 然而她还没有走出几步, 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你让一让!”

    还没到变声期的孩童, 声音往往是清朗稚嫩的, 可是在高声说话时很容易喊破音, 就变成了有些刺耳的尖叫。

    绪以灼这一次没能及时让开,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脚后跟, 一下就弹开。

    是那只皮球。

    小孩啊了一声,把被弹飞出去的皮球抱进了怀里。

    绪以灼一边说着抱歉,一边为小孩让开一条路。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的目光随着小孩移动,几乎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小孩被她看得有些害怕,也顾不上抱怨,抱着皮球就匆匆往小道的尽头跑去。

    这就是那个小孩。绪以灼心道。

    虽然轮回之境里的人基本长着一张简笔画脸,除了某几个线条特别有特色的,基本没办法靠简笔画脸来区分谁是谁。但小孩不久之前才跑过去一次,绪以灼还记得他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皮球,一模一样的声音,甚至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话,绪以灼不相信这个小孩不是她先前见到的那一个。

    她任由小孩在她眼前跑走,同样的一幕又一次呈现在她的眼中。就在小孩要跑出这条小道的时候,她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绪以灼没有站在小道中央,就站在它的旁边,特地让开了足够的空间。她没有等待多久,就听见了急剧的脚步声。绪以灼回头看去,只见这条小道的路口出现了那个小孩,他依旧踢着皮球疯跑着,如一阵风从绪以灼的面前跑过。

    因为这一次绪以灼没有挡住前方的道路,他也没有对绪以灼说任何话。

    等小孩消失之后,绪以灼又一次站在了小道的中央。而这一回小孩跑过来的时候为了让绪以灼让开,果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绪以灼自己走到小孩消失的地方,她并没有消失,身边的场景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她已经明白过来,这条小道上正在重复着一件事,就好像一段不住重播的视频。

    小孩就是视频的主角,他踢着皮球从小道上跑过就是视频的内容。当他要跑到小道的尽头时,这个视频也走向了尾声,即将回到开头重新播放。

    绪以灼沉思片刻,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往居民区的深处走去。

    她在居民区里,看到了和小孩一样的数不清的重复片段。快一个时辰后,绪以灼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凳坐下来,低着头目光沉沉。

    绪以灼知道自己从守阁老人的话中察觉到的不对劲的点是什么了。

    如果说记忆是构成轮回之境的基础的话,那么一个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神女祠的鲛人,她的记忆怎么能够构建出一整个流珠城呢?

    只要神女是真的被束缚在了神女祠里,不能离开一步,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这个轮回之境的主人并不是神女。

    绪以灼在居民区里看到的重复片段恰恰就是在证明这个猜想。流珠城里有着这么多人,轮回之境的主人必然不会对每一个人都有记忆。而那些在他记忆之外的人,就只能顶着一模一样的简笔画脸,做着重复的事。

    外边繁荣的街道或许是轮回之境主人经常行动的地方,所以在外面能看到许多不一样的简笔画脸,绪以灼也没见有哪个人一直在重复做同一件事情。而街后头的居民区就不一样了,里面的人口密集,陌生人无数,做的事情也有一定的私密性。恐怕没有谁能把居民区里的每一个人都记住,即便记住了也不会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事情,只能凭想象猜测他们的生活。

    绪以灼撑着下巴有些懵。她一时半会几乎没法把自己的思想从神女是轮回之境主人这点上转变过来。因为神女这一身份的特殊性,她进入轮回之境没多久后就将轮回至今的主人认定为神女,可眼前的发现却在告诉她,她之间的猜想是错误的。

    绪以灼忽然之间意识到,在认定神女就是轮回之境的主人后,她再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下过功夫。以至于重新思考轮回之境的主人会是谁时,她竟然一个除神女之外的人都想不出来。

    绪以灼两眼发直,脑袋空空。

    一会儿后她从石凳上跳了下来,仗着现在没有禁空阵,城主府的人不是守在采珠司就是在追踪抢劫采珠司之人的下落,绪以灼踩着玄无剑就飞上了天。御剑对她这样的路痴来说不能更友好,只要在空中往下一看,什么地方在哪里看得一清二楚。

    绪以灼驱使着玄无剑往神女祠飞去,要把她刚刚发现的事情告诉原吾。没去找严巧心,是因为绪以灼怕正巧撞上了她搞事的现场。

    近几日,神女祠周边守卫森严。绪以灼在离神女祠还有不短距离的时候就跳下了玄无剑,徒步走过去。过去的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阻拦,走到地方才看到神女祠外围的守卫。

    然而神女祠此时的氛围,却不是绪以灼之前几次来时感受到的死一般的沉寂。虽然大门依旧紧闭,但绪以灼在不远处就听到了神女祠的人声,甚至还有一些热闹。

    绪以灼没有隐藏自己,走得稍近些后就被守卫发现了。神女祠关闭后绪以灼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次,而守在外头的通常就那么几个人,绪以灼没想到守卫竟然把她认出来了。

    守卫对她印象还挺深,因为绪以灼年龄小,也没有为难她,就跟闲聊似的说道:“小姑娘你又来啦,今天神女祠也不开门。”

    绪以灼指指他身后的大门:“可里面不是有很多人吗?”

    “那些啊,”守卫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是在为采珠日布置,采珠日要连着办三天,事情可多了,很早就要开始准备。”

    守卫又对绪以灼说道:“你今日就先回去吧,等到了采珠日,神女祠一定会开门的。”

    绪以灼点点头,往山下走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事。

    采珠日竟然照常进行,而且这么早就派人过去准备,看来那日发生的风波已经被他们解决了。

    可是绪以灼知道,神女必然有受了折磨。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后绪以灼停下脚步,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离开神女祠的原吾。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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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吾看到山脚守着的绪以灼有些惊讶, 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先说了她在神女祠看到的事。

    “只说模样,神女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其实没有很大的区别, 但是绑在她身上的锁链更多了,她一直闭着眼睛, 此时甚至没有流泪,比过去更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

    原吾说话时微微皱着眉,虽然神女此时没有被强迫哭泣采珠,可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神女此刻的死气沉沉让原吾总觉得马上就要发生更糟糕的事。

    “主殿里现在守着很多人, 他们换班的时候我才找到机会进去查看, 只能待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我还是第一次离神女那么近,可即便距离近到我都快贴到她身上了, 神女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原吾道,“她的身体一半在水上, 一半在水下。我没有在水上的人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在检查她的鱼尾时, 我发现一些鳞片出现了很多细小的裂缝, 好像很快就要碎裂开来。”

    一切仿佛都能和严巧心师尊看到的画面对上, 好像神女确切无疑就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如果绪以灼没有发现那些事的话。

    绪以灼将她之前发现的事告诉原吾。

    原吾听罢, 怔愣了好一会儿。绪以灼将自己的猜想与依据和盘托出, 原吾只需稍加思索就能想明白, 如果神女是轮回之境的主人的话, 将会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不合理之处。

    可若神女不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对其他修士而言, 找出轮回之地的主人是谁只能得到一百鲛珠的奖励,这一百鲛珠对他们来说当然不值一提, 有这个寻找答案的时间,哪有去挑战其他人来得划算。可对绪以灼她们来说,一百鲛珠不重要,找出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却很重要。

    她们现在都目标是找到轮回之境的核心,而核心总是和轮回之境的主人绑定,主人在哪里,轮回之境的核心就会在哪里出现,如果他们连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都找不到的话,又该如何去寻找它的核心呢?

    原吾有些头疼。

    “这个轮回之境里头,神女祠没有太多异常,已经十分接近外界会有的样子。轮回之境的主人即便不是神女,也一定和神女祠有着息息相关。”

    “有可能是采珠司的人,有可能是城主府的守卫,甚至有可能是某个来神女祠祷告的人。”原吾道,“有嫌疑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现在所知的细节还不能推测出他究竟是哪一个人。”

    她就跟绪以灼之前来找她时心里想的那样,说道:“我们先去找严巧心商量商量吧。”

    一个阵术师观察总要更细致一些,而且就先前严巧心通缉时的情况,她除了打探消息也没啥别的事好干,没准真知道不少她们不清楚的线索。

    严巧心这会儿八成就在城主府。

    虽然城主府现在没功夫去管那些在城中御剑的修士,但在城主府附近御剑还是太过嚣张,原吾便带着绪以灼走过去。然而地方还没有走到,她们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巨响,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怎么回事?

    一回生二回熟,绪以灼及时捂住了耳朵。

    严巧心这是把城主府也炸了?

    不仅绪以灼这么以为,原吾也是这么想的。再穿过一条街她们就到了城主府,一路上她们没看见意料中应该会御剑逃窜的严巧心,反而在街边看到了黑着脸的她。

    严巧心的脸色很不好看。

    见到绪以灼和原吾后,光看表情严巧心都知道她俩在想什么,没好气道:“这次不是我干的。”

    虽然这回的爆炸不是严巧心做的,但也不能说和严巧心毫无干系。

    “有人在效仿我去抢鲛珠,采珠司上回被我抢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算盘打到了城主府头上。”严巧心啧了一声,“一群蠢货,城主府的守卫只会比采珠司更森严,我就是把所有压箱底的阵法都用上也不敢去抢,现在倒好,全被当场抓住了,还险些连累我!”

    严巧心一脸郁色:“我差一点就能把流珠城给神女喂的那玩意儿的配方看完了!”

    *

    严巧心此番虽然潜入了城主府,却没打算搞破坏,是认认真真找线索来的。

    流珠城城主同其他城池来的客人议事的时候,严巧心给自己加了几个隐匿的阵法,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主的书房。阵法这东西不管是几千年前还是几千年后了解的人都不多,比寻常隐匿行踪的法术好用多了,严巧心可谓是有恃无恐。

    她在书房里翻翻捡捡,在不破坏原有法阵的基础上开了几个盒子,没多久就让她找着了喂给神女的药物的配方。严巧心还没来得及细看,城主府就被人炸了,以至于她只能匆匆把书房恢复原样后就逃出了城主府。

    严巧心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然而她还没有等到再次潜入城主府的机会,先等到了来找她的绪以灼和原吾。

    严巧心诉了一会了她没能把药方看完的苦,又闷声道:“我发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先前似乎想错了。”

    绪以灼点头:“我们也是。”

    严巧心抬眸看她,试探问道:“神女不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绪以灼又点了点头。

    “啧,”严巧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是看到城主府里的东西后突然想明白的。如果说轮回之境基于神女的记忆形成的话,那么有太多东西是神女不会知道的。城中景象还可以解释为是神女哪次离开神女祠来到城中后看到的,那么城主那些机密的信件呢?那是神女有可能知道的吗?”

    “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编不出来,可那样的可能性也太低了。”严巧心道,“我不太想承认,但神女应该确实不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绪以灼听了她的话后,却猜测道:“那城主会是轮回之境的主人吗?”

    那些私密的信件,不仅神女看不到,就是不被困在神女祠里的人也很难看到。城主在城中同样是一个特殊的角色,而且与神女祠有着紧密的联系,他完全有可能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我不知道,实际上我现在看谁都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不可能是他们。”严巧心叹了口气,有些心累地按了按眉心,“但城主的嫌疑确实很大,接下来我们得去找和城主有关的事了。”

    天色已晚,三人商量了一下明日的安排后,绪以灼和原吾回去她们暂住的客栈,而严巧心往自己在城中的住所走去。

    路上绪以灼又细细想了会儿,觉得严巧心的怀疑不无道理。城主现在看来确实很可疑,但也有一些事情,似乎是城主不该不知道的。

    比如说书阁里的书籍。

    书阁里的书翻开只能看见没有意义的线条,就像是在告诉绪以灼轮回之境的主人完全不知道这些书里头写了什么。可书阁中许多基础的书普通修士家中也会有。城主同样是一路修炼过来的修士,他会不知道那些书里头写了什么吗?

    绪以灼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本以为是一道送分题的题目,仔细一看才发觉这竟然是一道送命题。

    *

    严巧心的住所,藏在整座流珠城最鱼龙混杂的区域。

    即便这里的人都长着一张蠢兮兮的简笔画脸,严巧心也能感觉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藏在暗处窥视她。

    严巧心不屑一顾,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的人,在她眼中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不值得投去一个目光。就是那些人自己也知道他们只能这样看着,一旦出现在天光之下,老鼠无所遁形,严巧心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杀死。

    直至经过一条幽暗的小巷。

    严巧心顿住了脚步。

    巷子里的目光没有恶意,却比那些饱含恶意的目光更让严巧心厌烦。

    她斜斜看去,冷声道:“你是拿不到名额吗,要来这里凑热闹?”

    黑暗中那人笑了一声,发出雌雄莫辩的声音:“秘境里能见着不少有趣的人,可比直接参加叩仙门有意思多了。”

    他的声音和严巧心一样难辨男女,只不过严巧心是沙哑,而他是阴柔。

    严巧心语气嘲讽:“会被你觉得有趣的话,那那人可真是倒霉。”

    巷子里的人笑道:“你最近感兴趣的人我也很有兴趣。似乎你今日去试探她了,怎么样,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严巧心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听这说法,那人似乎没有看到她被绪以灼摁着打的一幕。

    这个战斗狂人盯上了绪以灼,严巧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他倒霉呢,还是绪以灼倒霉。

    不管严巧心心中怎么想,表面上依旧摆出了一副冷脸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如果你还想顺顺利利进叩仙门的话,最好不要来打扰我们。”

    他的个人实力确实很强,可是在自由挑战的轮回之境里,能供阵术师使绊子的地方可太多了。

    那人很难过道:“我可是真心实意来告诉你一些东西的,你却一直在怀疑我。”

    严巧心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在这里装普通修士装得不亦乐乎,还真是难为你暴露身份来找我了啊。你说说,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消息?”

    “方生莲镜变换了位置。”

    只一句话就让严巧心变了脸色,她抬手便布下了师尊给她的隔绝窥探窃听的阵法。

    “不用那么紧张,酉时后外界就关了水镜,轮回之境里我们说了什么,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巷子里的人往墙壁上一靠,“我动身前师叔刚算出来的,估计这会儿你师尊已经知道消息了。”

    严巧心皱着眉,神色莫名。

    “凌祝算到了什么,你都同我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艰难。

    用着一小时500的手速,慢吞吞、慢吞吞地敲字……

    第 68 章

    ==================

    绪以灼发觉严巧心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比如说走路走着走着就会撞上墙, 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筷子就停在半空,明明嘴巴里已经没东西了还在无意识地咀嚼着。

    在严巧心又一次脚下走偏,往一堵墙撞上去时, 绪以灼险险拉住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啦, 遇上什么事了吗?”

    严巧心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眼前的墙后,又不明所以地去看绪以灼,直到绪以灼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严巧心才道:“没什么事。”

    可她的神情压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对严巧心来说, 她确实遇上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从封云河那里得知凌祝前些日子算到的东西后,严巧心的心就怎么也静不下来。如果不是封云河及时拦住了她, 她说不定当即就会撕开传送符,直接放弃接下来的叩仙门。

    之所以最终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她们此时不仅不知道方生莲镜在谁那儿, 甚至都不知道方生莲镜在哪里。作为黄泉镜的碎片之一, 方生莲镜的确切位置无法测算, 即便是当年紧随帝女身侧的祝师也只能测算到方生莲镜的位置有了变化。

    两个可能就这样摆在了她们面前。

    一个是方生莲镜已被别人找到带走, 一个是那一位仍存于世间。

    如果方生莲镜仍在那一位手上的话, 凌祝的测算结果仿佛是那位的宣告。

    宣告她回来了。

    在严巧心出生的时候, 那一位就已经不见踪迹。修真界人才辈出, 如今入道不久的年轻修士知世外楼楼主, 只玄玉仙宗太上长老, 却已不知帝女当年的赫赫威名。

    然而对修真界的老人来说, 帝女威势犹在,对一些人而言, 她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心魔,是此生再也跨不出的阴影。

    除非能亲眼见证她的陨落……

    严巧心忧心忡忡。

    她无法想象那位会在什么情况下舍弃自己的本命法器,如果方生莲镜出现在别人身上,几乎可以断言帝女已然陨落。但若携带方生莲镜的仍是帝女本人,修真界此时等待着的恐怕是世家余孽针对她的围剿。

    凌祝能够算到的东西,其他人早晚也能算到。

    她们已然失去了帝女的消息千年,根本无从得知她的现状。可她消失之前带着几乎没有人觉得她能活下来的伤,如果她活下来了的话,那些伤痊愈了吗?

    严巧心的师尊是那位的下属,而严巧心是被他带大的孤儿,从小耳濡目染,将帝女视若神明。

    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轮回之境寻找帝女的踪迹,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干着急。即便知道帝女在哪儿她也做不了什么,有实力操心这件事的还是她的师尊他们。

    封云河说她师尊那里似乎有些发现,严巧心传信法器都拿出来了,才意识到轮回之境里没有法器能够联系到外界。

    近几日,严巧心时不时就会走神。如果说她原先还想见识见识轮回之境的核心的话,在得知方生莲镜的消息后已经毫无兴致了。

    绪以灼扯了扯她的衣袖:“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严巧心一低头就能看见绪以灼脸上担忧的神情,有一些感动,只是想要表达出感动对她来说难度也太高了,在绪以灼眼中严巧心仍是一对死鱼眼,似乎不太领情。

    绪以灼也不介意,相处几天后她也知道严巧心就没几个表情,她看上去和实际想的未必是一回事。

    这时候原吾回过头来道:“你们快一些,若是去得晚了主殿说不定就进不去了。”

    在严巧心差点撞墙的时候,原吾一直埋头往前走。

    绪以灼应了一声,拉着严巧心快步跟了上去。

    这几日她们都是分头行动的,由于没法肯定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谁,他们在城中寻找线索的时候范围也广了许多,有嫌疑的对象都会去查一查,绪以灼和严巧心甚至因为表面的修为太低招惹了不少人前来挑战,又是一笔数量不小的鲛珠进账。

    鲛珠的数量稳步上涨,但寻找轮回之境核心一事却没什么进展。

    越查有嫌疑的对象就越多,到后来绪以灼已经完全糊涂了,看谁都像是轮回之境的主人。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其实不用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简单粗暴一点,轮回之境的主人就是流珠城里最特殊的神女。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采珠日。

    三人难得聚了起来,一同前往神女祠。

    大街上人流的方向难得如此一致,都往神女祠走去。等她们来到山脚,只见通往神女祠的台阶上已然挤满了人。不仅流珠城的居民都往神女祠涌,连一同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也来了不少。

    绪以灼被挤在人群中间,仿佛不是自己走上去的,而是被人群带上去的。等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才发觉自己已经和严巧心还有原吾走散了。

    绪以灼四下张望,不见严巧心和原吾的踪影,最后只好自己走进神女祠。

    主殿前的香炉里插满了新上的香,烟雾缭绕,迷了眼睛。

    绪以灼一时间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眼前摩肩接踵的仿佛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条条鬼影。

    跟被人推着上山一样,绪以灼又被人推着走进了主殿。主殿里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大多人跪着地上,伏着身子,宛如一位位最为虔诚的信徒。

    但绪以灼却看清了他们不是在祷告,而是在捡地上的鲛珠。

    对了,在采珠日这一天,每个流珠城的城民都可以带走一枚鲛珠。

    有一些人捡到一颗鲛珠后仍不满足,想要拾取更多的鲛珠。然而采珠司的人在主殿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人想要多拿鲛珠,就会被采珠司的人毫不留情地拖出去。

    在这里,贪婪的表露成为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池子里的水被放空,鲛珠一颗颗被人捡走,但每一息都有新的鲛珠落入池中。

    神女又开始哭泣,眼泪仿佛不会有断绝的那一刻。

    顺着脸颊流下的眼泪明明没有颜色,绪以灼默默注视着,却仿佛看到了神女杀死小鲛人的那一日,她眼中流出的鲜血。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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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女祠内发生的一切混乱无比, 可笑的是某一方面来说它又充满了秩序。

    打破了秩序的,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主殿的人。流珠城的城民们一门心思往前挤,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在自己身边的是什么人, 直到那人出现在人群的最前头,众人才忽然之间发现了他的存在。

    人群中爆发了一声足以盖过喧闹声的大喝, 守卫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挤进池子里,简笔画脸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什么叫怒目圆睁。守卫拽住那人的一条胳膊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他注意到自己手中衣服脏兮兮的后,又嫌弃地拧了拧眉。

    其实那件衣服不脏。绪以灼心道。

    与先前见到的那几次不同,乞丐显而易见好好地打理过自己, 虽然衣服仍旧是以前那件衣服, 但明显好好洗过, 只是它上面沾染过太多的脏东西,已经没办法恢复为原来的颜色了。

    乞丐同时也洗干净了他的全身, 努力梳顺了他的头发,如果不看那张线条混乱的简笔画脸, 绪以灼几乎无法认出来这就是她先前见到的乞丐。

    乞丐此时被守卫吓住了, 茫然无措地握着手里的鲛珠。

    “你也配来这里?”守卫轻蔑地看着他, 伸手就有去夺他手里的鲛珠, “交出来, 采珠日的鲛珠可不是让你这种人拿的!”

    乞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般凶恶的对待, 但守卫的话语和动作让他条件反射地护住了手里的鲛珠。在流珠城里他是被人厌弃的、永远不会被人注意的存在, 他太少与人正常地交流了, 此时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我听别人说, 采珠日……采珠日里, 每个流珠城的城民都可以去神女祠拿一颗鲛珠。”

    “没错, ”守卫抬了抬下巴,“但你就是一个乞丐, 你觉得乞丐也算流珠城的人吗?”

    乞丐更加无措。

    难道乞丐就不算人了吗?

    流珠城虽然宣布在采珠日里只有流珠城的城民可以去神女祠取一颗鲛珠,但实际上并没有严格排查进入神女祠的人的身份,除了取珠的数量绝对不能超过一枚这一点不能动摇,流珠城外的人来取珠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外城人来取珠都可以,他却不行。

    因为他是一个乞丐。

    人群中已然响起了窃窃私语。

    “他是那个乞丐?就是成日在城里转悠的那个?”

    “好像是的……听说他在乞丐堆里头也不受待见,被赶来赶去的,所以城里哪里都能看见他。”

    “乞丐都不待见的人该有多糟糕?他就是稍微洗过,给人感觉也脏兮兮的。”

    乞丐手里的鲛珠被强行夺下。

    “你是第一回听说采珠日吗?就算是采珠日,神女祠也不会让一个乞丐进来。”守卫不耐烦道,“快滚快滚!”

    周围人也不满道:“对啊,快点出去!别在这里占位置了!”

    乞丐两手空空,狼狈地被赶住了主殿。

    没过多久,绪以灼也离开了主殿,同样没有带走一颗鲛珠。来到主殿外,她发现乞丐竟然还没有离开,正隔着香炉的烟雾怔怔望着主殿。

    绪以灼这几日成天找轮回之境的主人,现在看谁都觉得有嫌疑,看到乞丐也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试探一番。

    这一念头才冒出脑海,乞丐就转身离开。

    绪以灼连忙追上去,拥挤的人群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等她追到神女祠的门口,乞丐已经只剩下一个随时会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绪以灼刚要跨出大门就被人拦住了,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挺有礼貌地对她道:“劳烦稍等一下,要等检测过您没有携带多余的鲛珠后才能让您离开。”

    “我没有拿……”绪以灼一边说着一边依照他的指示把手腕伸了出来,有些担忧道,“我原来有的鲛珠应该不算吧?”

    护卫道:“您别担心,我们只能测到主殿带出来的鲛珠。”

    护卫拿出一个玉珏模样的东西在绪以灼腕上扫了一下,玉珏没有任何变化,不禁惊讶道:“您一颗鲛珠都没有带走吗?”

    绪以灼点点头,随意找了个理由:“我不是流珠城的人。”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看到那些刚变化出来的鲛珠就会想起鲛人流下的血泪,拿着都会觉得不安。

    护卫笑道:“不是流珠城的城民也可以拿的,我们没有那么介意。”

    绪以灼又点点头,想要就这么糊弄过去离开,然而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道:“刚刚主殿里一个乞丐想要拿鲛珠却不被允许,他不也是流珠城的人吗?”

    在绪以灼看来,流珠城的乞丐怎么说也比外城的人更有资格拿神女祠的鲛珠。

    “乞丐啊……”神女祠大门边的守卫要比主殿里头的温和得多,但提到乞丐的时候同样带着极深的偏见,“那些乞丐总是脏兮兮,在大多人看来就和垃圾差不多吧,他们就是进入神女祠都有很多人不乐意,怕把神女祠弄脏,更别说进来捡鲛珠了。”

    绪以灼心里不太舒服,眼看就要弄丢乞丐的身影,随意应了护卫一句就追上前去。

    乞丐的腿脚不太好,走路都时候一瘸一拐的,亏是这样绪以灼才追上了他。

    乞丐刚被人叫住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他压根就没想过绪以灼在叫的人是她,直到绪以灼快步跑上去攥住了他的衣角,乞丐才惊愕地知道绪以灼先前叫的人就是他。

    “您有什么事吗?”乞丐说话的时候,还小心地扯了扯自己被绪以灼抓住的衣服,像是因为在主殿内被护卫嫌弃的事害怕了。

    绪以灼之前每一次见到乞丐他的身体都有一些蜷缩,直到今日才发觉乞丐很高,与他说话是绪以灼还得仰着头。

    绪以灼指指自己:“你还记得我吗?”

    乞丐先前没有用心看人,绪以灼这么一问,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记得,您之前给过我吃的。”

    就是很快就被人抢走了。绪以灼默默在心里补充。

    乞丐显然误会了绪以灼的意思:“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绪以灼有些羞愧。其实她压根没帮到乞丐什么,实际上她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帮到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我看到你站在主殿外看了许久,”绪以灼问,“主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乞丐有些羞于开口。

    就在绪以灼想要不要干脆不问这件事了的时候,乞丐低声说道:“我不是在看主殿,我看的是主殿里的神女像…实话实说您可能会笑话我,我总觉得,神女和我很像。”

    绪以灼心中微微一动。

    “我们都是不被在意的。在旁人眼中,我就是流珠城里的垃圾,没有人会关注垃圾怎么样,只会关心垃圾会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碍了他们的眼。神女也是一样,看上去她被很多人簇拥着,可在旁人看来神女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石像,他们只在意石像能不能继续给他们提供鲛珠,石像本身怎么样了,又有谁在乎呢?”

    乞丐的声音没有绪以灼过去听到的那般嘶哑。

    为了采珠日,他努力地打理自己,可无论他怎样让自己看上去更体面一点,在流珠城的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令人避之不及的乞丐。

    乞丐和神女祠之间,有着在绪以灼意料之外的联系。

    绪以灼原先只打算随意问问,可眼下看来乞丐身上有着许多可以深究的地方。

    这意外收获让绪以灼有点紧张,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尽可能让语气平静下来,说道:“听你的谈吐,你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

    他讲话没有半点粗鄙,甚至可以说有些文绉绉的。

    乞丐苦笑道:“多的是乞丐,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成了乞丐。”

    “我原先也算出生大富之家,家里人虽然在修仙一事上没什么天赋,但处理政务都是一把好手。我的父亲以凡人之身当了城主的副手,为他处理一些事务。我本来也会走上父亲的路。”

    乞丐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痛苦:“但有一日父亲被人指认泄露机密,我不相信父亲会做出那种事情,可是指认者拿出了证据,父亲百口莫辩。”

    绪以灼忍不住问:“是他做的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乞丐茫然道,“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家现在已经只剩下我一人。父亲当场就被处死,当日城主府没收了我家的全部家产,我和家人们被赶出原来的府邸。我们不被允许做任何活计,也不允许离开流珠城,只能当以乞讨为生的乞丐。本就体弱的祖父祖母很快就因病去世,我的母亲、弟弟和小妹也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家中只有我还活着,就算父亲当年其实是被冤枉的,现在知道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腿就是被城里的乞丐打折的,去欺凌一个过去的大少爷,是他们无事时最爱做的事。我比那些乞丐还不如,我没有家人,甚至没有任何同伴,没有地方能够接纳我。那个守卫说得对,像我这样的,在流珠城里头根本不算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好像快一点了,希望这个星期能大致恢复到以前的时速QUQ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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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以灼一直没找着原吾和严巧心, 还是离开神女祠后,在山脚蹲了许久蹲到的人。

    绪以灼见到她们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原吾先快步走上前来,神情激动地告诉她自己的发现:“以灼, 神女依旧有可能是轮回之境的主人,我们从采珠司的人那里听到,用在神女身上的药物有些内服有些外敷,为了防止药物的配方泄露,神女敷药的时候都要在城主府进行——她去过城主府!”

    “……啊?”绪以灼呆住了。

    等她告诉原吾她们她在乞丐身上的发现时, 原吾和严巧心的神情变得与她一模一样。

    “不対, 神女是轮回之境主人的可能性远比乞丐要大!”严巧心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说那个乞丐原先出自大富之家, 那么他必然识字,可是你在城中书阁看到的书上却没有任何文字。那个乞丐大概率识字, 可出生就被圈禁起来的神女很可能是不识字的!”

    绪以灼愣了一下, 虽然大脑里一团乱麻, 但依旧很快反驳道:“可就算神女去过城主府, 她対流珠城的其他地方应该没有记忆才対。反而是乞丐, 他在其他人口中由于被驱逐走遍了流珠城。”

    如果神女是轮回之境的主人的话, 那么一个一生只去过神女祠和城主府两个地方的鲛人,却有流珠城其他地方记忆一事确实是很大的疑点。

    三人面面相觑。

    她们都因以为自己找到了轮回之境真正的主人激动过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聚在一起一讨论才发觉不管哪个怀疑对象身上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挫败。

    “那就暂且当两个人都是?”绪以灼提议道。

    “说不定没过多久我们就能找到第三个可疑的人。”严巧心幽幽道。

    于是严巧心接着调查神女, 绪以灼去调查乞丐, 原吾去调查其他有可能是轮回之境主人的人。时间匆匆过去, 她们不能说没有进展,反而因为进展越来越多她们愈加糊涂。

    有可能是轮回之境主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他们在满足了一些要求的同时,总有几点和已知的信息対不上。而能满足轮回之境主人各项要素的完美人选,她们怎么也找不出一个。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间就到了采珠日的最后一天,也是她们离开轮回之境的日子。

    这几日除了原吾,绪以灼和严巧心多多少少有和其他修士交过手,也知道以她们目前有的鲛珠数目,得到叩仙门的凭证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没能找到轮回之境的核心,不甘心的情绪就在严巧心心里挥之不去,就是向来比较乐观豁达的原吾也有些不甘。

    反而是绪以灼充分发挥咸鱼品质,早早躺平,就等着轮回之境的出口打开后走人。

    绪以灼很难为了一件事情尽心竭力,一旦有一个能保底的结果,她就不太想努力。

    最后一日,修士们纷纷往神女祠涌去,喧闹之下暗潮涌动。修士们会聚在这里的原因其实和神女祠没有什么关系,来到这里的修士只是想去一个修士最多的地方,趁着轮回之境还没关闭最后再拼一把。

    一场混战完全可以预见。

    绪以灼此时不在神女祠,她坐在离神女祠很近的一块礁石上喂海鸥。喂这些翩然飞过的生灵可比被卷入乱斗有意思多了。

    一只海鸥落在绪以灼的手心,啄食她掌中的糕点碎屑,绪以灼小声问它:“你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海鸥自然没法回答她,绪以灼也没指望得到一个答案。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向海鸥问询的一幕尽数落入了另一个人眼里。

    君虞看着面前的水镜,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熟悉她的人能够发现她眼底的笑意。

    有一件事情程玄端好奇了许久,如今到了年轻修士们进入轮回之境的最后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君楼主,这个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别说绪以灼她们想不明白了,轮回之境外程玄端看了这么久也想不明白。

    君虞微微一笑:“程长老一定没有进过轮回之境。”

    程玄端苦笑:“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人进过。”

    像君虞她们那样,在离断江的尽头见到了大量的轮回之境是绝対的意外,轮回之境在修真界的数目稀少到都可以直接当作传说了。

    “如果你曾经去过一个轮回之境,大概就不会有此时的问题。”君虞说道,“那个小姑娘的师尊若是在这里,一定早就发现了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他虽然告诉了她不少有关轮回之境的是,可最基础的一些反而被他忽略了。”

    君虞最后也没告诉程玄端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只让他接着往下看。

    她看着水镜中绪以灼手忙脚乱地从空间法器里掏出新的糕点给海鸥们,忍不住笑道:“如果她们想得少一点,也许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

    此时此刻,绪以灼确实打算放弃逻辑。

    她不想推理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谁了,就当是神女吧,那些疑点通通假装不存在,她只去拿神女最后落下的那滴泪,是就是,不是拉倒。

    绪以灼只等轮回之境变天的那一刻。

    然而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海面风平浪静,绪以灼不禁怀疑那足以淹没流珠城的、铺天盖地的海水会不会到来。

    这一念头生起没多久,手心的海鸥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振翅飞起。

    绪以灼下意识往海鸥逃离的方向看去。

    海面的尽头,诡异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向流珠城涌来。

    *

    严巧心觉得心烦气躁。

    这大概是她身边的人太多的原因。

    如果是绪以灼在这,就能说出严巧心目前的情况明显是社恐发作了,身处人群之中就感觉浑身不自在。阵术师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他们研究法阵的时候最忌有人打扰,总是把自己关在洞府里潜心研究,好几年不见人是常态。

    原吾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严巧心四面八方都围满了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离神女很近很近了。

    以往流珠城的人来神女祠祭拜的时候其实很少发住声音,采珠日显而易见是个意外。严巧心觉得自己像是受了魔修的魔音灌脑,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往她耳朵里头灌。

    严巧心苦不堪言,她还不能封了自己的听觉,谁知道身边人的交谈里头会不会有有价值的信息。

    新的鲛珠还没落下,他们现在正在讨论其他城池传来的消息。

    “昨夜我在署城的妹妹传信给我,说是他们城里的鲛人昨天刚死了。”

    听到的人不敢置信地啊呀了一声:“署城的鲛人也死了吗?他们城里好像就这么一只鲛人吧。近段时间接二连三传来鲛人死掉的消息,我都要怀疑我们城里的鲛人是世上最后一只了。”

    “也难说啊。你想,我们现在听到的消息都是哪哪的鲛人又死了,你听说过哪里有了新的鲛人吗?我怀疑啊,说不定世上真就只剩我们城里一条鲛人了……”

    严巧心踮起脚尖,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去看鲛人哀戚的面容。

    如果世界上真的只剩下她一条鲛人……唉。

    至少严巧心无法想象,如果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族,她会感到多么的孤独与无助。

    普天之下,再无人与她血脉相连。

    严巧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鲛人的眼角,似乎出现了一抹血色。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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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浪”涌来的速度极快。

    在绪以灼发现它没多久后, 铺天盖地的海水就涌到了她面前,见势不妙绪以灼立刻跳上了玄无剑。她本想非得高一点看清这些“海浪”的全貌,然而在它们覆盖了剑下的海水后, 绪以灼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吸力,就好像空胧山的断剑崖一般, 一股巨力要将她连人带剑拉入海水中。

    绪以灼只得加大了灌注到玄无剑里的灵力,与那股吸力做着対抗。

    她僵在了半空,没有往下落,然而那股吸力越来越大, 随着一声轻响, 玄无剑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如同分叉的树枝, 紧接着数道裂缝出现在了剑身上,眼看着玄无剑就要四分五裂, 绪以灼只好把它收回了包裹中。

    一模一样的玄无剑她还有无数把,但只要海水的吸力一直不消失, 玄无剑这种品级的剑再来多少把也没用。绪以灼也不想管会不会令人起疑了, 甩出溯回舟乘着它落到海面上。

    溯回舟的外貌平平无奇, 最普通的木舟长啥样它就长啥样,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帝襄那样的眼力, 绪以灼倒是不怎么担心会有人认出它。

    溯回舟稳稳地停在海面上, 即便海浪汹涌, 它也不见得有多少颠簸。绪以灼趴着舟边, 皱眉看着舟下的海水。

    这些“海水”莫名令她有点熟悉, 绪以灼能肯定这绝対不是海水。

    更像是……更像是……

    绪以灼猛然间想了起来。

    更像是离断江的江水!

    而且还不是一般时候的江水, 是如同她那晚所见一样的, 漫上阳界的黄泉之水!

    *

    “喂!”严巧拽住身边人的衣袖,目光却定定落在神女身上, “你有没有看见神女流了一滴血泪?”

    鲛人流下血泪可不是小事,那人也不忙着捡鲛珠了,连忙抬头看去,回想了一会儿后又定睛看了许久,纳闷道:“没有啊,你看错了吧,这话可不能乱说!”

    严巧心微皱着眉,也在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主殿里很快就爆发了一声惊恐的大喊:“有血!”

    所有人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满面惶恐地举起了一个鲛珠,而那颗鲛珠的内部,包裹一抹显眼的血色。

    血色鲛珠的发现很快就引来了采珠司的人,他们脸色难看无比,尤其是在将那颗鲛珠拿到手中后。

    捡到那颗鲛珠的女子不安道:“神女,神女她是不是要……”

    “闭嘴!”采珠司的人有些惊慌地脱口而出,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勉强压了压有些尖锐的声音,又说道,“这颗珠子的来历我们会好好查的,你们不要过于心焦,神女现在还很年轻,不会有事的。”

    采珠司甚至都没有承认那是一颗鲛珠。

    可严巧心分明看见过来自神女眼角的血色,她冷眼看着采珠司粉饰太平。

    围在周边的城民更加愿意相信采珠司告诉他们都话,纷纷松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神女可千万不能出事,听说世上就只有我们流珠城才有鲛人的。”

    说话的人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他的话后,采珠司来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殿外头有人大喊:“有人打起来啦!”

    就是他不喊主殿里头的人也能够发觉,毕竟由于法术的冲击,主殿的地面一阵摇晃。

    殿中守卫愤怒道:“谁竟敢在采珠日闹事?!”

    还能是谁?严巧心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他们这些进到轮回之境里头的修士咯。他们今天就要出去了,也不用担心挑战的时候动静太大把自己整到流珠城的大牢里去。

    一把飞剑射来,斜斜插入主殿大门前的石砖里,虽然没有人受伤,但还是导致了一阵兵荒马乱。

    这还没完。

    又有人大喊道:“海啸——海啸来啦!”

    严巧心一下子就激灵了,他口中的海啸,就是师尊所说的淹没了流珠城的海水吗?

    严巧心直接用上灵力强行拨开人群,大步往殿门跑去。

    她一时间忽略了那些尖叫声和呼救声,不只来源于流珠城们,还来源于修士的大喊。

    严巧心跑到殿门的时候,海水灌入了殿中。她下意识踩上法器想要飞到空中,却被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直接拖到了水里!

    严巧心凭着本能挥舞双臂想要浮起来,然而这海水仿佛不具备任何浮力,严巧心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只能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下沉。

    她看见了许多人,那些和她一样沉下去的人。其中有流珠城的城民,也有和她一样的修士,在这汹涌的海水面前众生是平等的,普通人无法抵抗它,修士同样如此。

    他们这些修士虽然要比普通人好上一点,那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数次挣扎无果后,严巧心不动弹了,放任自己沉下去。能讲到这里的来的修士没有哪个闭气功夫不到家的,只要不出现别的危险,他们能安安全全地闭气直到这一个轮回结束,他们被强行传送出去。

    严巧心看到眼前飘过一片阴影。

    就在她看到阴影的时候,阴影上头的人也看到了她。绪以灼扑到舟边,一脸震惊地看着水中缓慢下沉的严巧心,不禁卧槽了一声。

    她连忙把严巧心拉了上来。

    绪以灼还没拉得及抱怨严巧心怎么这么重,严巧心开口不在意她们的处境,先问道:“你这木船怎么能飘着水上?是刻了什么特别的法阵吗?我可以研究一下吗?”

    绪以灼连声道:“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严巧心遗憾地啧了一声,也不强求,转而道:“我们现在应当在黄泉水上。”

    绪以灼愣了一下:“啊?”

    她也觉得是黄泉水,能认出来是因为她勉勉强强算是接触过,绪以灼没想到严巧心竟然也认了出来。

    “这种几乎没有办法抵挡,来得莫名其妙的水,我也只能想到黄泉水了。”严巧心道,“你这木船不一般。”

    绪以灼心道那能一般吗?虽然这玩意儿在游戏里是当坐骑卖的,但在这里可是神器溯回舟。

    绪以灼问:“你知道原吾在哪儿吗?”

    严巧心摇摇头:“我和她走散了。不打紧,这轮回差不多也要结束了,我们估计不用多久就可以出去。”

    “就这么结束了吗?”绪以灼有些怅然。

    海水已经涨得很高了,绝大多数东西遇水就沉下去,似乎整座主殿都在下沉,除了绪以灼她们,只有一人例外。

    神女。

    神女的上半身仍在海面上,绪以灼看见她在无声的哭泣,血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下。

    “她在哭。”绪以灼怔怔道。

    严巧心沉默了一会儿,道:“鲛人若是流下血泪,就说明它离死不远了。”

    其实好几天前,在神女杀死小鲛人的时候,她就流过血泪。

    绪以灼驱使着溯回舟向神女漂去。

    等她来到神女面前,血泪也要流尽了。绪以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为神女抹去那滴泪水。

    变故骤生。

    神女忽地睁开了眼睛,而石头化作血肉,露出了鲛人本来的模样。

    绪以灼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与那双眼眸対视。

    鲛人的眼睛很美,瞳色极浅,宛如最澄澈的海水。

    那滴将坠未坠的泪水落入了绪以灼的手心。

    不只是绪以灼,连在她身边的严巧心也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她们能感觉到这滴化为了鲛珠的眼泪就是她们要找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们的注意力,却全在神女身上。

    主殿正在坍塌,海潮汹涌而来。绪以灼看着神女的眼睛,一时恍惚,觉得仿佛是数千年前的鲛人穿越了千载岁月与她対视。

    神女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可她的眼中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为着这一场覆灭。

    那双眼睛在绪以灼的注视下融化了。

    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鲛人的身躯也发生了变化,皮肤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鱼尾的鳞片也变得黯淡。

    这幅模样绪以灼不能更熟悉。

    只有见过一次无目鲛人,此生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样子。

    无目鲛人甩了一下稍显僵硬的鱼尾,潜入无穷无尽的黄泉之水中。

    它走后许久,严巧心若有所思道:“这就是第一只无目鲛人诞生时的场景吗?”

    严巧心师尊看见的那一幕此刻变得明了,流珠城并非亡于海啸,而是亡于黄泉之水的入侵。

    绪以灼隐约明白了,流珠城此时经历的一切正是天罚。流珠城是第一座开始捕捉鲛人的城市,它因为鲛人繁荣,也因为鲛人覆灭。这个世界有因果报应,最后一条鲛人死亡后,黄泉水漫入人间,流珠城终究咽下了恶果。

    而无目鲛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成为了居于黄泉之中的,针対人族的复仇者。

    “给我看看呗,这个轮回之境的核心。”严巧心戳了戳绪以灼,“我会还给你的。”

    绪以灼心不在焉的,很没所谓地给了她。

    严巧心握着鲛珠感慨:“我们还是想复杂了,原来轮回之境的主人就是神女。”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然而她也只能等出去后,去君虞那里问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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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叩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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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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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轮回之境里出来的修士, 不少面如土色,只能强撑着站立在地上。他们什么时候进入轮回之境也就什么时候出去,完完整整的十五日, 一刻钟都不少。

    在黄泉水彻底淹没流珠城后,修士们又在城内待了两三个时辰, 到后来,只有绪以灼和严巧心还乘着溯回舟浮在水面上。

    她们看见了流珠城的结局。

    黄泉水淹没了流珠城这一说法,其实不是特别准确。在黄泉水漫上来的同时,流珠城也在下陷, 等流珠城彻底消失在黄泉水中后, 绪以灼坐着船, 觉得海平面也没高上多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泉水开始退去。

    它退去的速度就和来时一样快, 没过多久,绪以灼就看见了裸露出来的地面。

    这片土地上, 流珠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片隐隐泛着赤色的土地。

    严巧心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是赤地!”

    绪以灼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赤地是什么。

    “我曾经站在城墙上看过许久, 赤地的土壤和流珠城现在的土壤一模一样。”严巧心有些震惊, “赤地竟然是这么产生的吗?”

    赤地竟然是黄泉水吞噬人类的城池后, 留下的无人可以涉足的土壤?

    严巧心低声喃喃:“西大路还有不少如同赤地一样的地方……也许, 它们都被黄泉水侵入过。”

    眼看着黄泉水就要彻底退去, 溯回舟即将落到赤地之上——

    绪以灼眼前黑了许久, 脑袋还有一股无法忽略的眩晕感, 不算强烈, 但也并不好受。

    待绪以灼恢复视觉, 看见自己正站在云雾城的广场之上时,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十五日, 他们被自动传送出了轮回之境。

    鲛珠的数目一直在统计中,出去就能得知结果。绪以灼她们的排名不是最靠前的,却也在前十之列。虽然由于沉入黄泉水中的经历,大多修士都没什么精神,但看见排名第一那人的名字后人群中还是爆发了不小的讨论。

    蒋余微是谁?

    看着这个名字,大多人心中满满的都是茫然。

    蒋余微在轮回之境里得到了十万余颗鲛珠,甩开了第二名一大截,第二名只有五万多颗。排名前十的修士里头,基本都是靠每日数次的挑战积累鲛珠,即便是绪以灼和严巧心这样大多鲛珠从采珠司那抢的,后期也因为和修为极不匹配的实力在修士里头出了名。

    可以说,排名前十的修士里没有无名之辈。

    唯有蒋余微这个最引人注目的第一名,却让人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是何许人也。

    统计鲛珠的玉牌出自君虞之手,没人会对这个排名有异议,但今日过后必然会有不少人四处打听蒋余微。

    绪以灼同样十分好奇,当晚就去问了君虞。她想找去君虞的院子却找不着路,就是御剑飞到空中也认不出来究竟哪个院子是世外楼的,最后还是君虞来找的她。

    踏进绪以灼那个小小的房间,君虞没有一丝嫌弃,自己寻了椅子坐下。在听到绪以灼的问题后,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含笑反问:“你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

    绪以灼茫然:“不是神女吗?”

    她在玉牌上填了神女后就没再改过,而玉牌是可以记录鲛珠收支的,在玉牌被收走前,绪以灼看到了找出轮回之境主人那一百鲛珠的奖励。

    “确实是神女,”君虞点了点头,“但不只是神女。”

    只一句话绪以灼就明白过来。

    她不敢置信道:“轮回之境的主人不止一个?”

    君虞道:“如果你之前进过其他的轮回之境,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个轮回之境有问题的地方。基于一个人记忆产生的轮回之境,它里面的场景和人物是十分有限的,一个人记忆里能囊括的东西,往往比自己以为的要少。”

    绪以灼道:“但流珠城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城池。”

    流珠城里有着许多过分真实的,如果长着一张正常的脸说他们是一起进来的修士绪以灼也许都会信的人。

    但一个人的记忆里头,显然不会有那么多鲜活的人。

    如此一来,之前她们怀疑对象身上那些矛盾的点也能解释清楚了,因为这个轮回之境不是基于一个人的记忆产生的,而是许多人记忆的集合。有的事情这个人不知道,那个人却可能知道。

    绪以灼忍不住问:“那个乞丐也是轮回之境的主人之一吗?”

    君虞微微颔首,说出了更令绪以灼震惊的话:“轮回之境的主人有多少个,它的核心就有多少个,除了神女的那滴眼泪,你还差点接触到许多其他的核心。”

    绪以灼有些木了:“比如?”

    “比如乞丐得不到的那颗鲛珠,比如守阁老人一直在看的那本书。”君虞安慰她,“也不用太介意,虽然都是核心,但非同样珍贵,神女最后一滴眼泪确实是最珍贵的核心之一。”

    之一,也就是还有其他珍贵的。

    绪以灼倒没有很在意,那滴眼泪化作的鲛珠她现在还扔在严巧心那呢,她有些在意的是另一回事。

    她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蒋余微那么离谱的鲛珠数是怎么弄出来的了。

    在进入轮回之境前,君虞颁布过一条规则,找到轮回之境的主人可计一百鲛珠。绪以灼原先以为这条规则对排名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现在看来,恐怕找到一个就能记一百鲛珠,蒋余微也不知找出了多少个。

    绪以灼不禁问:“玉牌写得下吗?”

    君虞失笑:“不是只能在玉牌上写的……或者说,完整的玉牌并非外表上那样。你不是用玉牌召出过水镜一样的东西吗?在上面写也是一样的。”

    玉牌能召出水镜修士们都知道,毕竟玉牌就那么点大,哪能记录那么多东西?心念一动便能召出的水镜是屏幕一般的东西,而它显然是玉牌的一部分。

    水镜那可就大多了,还可以像手机界面那样上拉下拉的。

    绪以灼声音有点抖:“轮回之境的主人加起来有多少人?”

    君虞道:“四千多个。”

    绪以灼一时无言。

    得,蒋余微他还没把人找全。

    君虞又道:“如流珠城一般的轮回之境极为珍惜,四千余个核心,即便规避天道的效力有强有弱,其价值也超过了绝大多数的秘境,只可惜现在的修士对轮回之境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大佬想给年轻人们发点福利,可惜没有人get到大佬的良苦用心。

    君虞轻轻一叹:“其他人也就罢了,但轮回之境我分明给小五细细讲过,她肯定没有用心。”

    绪以灼不禁为此刻一无所知的原吾默哀。

    绪以灼眼下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她小声道:“你怎么会来找我呀?”

    “你在轮回之境里待了十五日,恐怕也有些厌了。”君虞温声道,“我想起今夜是进入云宫的好时候,便想着带你去看看。”

    “云宫?”绪以灼怔了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上山的时候从同路的行人那里听到的么?

    ——不知城中的云宫是否一如往昔。

    绪以灼想起了那人那时所说的话。

    说起来她也已经见过云雾城许多地方,却不曾见到一个理应十分显眼的宫殿。

    君虞笑道:“云宫云宫,那自然是建在云中啊。”

    *

    绪以灼跟着君虞,又一次登上云舟,飘入云海之中。

    今夜空中无月,连星河似乎也不如以往璀璨。

    绪以灼问道:“云宫建在云海中吗?”

    君虞摇了摇头:“如果建在云海,便算出了云雾城,可就不是建在云中了。你可以认为云宫位于一个小秘境中,只不过那个秘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开辟的。”

    “秘境也可以建造吗?”

    “开辟秘境的人应当就是那位帝女,她当时的修为已至大乘期大圆满,自然可以做的。”君虞答道。

    绪以灼忽然想起君虞此时的修为已是半步飞升,比大乘期大圆满还要高上一线。

    君虞看出绪以灼心中所想:“我确实也可以做到,但开辟秘境并不容易,很少人会这么做。帝女当年看中了云雾城的位置,将西大陆的中心从寻方府转移到云雾城,出于安全考虑才开辟了一个秘境。”

    君虞又道:“世外楼差不多也建在秘境之中,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绪以灼问:“我一个外人过去没问题吗?”

    “没事的。”君虞握住她放在船板上的手。

    而另一只手,虚空画着绪以灼看不懂的符文,画完后符文会短暂地显形一瞬,不等它彻底消失君虞就开始画下一个。

    “通往云宫的道路就在云海之中,只是那位消失后云宫的防御法阵就不曾关闭过。法阵基于七星命盘存在,今夜诸星衰微,正是法阵最为薄弱的时候。”

    君虞绘制符文的速度很快,看得绪以灼眼花缭乱。而她竟然还能分心驱使云舟,没过多久,云舟就在渡口停下。

    绪以灼差点以为她们回到了原地。

    直到她看见渡口边亭子檐下的木匾,上面写着“七星镇命”四字,才意识到并不是同一个渡口。

    君虞道:“到这里,我们就算进了云宫。”

    她见绪以灼望着木匾上的字,说道:“亭中就是七星命盘所在。”

    “防御大阵的基础直接放在入口真的没问题吗?”绪以灼不禁问。

    “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动七星命盘的。”君虞牵起绪以灼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渡口,“走吧,我们去通天阁。”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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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宫俨然就是另一个云雾城。

    只是云海之上的所有建筑, 都是组成这个庞大宫殿的一部分。有潺潺流水从绪以灼眼前淌过,她忽然间发觉云宫极似一个豪华版的莲城王宫。

    不对,应该说莲城王宫是低配版的云宫才对。

    云宫仿若建立在水上, 而水顺着山势往下流淌,没入云海之中。

    绪以灼好奇问道:“云海下面是什么?”

    若是在云雾城,云海之下自然是乘云山的剩余山体,那么云宫的云海之下呢?

    “是镇压万千妖魔的离狱,其中妖魔大多从已经坍塌的重极塔转移到此处,许多妖魔已经被镇压了数千年,穷凶极恶,你莫要靠近。”

    君虞说完, 绪以灼立时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老老实实跟着君虞往通天阁走去。

    通天阁位于云宫的最高点,一眼看去甚至数不出来有多少层,阁顶仿佛要探入星河。

    她们自然不可能走上去, 而是御剑前往。绪以灼踩上新的玄无剑时手足无措了好一阵, 刚飘起一点就往下掉, 君虞早有准备, 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剑上。

    “云宫有着禁空阵, 虽然禁空阵没有布到通天阁, 但多少有些受周围的阵法影响。你御剑还不太熟练, 此次就乘我的剑吧。”

    剑上空间有限, 绪以灼几乎整个人都被君虞抱在了怀里, 君虞说话的时候, 声音仿若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御剑次数多了绪以灼就没为身处高空怂过, 她都快忘了在半空中感到腿软是什么感受了。

    好没出息……

    绪以灼脑子里甚至还胡思乱想到,她真的长高了不少, 都差不多有君虞胸那么高了。

    此时君虞声音含着笑意:“长高了呀。”

    “我还会长的!”绪以灼道,现在的身高和她之前比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长个子了。”君虞低声道,带着些许怀念,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只是绪以灼没有听出来。

    绪以灼问她:“我们去通天阁做什么?”

    “我要去做一些事。”君虞道,“每个人第一次到通天阁,都可以问一件事的答案。待我们到了阁顶,你可要好好想想要问什么。”

    “诶?”绪以灼愣了一下,“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吗?”

    “七星命盘的本体虽然位于渡口的亭中,但它的领域覆盖了整座云宫,通天阁正好建立在七星命盘的中心。”君虞说道,“它能助人沟通天道,无论你有什么问题,应当都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君虞话风一转:“不过那个答案大概不会多么直白,需要你自己多加琢磨。”

    绪以灼紧张得将衣服攥得皱巴巴的。

    在君虞说她可以问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事。

    只是那件事情,天道真的能给她答案吗?

    将绪以灼带到阁顶的观星台后,君虞便退开了。问天之时,旁人不得干扰。

    绪以灼的身侧光芒流转,一个个光点漂浮在空中,宛如天上流转的星河。

    绪以灼从未这般强烈地感觉到,有一个冥冥之中的存在无处不在,那就是天道。

    君虞不知去了何处,绪以灼四望,观星台上只能见到她一人。

    那个问题……

    绪以灼的声音很轻,唯恐惊扰到什么人,让自己的希望化为泡影。她问道:“我该怎么回去?”

    “我该怎么回去,我来时的那个世界?”

    萤火一般的光点震颤。

    绪以灼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光点在她眼前组成九个字。

    黄泉镜,鲲鹏鳞,天雪阁。

    九个字转瞬溃散。

    *

    通天阁的阁顶有点像一个八卦阵,一半是露天的观星台,一半则在屋瓦之下。

    绪以灼在观星台之外找到的君虞。

    阁顶的屋瓦下只有只有一个房间,其中卷轴遍布,有的卷好放在两边的架子上,有的随便挂在哪里,还有的直接扔在地上。

    绪以灼一时间觉得自己没处下脚。

    君虞正盘腿坐在一堆卷轴中间,手中也拿着一卷卷轴,绪以灼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卷轴走到她身边。

    “我可以把它们挪开吗?”

    绪以灼为难地看着地面。

    “随意就好。”君虞说着,拂袖将身边的卷轴扫开。

    绪以灼这才有了坐的地方。

    她没去看君虞手中的卷轴,只是问:“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吗?”

    君虞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曾经在通天阁测算的祝师留下的。当年通天阁向全天下的祝师开放,因为此处有七星命盘,申请进入通天阁测算的祝师最多时有一千余人,他们观测完毕大多就地演算。绘制命图的辰朱纸无法放入空间法器,有些祝师就会将未画好的命图暂存通天阁中。”

    “云宫关闭得仓促,很多祝师没能将他们的命途带走。而当年能在通天阁测算的祝师,大多已然作古。”

    绪以灼问:“他们不能进来云宫吗?”

    君虞有些无奈:“世间也不是谁都有我这般修为的。”

    君虞说出这种话,那可一点都不叫自傲。

    绪以灼觉得她们进入云宫很轻松,可那是因为君虞修为深厚又对阵法造诣颇深。当今世上除了她,恐怕没有人能这般轻易进入云宫。

    事实上,就是帝女仍活在世上的那些下属都难以再入云宫,而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的那人……那鬼,正在东大陆的某片沙漠里修灯。

    君虞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卷轴后,动手填了几笔便将它合上,侧过脸问身边的绪以灼:“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绪以灼犹豫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得到了,但我看不太懂。”

    “我不好妄测天意,天道告诉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意思,还得你自己细想。”君虞说道。

    绪以灼认真点了点头,其实那九个字虽然令她不解,但穿越进游戏之后,绪以灼还是头一回心中有一个坚定无比的目标。

    若说绪以灼之前出于打发时间的目的任由帝襄押着她签下了不平等条约,替她去寻黄泉镜的碎片,那么现在她就是为了自己在找。

    除了黄泉镜,她还要去寻鲲鹏鳞和天雪阁,虽然她不知道这三样东西有什么用处,但先找齐了总没有错。

    绪以灼问:“你来这里要做的事做完了吗?”

    君虞握着卷轴的手紧了紧。

    她含笑道:“已经做完了。”

    “唔,”绪以灼又问,“那我们直接离开吗?”

    君虞摇了摇头:“进入云宫的几乎难得,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好啊。”绪以灼高高兴兴地应声,先一步站了起来。

    君虞收好地上那些属于她的卷轴,放入自己在通天阁的架子后,才向绪以灼走去。

    绪以灼惊讶道:“竟然有这么多吗?”

    君虞放回架子的命图有数十卷之多,那只架子上还有几百卷命图,不知是不是都是君虞的。

    “也不算多。”君虞轻描淡写道。

    她自己都不太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测算的。

    在能进入云宫之前,她就一直在测算同一件事,等她终于找到云宫阵法的缺漏,她一有机会就会避开所有人前往通天阁,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来过通天阁几次。

    好在,她终于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

    走在空旷的宫道上,绪以灼感到了一丝孤独。

    “以前这儿有很多人吗?”绪以灼喃喃道。

    她身侧的君虞摇了摇头:“居于云宫的人很少,大多都是灵力幻化出的侍者。即便通天阁向其他祝师开放,一月内也只许五名祝师入内。”

    绪以灼忍不住想,当年帝襄究竟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的?

    一座同城池一般大的宫殿,除她以外却没有几个活人。

    甚至宫殿底下的妖魔都要比宫殿里头的人多。

    云宫中的建筑高大宏伟,初见震撼,待久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压抑。

    君虞看出绪以灼心绪有些不宁,摸了摸她的头道:“修真界从未有过皇帝,但当年帝女在修真界就如同凡间的帝王,人修,妖修,鬼修,凡在西大陆的修士无不臣服。凡修真界大事皆递至云宫,修士踏入云宫,大多不敢言语。”

    她又问:“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也还好。”绪以灼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感觉到当时的氛围了。”

    君虞微微一笑:“云宫本身就会带给人震慑,一些人踏入此地说不准还畏惧得当场匍匐,你的表现已是很好。”

    这一夸奖让绪以灼有点心虚,她看上去的修为和表现出来的样子差距也太大了。

    君虞道:“此届叩仙门,以灼可得魁首。”

    绪以灼干笑两声,君虞或许不知道她的真实实力有多强,但一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修士,她这个时候谦虚的话恐怕就显得有些虚伪了。

    君虞看着她的眼睛:“以灼若得魁首,想拜入何人门下?”

    绪以灼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君虞。

    这事眼见着是没法糊弄过去了。

    绪以灼小声问:“我若是说我想拜入离生门,你会不高兴吗?”

    君虞许久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才用低低的,仿佛琢磨了那三个字很久的声音说道:“……离生门啊。”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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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去离生门呢?”君虞定定地看着绪以灼。

    “额……”绪以灼答不上来。

    她总不能说因为她看上了人家门派的镇派之宝。

    “先前我问以灼可愿拜入我门下, 以灼说更愿意留在东大陆,然而还没过几月,你就来了西大陆。”

    绪以灼无言以对, 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原来确实打算在清平镇待到天荒地老,但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她总不能让老李一个人来西大陆吧, 要是他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呢?

    “以灼……难道是因为对我有意见吗?”君虞噙着笑意问道。

    那抹无端透露出危险至极气息的笑把绪以灼一下子吓醒了。

    她以往最爱睡懒觉,此刻却抱着枕头睡意全无。此时时间也不早了,她昨夜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窗,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屋里, 看这亮度约莫是巳时。

    绪以灼觉得脑壳疼, 她怎么就做了那么一个梦呢?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绪以灼昨晚的梦境,和她白天想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在云宫的那一夜, 君虞其实没有多说什么,最后笑了一笑就不再提及此事。可再平常不过的笑容却让绪以灼汗毛倒竖,仿佛小动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君楼主那么光风霁月一个人, 她怎么会觉得君虞周身气压有一瞬间低了下去呢?

    绝対是错觉!

    绪以灼用力晃了晃脑洞想要把那些奇怪的念头晃出去, 让你一天天的有事没事就上网冲浪, 思想都被带歪了!

    距离那一晚, 说起来已经过了快十日。

    绪以灼下床后离开房间, 正好遇见新搬来她这间小院的人。

    她目送着严巧心在阆芜馆侍者的带领下搬到她隔壁的房间, 严巧心扭头看见绪以灼, 一阵无语:“你这是什么表情?”

    是怀疑自己没睡醒的表情。

    绪以灼跳下台阶, 抓着严巧心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不知道吗?”严巧心纳闷道, “但凡获取叩仙门凭证的修士,都要入住阆芜馆。”

    绪以灼怔了怔:“也就是这几日还有其他人要搬来?”

    严巧心道:“距离叩仙门不到五天, 这时候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她拍了拍绪以灼的肩,压低声音避着阆芜馆的修士道:“不过就这小破院子,估计到举办那天也只有我俩。”

    “那你为什么住进来?”绪以灼才不相信严巧心没有任何背景呢。

    严巧心理直气壮:“因为我低调。”

    严巧心才不会承认是因为她的师门在修真界风评不佳呢。

    有实力参加叩仙门的,若是说没有一点儿背景那不太可能。严巧心自认只有她这样不想说来历的和绪以灼这样看不出来历的才会住到这样的小院子里。

    结果她还没有在自己的房间安顿下来,又一个人来了小院。

    来人是个容貌清秀的姑娘,看上去比较内向,见着院子里头站着的绪以灼和原吾后腼腆地笑了一笑,然后便跟着带领她来到此处的修士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小院里头能住六个人,一下子快一半的房间都住满了。

    严巧心看着那个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疑惑地挠了挠头:“那个人是谁啊?”

    绪以灼摇摇头:“不知道,感觉完全没见过。是原来就有名额的人吗?”

    严巧心否定:“不可能,那些人不是出身大家族就是出身大宗门,不可能和我们挤一个小院子。”

    她们此时的遗憾,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解答。

    在绪以灼和严巧心准备一起去街上买早饭的时候,有人怯怯叫住了她们:“请问……你们知道阆芜馆的饭堂在哪里吗?”

    房门半敞,那个姑娘就在门前看着她们。

    绪以灼道:“阆芜馆不管饭,如果有饮食需求的话,需要自己去买。”

    筑基修士差不多就能辟谷了,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什么事也不会有,阆芜馆也就没有设立饭堂。

    当然那些宗门世家的院子每日会送来点心,但这就不是她们能享受得到了。

    姑娘神情遗憾了一瞬,但还是礼貌向绪以灼道了谢。

    绪以灼道:“我们正巧要出去,姑娘要同行吗?”

    “好呀。”姑娘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

    走到绪以灼身边,她主动介绍了自己:“我叫蒋余微。”

    *

    绪以灼好一会儿都是恍惚的。

    蒋余微……她就是蒋余微么?

    蒋余微给她的感觉不像一个修士,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令人难以想象她会夺得轮回之境的魁首。但是转念一想她收集鲛珠的方式,好像又可以理解了。

    “因为我修为真的很低,而且是一个医修,打不过轮回之境里的其他修士,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蒋余微真心实意道。

    这个修为很低,自然是相对于轮回之境里头其他修士而言的,至少蒋余微接近筑基后期的修为比绪以灼和严巧心都高上不少。

    “此次是占了轮回之境规则的便宜,等到了叩仙门,我应该是走不了多远的。”蒋余微说道。

    叩仙门的规则早早就通知了她们,第一日会有一场混战,择出四十八名修士,之后修士们通过抽签分出八个小组,组内每两个修士都要対决过,胜场在前三的修士进入下一轮。

    之后就是规则最为简单明了的淘汰赛,二十四个修士两两対战,直到只剩下六个修士。这时候会有一场复活赛,先前被淘汰的修士可以自由参与,通过一场大乱斗决出两名修士和先前的六名修士继续淘汰赛,直到决出魁首。

    这样一対一,且不受周围环境干扰的战斗不管是对严巧心这样阵法出众的人,还是対蒋余微这样比较能苟的人来说都比较不利。

    绪以灼倒是不担心她能不能赢,她操心的一直是怎么样才能赢得没那么惹眼。

    要是表现得实力过于强劲了,离生门说不准会怀疑绪以灼是不怀好心的卧底,或者干脆就是来消遣他们的。

    轮回之境关闭后,云雾城的人都少了不少,毕竟叩仙门不开放观战,大多人比完轮回之境这一环节就会离开,而离开的那些人里头不乏拖家带口的。

    体验过长街的拥挤后,绪以灼只觉得此时街上有些空旷。

    她忍不住想起上次和君虞携手在街上走过,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绪以灼碰碰身边人的胳膊:“严巧心,你想过要拜入谁门下吗?”

    “魁首才有的选,我又拿不到。”严巧心满不在乎,“而且我已经有师门了,我就是来叩仙门见见世面。”

    绪以灼问:“你当时是为什么拜入你的师门的?”

    严巧心道:“我是我师尊捡回去的孤儿,捡回去的时候就在师门里头了。”

    绪以灼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当然没想过啊,我师尊対我可好了,我为什么要走?”严巧心不解地看着绪以灼,“你问这些干吗?”

    绪以灼叹了口气:“有一个対我很好的人想我拜入她的师门,可是我另有所属,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拒绝能让她好受些。”

    这话把严巧心听愣了,她还没想到有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苦恼。

    她道:“你不会觉得你能拿到魁首吧?”

    绪以灼确实挺强的,可是那些大宗世家最不缺的就是怪物,严巧心觉得绪以灼在那些怪物手上不一定讨得了好。

    绪以灼惆怅道:“不出意外,这一届的魁首就是我了。”

    严巧心:“……”

    绪以灼的仔细让严巧心无言以対。

    好一会儿后她说道:“那就,勉勉强强算你能拿到魁首吧,你想加入的那个宗门,与那人想你加入的宗门相比如何?”

    绪以灼道:“大约是比不上的。”

    不说另一个选择对象是世外楼了,活人都少有会往离生门跑的。

    严巧心问:“差别多大?”

    绪以灼想了想,还是出于信任决定给严巧心透点底:“大概……大概就是几大仙宗之一和世外楼的差别吧。”

    严巧心傻掉了。

    “你图啥?”她伸手捂上绪以灼额头想试试她有没有发烧。

    忍不住又问道:“你说对你特好的那人……总不会是原吾吧?”

    “你不要乱想!”绪以灼可受不了这污蔑,“她哪里対我好啦?”

    也是,原吾和绪以灼只能算关系不错。

    可世外楼还有哪个人可能对绪以灼好呢?

    严巧心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君虞那儿去。

    她看向绪以灼:“你就把你想加入那个宗门的理由告诉她呗,不能说吗?”

    绪以灼唉声叹气:“不可说……算了算了,努力糊弄过去吧。”

    竟然有人会不想加入世外楼,严巧心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绪以灼。

    这时候,空中一艘云外飞舟飞过,盘旋数圈后,落在了云雾城的登云台上。

    蒋余微拿着刚买到还热气腾腾的小吃向她们走来,说道:“那是南境的飞舟。”

    严巧心点了点头:“南境的修士此次应当是一起来的。”

    绪以灼忽然间想起,自己在空胧山见到的于望舒,似乎就来自南境。

    第 75 章

    ==================

    南境的人一来, 阆芜馆显而易见热闹了许多。

    绪以等人回去的时候,原先有些冷清的大门不少修士进进出出,一问才知道除了南境全员到齐外, 其他四个区域也陆续来了不少人。

    实际要参加叩仙门的修士确实只有几人,但是算上同行的宗门和家族长辈人数就多了。

    原先阆芜馆不禁止修士御剑, 这会儿倒是不好乱飞了,飞到人家院子的上空被当做敌袭打下来也是有可能的事。还好严巧心认识路,蒋余微也记得个大概,绪以灼跟着她俩顺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白天休息了会儿, 深更半夜就睡不太着。绪以灼趴在窗台上往外看了会儿, 突然意识到此时已是冬天了。

    只是窗外草木葱茏, 一点也看不出冬日的萧肃之景。

    绪以灼也不觉得冷,其实看云雾城长街上行走的行人, 有不少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似乎不是气温不低,而是她如今对温度的变化没有那么敏感了。

    绪以灼百无聊赖, 忽然间就想去云海看看。

    绪以灼踩着玄无剑, 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住进去的大院子,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阆芜馆外。之后的路就好走很多, 因为地势的原因, 她站在高处几乎能将云雾城全城收入眼底, 绪以灼远远地就看见了云海的渡口。

    守在云海的修士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绪以灼能感觉到他修为深厚, 却察觉不出究竟有多高。因为客人不多, 这个修士平时都闭着眼睛, 仿佛在打盹。

    但只要有人接近, 哪怕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他也会立刻睁开眼来。

    修士掀掀眼皮看了绪以灼一眼, 说道:“是你啊。”

    绪以灼有些惊讶:“您认得我?”

    修士道:“云海之景虽美,却也少有人会在短时间内来第二次。”

    毕竟云海只是云海,除此再无它物了。

    绪以灼想,她其实只有第一回是认认真真来赏景的,第二次来是同君虞通过云海前往云宫。

    修士抛给她一个开启云舟灵石沙盘的钥匙,说道:“云海一眼瞧去云雾茫茫,不见他物,但里面还藏着许多东西,有缘人方可得见。”

    忽得指点,绪以灼接过钥匙的时候还有些受宠若惊。

    然后便见修士一摊手:“给钱。”

    绪以灼:“……”

    你刚刚的高人气度一点都没有了啊!

    绪以灼付过灵石后,通过钥匙的指引找到了对应的云舟。先前几次云舟都由君虞操控,绪以灼生疏地摆弄着灵石沙盘,让云舟慢慢往云海深处飘去。

    天上是一轮渐盈凸月,虽不如满月明亮,但舟中也落了一地白霜。

    莲灯聚拢又散开,永远想不到下一刻它会往哪里飘去。

    绪以灼卧在舟中,枕着无涯云海,披着明月清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灵石沙盘黯淡下去,忽然间就失了方向。而一朵墨色的莲花,悄无声息地从绪以灼身侧长出。

    等绪以灼忽然从梦中惊醒,看见被她抱在怀里的方生莲镜,自己又到了云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她戳了戳墨莲:“是你干的?”

    墨莲被她戳得左右摇晃,就算它真表达了什么,绪以灼也看不出来。

    对自己能进入云宫这件事,绪以灼倒是没有意外太久。方生莲镜是帝襄的象征,而帝襄是云宫的主人,如今她身怀方生莲镜,能进入云宫是完全说得通的事。

    帝襄这种时而金手指时而坑货的情况,让绪以灼心情很是复杂。

    虽然不知道方生莲镜把她带到云宫是要干什么,绪以灼还是下了船。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便去了通天阁。

    绪以灼御剑往通天阁顶飞去,虽然因为周围禁空阵的影响飞得不太稳,但还是顺利到了。

    刚落地方生莲镜就从绪以灼怀里飞出去,绪以灼不明所以地跟上,最后跟着它一直往通天阁下走。

    整座云宫灯火通明,即便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千年,每夜烛火也会按时燃起。通天阁却是例外,除了顶层其他几层一片昏暗,只有星图上的星子发着光。

    绪以灼没有看到其他东西,只看见了一张又一张的星图。

    已经走到了底层,她却还不能停下。方生莲镜移动了每一层星图上几颗星辰的位置,等最后一个星子归位后,光华流转,随着持续响起的闷响,底层地上的星图以北辰为分界点,向两边裂开。

    方生莲镜飘了下去。

    “这台阶都没有啊……”绪以灼喃喃道。

    她试着踩了下去,意料之外地感觉自己踩在了实地上。

    一级光阶在她脚下显现了一瞬。

    又走了几步后,绪以灼就放心地往下走,直到踩上冰层一般的地面。

    方生莲镜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是什么地方?”绪以灼不禁问。

    没有人能回答她。

    绪以灼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什么地方,脚下的冰层往四方延伸开去,望不到它的尽头。

    显然已经超出了通天阁的范畴,绪以灼甚至怀疑这块冰层是不是有整个云宫那么大。

    方生莲镜没再给出任何提示。

    绪以灼相信方生莲镜不会没事来消遣她,那么说明她已经到地方了,玄机就在此处。

    头顶与四方都看不到什么东西,她能看到的只有脚下的冰层。

    绪以灼细细看了许久,终于发现冰层之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地下……地下……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云宫的地下不就是镇压万千妖魔的离狱吗?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方生莲镜:“你不会想我下去吧?”

    墨莲晃了晃身子,也不知道是在说对还是不对。

    绪以灼神情有些为难,若说怕她倒也不怕,打不过总也跑得掉。

    只是,她该怎么下去呢?

    绪以灼把方生莲镜放到了地上,无事发生。

    方生莲镜不能打开冰层。

    总不会要她把冰层强行劈开吧?

    绪以灼默默取出了她包裹里品级最高的一把神剑。

    就在她准备直接劈下的时候,方生莲镜又一次飘上她的肩,蹭了蹭她的鬓边。

    绪以灼怔了怔,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拔下发间的莲花金簪。

    绪以灼此前从没想过它会有什么特殊之处,毕竟这只簪子的外表太过普通,顶多作为空间法器来说它的空间还是蛮大的。

    绪以灼将金簪的底端戳入冰层之中。

    金簪的底端是钝的,但戳入坚硬的冰层就跟戳入一块豆腐一般轻松。

    戳入半截后,金簪就不能动了。

    蛛网一般的金线从金簪延伸开来,转眼遍布了冰层。

    紧接着,绪以灼听到了冰层碎裂的轻响。

    她退无可退,最后踩在了本来打算拿来劈开冰层的神器上,御剑于半空。

    某一刹那,冰层发出一声巨响,回音久久回荡。它化作无数碎片往下落去,又在落到某一高度的时候无声消融。

    绪以灼低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双泛着血色的金瞳。

    冰层之下的离狱里燃着幽蓝的火焰,被粗沉的玄黑锁链锁链的妖魔时刻受着火焰的炙烤。

    绪以灼没有感觉到火焰该有的温度,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再看那些半人半蛇的妖魔,身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这不是离狱所有妖魔,她只是来到了最上面的一层,在那些妖魔身下,绪以灼看到了熟悉的冰层。

    嘶……

    有蛇信吞吐。

    碧色的鳞片滑过寒冷的冰层,漆黑嶙峋的怪石,蛇妖盘踞在四处,但蛇瞳一刻不离绪以灼。

    被这么多条蛇盯着,绪以灼觉得自己能稳住停在半空就很不错了。

    “筑基修士?”一条上半身是精壮男子的蟒蛇直勾勾地盯着绪以灼,“你是何人,是帝襄派你来的?”

    绪以灼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说是帝襄派她来的,但她会来这里帝襄脱不了干系。

    “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不自己过来?”蛇妖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绪以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唯一一个闭着眼睛的蛇妖开口道:“陇汜,不得无礼。”

    被叫做陇汜的蛇妖立刻闭上嘴退下。

    绪以灼看向那个闭着眼睛的蛇妖,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女性,其他蛇妖的蛇鳞是碧绿色,而她的蛇鳞是发乌的青色。

    老妇哑声道:“帝女曾经说过,千年后她或许不会亲至此处,会有另一个人携着方生莲镜与生莲簪代她前来。”

    “你可以告诉她,融青蟒一族屈服了,愿意为她所用。我们也可以在此与你签下主仆契约,但在此之前,你要回答一件事。”

    蛇瞳睁开,竖瞳冰冷地注视着绪以灼。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融青蟒的气息?”

    绪以灼愣了一下,把小青从胳膊上抓了下来。

    小青被打扰了好梦,比她还要懵,看着底下和他长得不太一样的同族,茫然地吐了吐蛇信。

    *

    转眼间就到了叩仙门举行的日子。

    人一眼看去应当已经到齐了,虽然还没到正式开始的辰时,但作为此次叩仙门主持者的君虞已经可以和修士们简单说几句话。

    但君楼主负手立于高阁之上,一言不发。

    作为玄玉仙宗的代表,在旁协助的程玄端也不好提出,毕竟叩仙门还没真正开始,君虞一言不发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往届的主持者为了防止气氛太僵硬,哪怕冷淡如玄玉仙宗的太上长老,多多少少也会说上两句。

    辰时,也就快到了啊。程玄端心想。

    面纱之下,君虞面色如常,只有她知道自己心中并不平静。

    直到在离辰时只差几息的时候,一个身影混入人群之中。

    “开始吧。”君虞低声道。

    *

    绪以灼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之中,以掩饰她险些迟到这件事,然而才站稳就被人抓住了。

    原吾压低了声音问:“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楼主找了你好久!”

    绪以灼惊道:“君楼主在找我?”

    “谁让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原吾没好气道,“还险些误了叩仙门,楼主是当心你出了事!”

    绪以灼有些愧疚,但她也没有想到离狱里融青蟒的数量有那么多,主仆契约一个个签过去,一签几天就过去了。

    “咦?”原吾突然间发现了什么,惊讶道,“你已经是筑基后期了?”

    绪以灼先前刚刚筑基的修为不说参与叩仙门的修士了,在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里头都是垫底的,但眼下虽然不算多高,但也有了中上游的水平。

    不过几日不见,绪以灼的修为便提升了那么多?

    这样一来原吾就自己找到了理由,绪以灼估计是在哪里闭关修炼,才这么多天毫无声息。

    然而实际上,绪以灼修为提升全靠的她和融青蟒一族的契约。

    甚至一个族的主仆契约也只把绪以灼的修为拉到筑基后期,已经让融青蟒的首领怀疑了好一会儿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 76 章

    ==================

    帝襄给绪以灼的莲花金簪, 实际上是打开离狱的钥匙。如果绪以灼没被方生莲镜带到云宫,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自己头上戴着的其实是什么玩意儿。

    据寒无,也就是被其他融青蟒尊称为祖母的融青蟒首领所言, 离狱共有十八层,总体呈漏斗状, 越是下层的妖魔越是穷凶极恶,而且越往下离狱的生存环境越是恶劣,妖魔想要活下来往往只能吞噬其他的妖魔。

    据说在离狱的底层只有一个妖魔。妖魔是一个统称,可以指为祸的妖修, 可以指魔物, 也可以指魔修。最底下那个妖魔究竟是其中哪一种,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同样没有人知道。

    绪以灼一听这设定,就知道这妖魔十有八九还活着。

    融青蟒单体实力在离狱并不强, 但是在寒无的带领下, 这一族群颇为团结, 割据了离狱第一层不小的地盘。会被关在第一层的妖魔当年犯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和底下的妖魔相比还算比较好说话。

    这大概也是帝襄在第一层给自己选择合作对象的原因。

    准确的说这合作对象不是为她自己选的, 而是为绪以灼选的。

    帝襄本身不擅测算, 但她手下有着当时全修真界最好的祝师, 还坐拥着七星命盘和通天阁, 没有人知道她的祝师当年为她卜算出了什么。细想后绪以灼觉得有点可怕, 她的到来恐怕尽在帝襄意料之中, 她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据寒无所说, 帝襄当年用放融青蟒一族离开离狱交换他们的忠诚,而帝襄要驱使他们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融青蟒一族要替她找到怀有黄泉镜碎片的那位隐世妖修。

    寒无知道那个妖修是谁。

    正是因为知道,过去她才不肯答应帝襄的要求,她知道那个妖修是多么强大多么可怕的存在,即便他几乎不与人起争端,那也是在别人没打黄泉镜碎片主意的前提下。

    帝襄没有在意寒无的拒绝,只道千年之后,会有人携方生莲镜与生莲簪代我来此,彼时你仍有选择。

    千载时光,足以发生很多变故。

    融青蟒一族选择了屈服。

    “离狱的下几层有传来消息,底层的妖魔急剧减少。有人说是离狱在自下往上坍塌,那些妖魔被卷入了虚无之中,也有人说是最底层的妖魔打破了禁锢,在向上的同时吞噬了沿途的妖魔。”寒无无从确认这些消息的真假,但让她带领全族在离狱活到现在的直觉令她感觉到了危险。

    无论离狱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对她来说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着族人离开这里。

    被打入离狱的妖魔身上都有烙印,烙印不解,他们也就无法离开,能解开烙印的只有生莲簪。

    其实没有人知道传说中作为离狱钥匙的生莲簪长得什么样。

    即便寒无见到了绪以灼手中的莲花金簪,也一阵不敢置信。

    它瞧上去实在是太过普通,仅从饰品的角度来说它都不够华丽,不说离狱钥匙了,连它是个空间法器都看不出来。

    但这样一根普通的钥匙,确实打开了离狱的大门,也确实解开了融青蟒一族身上的烙印。

    为了避免融青蟒过河拆桥,绪以灼先和他们签完契约才解的烙印。离狱里的融青蟒并非世间所有的融青蟒,寒无没有资格代表整个种族和绪以灼签订契约,她就只能一个个签过去。

    这是一个大得离谱的工程。

    寒无是个了不得的领袖,哪怕在离狱这种地方,因为她融青蟒一族的生活都称得上安稳……甚至人口都在稳定地增长。

    融青蟒一族此时的族人数量,相较一千年前已经翻了一倍。

    把融青蟒放出离狱后,绪以灼还得负责把他们从云宫带出去。离开云宫,融青蟒们就动身前往西方的沼泽地,寒无上一次见到那个妖修就是在那里,她打算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妖修留下来的痕迹。

    她本来想把小青也带走,但是小青死死缠在绪以灼手臂上说什么也不离开,寒无只好把小青留在绪以灼那。因为生育不易,妖修大多疼爱幼崽,寒无临行前还依依不舍地交代了绪以灼许多事情。

    离狱里没有计时工具,绪以灼还是抽空瞥了一眼系统自带的始终才发觉自己就要迟到了,匆忙往云雾城的令台赶去,险之又险在叩仙门召开前赶到了。

    令台是云雾城专用于举办叩仙门的地方。因为叩仙门对外不开放观战,所以令台没有建得很大,心思全部花在了防御阵法上。令台的防御阵法足以抵御大乘后期修士的倾力一击,不管里面的年轻修士打成什么样,都别想波及到周围的看台。

    如果云雾城出了什么事,这里也是最适合避难的地方。

    令台周边围有四座高阁,主持叩仙门的宗门按照惯例在朱雀阁落座,余下三阁一阁给世家,一阁给大宗,还有一个给不属于世家也不属于大宗门,实力又不弱的其余势力,比如说仙令府。

    像绪以灼这样的散修和一些小势力,就只能坐在一边的石台之上。

    绪以灼觉得有点校运会的样子了。

    也就不用她上场的时候绪以灼能在一边摸鱼,几乎她赶到令台,君虞就宣布了叩仙门正式开始。

    叩仙门的规则在很早之前就已告知诸位修士,君虞简单重复了一遍后,便开始了第一轮的混战。

    百位修士,皆至令台的中央。

    这样的场合,绪以灼的反应总是要比其他人慢半拍。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以前学校里头的一些跑步比赛跑步测试,总要发令枪响完后,其他人都跑出去一步,绪以灼才后知后觉地迈开步子。

    等绪以灼意识到混战已经开始了,一条飘带已然打到了她面前。

    赤色的飘带上附着灼灼燃烧的烈焰。

    绪以灼本来打算抬手直接接下来,一到金箭却先她一步,击开那条飘带。

    又一只金箭紧随其后。

    本来想将绪以灼这个修为低于她的人先打落令台的筑基大圆满修士只好用飘带回护自身,匆忙后退。

    一人握着流光溢彩的长弓轻飘飘落到绪以灼身边,含笑道:“绪姑娘,好久不见。”

    绪以灼见着她不禁弯了弯眉眼:“于望舒。”

    来人正是她在空胧山遇见的于望舒,如果不是于望舒,绪以灼或许还不会来叩仙门。于望舒的伤势看上去已经全好了,一边同绪以灼说话,一边射出一支支金箭,想要近身的人都被气势凛然的金箭逼退了。于望舒准头极好,基本做到了指哪打哪。

    “听说此届秘境出了问题后,我还有些担心绪姑娘,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绪以灼跟在于望舒身边划水,谦虚道:“没有没有,叩仙门的资格还是蛮难拿的。”

    她能那么轻松拿到其实还是沾了严巧心的光,严巧心抢了一次采珠司,能供三个人躺到轮回之境关闭。

    说话间,有人已经被打落令台,或者被迫认输。

    混战的节奏比绪以灼想象得还要快。

    修为较弱的修士几乎在混战伊始就被击败,当然也有想打严巧心这种只是看上去弱的修士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绪以灼没看到原吾也没找到严巧心,倒是先发现了蒋余微。蒋余微就如她自己所说真的不擅长战斗,但她苟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她总能以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躲开攻击,顺手还能引到别人身上。

    蒋余微孤身一人,谁也打不过,但是苟得很有节奏。

    绪以灼一边看戏一边也没忘了把要偷袭的人打回去,元鸿镜悬浮在她的身侧,绪以灼时而用镜光伤人时而直接用镜子拍人,看上去毫无章法,但只有和她交手的人,就会发现这些简单的攻击竟然完全挡不住。

    因为每一个人解决得都很快,甚至都没有什么人关注到绪以灼这边的战局。

    反而是坐在高阁之上的人,注意到了绪以灼。

    “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玄武阁,吊儿郎当把自己挂在栏杆上的男子对身边的和尚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刚刚差点被打下去的那个和尚是不是你的师侄?”

    和尚垂眸不语。

    “不应当而不应当,你师侄可是半步金丹的修士,还不是那些小门派靠嗑药撑起来的,居然挡不住那个小姑娘一击?”男子兴致勃勃道,“你说,这个小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

    和尚依旧没有回答。

    但目光,却落在了令台上那个看上去颇为闲适的身影之上。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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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战的结果与往届相比, 没有很大区别。四十八名修士里头绝大多数一开始就有叩仙门的名额,而那些通过轮回之境获得凭证的修士,只有极少数撑过了混战。

    并不是通过实战获得叩仙门凭证的人, 就一定比那些直接拥有参与资格的人优秀。可以通过天赋绝对碾压其余人的修士,也许一千年才能出一个,比如说千年之前的帝襄和千年之后的君虞。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资源可比修行天赋对他们的影响大多了。

    世家子弟里头,有平庸之人,但在世家资源的支持下, 弱者很难找到一个。

    那些受血缘关系影响不深的大宗门就更不用说了, 天赋不好的没点后台根本进不去。

    直接分发的叩仙门名额其实并不多, 能拿到的都是各大势力的佼佼者。修仙一途,往往越到后期越能体现出天赋的重要性, 这些年轻修士里头修为最高的也就金丹初期,普通修士获得的资源与世家和大宗门的子弟压根不能比, 对战时很容易就落了下风。

    就是那些通过轮回之境拿到凭证, 还赢了混战的修士里头, 真毫无背景的也寥寥无几。

    绪以灼觉得,蒋余微真的是非常励志了……

    在绪以灼认识的人里头, 只有蒋余微是真的半点后台都没有。

    混战落下帷幕, 一部分修士直接离开了云雾城, 放弃之后将会进行的复活赛。只要参与了叩仙门, 无论最后名次如何, 都能拿到一份珍贵的修行资源。许多修士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知之明, 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份资源来的。

    余下的四十八名修士当场就要去抽签分组, 绪以灼抽到的是戊组,组内没有她相熟的修士。唯一一个勉强算认识的是混战伊始攻击绪以灼反被于望舒击退的使用飘带的修士。绪以灼抽完签后有听到同组的人窃窃私语, 似乎那位修士虽然不敌于望舒,但实力颇强,在他们这个组里基本定下了一个出现名额。

    严巧心和原吾被分到了同一个组,于望舒和蒋余微又在不同的组。

    于望舒毕竟出身世家,这四十八个修士她绝大部分都认识,会阆芜馆的路上就给绪以灼讲了讲她这个组的情况。某种意义上来说绪以灼运气还挺好的,她这个组的实力应当是八个组里头最弱的,没有特别强的修士。

    绪以灼在心里道,如果算上她那就有了。

    组员的实力强不强对绪以灼影响不大,反正强不过她,弱一点也就利于她划水摸鱼。混战之后修士有三日的休息时间,修士们基本趁着这三日去打听对手的情况,或者抓紧时间强大自身,只有绪以灼整日在离生门附近徘徊。

    作为几大仙宗之一,离生门自然也有人来观看叩仙门,而且离生门此次来的人甚至是现任的门主。

    绪以灼远远地见过那位门主一面。

    离生门的诸位修士同样住在阆芜馆,但由于这个门派的特殊性,他们住在阆芜馆最角落的院子。越往深处走越是荒凉,绪以灼连个问路的人都遇不到,能不能找到全凭运气。

    听多了离生门各种诡异的传闻后,分明周身曲径通幽,草木葱茏,绪以灼莫名感觉鬼气森森。

    心里头想着鬼,绪以灼走着走着,冷不丁就遇到了一只。

    头顶的槐树上突然倒挂下来一个人。

    半透明的少女好奇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乍然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绪以灼大脑空白了一瞬。

    女鬼强调:“这里是离生门住的地方哦。”

    绪以灼脱口而出:“我迷路了。”

    也不知道她究竟迷过多少次路才能把这句话说得这么顺溜。

    女鬼一点儿也没怀疑就信了,可能是因为鬼修和人修的修真资源大多不相同,极少起冲突的缘故,鬼修们都有点傻白甜,女鬼当下就要给绪以灼带路。

    绪以灼刚开始紧张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

    鬼修没有许多人传言中的那么可怕,他们面目也不狰狞,至少绪以灼看到的这个鬼修是这样的。

    女鬼有点活泼,蹦蹦跳跳地带着绪以灼往外走,在经过一扇月洞门的时候,她猛地停住了脚步,拽着绪以灼就躲到了墙后。

    绪以灼跟着女鬼鬼鬼祟祟地从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去。

    女鬼显而易见是在躲人。

    她躲的那个人是一个身姿挺拔,渊停岳峙的男子,玄黑的华服和苍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上去仿佛是一个病秧子。

    男子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躲在月洞门墙后的一人一鬼。

    等人走后,绪以灼问起他的身份,女鬼语气十分随意地说:“哦,那是我们离生门的门主。”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那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绪以灼不确定道:“你们门主……似乎不是鬼修?”

    女鬼点点头:“现在还不是呢,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断气直接转化为鬼修了。”

    也只有离生门的人能把断气说得跟吃饭一般平常。

    绪以灼问:“你为什么要躲他呀?”

    “他可烦人了,”女鬼小声抱怨,“跟个老妈子一样。”

    啊这,还真看不太出来。

    女鬼确定门主走远了之后,继续给绪以灼带路。鬼修似乎都不喜欢阳光,女鬼每一步几乎都走在周身树木、矮墙和假山投下的阴影里。

    离生门占据了很大一个院子,好一会儿她们才走到出口。

    “我就送到这里啦。”女鬼站在槐树的阴影里,再往前一步头顶就没有任何东西的遮挡,“你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过来玩哦。”

    绪以灼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我可以问下你的名字吗?”

    女鬼弯了弯眉眼:“我叫张缘。”

    *

    三日后,小组赛如期举行。

    令台能够裂开,它一共裂成了八块,以供八个小组同时进行比赛。

    只要某位修士不因为某场战斗失去了作战能力,理论上每个小组能比十五场。年轻修士们灵力有限,支撑他们打上一个时辰就很是不错。按一场一个时辰,一天比四场算,叩仙门给了小组赛总共四天时间。

    实际上两天的时候各小组差不多就比完了。

    绪以灼将对面的修士击落令台后,眼看着剩下的时间只够再比一场,今日她是不用上台了,便低调地离开。

    她不声不响地去了玄武阁。

    几大仙宗来的人都被安排在玄武阁,离生门的人自然也不例外。这几天绪以灼又去了离生门的院子几次,和张缘打好了关系,女鬼已经在撺掇她以后到离生门来了。

    顺利得令人不可思议。

    加入离生门一事目前十分顺利,但也有不顺利的事情。

    张缘撑着一把水红色的油纸伞从玄武阁里走出,正好看见绪以灼望着对面的朱雀阁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她戳了戳绪以灼的胳膊。

    “我惹一个人生气了。”绪以灼蔫头耷脑道。

    至于她被她惹恼了的那个对象是谁,自然是君虞。

    在从原吾那里得知君虞找了她许久时,绪以灼是打算去过君虞赔罪的,然而混战一结束,她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君虞,想要去找她的时候,人却不肯见她了。

    君虞没有直接拒绝绪以灼,但绪以灼回回找她都扑了个空。

    最后还是原吾偷偷摸摸告诉她,以她在君虞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表面上她虽然一切正常,但实际上肯定是气到了。

    君虞担心绪以灼出事找了她那般久,绪以灼安然无恙回来后,连句话都不同她说,气上加气。

    绪以灼这会儿倒是想赔罪,可是她平时找不到人,叩仙门倒是能看到人,可是周围人多眼杂,若让别人看见君虞同她这一个平平无奇的筑基期小修士这般好,绪以灼也有点担心有人会说君虞闲话。

    君虞一直是一个超然世外的形象,和她在一起时的模样很不一样。

    而且。

    绪以灼远远看向朱雀阁。

    朱雀阁里外都有世外楼的修士守着,普通修士压根不能进君虞身。绪以灼自认她和君虞的交情只是私交,知道她们有着一层关系的人应当不多,绪以灼觉得自己恐怕登不上朱雀阁。

    “算了。”绪以灼很快就不再纠结。

    她和君虞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君虞估计懒得和她计较,这几日,大概也就是懒得理她罢了。

    她们这样没有交集的状态,似乎还要更合理一些。

    绪以灼自己说服了自己,便高高兴兴地去同张缘说话,自然不知道高阁之上有人蹙了蹙眉。

    “她可来过朱雀阁?”君虞问道。

    宿灵摇了摇头:“不曾来过。”

    君虞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注意落在绪以灼身上,绪以灼有没有来过朱雀阁,她比所有人都清楚。

    只是忍不住想要再问一问。

    好像从别人口中得知才能彻底死心。

    没良心。

    君虞看着远处与人相谈甚欢的绪以灼在心里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肯定好奇君虞为什么对灼灼这么好。

    现在还不可说,不可说。

    这篇文我为什么会写得这么长啊【呆滞】

    第 78 章

    ==================

    “走呀, 我们去看看乙组那边。”张缘拉着绪以灼的袖子,带着她往乙组的区域走去。

    张缘此刻不是她在离生门的院子待着时半透明的样子,鬼修在普通修士面前为了避免麻烦, 往往会用一点灵力让自己身体变得凝实。

    此刻张缘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身材高挑的少女。

    她比绪以灼高上许多, 大概是她见过最高的女生了。张缘拉着她袖子时,绪以灼还得配合着把手抬起来一些。

    乙组的比赛是八个组里头最有看头的。

    绪以灼没有认识的人被分在这个组,但这个组八个修士里头有六位实力非常强劲,没有那个组的战况能比他们激烈。绪以灼和原吾赶到的时候, 刚好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

    一个人在她眼前倒飞出去, 在围观者惊慌的喊声中狠狠砸到地上。令台之外的地面不如令台坚硬, 地上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绪以灼看着觉得自己身上都隐隐发疼。

    而一道剑光,竟然追着已无反抗之力的修士而去。

    倒在地上的修士瞳孔紧缩。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挡在了他面前,挥袖振开剑光。衣袖被劲风鼓起, 露出内侧用金线绣出的繁复花纹。宿灵冷着一张脸, 声音同样冰凉:“梁道友, 点到为止。”

    被她称为梁道友的是此刻仍站在令台之上的修士。他怀中抱着剑, 掀了掀眼皮看看险些被他一剑重创的修士, 懒散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一副闲散模样跳下令台, 没再把目光往这边投上半分。

    绪以灼身边有人不满的低声道:“这梁求玉好生嚣张。”

    他的同伴喝止住他:“你别乱说, 小心被人听去传到他耳朵里!”

    那人连忙闭了嘴。

    宿灵指挥医修将那半身是血的修士抬走时, 绪以灼小声问张缘:“梁求玉是什么人?”

    “是元魄宗据说百年难遇的天才。”张缘也小声回答绪以灼, “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 但为人飞扬跋扈,在修真界有不小的恶名, 可都被元魄宗压了下去。反正我看不起这人。”

    被他击下令台的修士不说已经败了这场,就算没败他也已经没了还手的能力。双方并非死敌,梁求玉竟然対一个无法反抗的人下此狠手,作风不是一般的狠毒。

    绪以灼已然听到有人说,看那修士如今的伤势,恐怕接下来也比不了了。

    张缘皱了皱眉:“他対梁求玉本无威胁,梁求玉竟然把人伤成这样。”

    哪届叩仙门都会有修士重伤,但这往往发生在势均力敌的两人之间,因为対方实力相当不得不用上全力,这个时候修士自己都没法收手。

    如果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反而不容易有人伤到。更强大的那个修士多的是办法让弱些的修士输掉比赛,且不伤及他根本。

    受伤的修士实力不算弱,但和梁求玉仍有不小的差距。

    绪以灼虽然目前挺讨厌这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梁求玉是此届叩仙门最强的修士之一。他是唯一一个突破了金丹的修士,而且他的实力完全対得起他的修为。

    每突破一阶修士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原吾虽然已是半步金丹,但只要她没有真正突破,气势上就弱了梁求玉一截。

    绪以灼刚想到原吾,就听见身边有人道:“若不以命相搏,这人比小五强上一线。”

    绪以灼扭头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的人正是时常跟在君虞身侧的宿灵。绪以灼好奇问道:“若双方以命相搏呢?”

    宿灵语气淡淡:“小五会赢。”

    她没有跟着那些医修离开,而是留在了令台附近。绪以灼问道:“宿灵姑娘可是找我有事?”

    宿灵点点头,干脆道:“楼主找你。”

    绪以灼有些讶异,她问君虞有什么事情找她,宿灵答不上来。她只负责传达君虞的话,至于君虞什么要这么说,宿灵就算心里好奇也不会去问。

    绪以灼有些愧疚地看向张缘,本来两人约好了一起观战,结果现在什么都没看到她就得走了。然而张缘应该是听到了她们的対话,跑得比绪以灼扭头的速度还有快,见绪以灼看过来用力向她挥了挥手:“明天再见呀!”

    一旁宿灵无声催促,绪以灼向张缘道了别后,便跟着她去了朱雀阁。

    有宿灵走在前头,绪以灼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君虞坐着窗边眺望窗外,然而景色举不达眼底。

    宿灵将人带到后就退下了,抱着君虞的剑,守着紧闭的门外。

    一时间这一层里绪以灼只能看见君虞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觉得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很是尴尬。

    还是君虞回头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坐下吧,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她说话的语气,让绪以灼想起中学考砸后把她叫到办公室,看着她手足无措无奈道不会把她怎么样的班主任。

    绪以灼坐到座位上时,还有点与班主任面対面的紧张。

    在她意料之外的,君虞没有责备她,而是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绪以灼愣了一下:“戊组的修士……”

    “不是叩仙门。”君虞道,“你不见的那几天,有没有受伤?”

    绪以灼连忙摇摇头:“我没事,就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

    君虞微微颔首,没在追问。

    自认识以来绪以灼已经暴露了无数疑点,但君虞没有问过其中任何一件,从不去冒犯绪以灼的隐私。

    対许多人来说,君虞可敬又可畏,他们说若是自己站在君虞面前,无论君虞看上去再怎么温和,自己恐怕也会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対绪以灼来说,和君虞相处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

    她的温柔无处不在,关心总是恰到好处,而且许多绪以灼在其他人面前需要隐瞒的事,在君虞面前却无需隐藏。

    君虞知道她的来历非同一般,但她不会対此抱有不一般的心思。她将那些不凡的事物都看作寻常,如一个知心的朋友一般与绪以灼相处。

    除去独处,在君虞面前几乎是绪以灼最放松的时候。

    她说话也自在了不少,嗓音软软的有点像是在撒娇:“我之前找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人。”

    君虞微微一笑:“你既忘了来找我,我便也晾你几日。”

    绪以灼玩笑道:“好记仇啊。”

    先前小小的别扭在几句话间便烟消云散。

    绪以灼也往窗外看,说道:“君楼主这里的视野可真好。”

    “既然这么想,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多来几次朱雀阁。”君虞倒了一盏茶,推到绪以灼面前,“此茶清甜,应当合你的口味。”

    绪以灼不喜欢苦的东西,她极少饮茶,君虞见她喝得最多的便是牛奶。也许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绪以灼身上的淡香下还藏着一股奶味。

    绪以灼小心抿了一口,弯了弯眉眼。

    确实几乎尝不到茶的苦味,却又保留了茶的清香。

    “明日我大概是没法过来,已经同人约好了去观战。”绪以灼说道,而且明日八个小组应当都能比完,“再过几日吧,再过几日我空闲的时间更多些,那时候可以过来。”

    之后的淘汰赛対绪以灼而言要轻松很多,她比完一场就能休息很长时间。不像今日她足足比了三场,而且为了给修士一定的恢复时间,这三场不是连着比的,其中的间隔不多不少,至少不够绪以灼跑别的地方晃悠。

    君虞问:“与你约定的那人可是刚刚站在你身边的姑娘?”

    “啊対,”绪以灼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弱了许多,“她是离生门的修士。”

    君虞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无奈:“看来你确实铁了心想要去离生门。”

    绪以灼只能干笑,若是対其他人她还能扯些诸如対鬼修门派好奇之类的理由糊弄过去,但是真在君虞面前,脑子里各种理由一句都说不出来,绪以灼不想欺骗君虞。

    “我也不问你缘由,”君虞一直很是善解人意,“若是在离生门遇到什么困难,想要离开的话记得同我说。”

    绪以灼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対了,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君虞问道,“早年我与离生门也有些接触,不记得离生门还有这一号人。”

    “她叫张缘。”绪以灼想了想,“她在离生门似乎辈分不高,可能是近几年才入门的弟子,或许因为如此你才没见过。”

    绪以灼自然也好奇过张缘在离生门的身份,张缘自称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绪以灼见她见到了谁都师兄师姐地叫,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加怀疑。

    因为和张缘走得近,这几日她又见到了几个离生门的鬼修。离生门修士间相处十分融洽,只看他们相处几乎感受不到阶级之分。也许正因为如此,张缘一个普通弟子也敢偷偷吐槽门主是个老妈子。

    和那些随和散漫的鬼修比起来,离生门里头反而是门主这个活人最不好接近了。

    “张缘吗?”君虞垂着眸,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第 79 章

    ==================

    在第三日的时候, 蒋余微所在的丁组也结束了比赛。

    绪以灼合理怀疑丁组的进度这么慢和蒋余微有很大的关系。一般来说一刻钟的时间就够修士们分出胜负,叩仙门按一场一个时辰来安排赛时,是因为以年轻修士们的灵力储备, 少有能够支撑一个时辰的。

    但蒋余微没有哪场用时在一个时辰以下。

    她精打细算自己的每一分灵力损耗,成功耗死了大部分对手, 以丁组第二的成绩成功晋级。

    蒋余微走下令台的时候擦了擦额角的汗,但她的对手此时已然面无血色。

    绪以灼觉得,那位修士可能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蒋余微了。

    蒋余微看见在台下等她的绪以灼和严巧心,露出一个笑容, 快步向她们走了过来。等蒋余微也比完, 绪以灼认识的几个人全部都进入了二十四强。乍一看她认识的人也不多, 但是仔细一想,算上她自己二十四强里头有五个名额都被她们占了, 已然超过五分之一。

    蒋余微走到她们身边,声音没什么精神:“好累啊, 等抽完签, 我一定要睡上一天一夜。”

    绪以灼还是蛮佩服蒋余微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对自己实力的认知如此准确,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最大程度地利于自己的灵力。消耗对手的办法谁都想得到, 但只有蒋余微这么做的时候不出一丁点儿差错。

    她的每一场都是以弱胜强, 唯一输的那一场也是因为对手强大她太多, 她没法在耗完对手所有灵力的前提下躲开致命的攻击, 只能认输。

    三日下来, 对蒋余微来说消耗最大不是灵力, 而是她的心神。

    这会儿她也是勉强打起精神, 只等抽完签后回阆芜馆休息。

    她们要抽取的是下一阶段的对手。

    绪以灼随意取了一块木牌,木牌上的数字是七。她看了看严巧心和蒋余微的牌子, 见上面的数字不同后放下了些心。

    虽然知道越往后她们对上的几率越大,但绪以灼还是希望这个时候可以来得晚一点。

    这时候原吾取完木牌朝她们走了过来,几人一对数字,严巧心当即靠了一声。

    她和原吾的数字是一样的。

    “我直接认输吧。”严巧心死鱼眼。

    一副放弃挣扎的咸鱼模样。

    在轮回之境里头严巧心躲了原吾那么多天,自然是对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有着深刻的认识。严巧心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拖着原吾走了,离开轮回之境后原吾基本和世外楼的弟子们走在一起,昨夜她们短暂地聚了一聚,严巧心还和原吾约好今日去云海玩,哪想得到这么巧,她们竟然成了下场比赛的对手。

    蒋余微没管自己下场要和谁对上,打了个哈欠后就和绪以灼道别。她太过疲倦,必须得回去休息了。

    绪以灼没急着走,她也在等人。

    不多时绪以灼就看见了于望舒,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沉重的事,拿着木牌的右手无意识间攥得很紧。

    她没有看见人群中的绪以灼,还是绪以灼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才想过来。

    绪以灼有些担忧:“是对手有问题吗?”

    这不是今日绪以灼第一次见到于望舒,刚到令台时她们也见了一面,但于望舒与一同来自南境的修士有事要说,她们便没有多加交流,只约定结束后一同回去阆芜馆。

    绪以灼偶尔会将目光投向坐在南境修士间的于望舒,好一会儿她都好好的,抽完木牌才变了脸色。

    于望舒迟疑了一会儿,只道:“有些棘手。”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我会赢的。”

    于望舒的声音轻却肯定。

    她没有告诉绪以灼她的对手是谁,绪以灼也没有问,可不曾想,当日绪以灼就见到了于望舒的对手。

    云雾城的云间阁是整个西大陆颇负盛名的酒楼,既然来了云雾城,不去云间阁似乎有些可惜。白天于望舒在云间阁订好了位置,华灯初上之时同绪以灼一同过去。

    云间阁建在云雾城的边界,临着断崖,往窗外一看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云海。

    因为是临时订座,于望舒没有订到雅间,好在她和绪以灼都没有那么讲究,就是在大堂用餐也没有关系。最后于望舒订到的是位于二楼一个靠窗的位子。此时已是初冬,山巅下起了小雪,随着自云海徐徐吹来的风飘落,最后被一层轻纱挡住。

    桌边放着一只素净的瓷瓶,瓶中斜斜插着两枝梅花。这金盏白玉梅是这一带独有的,花萼如金盏,梅瓣如白玉,香味也较大多梅花浅淡。

    菜还未上,只上了三盘糕点。云雾城的人口味清淡嗜甜,绪以灼看了几遍菜单,愣是没找到半点荤腥。

    虽然修士少有怕冷的,但云间阁还是给每个食客配了一只精致的手炉。绪以灼揣着手炉,看着细雪落入云海,心中颇有几分闲适。

    周边也有人说话,但声音都放得很轻。所以即便是来自楼下的尖锐声音,也能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

    绪以灼其实没听清那道声音说了什么。

    坐着她对面的于望舒皱了皱眉,楼下突然爆发的嘈杂久久没有平息。

    小二过来布菜的时候,于望舒便问他:“楼下出什么事了?”

    小二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苦笑道:“楼上已然没有雅间,下头有客人闹起来了。”

    如果是一般的客人,小二显然不会如此为难,楼下发生的事也早就摆平了。于望舒一听便知道,那位客人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她看不惯这等仗势欺人的人,可对店家而言,有时遇着这种人只能赔笑脸。

    于望舒问:“没有预留的雅间吗?”

    一般来说酒楼总会空出来几个雅间,用以招待突然到来的大人物。

    “原是有的,”小二道,“但是今日有玄玉仙宗的仙长过来。”

    小二还有事,布好菜后便带着托盘匆匆忙忙走了。

    他走后,绪以灼不解地问于望舒:“云间阁既然是云雾城第一酒楼,难道无人庇护?”

    楼下那人已然如此嚣张,云间阁竟然对他毫无办法。

    于望舒叹了一口气:“云雾城已经大不如前了。”

    听于望舒解释一番,绪以灼才知道,云雾城虽然仍有大城的名头,但几乎只剩下一个虚名。究其原因,竟然还是因为帝襄。

    在帝襄当权的那段时间,作为云宫所在之地的云雾城几乎是整个西大陆的中心,然而随着修真界大半世家被帝襄血洗,帝襄本人不知所踪,云宫自封,云雾城也迅速衰弱下来。

    就像修真界诸多修士对帝襄有近乎本能恐惧一样,他们对云雾城也有诸多忌惮。由于各方势力暗地里的打压,如今云雾城内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坐镇的强大修士。

    如果不是各势力之间保持着微弱的平衡,云雾城可能早就被其中某一方势力吞并。

    云雾城的弱势,意味着云间阁的弱势。

    楼下不和谐的声音逐渐消失。

    也不知道店家做出了什么让步,好歹是把下头那位“爷”安抚下来了。绪以灼看见掌柜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把人引到楼上,一人趾高气扬走在前头,后面还跟着两个走狗模样的跟班。绪以灼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是什么纨绔子弟的标配?

    再一细看,绪以灼发现为首那人她竟然还认识。

    梁求玉。

    原来是修真界第二仙宗的天才,元魄宗宗主的心头肉,难怪敢这么嚣张。

    绪以灼看了几眼就要收回视线,不曾想梁求玉竟然站定了朝她们这桌看来。

    “于望舒,”梁求玉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带着玩味意思的语气道,“还真是巧,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绪以灼眉头一跳。

    倒不是因为梁求玉的话,而是因为太长时间毫无声息,以至于绪以灼都快把它忘了的任务弹窗,在这个时候突然跳了出来。

    【支线五十七·旭城月(二):十载过后,明月已非当年月,今人不见故时人。】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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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见到梁求玉的那一刻, 于望舒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我却觉得真是不巧,”于望舒说话没有一点儿客气,“扰了我吃饭的兴致。”

    于望舒对他没有好话, 梁求玉显而易见也怒了起来:“等到了令台之上,恐怕往后你是别想有什么兴致了。”

    绪以灼怔了怔,梁求玉就是于望舒抽中的对手?

    她此前对于望舒很是放心,然而在知道她的对手是梁求玉后,绪以灼却不确定了。

    梁求玉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性格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可绪以灼不得不承认, 他的实力就是他横行霸道的资本。

    梁求玉给她的感觉要比于望舒更强。

    “梁道友莫要太过自信,”于望舒冷声道, “鹿死谁手尚不好说,我观你云阳经不过修到第三转。修为既然不过如此, 就不要再外头落了梁家和元魄宗的脸面惹人发笑。”

    梁求玉气急反笑:“不过金丹后期也敢出此狂言。于家当真是昏了头, 就是让于阳景来也好过让你来丢人现眼!”

    于望舒笑了一声:“可惜于阳景这辈子也越不过我, 就如同你此生也别想超过梁明月。”

    梁求玉脸色骤变。

    无人能预见他竟然会突然发难, 剑光如落雷, 转瞬即至。

    周身诸多修士都傻了眼, 似乎无人能及时挡下这一剑。

    然而一枝梅花斜斜伸出, 劈向于望舒的一剑被细弱的梅枝轻巧挡住。枝上金盏白玉梅晃了一晃, 连片花瓣都没有落下。

    绪以灼持着梅枝,笑容浅浅:“说不过就动手, 这不太好吧?”

    掌柜也难得硬气了起来, 严肃道:“梁道友,云间阁严禁动武, 您若再动手,我们恐怕只能请您离开了!”

    梁求玉死死盯着绪以灼,气得脸色发青。

    绪以灼却开始打量起枝头小巧的梅花,丝毫不把梁求玉放在眼里。

    纨绔子弟她见得多了,最是清楚该怎么把这些人气得半死。梁求玉此时恐怕恨不得手撕了她,可偏偏就是打不过她。

    绪以灼想到梁求玉此时会有的憋屈就想笑。

    梁求玉确实被气得不轻,险些就要再次出手。然而他知晓自己刚刚那一剑用了十成十的修为,并非与于望舒玩笑。

    元婴之前,恐怕没有几个修士敢硬接这一剑。

    可眼前这个看上去修为还不如于望舒的修士竟然轻松接下了,剑势被轻易化解,几乎能将云间阁劈开的剑气只余一阵清风,飘然散开。

    梁求玉看不出绪以灼都深浅。

    他即便再过自傲,也知道有一些人不能随意招惹,最后一甩手收了剑,脸色难看地抛下一句:“晦气!”

    光听他的脚步声都能听出他此时的气急败坏,两个跟班恐怕没想到元魄宗的天才梁求玉竟然会在此处吃瘪,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忙忙追上。

    掌柜和小二们忙着给被打扰到的客人赔罪,于望舒面无表情地靠着椅背,看窗外细雪纷纷扬扬落下。

    绪以灼犹豫了许久,看她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儿,才问道:“对上他,你可有把握?”

    于望舒未答。

    许久之后,她才道:“我必须赢。”

    落雪无声,梁求玉被气走后,二楼很快就恢复了安静。于望舒的声音很轻,缓缓给绪以灼讲了一段十载之前的往事。

    *

    于望舒名字中的“望舒”二字,是月亮的别名。

    但是在十年前,旭城人心目中落入人间的明月只有一人,那就是寄住在于家的梁明月,许多人都忘了,于家大小姐于望舒,她的名字也是月亮。

    十年前的于望舒才六岁,小小的一只,似乎永远也不知晓嫉妒为何物,在有人逗她别人都不知道小望舒也是月亮的时候不气不闹,只会乐呵呵地跟在梁明月身后,好像一只小尾巴。

    许多年话,听别人提起元魄宗的天才梁求玉,于望舒只会不屑地笑。梁求玉算什么天才?梁明月才是真正的天才。

    世人惊叹梁求玉十六岁便突破至金丹期,可少有人知道,梁明月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士。

    十二岁,是梁明月来到于家时的年纪。

    从云外飞舟上下来的少女,一身缟素,如同天上皎白的明月落入了人间。

    于望舒躲在母亲的背后,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的笑容会如此悲伤,人笑的时候,不应该都是高兴的吗?

    许多日后她才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原因。梁明月的母亲是一个凡人,是一个一身病痛的女子,她毫无修行的天赋,脆弱的身体也禁不起修真界的灵药。她本就是梁家家主随意纳的一个妾室,即便诞下了天纵奇才的梁明月也未得梁家的重视,如果不是想要陪伴梁明月这一意念支撑着她,她恐怕在生下梁明月没多久后就撒手西去。

    但在梁明月十二岁的时候,她母亲的躯体仿佛已经被疾病掏得只剩一个空壳。梁明月没能从家中求得救治母亲的灵药,便背着所有人,九死一生为母亲寻来了药性温和的绒草。

    梁明月携着绒草回到梁家,得知的却是母亲已经病逝的消息。

    她悲痛之际,小人趁虚而入,对梁明月下了寒毒。梁明月意志坚定,忍着剧痛与寒毒对抗,最后这寒毒没能要梁明月的命,也没能毁了她的修为,却让她要时常忍受寒毒之苦。

    北域气候寒冷,若梁明月留在北域,恐怕数十年也别想将它彻底逐出体内。梁夫人是于家家主侧室的姐姐,在她的提议下梁明月被送到了气候温暖的南境疗伤。

    于望舒终于知晓为什么梁明月的脸色总是那般苍白。她不知道寒毒是什么毒,但既然是毒那一定很痛。于望舒觉得这个姐姐好可怜,又好厉害。

    母亲说,梁明月是一个天才。

    于望舒掰着指头算梁明月大了她几岁,金丹中期的修为又高出她几个境界,看着梁明月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崇拜。

    她也想像梁明月那样。

    梁明月是旭城的明月,也是于望舒心中的明月,温柔地为还没长大的小月亮照亮了前行的路。

    梁明月像照顾她的亲妹妹一样照顾于望舒,于望舒早年修行的路,哪哪都有梁明月的影子。

    她不禁期盼着梁明月永远不要离开于家,永远不要离开旭城,永远永远,成为旭城不会落下的月亮。

    梁明月要在旭城养很久的伤,她一时半会儿无法离开,但梁家的人却会过来看她。梁明月来到旭城的半年后,于望舒见到了她的父亲和弟弟。

    梁家家主和于望舒的父亲在堂屋谈话,一个小男孩被侍女带领着来到花园。梁明月正在教于望舒用草扎兔子,看到那个小男孩后脸上的笑容立时淡了下去。

    有侍女在于望舒耳边小声解释这是梁家的小少爷梁求玉。

    于望舒看到梁求玉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她从小对别人的恶意就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她能感觉到父亲侧室对她的厌恶,也能感觉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对她的仇视。梁求玉的恶意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身边的梁明月,即便他掩饰得很好,于望舒还是感觉到了。

    即便是梁明月这般温柔的人,与梁求玉相处时的态度也没比于望舒和她弟弟好到哪里去。

    于望舒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个陷害梁明月的小人正是因为梁求玉才近了梁明月身。梁明月对梁求玉不算疼爱,可她肩负了长姐的责任好好照顾年幼的弟弟。

    梁明月在中了寒毒后才发觉,被她照顾的弟弟原来这么嫉妒她,嫉妒到恨不得她去死。

    梁求玉就好像一颗耀眼的星辰,他确实有着卓绝的天赋,然而他生在明月旁边,所有人就只能看见月亮。

    *

    “有时想想,我和姐姐真的很像,”于望舒语气是怀念的,可眼中却不自觉带上了一抹冰冷,“最像的就是,我们都有一个恨不得自己去死的弟弟。”

    绪以灼问:“梁明月她现在……”

    于望舒还没有说到,但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于望舒道:“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