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无罪推定11
乔枝有点懵, 乔枝大受震撼。
“案件可能是有点些复杂,但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和双方证词来看,确实是这样的。”负责给乔枝解释来龙去脉的警察说道, “嫌疑人现在坚称自己是被杜永良陷害的, 经调查确实有这个可能, 由于杜永良印制招.嫖卡片的大部分证据是您提供的,其中有很多计算机方面的证据,但我们所里没有相应的人才,因此麻烦您作证这些卡片确实出自杜永良之手。”
乔枝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甚至让杜永良倒霉可谓正中她下怀。
只是她还是太意外了。
这算什么?她一系列招待杜永良的后手还没上呢,杜永良自己就出事了?
“你们确定是杜永良陷害的那位……”乔枝想了想,回想起那个警察只提到过一次的名字,“那位顾平和吗?”
这名字很熟悉,与小说里那位被何沼栽赃杀害何伟健的顾平准只有一字之差,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猜想如果正确的话, 未免也太巧了,巧得叫人不敢置信。
警察并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 只说道:“我们警察断案,肯定是证据说话的。”
此时此刻, 杜永良和葛勋都被传唤到了警局里, 乔枝这位锦上添花的证人, 其实是最后一个到的。
在之前,警方已经从杜永良和葛勋的小灵通上找到了关键证据,即他们分别用于联系邱丹朱和顾平和的短信。顾平和也提供了自己捡到的□□卡片,经检验上面只有顾平和、杜永良和打印店老板三个人的指纹。
有打印店老板的指纹不奇怪, 毕竟小卡片是他切割的,老板作证他将卡片制作好后全部交给了杜永良, 从指纹基本可以判断这张卡片之后只经手过杜永良和顾平和两个人。
实际上,卡片上的画面警方已经在乔枝恢复的原始文件上里见过。
被杜永良恶意伪造黄色图片的受害者不止乔枝一个,还有班上的诸多女生。不久以前杜永良与其同伙也在审讯室里交代了,由于班主任违规将学生档案泄露给杜永良,因此他们掌握了班上所有同学的证件照。他们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谁最早提出来的,总之这一提议最后得到了所有人的共识,乔枝之后,他们又如法炮制地拼接了很多女生的黄色图片。
那些影像,之后也印在了一张张小卡片上。
只不过被大肆传播的只有乔枝的假照片,其他人的卡片留在了杜永良手里,后又被警方收缴。
“杜永良留存了一部分卡片。”警察说道,“我们在检查他的随身物品时,找到了他不曾上缴的一些。”
乔枝的心情有些微妙。
说实话,她怀疑杜永良不是故意不交的,估计他纯粹是无法无天惯了,压根不把警察的话当一回事,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把卡片交上去,压根没有留意有没有漏网之鱼。
乔枝能想到的事情,警方自然也想得到。
实际上杜永良一直在给自己叫屈,拒不承认自己设局报复顾平和的行为,表示是有人偷拿了他的小灵通陷害他。
但就如警察方才所言,警方断案是证据说话的,而目前警方找到的,都是对杜永良不利的证据。
乔枝想了想,问道:“这段时间杜永良不是都待在家里吗?”
他对学校的说法是时不时就要去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难以维持正常的学习生活,因此请假居家反省。
如果杜永良确实待在家里的话,有人就算想要陷害他,想要拿到他的通讯工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警察语焉不详道:“杜永良,包括葛勋等人在外过夜频繁,经常是喝醉以后直接就在KTV 或者酒吧的包厢睡下。”
这两类场所人流量大,鱼龙混杂,多多少少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暗门众多,杜永良和葛勋倘若咬死是有人趁他们不察的时候溜进包厢,盗用了他们的小灵通,倒也不是说不通的事。
但是乔枝很快又想到,如果他们的小灵通中途被盗用,那么盗走小灵通的人如何能保证顾平和会在这短短时间内联系他呢?
乔枝从警察这里得到的信息是不完善的,她只能根据自己已知的信息推测。看过原始文件的乔枝知道印有其他人拼接图片的卡片上头,是没有附带对应联系方式的,那么警察口中顾平和通过招.嫖卡片上的电话联系到杜永良,一个可能是有人另外制作了一张卡片,但是这个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还是有人从杜永良那里盗得他没有上缴的卡片——甚至是在警察收缴以前就将其取走,然后对卡片进行了二次加工,写上或者印上杜永良的电话。
卡片上留下的信息里可能还规定了联系时间,传递信息的方式。由于□□本就是违法行为,双方相对谨慎,顾平和严格按照卡片上的信息进行联络,这就解释得通陷害杜永良的人如何保证顾平和联系杜永良的时候他的小灵通在自己手上。
那么,如果顾平和在其他的时间联系杜永良呢?
仔细想想这一招就算失败了对幕后之人也没有什么影响。要是成功了那当然最好,杜永良、葛勋、顾平和乃至邱丹朱一起落入局中。就算失败了,幕后的人依旧在幕后,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另外等待出手时机便是。
然而以上所有的猜测,都建立在杜永良确实是冤枉的这一前提下。
仅从证据来看,杜永良仙人跳他过去的仇家是最大的可能。所谓有人盗用了他的通讯工具,警方无法证伪,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杜永良说的话是真的。疑罪从无确实是当下刑法价值的选择,但是诸多证据中,有一条是可以确定真实的,那就是杜永良确实伪造打印了招.嫖卡片。
这是一条,对杜永良最为不利的证据。
乔枝还想知道有关案件的更多细节,警察却不说了。案件细节本就不该对外人披露,他先前对乔枝说的那些,若是严格追究起来都涉及违规了。
乔枝对此表示理解,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接过了警察递给她的纸笔:“因何原因判断这些图片出自杜永良之手,整个推理过程都要写下来是吗?”
她向警察确认道。
警察点了点,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了,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让你留了这么长时间。”
乔枝不是什么公认的计算机专家,她不能空口无凭地说这些图片是杜永良P的,必须把整个判断的过程写下来。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下笔飞快,没一会儿就唰唰写满了两页纸,还画了一些简图作为示例。
围观全程的警察忍不住问道:“您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电脑在这个时候还是个稀罕物件,一些单位会购来办公,家用电脑还是个没有普及开来的概念,大部分人要是想用电脑进行娱乐,得去网吧这样的专门场所。警察知道电脑可以用来看视频,写文件,打打小游戏,从未知晓过电脑还可以用来做这么事,也不知道原来他们操作的每一步,都会被电脑详细记录下来。
“书上学的。”乔枝随口胡诌道,“县里图书馆就有相关的书籍。”
警察一边觉得好奇,一边看着乔枝写下来的东西又觉得太深奥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我们所里就缺你这样的人才,小同学,以后有没有兴趣来当警察?”
意料之外的提议叫乔枝稍稍愣了下,不过片刻,她就摇了摇头:“不了,我不适合当警察。”
有些地方,她同何沼是一样的。
她们并非不信赖法律,也没有乐衷于破坏法律,但在维护它的同时,她们又清楚地明白,法律总是不完善的。
法律需要依据现实情况不断进行调整,步子迈得太大,只会招致混乱。但是它的滞后性决定了法律在完善自身的过程中,总有罪犯逃脱惩罚,总有受害者无处申冤。
于是小说中的何沼,出现了矛盾的两面。
一方面,何沼以私仇的方式,完成了法律未能对何伟健进行的惩罚,在这件事上,何沼在对抗法律。
另一方面,当何沼所作所为败露之后,她又坦然接受了法律对她的惩罚,仅从此事来看,何沼在认同与维护法律。
这样的矛盾,同样出现在乔枝的身上。
这是不会展露在外的矛盾,但是乔枝心知肚明。
对面的警察不知道乔枝心里在想什么,闻言只是遗憾了片刻,又问道:“同学以后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乔枝认真想了想。
“……也许,会是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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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枝写完材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陪同她在办公室坐了许久的警察亲自送她离开。屋外白雪纷纷,毕竟才是十月末,雪还不是最大的时候,此时此刻飘扬落下的雪花像是轻飘飘的柳絮。
“要不我送您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女孩子一个人太危险。”一边往外走,警察一边说道。
“没事。”乔枝谢绝了,“我家就在附近,不远。”
见她坚持,警察也没有再说什么。随着天气转寒,案件数量显著下降,但所里的人手依旧处于短缺状态。夜里值班的警察不多,他现在确实走不太开。
“对了。”乔枝想起了一件事,迟疑片刻后,还是问道,“邱丹朱怎么样了?”
“那个女同学啊,她是这件案子里唯一能确定的受害者了。”警察说道,“她受了点轻微伤,总体来说没有大碍,相比身体上的伤害,可能精神上的伤害要更重些。所里头接到举报电话,负责那片街区的同志过去扫黄,时间地点报得都很准确,所以去得及时,好在没酿成大祸。”
乔枝若有所思道:“那个举报电话,你们知道是谁打来的吗?”
警察摇摇头:“是有人从公用电话亭拨过来的,声音很含糊,男的女的都听不出来。”
警察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你是不是想问,打电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陷害杜永良的人?”
乔枝道:“只是有这个猜测。”
“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那家宾馆早就在我们所里挂上号了,十次扫黄八次有它,整改了好几回还是这德性……以前也常有热心群众向我们举报,这一回除了这件案子外,还在其他房间抓获了几名嫖.娼卖.淫人员,所以我们觉得很有可能是个巧合。”
“这样。”乔枝没再说什么。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也许正是因为看中这家宾馆内常进行一些违法生意,所以幕后之人才把地方定在了那里。甚至还能想得更夸张一点,幕后之人对警局说不定颇为了解,能估计出举报到出警的速度,所以扫黄的警察才能及时制止顾平和,没让未遂变成既遂。
这些猜测,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乔枝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暗色。
这件案子里的主角没有一个好人,虽说作恶程度有深浅之分,但刚好,更坏的人面临更重的惩罚,坏得没那么彻底的,也吃了一些苦头。
还未走到大厅,乔枝就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与往常的声音相比,哭声变调得太过严重,以至于乔枝直到来到大厅里,才发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居然是邱丹朱。
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着轻微擦伤的邱丹朱,正抱着一个应该是她母亲的中年妇女大哭。
她妈妈很不耐烦地重重打了她几下:“还哭,还哭,你还好意思哭!大晚上不乖乖待在家里头,出去和男人私会,你当时是怎么和我说的?说你去同学家里看电视,骗了我还被人摆了一道,现在吃到教训了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邱丹朱委屈得不得了,“我差点出事,你不安慰我还反过来骂我!”
邱丹朱妈妈骂骂咧咧:“你就是活该,叫你平时不学好!”
邱丹朱为难原来的于晴,后来的乔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嫉妒。
她到底是喜欢杜永良这个人,还是单纯喜欢杜永良的钱,这乔枝判断不出。只是在听到邱丹朱妈妈说的话以后,乔枝突然间意识到邱丹朱是很想上位成为杜永良的女朋友的,又出于一种要面子的心态没有直接表达出来。
明明她就坐在杜永良附近,对他还堪称百依百顺,邱丹朱平日里针对班上的同学,多多少少都有杜永良的示意。可是杜永良先是追求虽然胆小内向,但是感情上意外坚定的于晴,又是追求干脆一开始就油盐不进的乔枝,偏偏瞧不见就在身边的她。
邱丹朱不敢在杜永良面前表露她的怨气,就加倍发泄到无辜者身上。
这样的她,某一天突然收到了葛勋的信息,葛勋代良哥传话,叫她在某个时间去往某个宾馆的房间。
葛勋是杜永良手底下的头号狗腿,邱丹朱压根没有怀疑这条信息的真实性。
她兴高采烈地就去赴约了,压根没有想过晚上被一个男人约到宾馆房间这件事是多么的危险。也可能她意识到了,但是这正中她下怀。
不过就事情的结果来看,她的幻想完全破灭了。
在被杜永良伪造了照片的人中,也就邱丹朱最容易被一条短信诱骗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人选选得相当之准确。
邱丹朱母女在大厅里吵吵嚷嚷,陪同乔枝出来的警察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位同学毕竟是受害者,问完事验完伤,又排除她和杜永良合谋陷害顾平和的可能后,我们就通知她的家属来接她了。”
通知了也有一段时间,照理说她们也该走了,没想到两人就在派出所大厅哭闹开了。
警察上前几步,拦住不断抬手要打邱丹朱的她妈妈,好声好气劝道:“这位同志,您家孩子今天受了惊吓,就不要在这里批评她了,边上还有人在呢,给孩子留点面子,有什么事情回家说——最好回家也别打啊骂啊的,都这个点了,快点休息吧,明天孩子还要上课呢!”
邱丹朱妈妈大声道:“还上什么课啊,男人一条短信就能把她约出去,她还有上课的心思吗?!”
警察挡在她们两个人中间,又是好说歹说。
这时候,邱丹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神情平静看向这边的乔枝。
她表情一瞬间变得慌乱,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堪情绪涌上心头。而她的妈妈丝毫没有发现女儿神色的变化,嘴里一边骂着,一边还要伸手打她。
“别说了!”邱丹朱尖声道,“我叫你别说了!”
刺耳的声音,总算止住了邱丹朱妈妈的骂声。
邱丹朱涨红着脸,拉上妈妈就往外走,用力大得不容反抗,邱丹朱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派出所外。
随着她们的离开,派出所大厅安静了许多。
目睹了一场闹剧,乔枝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走到屋檐下打开伞,再度和警察道别后离开。
她走回家中,因为出去了一趟,所以又洗了一个热水澡。没看完的小说还放在沙发上,和毯子堆在一起,乔枝也没有继续她离开前做的事,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爬上床睡觉。
入睡前,她给何沼拨去了一个电话。这完全是临时起意,以至于在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后,乔枝从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反而是电话那头的何沼先开口:“怎么啦,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灵通的质量很一般,她和何沼买的都是便宜货,声音传递过来的时候有些失真。
但乔枝还是听出了何沼语气中的淡淡笑意。
“没有……就是突然想给你打电话。”乔枝如实说道。
话音落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乔枝想过同何沼说她今天遇到的事,也想过问何沼今晚在哪里,但是这些话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没有必要。
过了很久,何沼问她:“你要睡了吗?”
乔枝点点头:“已经躺在床上了。”
“要我哄你睡觉吗?”何沼提议,语气听上去跃跃欲试。
怎么哄?唱摇篮曲,还是念睡前故事?
乔枝觉得以自己的入睡速度,可能坚持不到何沼念完一句,她就睡着了。
“还是算了吧。”乔枝婉拒。
“那,要不要一直保持通话,我听你入睡?”何沼又提议。
“不要了吧,”乔枝说,“这样的话,这通电话的话费一定会很可怕。”
你接通的不在意,她拨号的心疼啊!
“煞风景。”何沼笑道。
乔枝的眼中,也盛满了笑意。
“何沼,”乔枝决定睡觉了,“晚安。”
“晚安,”何沼轻声道,“明天见,枝枝。”
挂断通话,乔枝把小灵通塞到枕头底下,又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很快,她便无比平和地睡去了。
乔枝睡去,但是对一些人来说,今天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审讯室里,杜永良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被困在审讯椅里压根站不起身。警方对他还算客气,没有给他戴手铐,于是起立不成他就用力拍桌,大喊大叫:“我说了几遍了,我是被冤枉的!”
警察冷冷看着他:“请冷静,吵闹不能解决问题。”
杜永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大吼道:“我爸呢!我妈呢!叫他们过来和你们所长说!”
与此地相隔不远的地方,被送至看守所的顾平和也与前来给他送换洗衣物的大哥见了面。
“大哥,我被杜永良那孙子阴了!”顾平和激动地要去抓顾平准的手,但被监督他的警察阻止了,只能隔着铁窗愤愤道,“他就是记恨着以前在我这跌了面子,才伙同别人来仙人跳我!”
顾平准也对警察说道:“警察同志,我弟弟这完全是被人陷害了,你们怎么把他关了进去,要抓也该抓那个杜永良啊!你们不会是收了他爸妈的好处,也帮着一起害我弟弟吧?”
“请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没有收受他人贿赂。”警察冷着脸道,“东西送到了,你也可以离开了。”
任顾平和再不愿意,他也被强制带离,只能一边被警察押走,一边不断扭过来头来冲他哥大喊:“哥啊,我是被害了,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看着一手带大的弟弟逐渐远去,直至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顾平准又是心疼弟弟,又是怨恨把他弟弟害到这份上的杜永良。
顾平准离开看守所后,他的小弟立刻迎了上来:“大哥,怎么样,弟弟他还好吗?”
顾平准啐了一口,厉声道:“杜永良那孙子,欺人太甚!”
第72章 无罪推定12
教室里头又空了两个位置, 继杜永良不来上课之后,葛勋和邱丹朱也请了假。
葛勋是因为还在派出所接受调查,杜永良设局陷害顾平和的嫌疑无法排除, 将邱丹朱约到宾馆的短信是从葛勋小灵通里发出去的, 如果杜永良仙人跳做实, 那么葛勋这个从犯也别想跑得掉。
在警方的审讯下,葛勋很快就扛不住压力,一时间昏了头,竟说出“反正我没有做过, 我也不知道杜永良有没有拿走我的小灵通给邱丹朱发短信,这小灵通本来就是他给我买的,平时一直想拿就拿”的话来,无异于把锅全甩到了杜永良身上。
葛勋的话,很快就成为警察用来攻破杜永良心理防线的武器。
杜永良闻言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立刻把锅甩了回去:“当初我和顾平和结下梁子,还不是因为葛勋那小子被顾平和抢了外校的女朋友, 三番五次求我我才出马去给他找回场子?要说记恨顾平和,最恨他的人不就是葛勋吗?当初葛勋可是被顾平和当着那个女朋友的面打成了猪头, 脸朝下被人踩在泥地里头, 门牙都被打掉了一颗!”
对面的警察说道:“但是据我们所知, 你在同顾平和的群架里吃了很大的亏,当时还放狠话一定会让顾平和付出代价。”
将近两年之前,杜永良与顾平和发起的群架,恰好也是东城派出所处理的, 在审讯这两人以前,民警就调出了当年的案件资料。
资料里头的杜永良鼻青脸肿, 他说葛勋被打成了猪头,实际上他那会儿也不遑多让,和他比起来顾平和的形象就要体面许多。双方证词都相当主观,哪怕被关进审讯室里头,被警告多次,依旧满是对对方的辱骂,不过结合围观群众的证词,警方还是拼凑出了实际经过。
杜永良带来的是一群还在读书的学生,都是学校里头不学好的类型。这些人年纪不大,体型基本比顾平和那边的社会人小了一圈,但是他们人要更多,比顾平和那伙人多了两倍还多,所以群架的最开始,其实是顾平和落了下风。
但是当顾平和的哥哥顾平准接到弟弟的求援,又带了一群社会大哥加入战局之后,胜利的天平就瞬间倒向了顾家兄弟一方。
杜永良平日里虽然无法无天,但学生和社会人放在一起,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学生总还是吃亏的。
那天要不是有热心群众报警,警察到来的又及时,任由他们打下去后果恐怕就不仅仅是鼻青脸肿那么简单了。
杜永良根本没有想到是警察救了他一命,顾家兄弟也没意识到警察阻止他们同样是救了他们,他们一方叫嚣着会让顾平和顾平准付出代价,一方也放狠话以后见杜永良一次打他一次。
最后这两方人也没有握手言和,杜永良父母劝杜永良不要和这群社会混子计较,警方则是警告顾家兄弟要是敢报复警方一定会严肃处理。之后杜永良由于那会儿还没有满十六周岁,他带来的那群人基本也是这个年纪,所以警方只能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又要求他们父母一定要严加管教孩子以后,就将他们放回去了。顾平和这一边,包括顾家兄弟在内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因此参与群架的人皆被处以治安拘留,随同的小弟拘留七天,顾家兄弟这对主犯则是被拘留了十五天。
杜永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顾平和也觉得他吃了大亏,虽然这两年内由于活动区域不同,他们没有再起大冲突,但双方心里头都憋着火。
鉴于这桩旧怨,杜永良设局报复顾平和,情理上是完全说得通的。
而杜永良或者葛勋中的一人盗用对方通讯设备,独自策划了报复行动,确实也有实践上的可能。
听到警察提起往事,杜永良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反驳道:“我那会儿气不过放放狠话,放狠话不是很正常吗,谁打架不说几句?别人招惹我以后我说他是找死,我难道真的会把那些人都杀掉吗?”
杜永良又说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源头就是葛勋和顾平和的冲突!跟我有仇的人多了去了,我干吗非得惦记顾平和那一个?要我说就是葛勋对顾平和怀恨在心,又怕担了责任,才非得把我也拖下水!那些卡片我就放在包里,肯定是葛勋趁我不备偷拿的,他是我同桌想要拿到很容易。还有小灵通,去喝酒去唱歌的时候小灵通都扔在沙发上茶几上,又黑灯瞎火的边上偷偷少个人也发现不了,肯定是葛勋偷偷拿的!”
由于葛勋的甩锅行为,审讯莫名其妙发展成了杜永良和葛勋互咬。
这件事情已经被关在看守所里的顾平和不知道,无论杜永良、葛勋或者这两人合谋设局的事情能不能定性,顾平和嫖.娼与强.奸未遂的行为抵赖不掉,势必要接受法律的惩罚。之后等待他的,可能是几年的刑期。
这件事情同样没来上课的邱丹朱也不知道。她倒是不用继续在派出所配合调查,但是受了点轻微伤与不小的惊吓,又因为被乔枝看见而觉得颜面无存的她,短时间内是不会来学校了。
人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很多事情,总是无法按照人预想的那样发展的。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最后会怎么样。”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何沼坐在双杆上,看着远方的天际线说道。
昨夜的雪不大,第二天太阳出来以后雪很快就化了,差点停止的体育课最后照常进行。不过老师没有备课,叫她们热过身后就自由活动去了。
何沼这时候才听乔枝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乔枝会被叫去派出所作证,显然在何沼的意料之外。
乔枝猜测:“多半不会怎么样吧。”
且不说就目前这些证据,在杜永良和葛勋咬死不认,无口供的情况下能不能给他们定罪,杜永良父母与一些政府官员的关系,与杜永良和葛勋未成年人的身份,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而且真要给他们定个什么罪,也很难定,杜永良和顾平和之间的关系与传统认知中的教唆犯罪差别很大,单说定性就是一件难事。
何沼语气淡淡:“就算警方不能把他们两人怎么样,顾平和的哥哥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话倒是不假。
警方会因为证据不足放了杜永良和葛勋,但与他们有仇的顾平和可不会相信他们说自己是冤枉的。
但是……
同样坐在双杆上的乔枝,扭头看向何沼:“你知道顾平和的哥哥是谁?”
顾平和的名字,让乔枝对他的身份有过猜测。
但直至目前,她还没有验证那个猜测的证据。
“他哥哥叫顾平准。”何沼说道,语气平淡,“何伟健最近在他开设的地下赌场赌博。”
何沼提起她生父的时候,直呼其名,语气也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赌博素来是被国家禁止的,一个敢经营赌场的人,底子绝对不会干净。”何沼继续说道,“顾平准父母双亡,此外就没有什么亲戚,和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他爸妈是在顾平准十岁时候死的,那会儿他弟弟才三岁,顾平和可以说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说是弟弟,其实就像儿子一样。顾平准要是认准了是杜永良和葛勋害他弟弟坐的牢,这两个人以后不会好过,他可不会管杜永良爸妈是谁。”
也不知道何沼是从哪里调查来的这些事。
乔枝低头盯着地面一簇从砖石缝隙里钻出来的,还没彻底枯萎的草丛,晃了晃双腿。
“……会影响到你吗?”乔枝忽然轻声道,“何伟健的事情。”
何沼一怔。
过了会儿,她慢慢说道:“……没事的。”
说出这句话后,何沼略觉恍惚,好似不久之前她和乔枝有过相似的对话,只不过那会儿是何沼担心乔枝会被杜永良等人的为难影响,乔枝对她说,没事的。
后来,何沼又看到了杜永良用来诬陷乔枝的招.嫖卡片,乔枝也告诉她,没关系的。
乔枝的内心无比强大,她确实没被这些污糟事情影响,还成功反击了他们。
可是在意她的人,是没法因此就放下心来的。
眼下看来,乔枝这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她担忧地看着何沼,心情并没有因为何沼的回答轻松几分。
何沼已经长大了,何伟健再也没法像她小时候那样虐待殴打她,但是何伟健手上所犯的血案,留在何沼心上的创伤并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同时也没有人预料到,一个赌徒最后会给家人带来多大的灾难。
真的……会没事吗?
太阳逐渐落山,放学后与何沼同行了一段路程分开的乔枝,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外边转悠。
她与何沼住的地方都在东城街道的范围里,这一片城区人口稠密,店铺林立,治安复杂。乔枝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何伟健活动范围内的治安情况,监控分布,她敢断言哪怕是混迹在这片城区几十年的老民警也未必比她熟悉,但是自己家周边的情况,乔枝反而没怎么了解过。
乔枝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街道并不宽阔,只容两辆汽车并排通行。街边皆是商住两用的房屋,一楼是店面,楼上是民居。
街头街尾有一些小餐馆,中间则是被杂货、五金、维修生意占据了。何沼今晚也要去给人补习,而且学生的家在县城另一头,何沼都没来得及和乔枝一起吃饭,买了块饼就奔向公交车站。
乔枝在街头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继续往里走。
做维修生意的店铺里总是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路过一个简陋的汽车修理店时,街道被占据了大半。一辆车停在道路中央罢工了,修车师傅打开引擎盖正在维修。
他原先应该是有个助手的,只是助手临时外出了,他一下子就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以至于瞅见路过的乔枝,他急病乱投医道:“哎,小姑娘,能不能帮我去店里拿下东西?”
乔枝茫然四顾,然后指了指自己。
路过行人里头年龄和性别称得上小姑娘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对对,就是叫你。”大冬天里修车师傅满头大汗道,“能不能麻烦你去店里拿下防冻液?我这一时间腾不出手。”
乔枝点头应了:“放在哪里?”
“进门第二排货架上头,最底下那层。”修车师傅探头探脑地想要看看乔枝走到了哪里,可惜打开的引擎盖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全程语言指挥,“绿色瓶盖那瓶,上头写着字的!”
乔枝很快就把他要的东西拿了过来:“是这个吗?”
“没错没错。”修车师傅松了一口气。
又拜托乔枝帮着他往水箱里补充上防冻液后,修车师傅不好意思道:“还得麻烦您把它放回去。”
“没事的,不麻烦。”乔枝说道。
一直到她离开,修车师傅还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
乔枝心里却想着,实际上,修车师傅也帮了她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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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终于结束了补习的何沼乘坐末班车回到家中。
看见家中亮着灯时,她脸色顿时一变,她不在家的时候灯自然是关着的,她那家徒四壁的家也没有什么盗窃的价值,显而易见,是何伟健回来了。
他今天竟然没有泡在那间地下赌场整宿,或是在哪个小饭店喝得烂醉如泥。
何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推门进去,只见收拾整齐的房间不出所料又变得乱七八糟,何伟健果然又翻箱倒柜了一番,只是依旧没有找到钱的他,这会儿满身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何沼瞧见过他赢钱时红着眼像只不可一世的斗鸡,这会儿这副模样,显而易见是输狠了。
只怕不仅仅是输了钱,还欠了款,借了贷。在发觉何伟健离开原先常去的棋牌室,转战一家更加隐蔽的地下赌场后,何沼就想办法调查了一下。地下赌场被顾平准严防死守,她其实没真正进去过,也没看到什么东西,不过根据一些线索大致可以推出顾平准靠着早期输钱让利的方式吸引了一些赌徒,等这些赌徒越陷越深,他立时就会露出狰狞的獠牙,叫赌徒们把先前从庄家那赢的钱连本带利全吐回去。已经深陷泥淖的赌徒自然不会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落入圈套,只会继续加注继续赌。
没有现钱没关系,顾平准会放高利贷。没钱还贷没关系,家里的房子车子可以抵债,自个儿的没了还可以用爸妈的,骗亲戚的。顾平准也不怕他们赖账,他在开赌场以前就有着一个涉黑团伙,是靠收保护费起家的。赌场和放贷的巨大利润让他不再做收保护费的事了,手底下一群小弟自然而然转变为催债团队。暴力催收之下,又有几个人是扛得住的?
顾平准倒也不会要他们的命,然而只有在通过暴力榨干赌徒们能榨出的全部油水后,顾平准才会收手。
何沼算算时间,何伟健恐怕是已经来到还不上高利贷的阶段了。
她看了看何伟健,只见这人身上居然没什么外伤,想来是顾平准忙着为他弟的事情奔走,一时间压根顾不上何伟健。
何伟健听到开门的声音后,立刻就扑了上来。
何沼往边上一让,叫人扑了个空,还狠狠栽在地上。何伟健也就顺势不起来了,跪在她跟前痛哭流涕:“小沼,你救救爸爸吧!我知道你对爸爸有怨气,但爸爸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啊!爸爸在外头欠了一点钱,债主说还不上就要砍掉我一只手,我知道你有钱,你就当施舍我一点,行不行?你难道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爸爸被砍掉一只手吗?”
何沼冷笑了一声。
“我不仅不介意看着你被砍手,我还会拍手叫好。就算你成了个没手的残废,我也照样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何伟健被气得嘴唇哆嗦,“你这么多年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见死不救,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是妈妈喂养大的,房子也是妈妈打工买下来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何沼点了点心口,“倒是你,打死了我妈妈,现在还没有去死,不会良心不安吗?”
何伟健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突然面露凶相,狠狠扑了上来:“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钱老子打死你!”
他的胳膊被人往前带去,紧接着,就被重重掼在了地板上。
何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吗?”
半个小时后。
鼻青脸肿的何伟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跑出去了。
何沼在卫生间里,一点一点,洗去手上的血迹。并不是她的血,全部都是何伟健的,她已经长大了,何伟健面对她再无还手之力,虽然不曾吃到一点亏,但手上溅到了何伟健的血,依旧让何沼觉得恶心。
水池晕红了一片。
血水流进下水道以后,何沼又冲洗了几遍手,恶心感才消散了一些。
她放任自己重重砸进了沙发里。
略微无神的目光,注视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被困在一个相同的噩梦中。梦里总是前一刻她在用木凳狠砸何伟健的脑袋,以至于凳子腿都断了三条,何伟健像条死狗一样倒在她脚下,不远处,还有她同样不知生死的妈妈。
下一刻,梦境的场景就切换到了警局。
警察为她端来一杯热水,可是她依旧浑身冰冷,整个身体好像都要失去知觉。
“……你的妈妈,昨天晚上去世了。”
“节哀。”
“不是那一次被打死的,那一回伤势没有很重,主要还是旧伤的原因……嗯,是器官衰竭导致死亡的。”
警察的话,断断续续传到她的耳朵里。
下一秒,她又来到了法庭之上。
案件全权交由检方负责,年纪太小的她,甚至直到宣判那天,才得知结果。
“……嫌疑人何伟健因犯虐待罪,致人死亡,情节恶劣。鉴于其有认罪悔过情节,事后主动承认罪行,符合从轻条件,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
怎么会这样?
好像当头一个锤子砸下,脑袋嗡嗡作响,之后还说了什么话,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杀人偿命,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他活了下来,妈妈死了,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时至今日,相同的梦魇还会时不时卷土重来。
何沼满身疲惫地躺在沙发上。
半晌,她摸出小灵通,给乔枝打了一个电话:“枝枝,我想见你。”
于是在半个多小时之后,洗完澡都打算睡觉了的乔枝又换上衣服到何沼家中来。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屋子里很冷,乔枝连忙把房门关严实了,不让更多冷风钻进来。
乔枝一进来就看见何沼斜斜躺在沙发上,垂下沙发的手里还握着一只空了的杯子,桌上还有一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瓶子。
喝醉了?
乔枝心想。
她凑过去,在何沼身边半蹲下,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何沼扣住了后脑勺,下一刻她的脑袋就被往何沼的方向按去。
柔软的唇瓣相接。
乔枝呆住。
又……又被亲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为什么每一次都不和她打声招呼啊!
乔枝在心里这么喊着,实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何沼凭着本能在吻上乔枝的唇瓣后,又得寸进尺地把舌头也探了过去。
乔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很快就蹲不住了,坐在了地上。地板冷冰冰的,何沼良心发现,放开乔枝叫她坐了起来。何沼直了直身子,叫乔枝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自己的手落在她的后腰。
乔枝垂眸看着她。
“无名无分的,这算是什么?”
何沼没能立刻给出一个回答。
而乔枝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她疑惑道:“你没有喝酒?”
她进来时看见何沼那副样子下意识以为她在借酒浇愁,也就对何沼的行为多了几分忍让,可是方才,她没在何沼嘴里尝到一丝酒味。
甜滋滋的,像是果汁。
“……我烦死何伟健那个酒鬼了,当然不会在家里放酒。”何沼想了想,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看到你,我感觉就要醉了。”
乔枝冷笑一声。
冒犯一次是冒犯,冒犯两次也是冒犯。
何沼当机立断,按下乔枝,又和她亲在了一处。
第73章 无罪推定13
最开始是乔枝压在何沼身上的姿势, 不过到了后来,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中途经历了几番变动,等终于分开的时候, 两个人肢体纠缠在沙发深处抱在一处。
乔枝别开脸, 轻而急促地喘着气,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乔枝依旧不会接吻。表现不过是比上回好了一点,没有同朝颜那会儿差点被亲晕过去那么丢脸。
反瞧何沼,看似虽也是个未经人事的高中生, 但想来是因为体内那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灵魂的缘故,很快就平复了呼吸。
何沼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一直揽着乔枝的腰,不叫她离开自己太远,另一只手这会儿没继续按着乔枝不让她逃离,而是勾着一缕发丝把玩。
乔枝出来得急, 头发都没束,浓稠黑亮的乌发如蜿蜒流水倾洒而下, 这会儿还带着冬风的寒气。与手中冰冰凉凉的发丝不同,她素来无甚变化的面容这会儿眼尾绯红, 可谓粉面含春, 莫名的热气像是要把她蒸熟了。
手指上还缠绕着几圈乔枝的头发, 何沼轻轻抚上乔枝的脸侧,将一滴挂在眼尾的泪珠擦去了。
虽说方才家里被何伟健胡乱翻了一遭,但何沼平日里勤于打扫,家中目前还算干净。乔枝是头一次到何沼家来, 没在门口找到别的拖鞋,脱了靴子后就踩在地板上进来。
何沼垂眸瞧见她缩在裤腿里的脚只被一双袜子裹着, 安抚地拍了拍乔枝的背后,放开她去衣柜里拿了床毯子出来。
等她抱着毯子回来的时候,乔枝已经镇定多了。
那朵被何沼折下的花,被何沼捞到掌中的月好似又回到了她原来的地方,清凌凌的眼睛情欲消散大半,仿若又成了那座高坐莲台,不沾红尘的神像,但何沼知道,乔枝在自己面前,与在旁人面前总是不同的。
她将毯子披到乔枝身上,严严实实给她盖好了。
“你是需要我安慰你吗?”乔枝问她。
何沼从善如流地点头:“你愿意吗?”
乔枝掀开毯子的一角,让何沼也钻了进来。
乔枝抱住了她的脸:“不开心?”
何沼诚实道:“有一点。”
她这么说,乔枝就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唇角。乔枝主导的吻与何沼不一样,何沼总是将心思埋藏在心底深处,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掀开伪装的外壳,才能瞧见底下暗潮汹涌。而乔枝确如清风细雪,总是轻柔内敛,永远不会做出太激烈的事。
但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吻,确实让何沼感到慰藉。
她静静抱了乔枝一会儿,感觉到她身上还是有点冷,问道:“要不要给你煮点吃的?”
“有什么吃的吗?”乔枝好奇地东张西望。
“昨天包了点饺子,还剩一点,应该够煮个两碗的。”何沼说着,松开乔枝站起身来,乔枝也转了个身,趴在沙发背上看何沼忙活。
厨房很小,这个角度看过去几乎一览无余。厨房里没有冰箱,不过这个天气也用不上冰箱,何沼打开一扇柜门,端出一盘用保鲜膜包着的饺子来。
她熟练地拧煤气,放水,开火,等水煮开后,被她包得圆滚滚颇为可爱的饺子一个个下了进去。
这一幕,似曾相识。
乔枝想起在很久以前,自己也在一个深夜,给叶昭下过一锅速冻饺子。
她那会儿对别人情绪的感知可不如现在,此刻回想,才发觉那时候叶昭欲言又止、相当复杂、万分纠结的心情。
三个世界,三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她们原来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何沼一边用筷子搅动锅中浮浮沉沉的饺子,一边扭头分心看向乔枝,瞧见她趴在沙发靠背上,目光未曾落在实处,似乎在神游天外,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乔枝答:“想起以前我也和一个人在大晚上吃过饺子。”
何沼神色微微一变,语气又硬是维持着云淡风轻与不以为意:“这样啊,就你和那个人两个人吗?”
乔枝点点头:“嗯。”
虽然还不知道性别,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孤女寡女,三更半夜,共处一室。
何沼一笑:“那这人还真是好命,她和你有名有份吗?”
何沼这笑容里,多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在意死了!
乔枝脑袋转了一会儿,才发觉何沼语气似乎酸溜溜的,她不由觉得有些惊奇了,这岂不是连自己的醋都吃?
乔枝乐不可支地倒在沙发上。
何沼瞧见她消失在靠背后,又是轻轻哼了一声。
“还没有哦。”乔枝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暖黄色的灯。
先前两次,终归是错过了。
那么这一次,你想要来什么名分?
何沼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之后就是关了火,拿漏勺将饺子捞到碗里,放上紫菜葱花,浇上汤汁。
“你的双份紫菜。”何沼将其中一碗递给乔枝。
乔枝立时老老实实坐正了,何沼也在边上坐了下来,两人紧密挨在一起,吃完了这一碗深夜里的饺子。
她们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再谈起名分的话题。
那关联着一切落幕之后,才会开启的一段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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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步入十一月的下旬,松兰县隔三差五就会下雪,校外的道路有工人每日打扫,校内积雪铺满了大路小道,只有一条四通八达不知道被多少人走出来的极窄小径供师生们通行。
校方想了想,决定下午让各班轮流扫雪,乔枝所在的班级今日被点到。
学生们怨声载道,扫雪费力又挨冻还是其次的,主要是学校安排扫雪班级时考虑了课程安排,特地选了那些下午没有主课的班级,想到一个没有主课的愉快下午就这么远去了,学生们不禁悲从中来。
乔枝心态良好,和何沼一起带上扫雪工具就下楼了。
在教室的后门口,她与邱丹朱狭路相逢。
邱丹朱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后就回来上课了,乔枝也在这个时候向新上任的班主任申请调换座位。由于前班主任被革了职,新班主任是从高一年级调过来的,临危受命,上任前也从校领导那得知她的前任是犯了什么事,是以一来就在严查霸凌现象。她知道乔枝和邱丹朱之间的恩怨,没说什么就将乔枝调到了何沼身边。
何沼十分满意,邱丹朱实际上也松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是彻底不敢招惹乔枝了,甚至看见她都害怕。这会儿在后门口遇到,邱丹朱身体一僵,下意识给两个人让开了道。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差点被强迫,是被杜永良当做了他报复顾平和的一环,还是当真另有黑手在幕后设局,她只知道自从她开始针对乔枝,好像就没发生过好事。乔枝不仅没受半分影响,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还被乔枝看了去。
邱丹朱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弄不清楚有些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只晓得自己以后要是想好过点的话,还是得在班里头夹着尾巴做人。
乔枝不知道邱丹朱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始至终都没怎么注意过她。
反而是刚刚遇见让何沼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下楼梯的时候扭头问乔枝:“她们现在还会来烦你吗?”
乔枝甚至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何沼在说什么。
“早没这事了。”乔枝说道,“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你看得见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舒服。
何沼也不再想这些扫兴的人,将她们彻底抛之脑后。
邱丹朱已然返校,但是杜永良和葛勋一直没回来。
从派出所离开没多久,葛勋就被松兰三中退学了,理由是他有多项违纪记录,劣迹斑斑,严重违反了松兰三中的有关规定,根据学籍管理规定对他进行退学处理。那些违规记录都是真实的,而且发生了不是一天两天,至于葛勋为什么敢这般无视校规,之前是谁把这些违纪行为压了下来,现在又是谁在翻旧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狗急跳墙的葛勋将杜永良的一些烂账也尽数翻了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引起轩然大波,杜永良的爸妈就出手了。葛勋自己不清白,一开始就站在道德洼地,连抗争都抗争不了几下,没过多久全家就被打包送出了松兰县。
葛勋这一闹虽然影响有限,但确实延长了杜永良的禁足时间。
杜永良先前请假但未禁足,在又一次进派出所后,虽然这回也没受到什么处罚,但短时间内接连两次作为嫌疑人被传唤,到底让他父母担心这儿子没过多久再给他们整出一件大事来,而且他们也弄不明白杜永良说自己冤枉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于是狠狠心将杜永良禁了足。
等多日后杜永良终于被他妈放了出来,对葛勋,对顾平和恨得那叫一个牙痒痒。
给他接风洗尘的小弟很懂得察言观色,一见良哥脸色不对,立刻大骂葛勋和顾家兄弟,骂完了又迫不及待地给杜永良展示这些人最近过得多惨。
“葛勋那厮履历太差,他爸妈求遍了都没找到第二个愿意接收他的高中,估计是只能带着被退学的档案进厂打工了。顾平和前几天也判下来了,强.奸未遂,判了整整三年!他虽然上诉了,但估计会维持原判。”
听他这么说,杜永良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
“走!”杜永良招呼道,“喝酒去,良哥请客!”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露面没多久,自己的行踪就被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
正为自己弟弟的事情四处奔波忙得焦头烂额的顾平准,在得知杜永良还敢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去喝酒的消息后,顿时怒不可遏,气得把一张牌桌都掀了。
他的一个小弟说道:“顾哥,我们场子最近被举报,该不会也是那小子干的吧?”
顾平准的地下赌场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
靠着严密的监控监视着四周,他们没让警察抓个现行,但周边出没的眼睛到底叫他们不敢开业。
顾平准最先想到的,就是有人举报了赌场。
其实有动机举报他赌场的人很多,像是和他业务冲突了的同行,像是在他这儿输了太多钱的赌徒,但是在有一个天字一号仇人摆在眼前的情况下,顾平准立刻就怀疑上了杜永良。
甭管赌场被举报的事情是不是杜永良干的,反正他弟弟绝对是这孙子害的!
想到弟弟被警察带走时说的话,又想到自己没能给弟弟做主,叫他即将要面临三年的牢狱之灾,顾平准就心如刀绞。
他下定了决心,招呼上所有小弟:“走,给杜永良那王八犊子一个教训!”
一群人凶神恶煞地闯入了一家酒吧。
顾平准一行人到来的时候,杜永良已经喝得上头,醉眼朦朦胧胧看人看不真切,瞧见与顾平和长得极其相似的顾平准就把他认成了他弟弟,指着他疑惑道:“你不是去坐牢了吗?怎么,出来放风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平准怒火中烧,拎起拳头就重重砸在了杜永良脸上。
杜永良被砸得眼冒金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从椅子上摔下去的他被小弟们七手八脚地搀扶住。耳边尽是嗡鸣,杜永良摇了摇脑袋,怪叫一声,抄起边上的酒瓶就砸了下去。
酒瓶碎裂。
一些玻璃碴子甚至扎进了顾平准的肉里,鲜血流下,一只眼的视野被染红。疼痛和血一下子激发了顾平准的凶性,他立刻扑了上去,杜永良对上人高马大的顾平准压根没有还手之力,被人按在地上一下下地打。
他的小弟们怎么可能坐看大哥挨打,一群人一拥而上,拉人的拉人打人的打人。而顾平准带来的小弟们看见对面这群人不讲武德多打一,大哥眼见着要吃亏,纷纷也加入了战局。
酒吧一片混乱,打骂声和尖叫声盖过了嘈杂的乐声。
有人哆嗦着手拨通了110,惊慌失措地大喊:“快来人啊,要打死人了!”
这个时候,是晚上九点。
何沼正在一盏台灯下,耐心地给一位初中生讲题,还要半个小时她才会下班回家。
而她的生父何伟健,之前由于躲债东躲西藏了一阵,在知道这几天顾平准没空追债的事后,到底耐不住酒瘾又走上街来,直奔常去的小饭店。
室外下着大雪,没几个人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何伟健推开小饭店的大门进去的时候,头发花白的老板正在擦桌子,店里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看见何伟健,老板有些惊讶:“哟,有些日子没来了啊,今天怎么有空?”
何伟健没和老板寒暄,酒瘾上来后他有些焦躁,在常坐的桌边坐下后,催促道:“上酒上酒,就上我以前喝的那些!”
老板收起抹布,问他:“不再点些菜?”
“不用!”何伟健不耐烦道。
实际上,他现在身上的钱也不足以支持他点菜。
老板说道:“最好还是吃点别的,空腹喝酒容易喝出问题,每年都有喝酒喝到胃穿孔胃出血一不小心就没救回来的。”
老板的劝诫自然是白费功夫,过了一会儿,温好的酒就端上来了。
何伟健忙不迭地一口灌下,然后立刻呸呸呸道:“你这给我上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甜!”
“是自家酿的米酒,”柜台后头,老板抬起头来说道,“你再这样乱喝,真的会喝出事。”
何伟健现在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好像全身精气都被抽空了,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无病无灾的壮年男人会有的样子。老板是真的担心,他哪天会喝死在自己店里。
老板一片好心,可惜何伟健并不领情,掏出几张纸币拍在桌上,大声嚷嚷道:“我说了上我以前常喝的酒,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钱?!”
这就纯粹是没事找事了。
老板冷下脸来,但晓得自己和这种无赖计较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只得将这口气咽下了。他来到后厨,后厨同样没有别人,这样的大雪天根本没什么客人,老板就给员工们放了假,自己由于就住在楼上所以留在店里。
他看了一眼就放在后门边上的酒缸,心中愤懑,觉得何伟健真是不识抬举。
老板拿了桌上一直温着的酒,没什么好脸色的放到了何伟健面前。
何伟健喝了一口又开始叫嚷:“怎么还是甜的!”
老板买好气道:“你自个儿嘴里留着味!”
何伟健又喝了几口,不再说话了。
半斤白酒喝完,杯子就见了底。
“怎么才这么一点?”何伟健以往喝酒都是半斤起步,他又开始喊老板,“再给我来半斤!”
老板兀自算着账,头也不抬:“你给的那点钱只够买半斤,想喝再掏钱来。”
何伟健下意识去摸裤兜,却掏了一个空。
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再翻出半个子儿来。
何伟健粗声粗气道:“就不能先赊着吗?”
“你以前在我这赊的可还没还完,你要再说这个,我可得和你说道说道了。”老板今晚被何伟健搞得很不耐烦,怎么可能给他赊账,“反正今个你掏钱我给你上酒,掏不出来你就快点回家去,别在这儿碍眼。”
酒意上头,何伟健很是恼火。不过这会儿到底还有几分清醒,他对比了自己和老板的体格,最终还是没敢闹事,只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地走了。
外头风雪交加,吸进去的空气好像能把肺都冻住,何伟健慌慌张张紧了紧衣服,往脖子后头摸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件衣服没有帽子。其实本该是有帽子的,只是那可拆卸的帽子这会儿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这都已经是一件十年前添置的衣服。
想到这里,何伟健嘴里又骂起何沼来,恼她也不知道孝顺孝顺亲爹,赚了钱后竟然还让亲爹穿十年前的衣服,真是白把她养这么大。
过了一会儿,何伟健又想起何春湘来。
他一时间竟是有些唏嘘,这件衣服还是何春湘花了半个月工资给他买的,那女人倒是听话,可惜没想到这么不经打,竟是这么早就死了,也没让他多过几年好日子。留下何沼那个崽,半点也不听他的话!
大雪纷飞,云层聚散。
要是有人能穿透风雪的屏障往天空看去,就能看见散开又收拢的层云,隐隐约约组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
好似天上有一只神明的巨眼,正在冷冷审判凡间的罪孽。
春林路的酒吧,有人满身是血地被抬上担架,两侧警察挥手开路,拼命挡住好奇地围上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群众。
“让让,让让!不要在前面挡路!有人急需就医!”
担架被一路抬上救护车。
已经守候在车内的医护人员粗略一检查,便说道:“已经没呼吸了,准备急救。”
警车在前面开道,救护车紧随其后,鸣笛声响彻一路。
救护车内的伤者又被抬进抢救室。
其实在急救车上的时候,医护人员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但是医生职责所在,他们还是会尽力挽救他的生命。
只是在几个小时后,医生还是遗憾地宣告了伤者的死亡。
闻讯赶来的母亲听见消息后立刻软倒在了地上,哭天抢地:“老杜没消息,要是你也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有人认出这个人是松兰县首富杜家的女主人。
这人有此眼力,私底下也确实有些门路,想到最近得知的杜老板由于一些受贿案已经在接受调查,结合杜夫人的话好似她儿子也出了事,又思及这位杜公子平日的风评,顿时觉得世事无常,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又称得上一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在间隔不长的几小时前,就在杜永良被送上救护车不久后,何伟健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虽然醉得意识不清,走路都摇摇晃晃,但他还记得自己现在仍在躲债呢,特地挑了无人的地方走。
突然,他的胃剧烈疼痛起来。
那疼痛好似有万蚁噬咬,久久不见削减。
何伟健一下子想到了饭店老板说的每年都有人因胃出血胃穿孔而死,心里顿时一慌,想着自己不会是赶着了吧。他想去摸小灵通,但是早在某次被讨债的时候叫顾平准的人打坏了,而且他这会儿似乎已经欠费停机了。何伟健又想着出去抓个人求救,只是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根本无法操控好肢体,他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后,一脑门往前栽去。
他重重砸到了边上凸起的石块上。
眼前顿时一黑,之后,也没有再亮起来。
次日中午,东城派出所才接到群众报警,说成林路29号边上的小巷子里有一具尸体,像是冻死的。
第74章 无罪推定14
中午十二点半, 接到群众报案的东城派出所匆忙派出刑警中队长梁文武、新晋民警李冬鸣与法医周桥赶赴现场。来到成林路29号的时候,只见巷子外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梁文武连忙大喊一声:“都让让都让让!警察办案!”
人群迅速让出一条通道来。
“是谁报的警?”梁文武问道。
人群里一位中年妇女举起了手, 她手上还拎着一袋菜, 看样子是中午买菜回家, 路过这边的时候恰巧发现了尸体。
“有人动过尸体吗?”梁文武又问道。
报警的妇女拉过身边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说道:“我看到有个人倒在那里,叫我老公上去看过,后头又有几个人围上来。没怎么碰, 确认人没气后就不敢靠近了。”
梁文武点了点头,对周边人说道:“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要去动尸体,也不要破坏现场,等警察过来。”
在他说话的时候,提着小箱的周法医已经越过梁文武, 来到了尸体边上。
昨天晚上下了大雪,气温最低达到零下十五度, 现在雪倒是停了,但太阳并没有出来, 躺在积雪里的尸体这会儿都已经冻硬了。
尸体呈面朝下的姿势倒在雪地里, 试探呼吸的群众也给他完全翻过来, 试了下已经没气后就放开手,让他依旧脸朝下倒了回去。周法医将尸体翻了个身,梁文武一下就透过他满脸的冰碴子和雪花认出了他是谁,不自觉咦了一声。
周法医问他:“老梁, 熟人啊?”
梁文武道:“这不就是何伟健吗!”
周法医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是东城派出所唯一的法医, 当年那桩杀妻案,何春湘的尸体就是他验的,没想到几年后又验到了何春湘丈夫的尸体。
李冬鸣也啊了一声,他还记得自己来到东城派出所没多久的时候,梁文武与他说过的那个小同学何沼家里的事。
周法医忽然想到:“这个何伟健,我记得是个酒鬼对吧?”
他去闻了一下:“嘶,一身酒气,现在还闻得到呢。”
冻了一宿还有味道,这得是喝了多少啊。
围观群众里有人探头探脑地问道:“是冻死的不?”
东北夜里气温低,酒鬼醉倒在室外,活活冻死不是件罕见的事。不过周法医没有立即给出结论,而是就地认真做着尸表检验。
与此同时,梁文武也在检查现场,小警察李冬鸣一边辅助他们俩,一边负责在边上记录。
梁文武很快就发现附近蹊跷的地方:“这里有血迹。”
他指着墙根处凸起的砖石说道,上面残留着已经凝固了的血。
实际上周法医在翻过尸体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何伟健额头上的伤口,经过肉眼比对,他说道:“伤口和砖块形状吻合,应该是磕碰到上面的时候留下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死者衣着较为完整,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他身上没有推搡的迹象,伤口的样子,躺在雪地里的姿势也符合自己倒地会有的表现,初步估计是他自己摔了一跤,砸到砖块上后又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身体急剧失温,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
梁文武也说道:“周边没有发现其他人来过的痕迹——这条巷子也没有灯,很少有人晚上会走这里,他怎么会选这么一条路?”
边上的李冬鸣赶紧把这一疑点记了下来,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队长,是有大案吗?”
梁文武轻轻踢了他一脚:“刚才照片白拍啦?笔记白记啦?自己推断不出来?”
李冬鸣不说话了。
仅从现场和死者身上遗留的线索来看,看不出他杀的痕迹,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是致命伤,尸体符合冻死的特征,基本可以断定是意外死亡。
他们人手虽然不多,但是检查得十分细致,在尸表和现场没有检查到可疑情况后,梁文武先是通知了死者目前唯一的家属何沼过来,在没有他杀嫌疑的情况下,要不要进一步尸检,甚至解剖检查还得征询家属的意见,除此以外,梁文武一边又调查起死者近日的社会活动情况。
由于何伟健本来就是他们所里的重点观察人员,梁文武有平日里与何伟健接触较多的人的联系方式,所以这一调查进行得十分顺利,没过多久就从何伟健以前的牌友那里得知何伟健最近在地下赌场欠了一大笔钱,这会儿正东躲西藏地躲债,因为囊中羞涩,加上想要躲催债电话和催债短信,连电话欠费停机都不再管。得知此事后,梁文武也不奇怪他昨晚为什么要走那些偏僻的小路,多半是怕被催债的人看见。
梁文武很快又联系上了何伟健常去喝酒的那家小饭店的老板。
老板一五一十地交代何伟健昨晚去了他店里喝酒,他本来还想给何伟健喝自己酿的度数比较低的米酒,对身体也好一点,但是何伟健不领情,非要喝白酒。
梁文武问他:“何伟健昨晚喝了多少?”
老板记得清清楚楚:“半杯米酒,半斤白酒。”
“嘶。”梁文武倒吸一口凉气,半斤白酒下肚,人还能有多少意识。
老板忐忑不安道:“他以前喝更多都有过,经常喝个一斤,昨晚还是他钱不够,我又不想给他赊账才只卖了他半斤,我也没想到他后面会出这种事——梁警官,我不会要负责任吧?”
“没事没事,”梁文武说道,这种事情也怪不到卖酒的人身上,“保持电话畅通,要是后续有情况我再找你。”
说着,梁文武就挂断了电话。
尸表检查和现场调查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梁文武等待周法医检查完毕后才通知的何沼。由于今天是工作日,何沼照理来说还在上学,所以他是先打的何沼班主任电话,再由班主任告知何沼,给她请假到成林路这边来。
从最近通话那里翻出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时,梁文武心里头还在嘀咕着,没想到不到半天就联系了第二遍。
上一遍联系是通知班主任杜永良的死讯,还有她班上一些同学的伤情,顺带询问一下班主任这些学生近段时间在校内的情况。杜永良带去的那伙小弟有不少都是同班同学,除去杜永良被顾平准失手打死外,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受了点伤。
遇到了这种事情,再接起梁文武的电话时,班主任声音都是发虚的,刚开始还以为哪位同学又出事了,知道出事的是学生家长后甚至还松了口气。
假条很快就开了下来,这地方距离松兰三中不算远,反正都在东城派出所的辖区内,何沼是走路过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梁文武对这一家的情况比较关心,但由于自己平日里工作繁忙,委实抽不出多少时间,仔细想想自从新学期开学那天与何沼见过一面后,这么长的时间里竟是再没见过了。梁文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有了错觉,他总觉得何沼和上次见面比起来精气神好了许多,人也没有那么阴沉了。
何沼是离了学校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校服。围观的群众已经散去,她对着边上的门牌号找了过来。走过来的时候步子不紧不慢,表情也十分冷淡,显然对何伟健的死并不关心。
来到现场后,她甚至只看了何伟健的尸体的一眼,在瞧见何伟健确实死透了以后,那一眼中倒是有些惊讶,只是这惊讶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了,她紧接着就语气平静地问梁文武:“怎么死的?”
“初步判断是醉倒后跌倒,磕到石块陷入短暂昏迷,然后冻死的。”梁文武斟酌再三,还是没法对着何沼说出“节哀”两个字。
这个词显然没法放在何沼身上。
“我知道了。”何沼点点头,不甚在意道,“死亡证明是公安开对吗?”
“我们判断何伟健是意外死亡,排除他杀因素,因为所里人手有限,意外死亡的尸体我们一般不会解剖。但如果你有异议的话,或者想要界定谁来承担你父亲的死亡责任,可以申请进一步尸检。”梁文武道,“如果没有异议,所里会开具死亡证明,你自己或者我们帮你联系一下殡仪馆那边。”
“没有异议,我现在跟你们去派出所吗?”何沼干脆利落说道。
“是这样,何伟健的身份证在身上,户口本我们没有找到,应该是放在家里对吧?你和这位李警官回家一趟,他会告诉你要带上哪些材料的,你们一起去所里一趟。我的话在这边再留一下,既然不进一步尸检,那我就直接联系殡仪馆了,我在这里等殡仪馆过来把人拉走。”说罢,梁文武示意李冬鸣赶紧去何沼那头,然而李冬鸣半天没有动弹。
这小子在搞什么?
梁文武心里纳闷,然后就看着李冬鸣往前几步,一脸严肃地看着何沼问道:“何女士,请问您昨天晚上在哪里?”
梁文武:“……”
何沼笑了一声,也不恼怒,如实答道:“放学以后我在校外祥记餐馆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坐公交车去给一个学生补习。那个学生住在西城南春苑,补习一直进行到九点半,我坐九点四十五分的末班车回的家,到家的时候应该快十一点了,洗漱完直接就上床睡觉。警察同志,还有别的问题吗?”
根据饭店老板的说法,何伟健是在十点前离开的,而小饭店距离此地半小时不到的路程,何伟健倒地的时候,何沼多半在公交车上。
梁文武狠狠拍了李冬鸣的后脑勺一下。
李冬鸣结结巴巴道:“没、没问题了……”
梁文武瞪了李冬鸣一眼:“还不快去!”
李冬鸣赶紧上前几步:“何何何何同学,我陪你去家里拿材料!”
依旧是步行过去,何沼根据李冬鸣的指导找齐材料以后,又由他陪同去东城派出所。
在路上,李冬鸣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之前脑子抽了,想到何伟健以前的事情,贸然怀疑了你。”
“没事。”何沼并不在意。
她甚至觉得李冬鸣的怀疑也不算无缘无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确实每天都在计划着要如何将何伟健这个人渣送进地狱。
“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李冬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对于亲人的意外离世,何沼连惊讶都情绪都难以寻得,从头至尾漠不关心。
“为什么要难过呢?”何沼语气淡淡,“一个早就该死的人苟活了这么多年,只会感觉遗憾才对。他死了就跟摆脱掉一个累赘一样,总算能够继续向前了。”
李冬鸣没再说什么。
他们来到东城派出所,很快何伟健的死亡证明就开了出来,梁文武那边也表示殡仪馆已经把何伟健拉走了。何沼丝毫没有悼念的打算,要不是火化也需要走一些程序,她完全不介意拉过去就火化。为了避免殡仪馆对骨灰的处理太过人道,明天火化完她还是打算拿回来,择一下水道倒掉。
给何伟健做尸表检验的周法医,离开成林路后又立刻赶赴下一个地方。作为东城派出所唯一法医的他这几天会相当忙碌,不仅要验杜永良的死亡原因,还要去验在昨天那场群架里受伤的人的伤势。
和昨晚那件大案比起来,何伟健这出意外死亡完全是件小事。杜永良一案牵涉的人员太多,所里大半人手都调了过去,协助何沼开完何伟健的死亡证明以后,李冬鸣又立刻跑去帮忙。
何沼走的时候是自己离开的。
身上好像卸下了重重的担子,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脚步都轻飘飘的。
还没走出东城派出所的大门,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何沼按下接听键。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有一会儿,才传来一个声音,“杜永良死了。”
何沼并不意外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她听见对面长长呼出一口气的声音。
何沼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和爸爸妈妈说过了,我们决定明天就离开松兰县,去南方生活,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了。”电话那头说道,“……我原来以为,我会因为恐惧不再回到这里,但是现在想起以前的事情,居然不太在意了。我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法改变,有些疤痕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消退,我也许不会有完全放下过去的事情的那一天,但是你说的未来,我能看见了。”
何沼轻声道:“恭喜你。”
“谢谢你,何沼,有缘再见。”
“再见,于晴。”
电话挂断,声音消散在风中。
何沼步下派出所门前的台阶,离开派出所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小广场,在天气晴好的周末,广场上会颇为热闹。不过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好,暗沉沉的云朵层层堆叠,只有一缕阳光努力从云层的缝隙间钻出来,时间还是工作日,小广场这时候很是冷清,摊贩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
不过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和放学的时候,想来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热闹起来。
何沼漫不经心地要穿过这片广场,她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但是突然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天寒地冻的时节,广场中央的喷泉已经停掉了,有人正坐在水池的边缘,吃着一根糖葫芦。
何沼瞪大了眼睛。
那人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在瞧见何沼之后,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她没有起身,但是抬起手用力挥了挥。
“乔枝,”何沼大步跑到她跟前,“你怎么在这里?”
乔枝道:“我猜你需要到这里来一趟。”
只是一个对视,她们就已经交换了很多事情。或许在很早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有所感觉,只是默契不言。
何沼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可以看出乔枝今日的心情很是愉快,她开开心心继续吃着糖葫芦,何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可以分我一颗吗?”
正叼着一颗山楂的乔枝点了点头,区区一颗糖葫芦,她大方地把糖葫芦串往何沼那边递了递,何沼却抓着她的手腕推到一边,凑过来抢走了她嘴里的一颗,抢完还嫌不够,轻轻咬了她的嘴唇一下,嚣张至极。
乔枝生气地用力捶了捶她。
“你又没说指定给哪一颗,”何沼故作委屈,“我就喜欢你嘴里那一颗。”
乔枝要来打她了。
何沼起身就跑。
冬日的衣服厚重,乔枝追了一会儿就不想跑了,何沼见她放缓脚步,自己也慢慢停了下来,等到乔枝走过来以后,两人才并肩慢慢走着。
“何伟健死了。”何沼说道。
“杜永良也死了。”乔枝的语气与她一样平静。
“何伟健喝了太多酒,昨晚回家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磕石头上把自己磕晕过去,就这么冻死了。”何沼又说道。
“杜永良的仇家找上门来,那个人觉得是杜永良害他的弟弟坐了牢,带着人去和杜永良打架,一不小心就把人打死了。”乔枝的声音里完全没有惋惜的意味,“真是巧,运气也真是不好。”
这件事情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巧合,参与群架那么多人,被打死的偏偏只有杜永良一个,谁能说不是巧合呢?
顾平准只要下手再轻一点,位置再偏一点,杜永良或许就不会死。
只是乔枝想,哪怕杜永良侥幸逃过了这次巧合,也会有下一个巧合等着他。
作恶者的身后,有耐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何沼突然拉住乔枝的手,带着她停了下来。
乔枝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太大反应,耐心地等待,看何沼想要干什么。
何沼深吸了一口。
她微微侧过脸去,显然无比紧张,数九寒天手心都出了汗。待做了点准备以后,她才转过头来,直视着乔枝。
乔枝有些预感到了,愣愣地回望过去。
“乔枝,我遇见过很多人。”何沼说道,“有像何伟健那样欠下血债的人,有像杜永良那样以欺凌他人为乐的人,有像葛勋那样助纣为虐的人,也有像陈老师那样身为师长,却包庇学生恶行,从中牟利的人。”
“在我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每个人在我眼中,好像都是有罪的。我甚至会怨恨妈妈对何伟健的盲从,鄙夷于晴面对霸凌时的软弱,也厌恶自己的弱小,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在我眼里,每一个人好像都是罪恶的。”
“只有你,是我的无罪推定。”
何沼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紧张地看着乔枝,唯恐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反应。
乔枝久久没有说话。
何沼的心都快凉了半截。
许久过后,乔枝可算是开了她的尊口,她幅度很小地歪了下脑袋,问道:“你这算是表白吗?”
何沼死死盯着乔枝的眼睛:“那你接受吗?”
“嗯……”乔枝微微低下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忽然又抬起头来,语气轻快道:“想吃火锅,陪我去菜市场买食材吧。”
说着她就趁正在发愣的何沼一时不察,从她掌心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收在口袋后,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她走出几步,何沼才反应过来,她的眼睛里泛着光彩,翘起的嘴角压也压不下去。她追上乔枝,把她的手又从口袋里拉出来后紧紧握在手里:“喂,你这算是接受吗?”
乔枝不挣开她的手,也不说是或不是,嘴里开始报菜名:“鸭肠金针菇肥牛卷,豆腐羊羔肉土豆片……还要买点什么呢……”
何沼用力晃她的手:“是不是是不是!”
乔枝笑得身体都要往一边倒去:“你也没说你先前那些话是不是在表白啊。”
叫你扭扭捏捏的,活该。
何沼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她揽过乔枝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乔枝,我喜欢你。”
“给你名分了,”清浅的笑意,柔和了乔枝的眉眼,“女朋友。”
第75章 番外三:一日侦探
乔枝一大早起来的时候, 发现枕边已经空了。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边上有什么动静,好像何沼还抱着她的脸亲了两下,想来她就是那个时候起床的。
研究生毕业以后她们两人就回到了松兰三中教书, 对于她们的学历和读书时期的履历来说, 留在这个小县城里无疑是屈才了。不过松兰三中对她们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对何沼来说更是如此。
在她的学生生涯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天空好像都是黑沉沉的,云层似乎下一瞬就会垮塌下来将楼宇摧毁。耳边充斥着各种吵嚷与嗡鸣,讲台上老师的嗓门和周边同学的窃窃私语尖锐刺耳, 所见一切都是那般黯淡无光。
但在某一日,她的生活突然溢满了绚烂的色彩,驱散了过往的一切阴霾。
松兰三中这一让她厌恶的存在,忽然间增添了别样的意义。
于是在多年之后的某一天,临近毕业的两个人身处研究生宿舍的双人间,放着好好的单人床不睡挤在一个被窝里, 在思考之后的规划时,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久, 达成了回到松兰三中的共识。
那以后又过了半年,松兰三中的初中部多了两位新老师, 一人教化学, 一人教数学, 所带的班级基本重合。同事们只当这两位老师是同期生,据说读研的时候还是一个宿舍,所以关系才那般好,却没想到这两位老师不仅下班后回的是同一个家, 晚上睡的还是同一张床。
乔枝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腰酸背痛,手腕还好, 没有劳损过度,乔枝无师自通了耍赖的本事,动了一会儿就喊累,然而每次到最后,都会被叫她气笑了的何沼按在床上蹭。
乔枝怎么想,都觉得这样何沼应该更累,然而现实是以明天就要出差要有好几天见不到为借口和她厮混了几个小时的何沼,今天五点不到就出发去车站了,床头的便签表示她甚至还做了早饭。
勉勉强强睡到六点半的乔枝,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各种不可言说的痕迹,整个人精神都有点恍惚,一副被糟蹋了的样子。
乔枝面色憔悴:“要不我还是去教高中生吧。”
关于这两位年轻有为的新教师明明去大城市教高中生也绰绰有余,却来一所小县城的中学教初中部这件事,松兰三中的教师们颇感疑惑。乔枝那会儿的想法是教初中轻松一点,大城市卷生卷死的氛围还没有传到小县城来。在她们毕业多年后,松兰三中的高中部到底是安排上晚自习了,但初中部还没有,乔枝想着这样与何沼相处的时间可以多一些。
事实证明,相处的时间确实是多了,但是乔枝预想中的轻松却没有实现。
……何沼这个人,真的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
【宿主,再过一小时你就要迟到啦!】开机了的系统提醒乔枝。
乔枝深吸一口气,带上叠在枕边的衣服下床。
洗漱完又窸窸窣窣换好了衣服,在乔枝对着镜子的时候,系统害羞地切断了和乔枝的视觉联系。乔枝戳了戳脖子上的星星点点,沉默了。
大夏天,傻子才会穿高领。
她默默找出遮瑕膏把痕迹盖掉了。
吃饭,出门,上班,工作日无比寻常的一天开始了。
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是乔枝今天没有与何沼一起去上班。某个颇有含金量的数学竞赛在南方某市召开,何沼教的学生里头有两个通过了东北地区的初赛,今天一大早,她就陪同两位学生南下参赛。
乔枝除了会帮何沼代一个班的课外,一项委托,也被何沼转交给了她。
那是一项来自学生家长的委托。
昨天晚上,在乔枝帮何沼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何沼担任班主任的班上一位学生的家长发来了一长串文字。那位妈妈的语气和她的尖叫猫猫表情包头像一样惊慌失措,她先是用一长串文字描述了女儿这几天在家里的各种不对劲,什么老是走神啊,什么眼神躲闪啊,什么逃避和她共处一室啊,什么独处的时候老是黯然神伤啊。
学生妈妈说:何老师,我上网看到了一些校园霸凌的新闻,我家孩子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吧,你可以帮我调查一下吗?
紧接着又发过来一个“哭哭”的表情包。
“有这事吗?”乔枝疑惑。
她倒是没当班主任,不过要比何沼多上一个班的课。她带的三个班里有一个就是何沼的班级,所以她班上的情况,乔枝也略有了解。
“没有吧,我一直很注意这种事情的,我们这几年,不是也开展了很多反校园霸凌的工作吗?”这些工作主要都是在松兰三中开展的。
“不过,”何沼话锋一转,“未经查证,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只是何沼明天就要出差,管不了班上的事,而如果真的存在校园霸凌这个情况的话,那一刻也耽误不得,于是这项来自家长的委托,自然而然就被何沼拜托给了乔枝。
乔枝今天是踩点上班,连办公室都没去直接去了何沼的班级,班主任是要监督学生早读的,何沼走后,这项工作就落在了乔枝身上。
“乔老师!”学生里头有人跳起来向她招手。
其他的学生,许多也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
他们在知道乔枝会来给他们代课后,就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今天了。
乔枝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她对小孩子会比同龄人更温和一些,面对同龄人时身上的疏离感,在学生面前很少得见。少了那层冷淡的气息后,乔枝给人的感觉就只剩下如沐春风,好似一斛春水那般温柔。
与她相比,何沼的气质就冷酷多了。乔枝冷起来是清冷,那何沼冷起来就是冷硬,板起脸的时候无端流露出的杀气没准能吓哭小朋友。
有学生满怀希冀地看着她:“乔老师,何老师的数学课也是你来上吗?”
乔枝含笑点头。
学生睁大了眼睛:“数学课乔老师也可以上吗?”
乔枝自信满满:“老师什么课都可以上。”
可不要小看她这个拿过三回高考状元——第一个世界如果留到出成绩的话不出意外也是——的究极卷王!
学生们很捧场地发出了“哇”的一声惊叹。
“好啦好啦,”乔枝示意他们不要聊天了,“早读就要开始了,今天轮到了英语了对吧?你们先把英语老师发的材料拿出来。”
不管是先前和学生们聊天,还是现在监督学生们拿出英语材料,乔枝都在留意着那位家长的孩子成秋繁。
成秋繁的座位坐在窗边,乔枝进入教室的时候,她正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眉眼间略有愁绪。教室里因乔枝到来的欢呼并没有将她唤回神,还是同桌拍了她的胳膊两下后,成秋繁才转过头来,看见乔枝,她的脸上也露出来欣喜的表情。
【不像遇到了霸凌的样子。】乔枝说道,【不过心里头应该是装了点什么事。】
咳咳,不过究竟有没有遭受校园霸凌,她乔大侦探,是一定会经过缜密的推理,得出可靠的结论的!
由于时值六月,气温逐日上升,虽然东北再热也不会热到哪里去,但在每天大课间晨跑的时候很多学生已经会把外套脱掉了,成秋繁恰在其中。乔枝没有从她露在外面的皮肤看见伤口,虽然没法因此排除伤口留在更隐蔽地方的可能,但乔枝倾向于认为成秋繁并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
【不过不是所有校园霸凌都会造成伤口的。】乔枝心道。
就像她多年以前遇到的那伙人,用污水,用垃圾,用调笑,用谣言来伤害他人,被伤害的人身体上确实没有留下伤口,但遭受的伤害恐怕要比许多物理的伤更大。
这个时候,晨跑结束,跑步的时候成秋繁的表情就不太快乐,如果说跑的时候是因为累的,跑完后她的情绪却相较之前变得更差了。
乔枝微微蹙起了眉。
在没有课的时候,她调查了一番何沼的班级里有没有形成比较极端的小团体。
一对一的校园霸凌比较罕见,集体的意志总是能模糊个人对恶的感知,个人的作为也会因此越来越过分,被霸凌者面对的往往是一个小团体。
只是乔枝下课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来何沼班上坐一下,同学们也很乐意与她亲近。乔枝不动声色地从中了解学生们的近况,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团体,这些孩子的世界还蛮单纯的。
这一期间,成秋繁是没有围上来的学生之一。
她瞧上去有些闷闷不乐,依旧时不时看着窗外发呆。偶尔会露出笑容,但很快嘴角又会撇下去。成秋繁不太和别人交谈,也就与自己的同桌会多说几句。
【班上的同学没什么问题,那会不会是其他班的呢?】
坐在办公室里,乔枝旋转椅子,回头问自己身后那张办公桌的老师:“林老师,你们年级的反霸凌工作做得怎么样?”
松兰三中的办公室是按任课情况划分的,像乔枝所在的地方就是化学组,里头囊括了初中部三个年级的全部化学老师。
“挺好的呀。”林老师说道,“不过多亏了你和何老师的这个提议,开始留意这件事后我才发现班上原来是有霸凌现象的,好在还不严重,老师介入以后及时制止了。最近的话都挺好的,我现在不是带初三嘛,这届带过去后就要从头开始教初一了,我们几个初三的老师商量过了,到时候开学就办一个反霸凌的座谈会,把家长也邀请过来,好让他们初一就有这个意识。”
乔枝点点头:“如果人手不够的,我可以来帮忙。”
“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林老师笑道,“到时候把何老师也叫上。”
【老师们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那会不会是校外有问题?】乔枝又想到。
【不会的,至少最近不会。】这事系统就可以回答她,它在乔枝的脑子里拉出一个网页,【打击针对中小学生的敲诈、勒索、欺凌行为,是东城派出所这个月的重点工作内容,辖区内各个学校附近上下学期间都有值班民警巡逻。】
嗯……那校外的问题也可以排除了。
乔枝在没有惊动成秋繁的情况下,叫来了成秋繁的同桌。
她想要确认一下成秋繁到底有没有遇到困难,还是中二病犯了,正在“为赋新词强说愁”。
同桌的表现十分为难。
“对不起,乔老师!”面对最喜欢的老师,同桌依旧十分讲义气的没有透露出成秋繁的秘密,“我答应过秋繁不可以说!”
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呜呜呜,就算乔老师你露出这么恳切的表情,用着这么温柔的声音,我也不会屈服,绝对不会背叛同桌的!
乔枝有点好笑,让成秋繁同桌回去了。
系统问道:【宿主还要找其他人调查一下吗?】
虽然同桌同学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的反应证实了,成秋繁这些天确实遇到了正瞒着老师和家长的困难。
【算啦。】乔枝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时钟,将批改完的试卷放在一边,【都要放学了,还是直接找成秋繁同学问一下吧。】
于是放学后正打算自己回家的成秋繁的同学,被乔枝老师叫到了因为其他老师赶着下班,这会儿已经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乔老师清理出了一片桌面,摆上奶茶与茶点。
热奶茶倒进装有冰块的杯子里,很快变得沁爽冰凉。
乔枝就在这个时候,向成秋繁讲述了她妈妈的担忧,以及自己叫她过来的原因。
“是、是这样啊。”成秋繁结结巴巴说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她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终于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其实,其实是因为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乔枝:“……”
啊,原来是早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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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老师温声细语,平易近人,不过十分钟,成秋繁就抛弃了原来的拘谨与羞涩,兴致勃勃地同乔枝说起自己的暗恋史来。
“他是初三年级的一个学长!不在我们这栋楼,平时很难看见他,不过他下课的时候经常会到楼下的小篮球场打球,站在窗户边上就可以看到他!”
乔枝和何沼毕业以后,因为学生增加,松兰三中经历过几次扩建,现在的三中和以前已经很不相同。目前初一初二所在的教学楼和初三与实验室所在的教学楼中间,就开辟了一个小篮球场,下课经常会有人去那里打球。
难怪成秋繁老是看着窗外发呆,原来是在看暗恋对象打球,怪不得表情会那么丰富多彩。
这一疑问,随着成秋繁的诉说迎刃而解了。
“他还是他们班上带操的,晨跑的时候也可以看见他,甚至可能刚好从他身边跑过……不过除此以外,也很少有机会能直接见到他了。”成秋繁语气低落下来。
乔枝心道怪不得你每天跑完步都那么失落。
“其实我想过直接和他告白的,可是听说喜欢他的女生很多,我和他连一个年级的都不是,机会一定很渺茫吧。想到可能会被拒绝,还不如继续暗恋算了,至少还能自欺欺人也没被拒绝嘛。”成秋繁含泪咬了一口茶点,“呜呜呜,暗恋好苦。乔老师,如果你喜欢上比你高一个年级的学生,你会怎么做呀?”
学生问她的问题,乔枝总是会认真对待的。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她还真思考了起来。
如果何沼高她一个年级的话……
其实她觉得,有一点距离也不是什么大事。
唔,不过恋人总还是会希望能和对方更近一点的吧?要是不在一栋教学楼,那见面的机会确实会少太多。
乔枝仔细想了想:“我会跳级吧。”
成秋繁:“……”
打扰了,她的学习成绩不配跳级。
“咳,反正是没有校园霸凌的事情的。”成秋繁喝了口奶茶润润嗓子,不好意思道,“妈妈怎么会想到这里去呀。”
乔枝笑道:“你妈妈担心你被欺负呀。”
成秋繁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看着乔枝问道:“乔老师,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时间?”
乔枝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不要多想。”
她并没有觉得辛苦,也没有觉得自己浪费了很多时间。
乔枝其实很高兴,一个有关校园霸凌的委托,实际上是一个乌龙事件。
没有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人在作恶,只是一个女生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无伤大雅的暗恋。
回顾多年以前的那段经历,乔枝到来这所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许多事情已然发生,创伤无法消失,唯有复仇能让它愈合稍许。但有一些人,在能够做出改变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作为。
加害者的父母。
包庇加害者的班主任。
面对恶行无动于衷的老师们。
他们是目睹了那些事情发生的成年人,身上都肩负着社会交给他们的,管教与约束的责任,可是他们却放任了霸凌的发生,最后恶行愈演愈烈,直到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这些人难辞其咎。
报复了加害者,只能勉强弥补受害者破碎的人生。
但是在恶行没有发生,或者是出现苗头的时候及时阻止,能拯救无数潜在的受害者,也能阻止许多潜在的加害者诞生。
那段总是有着黑暗底色的时光远去后,乔枝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奶茶见底后,成秋繁放下杯子,小声问道:“乔老师,你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吗?”
乔枝问她:“你不想让她知道吗?”
“虽然是暗恋,但应该也算早恋吧……”成秋繁心里发怵,“大人会不会很难接受呢?”
乔枝笑了笑:“老师也是大人啊,老师不是没有说你什么吗?”
成秋繁撒娇道:“因为乔老师最温柔啦。”
乔枝的声音,确实温柔得像潺潺春水。
“老师觉得,这件事情,由你来告诉妈妈会更加合适。”乔枝说道,“你想想,你的妈妈那么爱你,在发现你情绪不对的时候,都因为担心会勾起你的伤心事,又担心你有顾虑不愿意告诉家长,转而向老师求助。只要你好好跟妈妈沟通,跟她承诺不会因为暗恋影响学习,你妈妈一定能理解你的。”
其实光看成秋繁妈妈的猫猫头头像和她熟练运用的表情包,与用文字聊天都难掩跳脱的语气,就能看出这是个相当开明的家长。
成秋繁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乔枝老师!”
“好啦,回去吧。”乔枝起身收拾吃空的杯子碗碟,“我和你妈妈说过你被老师留下来帮忙批改试卷,不过回去太晚的话,你妈妈还是会担心的。”
“好哦。”成秋繁帮忙把杯子叠起来放在托盘上后,就招招手离开了。
乔枝洗完了餐具回家的时候,初中部已经不见几个人,不远处的高中部倒还十分热闹。
“晚上吃什么呢。”乔枝一边走路一边喃喃自语。
反正何沼不在家,随便对付一下吧,刚刚和成秋繁聊天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茶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柜子里应该还有把挂面。
在吃番茄鸡蛋面还是清汤挂面的纠结中,乔枝打开了家门。
然后她就听见了自厨房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乔枝呆住了。
一瞬间她还以为走错家门了,然而下一秒,厨房里就钻出个脑袋来。何沼说道:“回来啦?今晚吃鱼吧,路过菜场的时候买了条。”
说完何沼就回去厨房做饭了,徒留乔枝在玄关处呆愣许久。
半晌,回过神来的乔枝终于冲到厨房,不敢置信道:“你不是出差了吗?”
何沼答道:“举办竞赛的那个市遭台风了,现在整个省都进不去出不来,我们半路就折返回去,竞赛时间推到了半个月后。”
乔枝摸出手机上网查了查,果然查到了某临海省份遭遇特大台风的消息。
相关新闻底下一片哀嚎。
【不讲武德,台风它搞偷袭!】
【说好的去福建呢,你怎么突然拐弯啦?!】
【高速高铁机场全封了,市内外卖也送不了,呜呜呜没有外卖我该怎么活啊——】
看来这差确实是出不成了。
“那个学生的事情怎么样?”何沼说道,“没解决的话明天我自己来?”
“已经解决了,是个乌龙。”乔枝告诉她。
紧接着,她将具体经过给何沼讲了一遍。
“这样啊,是件好事。”对此何沼与她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何沼这次去而复返,乔枝最开始有惊有喜,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只当这是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一个晚上。
平平淡淡的氛围在上床之后就破灭了。
被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在水汽的何沼压在身下时,乔枝呆呆道:“又要……又要那个吗?”
何沼笑道:“我刚出差回来,怎么着也得温存个几小时吧?”
乔枝怒了。
你那叫出差吗?
你离开松兰县有半天吗?
而且你昨天,不是才用明天出差这个理由压着她做了几个小时吗?
乔枝不依了,乔枝不做了。
她对这种事情,也不能说不热衷吧,但是在床笫之事上,乔枝也是和风细雨的类型,交给她主导的话那就是小动物贴贴,亲亲蹭蹭一会儿乔枝就很满足了。
然而何沼的风格是妥妥的狂风骤雨,实际上乔枝身体素质还行,每一次结束以后,相比身累,她更多的是一种身体被掏空的灵魂上的疲惫。
何沼想了想,温温柔柔地执起乔枝的手:“手还很酸吗?”
其实一天过去早不酸了——但是乔枝拼命点头,企图靠这理由逃过一次。
乔枝本人对纳入式毫无兴趣,也起不了什么反应,可能是因为她接收生理知识远早于情欲的缘故,因此没有留下纳入式行为可以获得快感的观念。但是何沼对此颇有兴致,按她自己的说法这样做有一种把乔枝吃掉的感觉。
虽然对乔枝来说每一次何沼压上来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了。
“好可怜。”何沼眼里似乎有着无限怜惜。
可是她做的事情,却和她说的话没有任何关系。
在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安抚乔枝的时候,已经把两个人的衣服脱去了一些,眼下还能对乔枝起遮蔽作用的,就只剩下薄薄一条夏季睡裙了。
乔枝睁大了眼睛。
熟悉的触感传来,她感觉到何沼贴了上来,腰肢瞬间软得没有骨头。
“那今晚就不叫乔老师劳累了。”何沼没像以往那样拉着乔枝的手往下,而是十指相扣按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她“体贴”道,“全部交给我就好了。”
第76章 在无限流打十份工1
乔枝在上个世界, 待了足足三十年。
在她三十来岁的某一日午后,系统告诉她小说剧情已经全部走完,可以脱离世界的时候, 她甚至有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窗外投下的树影落在眼前的教案上, 乔枝怔愣一下后, 就低下头顺着之前断开的地方继续往下写。
【不用脱离。】乔枝告诉系统。
系统安安静静地退下了,实际上在提醒乔枝之前,系统就知道乔枝是不会离开的。
衍生成这个世界的罪案小说在那一日走到结尾,但任务是否成功的判定在何伟健被火化的那一日便完成了。随着何伟健与原文截然不同的死去, 何沼也彻彻底底地脱离了原先的人生轨迹,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系统告诉乔枝,遇到这种任务目标只在原文占据了很少一部分情节,且之后不会再加入剧情主线的情况,在任务目标剧情结束的时候,可以像以往全文结束一样判定任务结果, 且依旧判定完毕之后便可以离开。
不过乔枝没有走,与前两个世界不同, 她选择留在这个世界里,直到机体自然死亡。
三十年的恋人, 三十年的爱侣。
事实上在乔枝去世的前一年, 她的身体还十分健康。她并不是因为疾病或者意外去世, 她所有虚弱下来的表现,实际上是因为她在被这个世界排斥。
像她这样灵魂不属于本世界,躯体由一段外来程序捏造而成的穿越者,能在一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是有上限的, 这个上限由世界的特性决定。据系统所言,像是一些修真世界, 穿越者甚至能在那里停留成千上万年,一些未来世界里,待个几百年也是十分正常的事,而在一个没有玄幻、异能、魔法等因素的普通世界中,穿越者待上几十年不会更多了。
对于她的离开,何沼也早有预感,在乔枝的虚弱还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何沼就变得十分黏人。
乔枝隐约能感觉到,在她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过半时,何沼就已经站在恢复记忆的边界线上。她身上出现了一些更深层的特质,不是“何沼”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成长环境能够拥有的。只是她到底没有踏出找回记忆的那一步,乔枝猜测,也许她的离开会和记忆挂钩,当何沼记忆回来的时候,她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强制脱离这个世界,所以潜意识里一直避免这件事情发生。
直到乔枝离开的那一日。
那是一个夏末,松兰县的夏天热不到哪里去,乔枝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身下凉席冰冰凉凉,连空调都不用开,只打开窗户通风,脚边还有一台电风扇开着低档呼呼吹风。
外边很是安静,蝉鸣也听不到几声,工作日的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而乔枝和何沼在一个月以前辞了职,彼时新学期还没有开始,两人才又带完一届学生不久。这些年她们业绩十分出众,校方苦苦挽留,乔枝面容已然初显病态,校方表示乔老师可以回家拿底薪休假一年,何老师带的班级也可以再减一个,没必要直接辞职。
虽然为了避免麻烦她们没有公开关系,但也没有特地瞒着避着,身边同事包括校领导基本知道她们的关系。校方提出的条件无疑相当诚恳,不仅直接让乔枝带薪休假一年,还减轻了何沼的工作量让她有时间照顾乔枝。
不过两个人还是婉拒了。
乔枝知道自己压根活不到一年后,何沼隐隐约约也有这个意识。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乔枝就迅速衰弱下去,好在没有痛苦,不过生机极速流逝带给人的感觉相当奇怪。
乔枝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飘飘忽忽的,像是在梦游一样。
“好多年前……”坐在她床边的何沼,一边剥着一只橙子,一边慢慢地与她聊天,“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你明明看见我了,为什么还是坐到了邱丹朱旁边?”
乔枝轻轻哼了一声:“谁叫你做了坏事。”
何沼剥橙子的手顿住。
许久之后,她轻轻啊了一声:“还在生我之前亲了你的气呢?”
乔枝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
“你想起来了。”虚弱感让她的声音总是轻缓的,但语气十分坚定。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我是不是就要走了?”乔枝又问道,不然何沼不会在这个时想起来。
“对,”何沼放下橙子,手背抚上乔枝的脸颊,“别害怕,被世界意识自然排斥出世界的感觉,就像是被水流包裹着推到岸上,不会痛苦,而且……”
何沼说道:“我很快就会去岸上找你。”
乔枝笑了一下:“恐怕是我去找你吧。”
她和何沼的穿越形式显然是不同的,乔枝会直接跳到某一个时间点,然后就带着记忆从那个时间点继续剧情,而何沼会被抹去所有的记忆,从一个生命的最初开启她在这个世界的历程,所以叶昭、朝颜和何沼这三人才会在本性上大体相同的同时,又因为后天经历有着细微的差别。
“好吧,”何沼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乔枝脸上的笑意稍稍褪去,变为了更认真的神色,在何沼的记忆恢复后,她终于可以问出那个已经在心里盘旋许久的问题。
“何沼,”她问道,“是系统选择了我,还是你选择了我?”
这个问题一出,与乔枝灵魂绑定的系统已经惊呆到快死机了。
但何沼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像是在乔枝神情变化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会问什么,很明确地告诉了乔枝:“是我选择了你。”
果然如此。
乔枝心道。
她从系统那里了解过不少与穿越有关的事情,知道一个世界能容纳的穿越者是有限的,而世界的数量又数不胜数,且在旧世界毁灭的同时,也不断有新世界诞生,两个穿越者来到同一个世界,概率上是微乎其微的事情。
哪怕只看第一个世界她与叶昭的相遇,都已经十分巧合。
更别提还有后面的第二个、第三个世界。
在三次来到同一个世界的同时,乔枝的任务目标还是同一个人。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要么是系统瞒了她什么,要么是何沼那边有问题。
而一个会因为乔枝一句话,真的会傻乎乎把内部程序完全开放给她看的系统,显然没有那个智商在她眼皮子底下瞒下这件事,乔枝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已经确定她们的绑定是何沼那边的操作。
何沼的回答,只是再一次验证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乔枝问她。
你为什么会被抹去记忆一次次穿越,又是为什么将我和你绑定在了一起。
这显然是一个有一点复杂的问题,以至于何沼想了有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是我选择了你,但我并没有指定选择的对象,这一操作是由你体内那个东西完成的……还有一些东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惩罚世界不是可以透露给别人的东西,如果她说得太多,极可能引起那段负责执行惩罚的监督程序的警觉。
乔枝一下子明白了何沼恐怕是在什么东西监督之下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乔枝意识到这是她被排斥出世界的前奏。
她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我的作用是什么?”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乔枝并不知道何沼能不能给她答案。
好在在她被彻底排斥出这个世界之前,何沼用一种隐晦的回答提示了她:“保险丝。”
如何沼所言一样,好似有温暖的潮水将乔枝包裹,轻轻将她送到了岸上。
意识回笼的时候,乔枝已然身处灰白空间之中。
“保险丝,”乔枝喃喃念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她想明白了,系统则是完全懵了:【宿主,你们刚刚都在说些什么?什么保险丝,什么她选择了你,宿主,明明是我选择了你呀!】
唉,傻系统。
乔枝叹了一口气:【在你选择我之前,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人,什么特殊的事?】
系统信誓旦旦:【绝对没有!】
乔枝道:【你的那一段记忆,应该被何沼删掉了。】
系统呆住。
人也能够看作一段程序,只要删去一部分就可以清除掉对应的记忆,而系统的程序比人还要更简单明了了一些,至少乔枝让系统把内部程序展示给她看后,已经了解了系统的大部分构成,实际上只要得到一些和系统同层次的工具,连她都可以删掉系统的记忆。
系统傻乎乎地以为它发布给乔枝的任务完全是主系统的选择,只怕这些任务全部都是被与乔枝纠缠了三个世界的那个灵魂干涉过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干涉任务……
答案何沼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保险丝。
保险丝,一种安置在电路之中,起过载保护作用的装置。当电流异常升到一定高度和热度的时候,保险丝就会熔断,从而切断电流,保护电路。
但如果电路如果一直平稳运行,保险丝就只是电路当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元件。
乔枝起到的作用,就是如此。
回顾这三个世界原著小说的剧情与“何沼”分到的角色,可见这几个角色的下场都不怎么样,不是穷困潦倒流落街头,就是成为依附男人生存的金丝雀,再或者是锒铛入狱。虽然躯壳里的那个灵魂十分强大,以她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让自己走上角色的老路,但“何沼”还是决定给自己寻找一个保险。
那个保险就是乔枝。
乔枝拿着拯救她的任务,如果“何沼”没能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原来的剧情,那乔枝就是来自外界,会拉她一把的力量。
听完乔枝的分析,系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惊呼道:【如果这些任务实际上是由另一个穿越者发出的,那我们是拿不到主系统的奖励的啊!宿主,我们是不是打了白工啊?】
乔枝:【……】
那个还不知道本名的谁,你最好能给我发出工资!
系统呜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自己可能打了很久的白工,突然之间发现乔枝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她一时间也没有进入下一个世界,只是盘膝坐在地上看着地面,身影有些落寞。
对了,宿主刚刚死了一次,还和那个可能害它打白工的无良人士分开了……系统想到这里,安慰道:【没关系的宿主,进入下一个世界后你们又可以见面了。】
【啊,我不是在为这件事情难过。】乔枝说道,虽然确实是有点惆怅。
系统表示疑惑。
【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乔枝的表情变得沉痛起来,系统“打白工”一词突然提醒了她。
【我一分退休金都没领到啊!】乔枝痛心道。
辛辛苦苦二十年,五险一金月月交,结果还没到退休年龄人就挂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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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精神病院。
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呆呆地看着医院前台背后墙上印着的六个大字,她身上穿着西式校服,胸口别着一枚校徽,一副本该是在学校上课的模样,却莫名其妙身处于一间已经废弃的医院大厅。
不仅她的装束和周围破败场景十分违和,女孩惊恐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枝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除了她和面前的女学生外,大厅里还有十一个画风不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着便服,有的穿着能看出职业的工装,总的来说,这是一群两两之间毫无关系,素不相识的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和说出话与女学生大同小异。
乔枝在他们中间显得尤其镇定——主要是她在到达这个世界之前已经看过衍生成这个世界的原著小说,知道她们这是来到了一个无限流世界里。
这是一本,名为《笨蛋美人在无限流躺赢》的耽美小说。
乔枝其实是不太在乎原著小说叫什么名字的,但是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还是稍稍疑惑了一下。不过她出于任务需要平日里也博览了不少小说,这种类型她虽然没有看过,但光看书名也大致能猜出里面的内容。
她懂她懂,以感情线为主,剧情相对薄弱的无限流小说嘛,在无限流这一题材不断拓展的情况下,这一类型也不算少见。既然是一本耽美小说,那她对象肯定不会是主角,不是配角就是BOSS。
乔枝以十分平和的心情,略过书名继续看了下去。
然后,她更加迷惑了。
文如其名,这本小说没有什么解密、恐怖、闯关因素,说没有吧,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这些情节主要放在了身为背景板的章抛配角身上,而小说中主角受通过副本,完全是让身为无限流世界第一BOSS的主角攻带他躺赢,过程中也会靠着美貌让各个副本中的同性对他心软放水,一部分强一点能够作为让主角攻有危机感的存在留到最后,更多的则是和路人玩家们一个待遇——章抛,匆匆上线,又光速被咔嚓掉。
照理来说,原著在手,有了这等强力剧透的乔枝应该能速通剧情里的各个副本,然而在看了几个副本后,乔枝沉默了。
学不来,根本学不来。
如果传送给乔枝的资料不是直接进到脑子里,而是实体书的话,乔枝恐怕已经恨铁不成钢地摔书了——你就不能自己过一个副本吗?
认认真真闯关的配角们在副本里抛头颅洒热血,只可惜他们脑子再好使,武力值再高,也比不过有一个第一BOSS带着躺赢。
小说写到的副本其实不多,篇幅不长,乔枝很快就把全文过了一遍。于是乎,她就留意到了一个让她相当无语的地方。
整本书中的女性角色,不是作为被主角受艳压的背景板出场,就是作为和一些其貌不扬不配进入炮灰攻行列的男人一起代表又蠢又坏的玩家出现,剩下的一些则是担任了嫉妒主角受美貌,和主角受雌竞争夺男人喜爱的角色。
而她的对象,就是最后那一类女性中的代表角色——无限流世界中对第一BOSS苦苦追求而不得,于是想方设法针对主角受,所有为难最后又被主角攻化解,最后被夺走所有积分成全了一对狗男男双宿双飞的排名第二大BOSS赵娘子。
看到这个姓氏的读音,紧接着又确认任务对象就是她后,乔枝肯定了这就是她那倒霉的对象。
“……分到这样的身份,真的是辛苦了。”乔枝不禁怀疑起她女朋友是不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被派到这些世界里渡劫来了。
乔枝自己都没有发觉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了真相,这一念头一闪而过,她又将任务资料中和赵娘子有关的内容通读了几遍,然后就让系统为她加载了传送至下一个世界的程序。
乔枝来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后,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系统体内主系统留下的,负责在世界中插入身份的那道程序,直接给乔枝安排了一个新玩家的身份。这无疑省了很多事,传送到无限流世界里的倒霉蛋们彼此并不相识,都不用费劲给乔枝捏造一个在社会中的身份了。
乔枝这一穿越者,完美地融入了一群原住民当中,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初初来到这个无限流世界的穿越者。
女学生哭丧着脸:“我记得我不久前还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似乎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再睁眼就看见自己在这里了,我是被什么人绑架了吗?”
一个穿着睡衣的卷发女生茫然道:“我明明在家里床上睡觉,不知道怎么的就躺在了这里的地板上。”
她身上的睡衣也印证着她的话。
其他人也纷纷说起自己的遭遇来。
“我记得我在菜市场和人抢菜呢,晚高峰的时候超市人特别多,身边全是人,挤来挤去的,然后就失去了一段记忆。这不可能是绑架吧,谁会在全是人的超市绑架啊?”
“我是个护士,当时我就走在医院和这里差不多的大厅里,周边也是人来人往的。意识好像是恍惚了一瞬,周围人忽然之间就全部消失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我刚刚被通知加班……”
他们最后的记忆,除了意识都有过一阵恍惚以外——睡衣女子因为在睡觉干脆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同样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来到这里之前,不同身份的人都在做着不同的事。
什么绑架、整蛊、录节目被他们猜了个遍,乔枝心道你们只是倒霉刚好被无限流世界选中了。
仅从小说内容来看,这个选人应该没什么标准,不会选太老的,不会选太小的,简单概括来说就是排除了老弱病残孕,光从这唯一标准看这一世界还散发着人性光辉,至于其余人被选中纯粹就是因为运气不好。
乔枝没有出声提示他们,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过来,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不同寻常的空间里。
这是无限流世界对他们的提醒,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不在现实之中。
果不其然,在新玩家们还在交谈的时候,头顶破破烂烂,照理来说已经坏掉的灯突然之间亮了。
然而亮起的却不是常人预想之中的白色灯光,而是不详的红灯。
随着头顶红灯亮起,废弃的大厅也恢复了过去光鲜亮丽时的景象。只是红光打下,地板上墙上好似都泼了一层血。
无数口罩遮脸,肢体怪异扭曲的护士从楼梯间涌出,狰狞地扑向玩家们。玩家丝毫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直到它们手中宛若一枚粗铁钉的针近在眼前,才有人发出刺耳的尖叫。
乔枝瞥了一眼主角受。
只见他小脸吓得惨白,一边连连尖叫,一边娇弱地和边上女学生抱在了一起。
乔枝无语地收回目光,抬脚,踹飞了最前头的一个护士。
【系统,我突然之间想起了一则新闻。】乔枝一边干脆利落地踹飞怪物,一边还能和系统闲聊。
【啊?】系统茫然。
【Gay吧失火,铁T救火。】
第77章 在无限流打十份工2
凶神恶煞的怪物一拥而上, 雪白的护士服上血迹斑斑。在红光的照耀下,白色的布料变成血色,血迹又变作暗红色, 护士怪物身量极高, 目测高达两米, 脚下踩着的还是十几厘米的高跟鞋,鞋跟锋利,让人不敢想象它曾经踩进过哪里,才会带出串串碎肉。
口罩像是半面的铁面具, 将它们的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灰白色不见瞳仁的眼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上去,这群东西都不是活人。
怪物们手上拿着的是颇具有护士特征的物件——一只只针管。只是针管个个粗得跟炮筒似的,针头的直径少说也有个一厘米。
在它们无序挥舞着手中针管的时候,别说靠近,玩家们大多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还是在乔枝接连踢飞几个护士以后, 才有人尖叫着逃窜寻找掩体。
其实怪物的速度并不快,行动也很僵硬, 哪怕不像乔枝这样正面应对,带着它们在大厅里绕圈跑也是做得到的。
然而和平年代长大的玩家哪见过这阵仗, 直到半分钟后红灯突然熄灭, 怪物消失无踪, 还有几个人仍瘫坐在地上,期间一动都没敢动过。
红灯熄灭,大厅未见昏暗,反而变得亮堂了一些。外头不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太阳被层云遮蔽,偶然才会露出一角, 算不上多明亮的天光透过医院的玻璃大门照进室内。少有人注意到在红灯亮起的时候,室外也暗如黑夜,室内的可见度反而不如灯灭的时候。
乔枝看了看玻璃门外头,又看了看自己手心。
她踢飞几个护士后又将其中一位掼在了地上,顺势抢走它手里的针管作为武器。怪物的力气很大,但是攻击完全不成章法,借助巧劲并非无法制服。
现在,那支被她抢下的针管也消失了。
物件无法留下。
乔枝若有所思。
照理来说她这样看过原作的人来通关副本,应该和开卷考试一样简单,奈何这本书的主角受实在是太废了,乔枝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他是怎么在这个副本里和主角攻打情骂俏的,一些基础的规则居然还得靠自己判断。
就在乔枝在脑子里捋着方才这波攻击透露出的信息时,一个白领颤颤巍巍地从大厅前台后站了起来,大着胆子问道:“请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好一会儿乔枝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
乔枝只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话音落下,立刻有人说道:“你刚才那么冷静,肯定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吧?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如果你有什么情报的话,瞒着不说是不是太自私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才吓得和边上一个女学生抱在一起的纤细青年。
即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苏灵清。
乔枝眼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刚才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地上,现在倒是不害怕了?
乔枝不喜欢这个人,虽然说他在原作里头好像也没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是每每想起那些普通玩家艰难求生,他靠着BOSS宠爱躺赢的情节,心里就膈应得慌,又想到原作里头的赵娘子竟然会成为这样一个人的情敌,最后还被夺走所有积分魂飞魄散,她就更讨厌他了。
乔枝心情不好的时候,目光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苏灵清对上她的视线后,身体顿时僵住,把想要劝乔枝和他们分享情报的话全部忘记了。
他边上的女学生小声道:“其实,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乔枝没说话,只是因为她知道副本会给玩家们解释的。
果不其然在女学生话音落下没多久,大厅里就响起了一片手机铃声,这些铃声就来自玩家身上。经历方才那一遭,玩家们已如惊弓之鸟,看见乔枝从衣兜里摸出一部手机后,才纷纷往自己口袋里掏去。
“这不是我的手机!”有人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他们很快又发觉,他们每人手上的手机是一样的,黑色智能机上面没有任何品牌的logo,本该是摄像头的地方空空如也,充电孔同样消失不见,乍一看像是一台制作粗糙的样板机。
但是手机屏幕此时亮着,显示一个未知电话打了过来。
在其他人六神无主的时候,唯一镇定的乔枝顿时成了主心骨,看见乔枝接通电话后,其他人也纷纷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他们听见了一模一样的一段话。
“希望小镇的新旅客,欢迎你们。”
“你们将在这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旅行,很遗憾地告诉你们,属于你们那个世界的金钱无法在此处流通,但是没关系,希望小镇的镇民们会在小镇中央的布告栏上发布招聘启事,你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勇气、智慧与鲜血,获得在希望小镇生活下去的资金。”
“需要注意的是,希望小镇的每个星期一都会组织面向旅客的特殊活动,你们可以从自由接取的招聘启事,与必须参与的特殊活动中获得积分,这些积分将用于你们在镇中的衣食住行——请注意节俭,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希望大剧院将会进行一场演出,旅客与镇民们将凭借积分购票入场,这是一场全民活动,如果未能按时到场观看演出,一些遗憾的事情将不可避免。”
“刚刚小镇镇民们应该已经向你们打过招呼,这是第一次特殊活动,也是我们面向旅客的欢迎仪式,请享受接下来的旅行。”
“行程单已经以邮件形式发送到各位的邮箱中,请注意查收,里面会有一些改善您活动体验的小提示,如果想要提前结束活动的话,请遵循邮件内提到的方法。”
电话自动挂断了。
这些话就像是录音一样一刻不间断地播放着,期间不断有人想要打断他提出问题,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电话那头自顾自说完话后就挂断了。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不在现实世界里了是吗?”有人呆呆道。
显而易见,那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护士打扮的怪物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而且电话里头也提到了一个词——属于你们的那个世界。
那希望小镇,难道是属于怪物的世界吗?
这些并不自愿的旅客们心中丝毫没有希望可言,反而满腔绝望。只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冷静了下来,寻找电话中提到的邮件。
手机界面十分简单,只有五个图标,一个电话,一个日历,一个支付,一个群聊,还有一个就是邮箱。
乔枝先看了几眼上方的状态栏,与一般手机相比同样简单许多。左上角是时间,右上角只有电量和信号的标志,两者都是满的,但鉴于这部手机充不上电也接不上正常世界的信号,她目前不清楚这两样东西有没有用处。
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符合室外的亮度。
五个图标中四个目前没有异样,只有邮箱的图标右上角有个小小的“1”字气泡,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
乔枝点开了它,一份行程单映入眼中。
【安仁精神病院,祝愿您活动顺利,玩得开心。】
【这是一所以“安心”“仁心”为宗旨的精神病院,拥有强大的医疗力量与丰富的病患储备。如果您没有看到他们的话,也许只是因为你们不在同一个时间。】
【活动贴士:注意灯光,时间是安仁精神病院最有趣的地方。】
【活动将持续三天的时间,院内的时间流速与院外不同,点击屏幕正中央的时间显示,您可以看到活动倒计时。】
【如果您想要提前结束活动离开的话,只要离开医院范围就可以。】
乔枝看完邮件以后又点进其他APP看了看,正上方显示的时间算是第六个图标,点进去确实看到了一个倒计时,距离三天结束才过去十分钟。
电话可以拨号,有通讯录,还显示有一个已接来电,应该就是她刚才接的那个。
点进去群聊,里面的界面十分简洁,一个群组已经成立了,里面一共十三个人,正是她们这十三位玩家。用户名即是玩家真名,乔枝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群聊名称是“第737号旅行团”,看过原作小说的乔枝知道这就是她们是第737批进入这个无限流世界的玩家的意思。希望小镇的玩家就跟韭菜似的长一茬割一茬,一个月过去后,要么走要么死,同一时间不会存在不同批次的两拨玩家。
日历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上面显示的只是一个月的日历,希望小镇不分春夏秋冬,每个月的1号都是星期一,玩家必须参与的四次特殊活动与月末演出都标记在了日历上。日历附加了简单的备忘录功能,玩家到时候要是从布告栏那里接了工作,可以自己在日历上备注打工时间。
支付软件里头目前空空如也,希望小镇的货币就是积分,乔枝比其他玩家知道得要更多一些,她知道不仅玩家有积分,希望小镇的镇民们也有积分,月末是玩家的生死之劫,对镇民们而言同样如此。那些能被称为BOSS的镇民手里头,个个手握上万积分,而方才出现的那些看上去并无神智的护士怪物,获得的积分会直接被这个副本里BOSS级的怪物抽走大部分,如果有的怪物能有幸攒下足够积分的话,它们或许能成为足以参加月末演出的小BOSS,甚至自己建立一个副本,不用每过一个月,就被这个世界清除,一切从头开始。
副本里头的大BOSS要是因积分清零赶不上月末演出被抹除,那副本与副本中的所有怪物都会和它一起消失。
但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玩家的恐惧、受伤与死亡都能带给镇民积分,镇民获得积分是要比玩家容易的,那些大BOSS哪怕什么都不干,手里的积分也够它们买上几十年的演出票了。
如果不是剧情里那个荒唐的,出于嫉妒诞生的赌约……
赵娘子应该会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等一下。
想到这里,乔枝皱了皱眉。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
乔枝感觉上有这么一件事,然而硬想又怎么都没有想起来。
算了。乔枝最后放弃了,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但她直觉和这个副本应该没什么关系,一时间想不起来就等出去再想吧。乔枝不再纠结,点开了支付软件里附带的商城。
这个希望小镇对于玩家来说倒也不完全是坏处,至少如果能活着出去,还能攒下一点积分的话,说不定能够一夜暴富。商城里面的货物都是可以出去使用的,最基础的兑换物就是外界流通的货币,一积分可以兑换一万,还有一些特殊商品,什么无病无灾,什么绝症痊愈,对特定玩家很有诱惑力。
乔枝知道,希望小镇还有着一个面向怪物的商城。
那个商城里最为昂贵的商品,就是离开这个血腥恐怖的世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外面生活的机会。它需要的积分高昂到身为这个世界里第一BOSS的主角攻尚冽都没有积攒到,最后还是加上了赵娘子的积分,才成全这对狗男男离开希望小镇双宿双飞。
乔枝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在她把几个软件全部研究了一遍后,其他玩家才全部阅读完邮件,有些人已经凑在一起讨论开了。乔枝身上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一时间没人敢来找她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女白领做足了心理准备,过来问她有没有思路。
乔枝问她:“你有点进那个支付APP看过吗?”
女白领摇了摇头,她只看了邮件,方才她们的讨论,也全部是针对那封邮件展开的。
乔枝这么一说,她立刻就点了进去,然后就看见余额为零的钱包底下,显示着两笔未入帐金额。
一笔是400积分,一笔是500积分。
这两笔款项的备注分别是“存活满三天可得”与“提前结束活动可得”。
除此以外还有一项特殊备注,表示这两笔款项只可获得其中一项。
而在支付界面的最上面还有一个进度条,显示的是购买演出票的进度,当前所有人显示都为“0/2000”。
女白领道:“如果每一次特殊活动都有两个通关选项的话,假设获得积分是固定的,那我们只要每回都拿最多的那一笔,岂不是刚好攒够演出票,不用再做别的事了?”
乔枝摇摇头,提醒她:“电话里头说了,在希望小镇里生活,衣食住行都是要花钱的。”
但不管怎么说在强制参加的特殊活动里多拿点积分总没坏处,女白领平时恐怖片都不敢看,想到方才那群护士怪物就头皮发麻。那些发布在布告栏上的工作只怕也是来到这种地方,那肯定是少来这些鬼地方几次最好。
从积分的数值来看,希望小镇是更加支持她们用提前结束这一方式通过特殊活动的。
“即使积分没有区别,我们最好也选择提前结束。”乔枝说道,“这里恐怕是缺乏食物和水的。”
乔枝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这批玩家们又聚集在一小块地方,所以她和女白领的对话,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他们身上没有带任何食物与饮用水,而周围这一片荒废景象,让人不禁怀疑起别说食物,会不会水电都已经停了。
乔枝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副本不能说完全没有食物……只是那些食物出现的时间,玩家们未必还有空吃喝。
所以她说道:“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人肯定会越来越虚弱,方才出现的怪物速度不快,健康的情况下放开腿跑是不会被追上的。但是时间拖到后面,身体情况未必能坚持长时间逃跑。”
有人小声道:“要是每回就出现刚才那么一下的话,跑一跑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是谁又能保证,每一次怪物出现的时间都会那么短暂呢?
实际上之后怪物现身每回也确实一个小时起步,方才那半分钟,不过是希望小镇向旅客们打的一个小招呼。
乔枝道:“怪物会出现多久,再来一次就清楚了。”
有人至今依旧难以消化方才的信息,崩溃地蹲下身来,抓着头发喊道:“为什么我会进到这个地方来啊,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我就和以前一样正正常常地下班啊。”
也有人欲哭无泪道:“我以前还挺喜欢看这种类型的小说的,一群玩家进入恐怖世界闯关,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进来了……”
“冷静一点吧。”乔枝平时语调平缓,很少包含主观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倒是成为带着玩家们冷静下来的镇静剂,“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只有努力活下去了。”
她说罢就往医院的大门走去,其他几个表现比较稳重的玩家,也跟着她走过去。
瘫坐在苏灵清边上的女学生咬咬牙,努力站起来跟上了乔枝她们。
苏灵清依旧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不过女学生走后很快就有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上前问他有没有事。
“我腿有点软,能不能麻烦你……”苏灵清的声音细声细气。
男人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苏灵清整个人软软倒在了男人身上。他心中似是有无限纠结,直到把下唇都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男人,说道:“你要不要去她们那边?那个女生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
男人立刻义正词严道:“我当然要留下来照顾你。别怕,就算那些东西再出现,我也会保护你的。”
传送给乔枝的那部原作小说里,无描写苏灵清“身体像女人一样柔软”,“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比边上的女生更叫人心疼”。
然而此时此刻小说中作为对照组的女人们,却基本聚在乔枝身边,未见柔弱与可怜,认真地讨论起该怎么逃离这个地方。
“锁上了。”两扇玻璃大门此刻被小臂粗的铁锁缠绕,最下头挂了一把大锁。
女学生小声说道:“有没有可能把锁打开,像电影里头那样,拧一股铁丝伸进去扭开?”
她此话一出,立刻有人说道:“我家是开锁的,我跟着学过一些,我来看看!”
围在门锁边上的人立刻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那人看了几眼就摇摇头:“这种锁只能找钥匙。”
钥匙暂且下落不明,很快就有新想法提了出来:“我们试试把门砸开吧?”
虽然在场的人都觉得出去的方式不可能如此简单,但还是行动起来。不久前逃窜到前台后面的人很快就搬来了凳子,拿凳子作为武器,狠狠抡了过去。
然而玻璃门岿然不动,因年代久远腐朽了凳子反而因为这一下四分五裂,木块乱飞,引得人纷纷躲避。
“我再找找有没有更坚固一点的东西!”有人立刻说道。
在其他人寻找趁手工具砸门的时候,乔枝和女白领找到了不远处的玻璃窗。
玻璃窗同样落了锁,乔枝试着拉了拉,纹丝不动,她仔细检查了这扇窗户,发现这扇窗户似乎是电控的,可以远程落锁解锁,目前这间医院应该断了电,窗户保持着断电时的状态,已经不能打开了。
乔枝又抬手敲了敲窗玻璃。
触感和声音与玻璃门很像,应该是同一种材料,简而言之,无法砸开。
门窗都行不通,乔枝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出口:“通风口。”
她从窗边退开,抬头观察起天花板的角角落落来,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通风口。通风口的挡板是铁制的,严丝合缝镶嵌在天花板上,光看目测乔枝看不出它能不能打开。
就算能够打开,该怎么够到也是一个问题,大厅足有七八米高,除非他们这伙人能够叠罗汉,不然不可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够到。然而目前看上去能够踮脚的工具,凳子已经裂开了,前台是焊死在地上的,就算能够移动,它的高度也不够。
女白领看乔枝已经停下脚步很久,跟着她一起抬头。
目光穿过眼镜镜片,女白领不确定道:“后面是不是有东西?”
“确实有东西。”乔枝喃喃,她的裸眼视力比戴着眼镜的白领还要好,“好像是干尸。”
空气寂静。
乔枝无比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觉有一缕寒气顺着脊椎骨,直窜天灵盖。
第78章 在无限流打十份工3
干瘪的尸体面部朝下, 紧紧贴在封住通风口的挡板上,皮肉陷在竖格里。它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身体已然完全脱水, 听到乔枝的话聚集过来的人看了老半天, 也没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尸体, 还是刚好出现在通风口后的不明垃圾。
光线太暗,硬要说起来乔枝也没完全看清,但这个地方出现尸体的概率,怎么想都比出现垃圾大。
乔枝低头, 又看着地板上一摊污渍说道:“这个应该是滴下来的尸水吧。”
围在边上的人整齐划一地绕着它退开。
“走吧。”乔枝没在这里纠结太久,后转走开,“通风管道应该是出不去的,要是找到了梯子可以去看一看,找不到就算了。”
“为什么出不去?”有人茫然问道。
乔枝指了指头顶:“如果能够出去,它为什么没出去?”
医院大厅十分宽敞, 但设备几近于无,空空荡荡一览无余。乔枝没急着去两侧的小门后看一看, 而是走到前台,果不其然在后面找到了抽屉, 打开能看到不少纸质文件。其中绝大部分已经损毁, 乔枝在没损毁的纸质材料里, 翻出一张医院地图与一本上锁的日记。
怪物是副本的主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可以在副本里为所欲为,副本里头一定会给玩家留下一条生路。这些瞌睡来了就送枕头一般出现的线索,正是副本在世界意识的制约下不得不提供给玩家的。
医院地图折了几折, 摊开后只见这不是一张详细地图,上面只绘出了医院一楼的结构。她们现在正处于医院一楼大厅的中轴线上, 大厅占地面积最大,占了一楼总面积的一半多,此外有一间保安室,一间招待室,一间员工宿舍,一间杂物室与男女厕所。
看到地图的时候玩家中本职是护士的女生忍不住嘟囔道:“这座医院有够简陋的。”
寻常医院会设置在一楼的挂号处、药房、抽血点等等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奇怪的结构,门窗异常坚固的玻璃,无不体现着这不是座正常的医院。
乔枝将地图翻到背面。
背面也有图案,是其他楼层的简图,只不过上面没有房间划分,只能看到楼层的轮廓。光看轮廓看不出什么东西,地图背面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她们知道了这所医院一共有四层,二楼负责治疗,三楼是住院处,地下一楼则是用于停放尸体的太平间。
看完地图以后乔枝就把它放到了一边,让围上来的玩家们自己看。
她斜过日记本,看着侧面的那把小锁陷入了沉思。
“我来!”锁匠之女跃跃欲试,日记本上的毫无技术含量的小锁她能开。
然而与她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乔枝的动作,她将那把锁在前台桌子的边缘重重一磕,就把它磕开了。
“……”锁匠之女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当她没说。
日记本的纸张像是受了潮,字迹一塌糊涂混作一团,只留下了关键的线索开放给玩家。
【明明是小陈介绍我到这家医院来工作的,但是我却没有见到过她几回。这家医院真是奇怪的,一楼像是和其他楼层完全隔离了,我只能在医院行动,不允许去到楼上。不过就算没这个规则我也去不了,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去到对应的楼层,像我这样的小前台,ID卡根本没有任何权限。】
【不能自由出入,平时都上着锁的安全通道,用处到底在哪里呢?保安刘哥告诉我安全通道的门很特别,同样需要感应ID卡开锁,但是感应口在内部,外部是不可能打开的。】
【楼上有时候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通风口,难道是耗子吗……啊啊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最怕老鼠了!】
从日记本的前几页可以看出它属于一个来安仁精神病院工作的前台,前头写的正是她来工作后前几天的事,再往下就是大片看不出原样的字迹,直至翻到最后。
【一楼没有厨房,每日三餐都是楼上的护士送下来的,今天刚好是小陈来给我送饭。我发现她的衣领下头有一块血迹,指出来后小陈就脸色僵硬地跑了。真奇怪,那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血呢?】
【小陈不小心把ID卡掉在我这了,她是和同事一起上楼的,可能没刷她的卡,所以整整过了半天她都没有发现。我要不要送给她?拿着她的卡我可以打开电梯了。唉,还是算了吧,要是因为上楼被扣工资该怎么办?】
【还没等到小陈来拿回ID卡,刘哥突然间给大门上了锁。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是楼上的领导吩咐他这么做的。除了大门,他把窗户也全部关上了,同样落了锁。】
这篇日记一过,前台的笔迹瞬间变了。
【天哪,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多护士跑到楼梯间,她们身上全部都是血,但是她们的ID卡没有打开安全通道的权限。】
【电梯在下降,数字跳到一楼的时候停住了。医院断电了,电梯里传来很多拍打电梯门的声音,可是没有打开。救命啊,里面到底被困进去多少人?!】
【我也被困在医院里了,刘哥没有那把锁的钥匙。】
【水也停了,没有水,也没有吃的。】
【好饿。】
【好饿。】
【刘哥想要吃了我!!!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回头的话……我跑到了宿舍里,反锁了宿舍门,我想感谢这栋医院的所有门窗都无比坚固,刘哥怎么都撞不开门,只能在外面不停咒骂我,可是如果门窗不那么坚固的话,我也许已经逃出这里了。】
【刘哥没有声音了,可能因为他又是骂人又是撞门耗费了太多体力。他会不会已经死了?我觉得我也要死了……】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越来越扭曲的字迹最后只留下一道划痕,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乔枝在那一页看到了一张ID卡。
乔枝疑惑:“她要是困死在了宿舍里,日记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在她背后同样看完了日记的一个玩家说道:“可能是副本为了玩家通关故意送线索呢?”
乔枝暂时没有多想,她收起了日记本,以免之后还能用到,又把ID卡也放在了口袋里。
乔枝带着ID卡先去电梯和安全通道看了看,暂时自然派不上用场,ID卡在已经断电的大楼毫无用武之地,安全通道的感应器干脆不在大门外部。
安全通道门上,有着一片玻璃窗。
视觉上的冲击力让看见门后一幕的人干脆连尖叫都发不出,喉咙仿佛被一只巨手掐住,险些无法呼吸。
只见门后尸横遍野,穿着护士们的朽尸一部分趴在门上,直到死都是一副拼命拍门,企图从这里逃出去的模样,一部分尸体倒在了地上,还有一部分尸体往四处逃窜,显然已经它们是被什么东西追杀到这里,且全部毙命此处。
尸体身上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也有像是被野兽啃咬的痕迹。这到底是怎样一副地狱景象。
“呕——”干呕声此起彼伏,好在没有真的吐出来。
乔枝很难有强烈的情绪起伏,看到这番景象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淡定离开去其他房间看了看。
其他玩家倒也没有全部跟着她,除去你侬我侬的主角受与炮灰攻,有些玩家自己根据地图探索起来,很快她们就在杂物室有了重大收获。
“这里有很多工具!”
杂物室里囤积了一些废弃家具、清洁工具还有维修工具,最让人意外的是,里面还有一副折叠梯!
将梯子架起来后,玩家们发现爬到最上头刚好可以够到通风口。玩家里就有维修工,他立刻拎上维修箱爬了上去,看清挡板后的景象后,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后面真是一具尸体!”
干尸早就不成样子了,维修工不敢看它,试着用维修箱里的工具取下挡板,但是失败了,他冲下面喊道:“挡板焊死了,手头这些工具打不开!”
玩家闻言不禁有点失望,但是想到乔枝不久前说的话,如果通风口有出口那具尸体为什么没有出去后,失望的情绪很快又消散了。
乔枝仰着头问他:“能不能看出来它穿着什么衣服?”
“我看看。”维修工说着打开手电往里照去,很快就回道,“很像病号服。”
尸体身上的衣服早被通风管道的污渍、它自己的尸水种种东西弄脏了,病号服独特的条纹只能依稀看到。
发现不了更多线索后,维修工就爬了下来。
围着梯子的玩家心中,疑云笼罩。
被杀死在安全通道的护士,躲在通风管道里的病人,这家医院到底发生过什么?
玩家基本是年轻人,博览各类网络小说,很快就有人脑洞大开:“不会这是家偷偷拿病人做人体实验的黑医院吧?”
看过原作小说的乔枝:“……”
你真相了。
医院过去有什么黑幕,对于她们通关目前来说没什么用处,玩家们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头脑风暴,而是聚在一起分了分在杂物室内找到的工具。
杂物室里头不见刀具,钝器倒是有不少,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把维修用的小锤子。她们在一只箱子里头还找到了十三只崭新的手电筒,这一恰到好处的数量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副本送她们的新手大礼包。
小锤子藏在了身上,一些长兵器玩家们也没浪费——人手一把扫帚或者拖把,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和怪物近身肉搏实在是有点为难她们了,还是长兵器好使。
武器傍身,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最开始被护士怪物袭击的恐惧都淡去不少,有人乐呵呵道:“感觉就像玩游戏一样。”
趁着大家现在精神状态比较稳定,她们互相交换了姓名。玩家中六女七男,乔枝接触多一点的女白领叫伏苓,怕鬼,但是因为社畜经验丰富很能抗压,是乔枝以外最先冷静下来的。来自锁匠世家的小姐姐江潭秋未承家业,实际上是个干户籍工作的公务员,开锁手艺不能说没有,但也确实不多。护士叶芸女学生蓝絮絮,是小说里头是主角受的重点雌竞对象,对她们的性格描述一为白莲一为绿茶,虽然乔枝目前完全没看出来这两个词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在破开厕所的门时,只见叶白莲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个人狠狠撞开了厕所门,在医院没少给病人抬上抬下的她一把子好力气。蓝绿茶这个时候则在一边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她确实相对柔弱,但乔枝觉得这也很正常,蓝絮絮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才上高中一年级。
打开厕所门后几人进去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隔壁男厕所也是一样,看来这不是重点场景。
另一边去开其他门的人也传来了声音:“这扇打不开!”
实际上锁死的门里,也只有男女厕所是能打开的,其他门和安全通道都是一样的材质。
方才说话的人指着的门,正是地图上标记为员工宿舍的门。
有人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不安道:“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乔枝道:“应该就是日记本的主人。”
饿急眼的保安企图吃掉她充饥,前台及时躲进了宿舍里。不清楚保安还活不活着的她不敢出去,最后硬生生把自己饿死在了宿舍里。
确认前台真的将自己反锁在里面后,乔枝又想起了那个问题,那本她一直写到死前最后一刻的日记本,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厅?
这真的是副本为了帮助玩家通关而造成的一个小bug,还是说上面潜藏着一个坑?
乔枝不清楚,但她还是决定暂时把日记本带在身上。
员工宿舍一共就这么一间,显而易见是留给前台的。单独在一楼给前台开辟一间宿舍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但想到前台不能去往其他楼层的规定,这一举动倒也合理。
宿舍周边没有发现保安的尸体,但是保安室的门没有上锁,玩家们很快就发现了坐在监控屏前的保安尸体。
监控屏占据了一整面墙壁,屏幕之多远远超出了单单监控一楼需要的数量。相比确实不知道医院内幕的前台,保安绝对知晓很多秘密。
玩家们立刻在保安室翻找起来。
保安室里的线索,远远多于大厅。
有人找到了一卷录音带,又找到了一台可以播放录音带的收音机。虽然医院已经断电了,但收音机是用电池的,装上从杂物室找到的电池后,里面播放了一段似乎是保安透露的,领导高层之间的对话。
“……失踪的那个实验品,抓到了吗?”
“没有抓到,但是已经确定他逃到了通风口里,我们要派人进去抓他吗?”
“算了,就为抓他一个太浪费力气,继续封死出口,把他饿死在里面,也让其他实验品看看胆敢逃跑是什么下场。”
“好的。院长,我们负责脑部实验的小组,目前缺乏材料。”
“你再等等,新的实验品过来后,你可以优先挑走一批。”
录音停在这里。
玩家震惊:“真的是人体实验啊!”
保安没有写日记,但是保安有一份工作日程表,在日程表的背面,保安写下一段文字吐槽道:院长又给了我一把锁,但是没把钥匙一并给我,明明是保安我除了看监控以外,几乎和前台那个傻蛋的权限一模一样,我这保安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虽然早就能够推断出保安手里没有大门钥匙,但从他这里证实此事后,不少玩家还是很失望。
保安室内桌子柜子,乃至保安睡觉的小床都被翻了个遍,唯有中间那具尸体没人敢碰。乔枝不觉得害怕也没多少恶心,很快就从尸体身上搜出了一张ID卡。
现在她的手里有两张ID卡了,一张护士的一张保安的,虽然现在医院断电,ID卡暂时没有用处,但乔枝知道它们会有用到的时候的。
眼看着乔枝将那张ID卡也放进了口袋,一直只和炮灰攻说话的苏灵清突然出声道:“你已经有一张ID卡了,为什么不把新的一张分给还没有的人?”
乔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指你吗?”
苏灵清表情僵硬了一瞬,大概是没想到乔枝说话这么直接,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你不要故意扯到我身后,我不要也没关系。但是这里除了你都没有ID卡,你身边也跟着不少人,就不能分给她们吗?”
苏灵清此话一出,和乔枝亲近一点的玩家立刻表态。
伏苓:“想要ID卡我可以自己找,不用别人分给我。”
江潭秋:“对对对,乔枝靠自己本事拿的,没必要分给我。”
叶芸:“我没脑子,还是她拿着好一点。”
蓝絮絮:“乔枝姐拿着挺好的呀,她也没有把别人抛下,她拿着别人也可以用的。”
在人群中一向顺风顺水的苏灵清还是第一回被人这么驳面子,牙都要咬碎了。
乔枝也说道:“这具尸体刚才摆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人动,ID卡这种随身携带的东西,大概率会在尸体身上。尸体确实很可怕,但是在这个地方,尸体、怪物一定是常见的事物,一般来说新手关卡都会简单一点,这个世界也许也是这样,趁着现在比较轻松,还是要尽快适应这些东西。”
顿了顿,乔枝又道:“有些ID卡的权限应该是重复的,比如说同为护士的ID卡,权限应该一样。之后要是拿到两张权限相同的ID卡,可以分一张给没有的人。”
乔枝的话挑不出半点错处。
苏灵清面色不善地走掉了,除了炮灰攻跟上去哄他以外,没有人理他。
这种被世界意识影响仿佛被降了智的情况,乔枝经历的第一个玛丽苏世界最初那会儿表现得最为明显,这个世界也不遑多让。
第一个世界她还愿意劝女主女配几句,这个世界她决定尊重他人命运。
苏灵清走了没多久,去探索招待室的人过来了,他们还带了一叠登记信息,是病人的收容信息。这些资料显而易见被粉饰过,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经过一楼的探索,她们差不多能还原出这座医院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安仁精神病院表面上是收留那些没有亲属的流浪病人的慈善医院,实际上在拿这些病人做人体实验。被医院收容的病人连究竟是不是精神病患都不好说,毕竟在精神病人的身份以外,他们另一个共同身份就是城市里身分不明的流浪者,一旦落入安仁精神病院的魔爪,不会有人解救他们出去。
厚厚一叠登记信息叫人触目惊心,安仁精神病院至少收容了上千病人。
但是从一楼的占地面积来判断,这座医院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病患,登记表里的绝大多数病人,恐怕都已经死在了人体实验中。
为了避免病人外逃,所以医院的门窗都换上了无比坚固的材料,乃至通风管道也可以锁死,以医院里的工具,基本没有暴力破开的可能。
医院的一楼一共只有两位工作人员,一个是无辜的前台,她并不知道医院里正在进行残忍的实验,一个则是保安,他显然是清楚医院在做什么勾当的,还偷偷录下院长和医生的对话想用来要挟他们。然而这一证据并未用上,医院突发变故,保安和那份录音一起,被困死在了医院里。
医院的变故,最大的可能是病人暴动。
沦为实验品的病人们有朝一日终于反击,无情的刽子手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安全通道里的护士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是何等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他们身上留下那么多可怕的击打伤,撕咬伤,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只有曾经在他们手底下饱受折磨的病人。
羊群一般被赶到安全通道里的护士们面对疯狂的病人毫无还手之力,打开安全通道大门要求的权限显然非常高,他们的ID卡不足以打开,只能绝望地死在安全通道里。
不过哪怕他们逃离了安全通道,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在医院高层的示意下,保安早就将一楼的门窗锁上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举动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断送在医院里。
在确定病人的暴动已经无法遏制后,医院高层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要把罪恶掩埋在医院里。
院内特制的安保系统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一旦整栋楼断电,电控的窗户没有一扇可以打开,窗户以外唯一的出口医院大门也已经被保安锁住,安仁精神病院瞬间化为不可进不可出的死亡之地。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绝望。
安全通道里的护士们绝望于大门近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的权限能够打开它。保安的绝望在于断电让他被困死在了一楼,无法去到其他楼层寻找钥匙。
“保安是肯定没有钥匙的,而且一楼也没有。”乔枝说道,这一点已经很明确了,不然保安不会死在这里,“钥匙一定在其他楼层。”
“可我们也上不去啊。”有玩家说道。
她们现在遇到的问题和保安是一样的,安仁精神病院的大部分门都需要用ID卡解锁通行,但是在断电的情况下,ID卡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乔枝道:“你们还记得那些护士怪物,当时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好像是……”努力回想的人,声音突然止住。
“安全通道。”乔枝说道。
红灯亮起的那一瞬,安全通道洞开,变成怪物的护士们从中鱼贯而出。
“我怀疑不仅仅是安全通道,可能在红灯亮起的时候,精神病院的所有门都可以自由出入。”只可惜红灯第一次亮的时候实在是太短了,乔枝没来得及留意其他房间的情况。
但这一猜想,是有很大的可能性的。
蓝絮絮喃喃道:“可是灯亮的时候,那些怪物也会出来。”
伏苓若有所思:“邮件提醒我们小心灯光。”
乔枝道:“是危险,也是机会。”
也有人想到:“我们不能一直留在一楼吗?注意保存体力,在一楼耗过三天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这一通关方式确实具有可行性,乔枝点头道:“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但我会去楼上寻找钥匙。”
这个时候,她们的手机又一次齐齐响起了铃声。
好像有一双来自世界意识的眼睛实时监督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新发来的邮件写道:【请注意,只有为提前结束活动做出了行动的旅客,才能获得500积分哦。】
有人忍不住说道:“怎么样才算是做出了行动啊?”
像是在回答他的话,很快又有一封邮件发到了她们的手机上:【希望小镇公平公正,不会少发一分积分,也不会多发一分积分。】
除乔枝以外的玩家,无一例外陷入了纠结之中。
是在已经探索明白的一楼和怪物耗过三日,还是去未知的楼层寻找钥匙?
伏苓很快作出了决定:“乔枝,我跟你上去找钥匙。发布在布告栏上的任务还不知道有多困难,如果第一次特殊活动真的是最简单的,那更该把握住这次机会多拿积分。”
有她开头后,许多玩家也下定决心去其他楼层看看。
随着时间推移,外头的天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太阳依旧躲在云层后头,不会完整地露出它的脸。投进室内的光线不算暗,但也没有亮到哪里去。
玩家们又一次清点了杂物室,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紧张地等待红灯亮起。
红灯亮起没有征兆。
某一瞬间,头顶的灯忽然点亮,像有一盆血当头泼下,安全通道的大门也在这一刻,被怪物们狠狠冲开!
第79章 在无限流打十份工4
红灯齐刷刷打开后, 整个医院大厅沦为仿若冲洗照片的暗房。极低的可见度让肉眼所见的一切难以看得真切,穿着护士装的怪物好似一个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更添几分可怖。
明明已经做了长久的心理准备, 可以说她们之前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可是当怪物涌现的时候, 一切心理预期都跟纸糊似的一戳就破,许多玩家颤颤巍巍握着手里的扫帚或者拖把,两股战战,无法动弹。
“跑!”乔枝干脆利落道。
直至她动了,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般地赶紧跟上。
乔枝计划的是绕开怪物以后冲上二楼,然而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护士怪物的数量粗略一看有二三十个,乌泱泱一片将安全通道入口堵得水泄不通。这些怪物智力堪忧,在出来一半以后,剩下的怪物就将门堵得死死的, 争先恐后谁都想出来的后果就是卡在入口处谁也出不来。
追击的怪物少了一半,对坚守一楼派来说是件好事, 但对登上二楼派来说绝对是坏事。
眼前着打头的怪物将要来到眼前,通道入口还没有空出来, 玩家们只能先带着一串怪物在大厅里绕起圈子。
大厅深处, 上演了一出秦王绕柱。
怪物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乔枝就发现它们几乎不存在智力, 只会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跟在玩家后头跑。明明它们数量不少,但压根不知晓包抄为何物,玩家绕着前台跑,它们一大串只会缀在玩家后面追。
然而她们不可能一直这样带着怪物们绕下去。
卡住了安全通道的怪物压根没有出去的迹象, 乔枝微微皱起了眉,该怎么打开一道口子?
依靠蛮力打开吗?可是那边的怪物实在太多了, 这样做无法保证不受伤。
但身上被针头戳几个窟窿,也好过被怪物们拖死在一楼。
就在乔枝思索着破局之法的时候,脑子里系统突然大声喊道:【宿主,电梯门开了!】
玩家里同样有人这样大喊。
只见电梯按键处亮了起来,电梯门在她们的视线中缓缓打开。除了安全通道,电梯也可以上去二楼!
然而不等玩家们脸上流露出欣喜之色,就看见了电梯门后出现的,像塞满罐头一样塞满了电梯的尸体。
手纠缠着手,腿纠缠着腿,弯折出诡异的姿势,乍一看好似一副躯干上长出了七八双手四五条腿。光头病人们转动脖颈,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空洞洞的眼眶移向玩家们。
玩家:打扰了。
它们一时间没出来,但也没有让出电梯。看见这一幕的玩家已然瞬间打消通过电梯上二楼的想法。
电梯门的洞开好似一个开关,嘭嘭紧接着又是两声门开的响动,她们之前没能打开的员工宿舍门,和之前关上了保安室大门接连打开。
两个怪物,从员工宿舍和保安室里走出。
从员工宿舍出来的怪物身上穿着和护士服相似的制服,钻出袖子裤管的肢体枯瘦如柴。它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个词,直到它走得近了,玩家们才听见她一直在念的是“好饿”两个字。
怪物直直朝前台走来。
一个护士挡在了它的身前,怪物直接将它扯到了自己面前,像是从螃蟹身上掰下它的蟹腿,轻而易举将护士的一条胳膊从她身上扯了下来。
护士胡乱挥舞着手里的针管,然而被针头戳进去的地方立刻长出来一张嘴巴,三两口将针头吃了进去。
怪物一手抓着护士,一手握着扯下来的胳膊,埋头啃食起来。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诡异的声音听得玩家的腿都要软了。
即便是像护士怪物这样几乎没有思想的东西也感觉到了恐惧,一时间也顾不上追杀玩家,如潮水一般绕着怪物退开。
“跑,”有人嘴唇哆嗦着说道,“我们也得跑。”
可是能跑到哪里去?电梯里塞满了病人的尸体,楼梯间还堵着许多只护士怪物。
“不要离开大厅!”乔枝再次提醒她们。
各个房间仅与大厅相连,且面积狭窄,一旦进去极有可能被怪物堵死在里面。反而是大厅足够宽敞,即便找不到上二楼的机会,也能够借助怪物的低智商在大厅里和它们周旋。
这些怪物,是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分头行动的。
它们像是一个整体,只会做同一件事情。
但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乔枝不要离开大厅的话,此时此刻,有一批人正躲在厕所里。
男厕所内,几个玩家紧张地躲在门后。厕所里没有怪物,但同样有红光照耀。
一门之隔的大厅里,传来了极其混乱的声音。
他们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将那些怪物引来。虽然没有交流,但是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英明,躲起来熬过这三天,总比出去和怪物拼死拼活要好。
那个叫乔枝的女人确实有几把刷子,但是其他人不还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这些躲起来的玩家觉得其他那些听乔枝振臂一呼就跟上去的玩家简直就是傻蛋,说不好不知不觉间给人做了垫脚石。
大厅里头,乔枝慢慢退后,离开前台。
眼前飞快啃食完一个护士的怪物显然是一楼的一个小BOSS,自成小领域,方圆几米内,没有一个护士怪物胆敢造次。
它的形象和举动很容易让乔枝将它和医院里一个角色对应上——那个被饿死在员工宿舍里的前台工作人员。
越过怪物的身躯,乔枝还看见了正在保安室门口徘徊,身着保安制服的怪物。
前台工作人员在前台晃悠,保安在保安室晃悠,它们的行动范围圈定在这两个地方很合理。
但是。
乔枝觉得这两只怪物的行动模式有着很大区别。
保安怪物在无意识地逡巡,但前台怪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在前台怪物吃完护士走到前台后面的时候,乔枝终于看清了保安怪物拿在手里的东西。
一卷录音带。
乔枝脸色微变。
前台怪物恰在此时从抽屉后面抬起头来,说出口的话不再是“好饿”两字,而是:“我的日记……去了哪里?”
日记之于前台,如同录音带之于保安。
前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乔枝。
眼黑几乎扩散至它的整个眼球,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绝大多人都会毛骨悚然。
然而乔枝却当着怪物的面,取出了那本日记本。唯恐它看不清楚似的,还晃了两下。
嘎吱嘎吱。
怪物磨动牙齿,像是在看乔枝哪里比较好下口。
“乔枝……”伏苓鼓起勇气,小声提醒乔枝赶紧把日记本收起来。
别再刺激怪物了!
乔枝却说道:“不要离它太远,也不要离它太近,等安全通道打开,用最快速度冲过去!”
话音落下,乔枝拔腿就跑向安全通道。
前台立刻追了上去,它的动作可没有那些护士那么迟钝,瞬间就拉近了和乔枝的距离!
其他玩家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下意识听从了乔枝的话,跟在了前台怪物的后头,努力不被它拉开距离。
在看到乔枝带着前台怪物直直冲向安全通道后,伏苓隐约意识到了乔枝要做什么。
伏苓咬了咬牙,拼命追上前台。
离它太远,护士怪物会扑过来。
离它太近,可能会成为它的攻击对象。
不过现下以前台的速度,根本不用考虑后一种可能,竭力追上它就是了。
距离安全通道不过百米的距离,几秒即至。
在乔枝的脸几乎要贴到堵住了入口的护士怪物身上,前台干柴般的爪子也要抓上她脖颈的一刹那——
乔枝忽地压低了身子,从侧边滑了过去。
前台一把将一个护士的脑袋薅了下来,它收不住动作,像一颗炮弹砸出了一个口子!
目睹了一切的玩家心都要提了起来。
乔枝却连呼吸频率都没什么变化,眼看着安全通道打开口子她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等着前台从一地残肢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被激怒了的前台发狂地踩断了被它扑倒在地上的护士四肢,恶狠狠地瞪视着乔枝。
乔枝确定自己拉到怪了,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被乔枝拉足了仇恨的前台现下眼里只有乔枝一个,鬼鬼祟祟从边上溜进安全通道的玩家它看都不看一眼,怀着满腔怒火往乔枝冲去。
跑到半路。
乔枝举起了它的日记本。
乔枝顿住脚步。
乔枝腰部发力,带动手臂,用力将日记本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保安茫然地低头看向精准投掷到它怀里的日记本。
再抬头,就和前台对上了视线。
仇鬼见面,分外眼红。
乔枝压根顾不上它俩在后面打成了什么样,赶紧溜了。在她视线尽头,那道被前台打开的口子正在逐渐合上,而她一跑出前台的威慑范围,那些护士怪物立刻就追了上来。
护士怪物跟一道道路障似的堵在了乔枝眼前,乔枝打的打躲的躲,来到安全通道的时候,那道口子已经快合上了。
乔枝突然回头抓住了距离她最近的一个护士。
护士猝不及防地被她扯住了胳膊,继而狠狠摔了出去。
就要合上的口子又打开了。
乔枝踩着怪物的躯体冲了过去,两侧的怪物如水流一般要在中间闭合。
有针头擦过乔枝的外套,好在她身上穿的是还算厚实的秋装,针头只擦破外套,没有触及皮肤。
乔枝终于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楼梯的拐角处,伏苓冲着她大喊:“快上来!它们过不来!”
这些怪物的行动范围,是有限制的!
乔枝一步跨越几级台阶,往上攀登。怪物们像是意识到再不抓住她就来不及了,速度竟是骤然快了几分!
伏苓、叶芸、江潭秋……还有其他一些人,往下伸出了手。
乔枝也不清楚具体是谁拉住了自己,有几双手拉住了她往上伸去的胳膊,用力将她拽过了四级台阶。差一点就能碰到她的护士们,只能不甘地停留在与她们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拉着乔枝的人带着她往里面又走了几步,直到护士怪物拿她们无能为力,逐渐退下,确认这里确实是暂时的安全区后,玩家们才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呜呜,居然真的过来了!”过了好久,江潭秋还不敢相信她们居然真的冲破了怪物的封锁,登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间。
伏苓按着自己的心脏,有气无力道:“好恐怖,我是真的怕鬼……”
蓝絮絮还在大喘气,说不出话。
有人忍不住问乔枝:“你被怪物追了那么久,没感觉的吗?”
她们说到底也就和护士怪物周旋了一会儿,但乔枝还有着与前台怪物的交锋。
然而她们累得像是身体被掏空,乔枝却脸不红气不喘的,好像没事人一样。
乔枝粗略估计了一下:“刚刚跑的那几步路加起来也就四五百米。”
她八百米体测年年满分。
玩家们服气了,四五百米确实不算远,但是怪物带来的精神上的压迫感,远大于身体的疲惫。
蓝絮絮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说道:“这里好像是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这里的话,是不是能平安度过三天?”
“可能可以,但最好不要赌。”乔枝说道,“楼梯间空间太小了,如果上下都有怪物出来,被困在中间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
乔枝觉得副本是不会设置一个长期的安全区,让她们安安稳稳摆过三天的。
被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打消了驻守楼梯间的念头。伏苓苦笑道:“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得休息一下,脚已经软得动不了了。”
乔枝点点头:“都休息一下吧,等休整好了,我们再去二楼。”
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与第一次灯亮时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一回她们是真的和怪物纠缠了有一段时间。飞快适应了这个世界节奏的同时也叫人身心俱疲,实在是难以继续应对二楼的未知。
乔枝也靠着墙坐了下来。
她这个位置,抬头可以看见二楼治疗区紧闭的大门,低头可以看见一楼大门洞开的安全通道。就在她们交谈的这会儿,堵在安全通道的怪物已经全部离开了,只有一些被前台扯断踩断的肢体散落在地上。
乔枝猜到这些怪物去了哪里。
对于躲在一楼熬过三天的做法,乔枝不置可否。看过原作小说的她,知道规则在这个世界的不可撼动,人的力量在怪物之下,而怪物与人都在规则之下。必须留给玩家活路,就是这个世界的铁律。副本既然给出了存活三天与逃脱医院这两个通关办法,而且在积分获取上也有相应的区别,那存活三天这一通关方法一定是可行的。
只是乔枝不觉得被动与怪物周旋三天,会比主动逃脱医院简单。
此时此刻的男厕所。
躲在里头的玩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厅里的声音就变了。
如果说原先是吵吵嚷嚷乱作一团,那现在传过来的声音显然单调了许多,好像只有两个怪物在搏斗。
他们听不见玩家的声音。
那些人怎么了,是已经登上二楼,还是干脆都死了?
“要不要出去看看?”有人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外面安静了好多,会不会已经安全了?”
另一个人拼命摇头:“还是不要赌了,我们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到红灯熄灭吧……”
忽然间,有人的脸色一变。
无需多言,他身边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脸色变化的原因,因为一串哒哒哒的密集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记得这个声音,这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那些护士打扮的怪物脚上都穿着一双高跟鞋,这些高跟鞋说是鞋子,又像凶器。鞋跟尖锐无比,方形的边缘锋利得好似刀刃,叫人可以想象要是被这只鞋踩上一脚,身上绝对会多出一个血窟窿!
躲在男厕所的玩家们,面色苍白地交换了视线。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很明显是朝这边走来的。虽然厕所门已经被他们从里面反锁,但是厕所的门和员工宿舍等地不是一个材质,连他们都能强行撞开,更别说怪物们了!
玩家们不再说话,齐齐放轻呼吸。
绝对不能被它们发现这里有人。
脚步声停在了厕所外头。
嘭!
忽然响起的声响,叫门后的人身体具是一颤。
一个怪物撞在了门上,啪的一声,它的脸贴在了厕所的玻璃窗上。
玩家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知道怪物这会儿正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他们此时此刻是弓着身子堵住门的,脑袋齐齐躲在玻璃窗下,企图利用视觉死角让怪物以为里面没人。
护士的眼珠骨碌碌转动,往下看去,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感觉到门外有更多动静,玩家们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然而忽然间,洗手台的水龙头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被拧开了!从水龙头流出的不是清水,而是浑浊腥臭的鲜血!
鲜血冲刷着洗手池,发出了叫人绝望的响动。
果不其然,听到声音的怪物们一拥而上,用力撞击着厕所门!
玩家们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了,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抵住房门!
厕所门在怪物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忽然间,有玩家发出惨叫,他身边的同伴惊恐地发现他身上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粗铁钉一般的针头,狠狠贯穿了门板,在玩家的身上捅出了一个洞。
噗嗤噗嗤的声响接连响起,不断有针头才门后探出,玩家们一边抵住门,一边狼狈地躲避着。
时不时,他们身上就会出现一个血口。
剧烈的疼痛叫一个玩家几乎要软倒在地上,他崩溃道:“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死的……”
有人咬了咬牙,厉声吼道:“顶着门,要是被它们打开了,我们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已然暴露的玩家透过玻璃窗往外面看,只见护士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厕所彻底围住了,一张张恐怖的脸贴在窗户上,惨白的眼睛里似乎满是对里面人命的贪婪。
有人已经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大错。他们应该听乔枝的,即便选择留在一楼和怪物耗过三天,也应该选择在大厅里和怪物周旋。主动进到小空间里,简直是等着怪物们来瓮中捉鳖!
太多了,护士怪物实在是太多了。
它们堵在门外连一丝缝隙都不露,根本没有突破它们的封锁逃出去的可能。
这一错误已然无法挽回,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拼命抵住厕所的门,坚持到红灯熄灭。
“坚持住,绝对不能让它们进来!”有人嘶吼道。
怪物的撞击和捅过门板的针头还在继续,他绝望地看向头顶的红灯。
到底什么时候,它才会熄灭?
在固守一楼的玩家还在苦苦和怪物对抗的时候,楼梯间的玩家们终于休息好,准备向二楼进发。
在上去之前,她们开了一个小会,对二楼的情况做出一些预判。
乔枝摊开了那张地图,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地图带走的:“二楼是治疗区,可惜这张地图上没有详细标记出每个房间,不过我猜测每层楼可能都有一张详细地图。”
就是只能等红灯熄灭的时候再找了,红灯熄灭的时候寻找线索熟悉地形,红灯亮起的时候一边躲避怪物一边去往那些封锁的地方,这一通关思路还是很明确的。
蓝絮絮道:“那这层楼是不是会有很多医生?”
叶芸在现实世界就是个护士,在场的人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医院。她说道:“这家医院占地很小,如果人员方面比较符合逻辑的话,二楼的人可能没那么多。”
乔枝点点头:“死在安全通道的护士有近三十个,死在电梯里的病人粗略一看也有这个数,二楼的怪物可能真的不多。”
伏苓也说道:“一般情况下医护人员数量是少于病人数量的,一楼会主动攻击我们的都是院方人员,电梯里的病人其实没做出什么举动,会不会病人是安全的?”
乔枝想了半天原作内容,只想起主角攻是怎么在医生和病人这两个身份间反复横跳,和主角受打情骂俏的,小说里还真没写过病人危不危险。
于是她只能说道:“有可能,但如非必要最好还是避开副本里的怪物。”
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二楼可能遇到的情形,但在真正进入二楼之前,谁也没法预料里面存在的危险。
正式登上二楼前,乔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苏灵清。
和她不是很对付的苏灵清,倒是也选择去其他楼层寻找钥匙,不过一直站在玩家的最外围,离她远远的,只和那个叫周安鹤的炮灰攻亲近。
乔枝不意外苏灵清没有留在一楼,毕竟剧情还是要发展的嘛,要是留在一楼,他岂不是没法和主角攻见到了?
这个无限流世界里的BOSS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独立BOSS,一类是副本BOSS。独立BOSS并不生成自己的副本,但是可以游走在各个副本之中,顶替或者捏造一个副本内的角色。这一类BOSS比较稀少,属于下限很高上限很低的类型,实力比一般小BOSS厉害,但又普遍低于掌握一个副本的副本BOSS,多数情况下只能在副本以外的野区游荡。主角攻尚冽是其中的例外,身为第一BOSS的他实力强横,可以自由进入任何副本,甚至能越过副本主人强行掌控其他怪物的副本。
如果说尚冽是独立BOSS的代表,那赵娘子就是副本BOSS的代表。
到了她们这个层次,实际上两类BOSS的边界已经模糊了,尚冽可以临时生成或者篡改副本,赵娘子也可以离开自己的副本,进到其他怪物的副本里去。
她们还有着自己独特的、代表性的能力。
尚冽的能力与梦境挂钩,而与赵娘子挂钩的事物……
是雨。
乔枝下意识想往窗外看去,可惜楼梯间没有窗户。也许是为了防止外人偷窥,安仁精神病院的窗户很少。
乔枝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
玩家们多数怀着沉重的心情登上了二十几级台阶,来到进入治疗区的大门前,她们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谨慎地躲在门后,竖起耳朵听门内的动静。
门内并非寂静一片。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引起怪物的注意,她们根据原先商量的做法拿出了手机,通过群聊功能交流。
出于方便寻找钥匙的玩家另外开了一个群组,就叫“寻找钥匙分队”。
[伏苓:有走路的声音。]
[乔枝:脚步很沉,不是一个人可以发出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正背着另一个人。]
[蓝絮絮:如果是怪物的话,会不会是一个怪物但是有两个怪物那么大?]
[乔枝:有可能。]
怪物像是循着固定的路线走动,乔枝认真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且根据声音的大小远近变化,在脑子里大致描绘出怪物的行动路线。
在确定怪物进入了一个离她们较远的房间后。
乔枝打了一个手势,其余人心领神会,在乔枝拉开门以后一个个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躲进离她们最近的一个房间。
乔枝负责垫后,等确定她们都进去了,自己才紧跟着也溜了进去。
大门质量挺好,没有发出噪音,轻飘飘合上,仿佛无事发生。
直到落在最后的乔枝也躲进屋里好一会儿,那个怪物的脚步声才又一次清晰起来,它,或者是它们离开了治疗室,来到长廊之中。
确定怪物还在按固定路线行动以后,乔枝才打量起周边环境来。
她们进入的地方,是一间办公室。
第80章 在无限流打十份工5
行政用途的办公室设置在靠近楼道的地方, 与诊室手术室隔离开来倒也合理。一眼看去,除了一张贴在墙上的视力表,乔枝没看到什么和医疗有关的东西。
一席帘子将办公室分为一大一小两半, 头顶铺洒下的红光影响了人对颜色的认知, 仔细分辨后才能看出这应当是一席蓝色的帘子, 是与医疗口罩相似的颜色。
帘子拉动,势必会发出声响。
乔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步走上前去,靠着墙壁掀开帘子的一角往里看。
一具无头尸体顿时撞入眼中。
乔枝面色不改, 确定它不会动弹后,轻轻将帘子放了回去。
群聊里在问她看见了什么。
乔枝如实告知,玩家们不约而同地离那席帘子远了一点。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走廊里的怪物,暂时仍在走廊尽头徘徊。
安仁精神病院绝大多数的门都在上半部分设有玻璃窗,江潭秋趴在门后, 试图通过玻璃窗看到在二楼走动的究竟是什么怪物,然而因为角度问题,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们是趁怪物待在其他房间的时候躲进办公室来的,进去时走廊空空荡荡, 只能看见满地残肢, 不见怪物面貌。
未知的怪物无时无刻不在行动着, 它会从走廊的尽头一直来到走廊的入口,检查过沿途的每一间房间。
[江潭秋:它迟早会走到我们这里来的!]
[伏苓:至少要弄清楚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只有趁怪物来到走廊的时候她们才能看见怪物的样子,但角度导致了除非怪物就站在她们门外,不然没法通过玻璃窗看见它。可如果怪物已经来到门外, 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乔枝想了想,走到办公桌后翻找起来。她动作轻且快, 几乎没有发出响动。
乔枝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面小小的镜子。
她拿着那面镜子来到门后,玩家们一瞬间就知道了她要做什么。只见乔枝不断调整着镜子的角度,总算利用它照出了走廊尽头那只怪物的全貌。
那是一只高大到异常的人形怪物,穿着象征医生身份的白大褂,自病人、护士、前台、与保安之后,这所医院的医生终于出现了。
只要看到了它的样子,就会明白它脚步如此沉重的原因。
医生的腿是畸形的,足有三截,细看就能发现它是将其他人的小腿又接到了自己的腿上。除了腿以外,它身上还有许多拼接缝合上去的东西,像是从肩膀上长出来的两个脑袋,与自背部、腰部多出的四只手。它没有背着什么东西,但是它将至少一个人的重量,拼凑到了自己身上。
在医生转身走入附近的房间后,乔枝又看见它的脑袋自中间被劈成两半,属于另一个人的半张脸被拼合到了它的后脑上。
通过镜子看到了怪物模样的玩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乔枝把镜子递给还没看过的人,让她们等下回怪物从房间出来再看一下,多看几眼看到脱敏总好过猝不及防目睹怪物这样一副尊荣被吓得无法动弹。送出镜子以后,乔枝又埋头打字。
[乔枝:怪物身高基本与门框持平,三个脑袋八双眼睛视线偏上,腰部以下是它的视觉死角。怪物每进入一个房间会在那个房间待上一分钟时间,等它检查到隔壁房间的时候,我们压低身子在一分钟内绕过它,躲进它已经检查过的房间。]
目前为止,乔枝还没在这个楼层里发现另一只怪物。
想到帘子后面的那具无头尸体,让人很难不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整个治疗区内,只有一只东拼西凑而成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怎么说也是个小BOSS了,实力只怕是比楼下的前台和保安还要强。看过护士在前台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撕就破后,乔枝已经断绝了和这类怪物正面对抗的想法。
在这种有着绝对力量的怪物面前,玩家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地逃跑。
已经尝试过从二楼入口溜到办公室的玩家也算小有经验,看到乔枝的话后纷纷表示没有问题。
怪物检查到办公室还要十几分钟,这段时间玩家们也没闲着,轻手轻脚地在办公室里检查起来。
办公室的空间不大,跟着乔枝上到二楼的玩家足有八人,而可能藏有线索的就那么点地方,很快,就有玩家僵持在同一个检查点前。
钻到帘子后头的伏苓,与同样来到这里周安鹤狭路相逢。
乔枝之前的动作已经让她们明白ID卡很有可能藏在尸体身上,虽然目前ID卡还没有派上用场,但这一已经出现了两回的道具怎么想都能在某一时刻大有用处。伏苓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要向那具无头尸体下手,不承想这一幕被周安鹤看见了,心心念念要给苏灵清拿一张ID卡的他突然想起这茬来,连忙也钻到了帘子后面。
两个人目的相撞,一时间谁也没有动手。
最后伏苓打字道:[一起检查,谁先找到算谁的。]
周安鹤不同意:[你站在头那边,我站在脚这边,怎么想你那里找到ID卡的可能性都更大。]
伏苓深吸一口气,要不是顾忌着怪物还在外面,闹出太大动静可能把它引来,伏苓都想当场骂人了。
[行,那你我换个位置。]
周安鹤还是更想单独检查这具尸体,但他知道伏苓不可能继续让步了。
两人无声调换了位置,周安鹤现在还记得苏灵清因为ID卡的事在乔枝那受了委屈,现在还闷闷不乐的,要是他找着了ID卡,应该能叫人开心一些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事与愿违,就在周安鹤美滋滋翻找着尸体上衣的时候,伏苓从它的裤兜里抽出了一张ID卡。
周安鹤:“……”
伏苓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拿到ID卡后立刻就去找了乔枝。
每一张ID卡上都写有它的主人是谁,以及主人对应的职位,先前找到的两张ID卡,一张来自护士陈可,一张来自保安刘东。
而伏苓新拿到的这张ID卡,它的主人是人事科赵五。
名字都很简单,想来也不重要,就是随便做个区分,重点在于他们的职位。
不同的职位,ID卡的权限应该也是不一样的。
恰好,乔枝从办公桌里找出了一份名单。人事科的办公室有着医院内所有职员的信息,无关信息已被各种污渍糊去,只留下有用的线索开放给玩家。
玩家们人手一个的手机不能拍照,乔枝只能飞快打字,将名单上的信息概括后发到群里。
[以下是不同职位的ID卡权限。]
[院长:拥有所有权限,可打开所有房门、保险箱。]
[副院长:可打开除院长办公室外所有房门、保险箱,可查看监控。]
[医生:可打开治疗区各诊室、住院区各病房、太平间、安全通道出口,不可查看监控。]
[行政人员:可打开正副院长办公室以外各办公室、安全通道出口,不可查看监控。]
[护士:除了不能打开安全通道出口外权限和医生一样。]
[保安:可打开保安室,并查看监控。]
[保洁:可打开所有房门,不可查看监控。]
[没提到就是开不了。]
乔枝发完没多久,伏苓就私聊问她:[我找到了一张行政人员的ID卡,要给你吗?]
乔枝摇摇头:[不用,你拿着吧。]
目前一共就三张ID卡,总不能全部压在她身上,乔枝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但是她担心自己会在某些时刻和其他人分散。
这个副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怎么通关,乔枝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邮件里真的透露了很多信息。
如果她想到没错,那ID卡十分重要,无论权限高低,手中没有ID卡的玩家会很危险。乔枝甚至想过要不要分一张自己的ID卡出去,可惜她手里的两张卡,一张是护士的低权限卡,一张是保安的特殊权限卡,都不太好用。
乔治想了想,又在群里打字:[护士尸体上应该都有ID卡,如果红灯熄灭的时候,二楼出入口没有关闭,可以去下面找卡。]
但是红灯,什么时候才会熄灭呢?
红灯的亮起与熄灭,都没有任何征兆。
红灯暂且没有熄灭的迹象,但她们转移房间已然迫在眉睫。
怪物的脚步声又一次停下,这一次,停在了她们隔壁。
乔枝的手放在了门把上,示意其他人可以做好准备了。只要怪物一进去隔壁房间,乔枝就会打开门,她依旧会负责垫后。
玩家们排好了队伍,就等着门开后一个个溜出去。
打头的玩家与殿后的玩家,心理压力无疑是最大的。
叶芸主动接下了打头阵的工作,现实世界中她是抢救室里的护士,见惯了血腥的场面,经历过很多命悬一线的时刻,大脑简单想得少,抗压能力强又好,比起同样扛得住压力但是怕鬼的伏苓,她更适应这里的环境。
一听见怪物打开隔壁房门走了进去,乔枝立刻就打开了她们这边的门。
在叶芸的带领下,一行人连成线,伏着身子整齐有序地溜了出去。
等到前边这串人里排在最末的苏灵清也出去以后,乔枝也钻出门缝,无声无息地合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这个怪物整整三个脑袋四张脸,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能看到,虽然乔枝预估它腰部以下都是视线盲区,但玩家们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尽可能把身体压低,基本压到了怪物第一个膝盖以下。
红灯下的怪物,高大得好似一座小山。
玩家们悄悄从山脚溜走。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眼看着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怪物检查过的房间,还停留在外头的只剩下苏灵清和乔枝,不出十秒,她们也可以进到门里。
然而这个时候,苏灵清突然“哎呀”了一声。
一片死寂里,这一声的效果堪称石破天惊。
紧随这声音之后的,是苏灵清被地上一截残缺的手臂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乔枝:“……”
一道阴冷的视线,投了下来。
背对着乔枝的怪物,它的身后也有一双眼睛。
突发的声响,终于让它低下头垂下眼,看到了企图从它身边溜走的小小人类。
乔枝:【我一直以来都是不骂脏话的。】
乔枝:【但这个时候是真的很想骂两句。】
系统在她脑子里一个劲“完蛋了”地尖叫,小小系统以前和乔枝去过的也都是十分和平的世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乔枝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关门。”
怪物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已经成功转移到其他房间里的玩家知道。
目前暴露的只是乔枝和苏灵清两个,但是再不把门关上,等怪物看到其他人了,大家都要一起完蛋!
可是不能关门啊,灵清还在外面——周安鹤刚想要这么喊,就被叶芸捂着嘴巴往里拖去。其他人抱手的抱手抱脚的抱脚,愣是把周安鹤死死控制住了,没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伏苓看了乔枝一眼,看到她无比镇定的目光,好似已经有了对付怪物的办法。
伏苓咬了咬牙,把门合上了。
系统尖叫:【宿主,你想到办法了吗?你一定想到办法了吧!】
乔枝心里头哪有什么办法,她怎么可能会预料到苏灵清可以蠢成这样。乔枝说道:【有没有可能,怪物会去追苏灵清,然后我趁机跑掉。】
毕竟弄出动静的是苏灵清啊,仇恨怎么也该在他身上吧!
然而怪物只看了一眼苏灵清,就毫不犹豫地朝乔枝冲了过来。乔枝放弃幻想,起身就跑。
但乔枝心里还是很不甘心:【为什么追我,明明是他发出声音的啊!】
系统理性分析:【可能是因为苏灵清身上有一个类似玛丽苏光环的buff,我们可以叫它万人迷buff,效果是这个世界中任何颜值中等偏上的男性都会对他产生怜爱之心。虽然怪物它有四个脑袋,但是宿主你看,它主要的那个脑袋是不是颇有姿色?】
不会骂脏话的乔枝恨恨道:【可恶!】
乔枝一边跑,一边悲愤地意识到她进入最不想进的狭小空间里了。
跑进附近的科室容易被怪物瓮中捉鳖,而走廊也不宽敞,怪物身躯庞大到视觉上能把空间塞满。
怪物的速度是要比她快的,走廊里有没有什么障碍物帮助乔枝拉开距离,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通过突然急刹,突然转身,突然滑向一边等方式反复拉开她和怪物之间的距离。
医生怪物,显然比楼下的前台怪物灵活许多。
乔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险之又险地躲开怪物砍下来的手术刀。
医生的手术刀就跟护士手里的针管一样放大了许多倍,拿在体形庞大的怪物手上还不太突兀,要是落到乔枝手上简直是把大砍刀。每一回砍下,都会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在她们的身后,周安鹤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打开了一道门缝,看见坐在走廊里被吓得手脚无力的苏灵清着急慌忙地想要拖他进来,可被伏苓制止了。
伏苓冷冷看着他,直接发在群聊里的话语气同样冰冷:[你忘了怪物背后也有眼睛了吗?]
他难道以为自己把苏灵清拖进房间里的动作,怪物会看不见吗?
周安鹤确实完全忘记了这一回事,他面色一僵:[可是,灵清在外面会有危险。]
伏苓长长呼出一口气。
大家都是倒霉被拉进这个世界,在这可怖的地狱里垂死挣扎的人,伏苓起初,是真的不希望同伴之间起内讧。
可是有些人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根本不配称之为同伴。
伏苓当机立断做了这个恶人:[如果这一次能平安度过,请你们两位另外行动吧。]
其他人没有说话,没有打字,但沉默在此刻已经表明了立场。
周安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
周安鹤心中怨恨,却又不敢和她们这么多人起冲突,最后只能恶狠狠道:[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以为光凭你们自己能通关吗?]
周安鹤心里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他那毫无缘由的观念像是与生俱来直接被刻进了脑子里,这些人离了苏灵清还能通关?所有站在苏灵清对立面的人,都会付出代价的!
走廊里又一次躲过怪物挥砍的乔枝,并不知道伏苓已经做下决定和周苏两人割席。
她现在已经没有思考害她被怪物追杀的罪魁祸首了。
乔枝想到:【有没有可能跳到怪物的背上?】
一般情况,死死攀在背部的敌人都很难应对,可眼前这个医生是怪物,有着三个人,四张脸,一条半腿,与六条胳膊。
它的攻击范围,显然不能以常理推之。
系统计算了一下:【有攻击死角,但是很少,不容易把握。】
乔枝下定决心:【打都打了。】
打都打了,就不要浪费这次机会了。
她于墙上借力,刀锋堪堪擦过她鬓边散开的发丝,未能得手,乔枝轻飘飘落在了怪物的背上。
怪物的脑袋和手有多点,但总的说来背面还是不如正面容易发起攻击的。
位于后脑勺的那张脸张开血盆大口要咬向乔枝,乔枝顺势把锤子松了进去。
发出的声音让乔枝牙齿一酸。
怪物的牙和铁锤,竟是都被崩掉了一块!
绝对不能被这玩意儿咬到!
乔枝愈发谨慎。
乔枝不断躲避着怪物面对背后的攻击,她看似只能见招拆招,毫无还手之力,然而某一时刻,乔枝忽然反击。
她从怪物胸前的口袋里,取走了一张ID卡。
自从怪物某次攻击的时候暴露了它胸前口袋里放着的东西,乔枝就对她念念不忘。
乔枝匆匆看了一眼ID卡,没在意名字,在看到医生两个字后,立刻把卡片收了起来。
可惜,她还想着能不能捞到一张副院长的卡呢。
这个怪物虽然很强了,但在安仁精神病院的职位依旧只是一个医生。
一击得手,乔枝立刻从它背上跳了下来。
面对一个有着六只手的敌人,贴在它身上攻击还是太危险了。逃跑的话,还是落到地面来容易一点。
只是这样下去她体力早晚会耗尽的,乔枝有些头疼,这都多久了,红灯怎么还不灭?
在这念头诞生的几分钟后,顽强亮了很久的红灯,终于不甘不愿地熄灭了。
怪物的身影在灯灭的瞬间消失不见。
乔枝顿时松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坐在了地上。她没有受伤,但是长时间与怪物缠斗几乎耗光了她的体力。
灯灭了,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乔枝这么想着。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事情,却在此刻发生。
红灯熄灭,然而走廊却没有恢复它本来的破败模样。
头顶的灯管完好如初。
红光之后,是白光。
刺目的白光直接照进了乔枝眼睛里,一直亮起的红灯亮度其实很低,这一下无异于从暗处直接走到天光以下,乔枝眼中浮上雾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在她还没有恢复的视觉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一股巨力,乔枝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挡了一挡,就被人扑倒在地上。
脑袋撞在冰冷的地板上,乔枝发出一声闷哼。
身边有人在喊:“抓到一个出逃的病人!”
她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被人用力抓住脚腕,狠狠扯到了地上。
乔枝的另一只手反手抓住了按着她的人,一个翻身就叫她们攻势逆转。
此时此刻,乔枝终于睁开眼睛,恢复了视觉。
只见白炽灯下,她正被一群要么穿白大褂,要么穿护士服的医护人员包围着,她们每人都戴着医用口罩,大半张脸都藏在口罩之下,面容看不真切。
外围有人尖叫:“病人有暴力倾向,快来支援!”
什么东西?
乔枝顾不上思考,只想着突围再说。
然而冰冷的针头,猝不及防刺入了她的后颈。
乔枝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背后有人攻击她?
麻醉药药效发挥得极快,转眼间眼前天旋地转。
乔枝看见了自己往前伸去的手,她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化了,明明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厚外套,此时此刻包裹着她手臂的却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乔枝又看见其他玩家们也一人一件病号服,被护士们一一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所有人都挨了一针,其他人可能连反抗都没能有过,已然失去了意识。
一模一样的遭遇,让乔枝意识逐渐涣散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念头。
剧情杀吗,这一针非挨不可?
时空的切换怎会如此之快,她想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没想到红灯之后没有任何缓冲,白光立刻亮起。
衣服变了,她收集到的道具还在吗?还有希望小镇发放的手机……
眼睑合上,乔枝倒在了地上。
因为她利落无比的反击动作一时间不敢上前的医护人员们这时候终于围了上来,确认她已经失去意识后,可算松了口气。
“送她去住院部。”为首的医生说道。
护士们立刻将乔枝抬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担架。
“等一等。”就在护士要将乔枝抬进电梯的时候,那个医生突然间又叫住了她们。
“把她单独关在一间病房。”医生叮嘱道,“这个病人很危险,记得绑上拘束带,她醒来后要是反应激烈的话,就给她打一针镇静剂。”
“明白。”护士们应到,将乔枝抬入电梯,两个人负责抬,另一个人在感应区刷了一下自己的ID卡,按下了三楼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