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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已补字

    甘棠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不对。

    他想。

    借肉仪式确实成功了,比甘棠想得还要简单还要快速。

    岑梓白死而复生从井里爬回了人间,然而,现在站在他房间里的东西……

    这东西虽然有着一张岑梓白的皮囊,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异感。

    甘棠的心脏开始缩紧,喉咙异常干涩。那是根植于人类身体最深处的预警本能。

    而现在这本能正在甘棠的脑子里尖叫不休!

    浓厚的尸臭味不断涌入甘棠的鼻腔,甘棠感到一阵作呕,而此时,那具披着岑梓白尸骸皮囊的怪物,却忽然晃动了一下,朝着甘棠靠了过来。

    死人的眼珠完全没有焦距,依然是浑浊的,像是已经半熟的蛋清。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虫正在“岑梓白”唯一完好的那颗眼球表面缓缓爬动——可就在那只小虫爬到靠近眼眶的位置时,尸体的眼睑倏然从内部往外翻了翻。

    有什么东西,非常快,非常纤细,从“岑梓白”的眼球后面倏然探出,将小虫卷进眼皮深处。

    “唔——”

    甘棠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紧接着他就感觉到,在尸体漆黑空洞眼窝深处,传来了一道非常强烈的注视感。

    甘棠这下吓得甚至不敢呼吸。

    他又累,又冷,高烧带来的极度疲倦和这一晚上奔波引发的惊惧,在这一刻化作了呼啸的海啸齐齐涌向了他。

    他还想往后退,他想逃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甘棠摔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些蠕蠕而动的的细长“面条”涌出了“岑梓白”的眼窝。

    紧接着,是尸骸的鼻腔,嘴唇。

    那些东西从那具人形的每一个孔穴中喷了出来。

    它们那米白色的身体上覆盖者一层黏糊糊的粘液,不断往外散发着怪异的腥味。

    好像只用了一瞬间,那些线虫便彻底覆盖住了“岑梓白”的全部身体。

    哦,当然,尸体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只是属于人类的特征已经彻底被那些汹涌而澎湃的线虫替代了。

    然后,它朝着甘棠慢慢的伏下了身。

    线虫们叽叽咕咕相互摩擦着,体表的粘液泛起白色的泡沫。

    “嗬……嗬……糖……”

    一阵沙哑模糊的声音从怪物身体内侧传来。

    乍一听,似乎像是有什么人,正在那里,艰难的呼喊甘棠的名字,但是……

    不,那不是人类的声音,那只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正在机械地模仿曾经听过的声响。

    一些东西蠕动着,雨点般噼里啪啦从怪物的身上跌落下来,然后缠住了甘棠的脚腕。

    “别,别靠近我——”

    眼泪混杂着汗水像是溪水一般潺潺淌下甘棠的脸颊。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但就在下一秒,“岑梓白”已经捧住了甘棠的脸。

    他的头颅(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头颅的话)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低垂了下去,直直贴在了甘棠绝望的面孔之上。

    虫子几乎是在霎时间便覆盖住了甘棠的整张脸。

    它们摩挲着少年被泪水浸透的脸颊,嗅探着人类身上惊惧万分的气息,然后顽固而强势地挤进他的唇缝,鼻孔,眼睑,乃至耳道。

    无数的虫子纷纷落下,像是一张细密潮湿的肉毯子,覆盖在了甘棠的身上。

    “唔——”

    甘棠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微微隆起。

    他被强制性地开启了嘴巴,感受着那些细长濡湿的虫子不断挤进他的喉咙。

    随着鼻腔也被那些东西占据,甘棠再一次闻到了熟悉的腥味……

    那是借肉井口的气味。

    *

    甘棠在巨大的绝望和恐惧中,彻底晕了过去。

    *

    黑暗。

    极致的黑暗。

    错综复杂的甬道在黑暗中遍布四面八方,潮湿的水声在遥远的更深处汩汩响起。

    而在这样的彻彻底底,没有一丝光线可言的地底,甘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舒展。

    像是阵痛一般,包裹着他的软肉开始有规律的蠕动,挤压……

    甘棠从某种东西的深处掉了出来。

    一阵陌生的潮湿与冰冷感倏然包裹住了他。

    他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想要缩回曾经包裹住他的“子宫”,但当他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那团东西就像是烂肉一般在他的触碰下逐渐分解,稀碎。

    也就在这时,在厚厚的粘液之下,一些纠缠变形的白肉与骸骨,倏然浮现在了甘棠的“视野”之中。

    而在看到它们的同一时刻,覆盖在半透明皮肤下的所有畸形头颅都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脸,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对准了“甘棠”。

    然后,它们的面颊变得异常狰狞扭曲。

    濡湿含糊的水声咕噜噜响起,像是某种怪异的,来自于深渊最深处的呼唤……

    【“糖……”】

    【“糖糖……”】

    ……

    “糖糖?怎么还不起啊?太阳都老高了,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啊!快点起来吧,今天早上特意给你熬了桂圆汤……”

    外婆的声音刺破了浑浊黏腻的噩梦,将满身冷汗的甘棠拖回了天光大亮的现实。

    甘棠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在倒抽了一口冷气后,倏然惊醒。

    “糖糖?”

    “外,外婆……我醒了!我醒了,我就起来!”

    浑浑噩噩中,甘棠下意识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阵温热的风从开启的窗口涌入房内,悠长刺耳的蝉鸣也在窗外萦绕不觉,昨夜那场仿佛要将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拖进地底的滂沱大雨仿佛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此时窗外异常明亮的阳光,刺得甘棠差点睁不开眼。

    啊,是噩梦吧。

    甘棠朦朦胧胧想着。

    什么失手杀了岑梓白,什么半夜抬尸上山,什么分尸入井……什么死而复生回到家里的尸体在他面前变成纠结蠕动的虫团。

    ……一切都只是噩梦吧?!

    只是,当甘棠撑着胳膊企图从床上坐起来时,肌肉中倏然迸发的剧烈酸痛,瞬间让甘棠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抓住了甘棠的手腕。

    甘棠的呼吸一顿,心脏却在跳得仿佛能冲出胸腔。

    他缓缓地,缓缓地偏过了头。

    然后,便看到了岑梓白苍白的面孔。

    *

    跟噩梦中不一样。

    岑梓白的左眼并没有黑洞洞的血洞,没有淌了一脸的泥沙,没有令人发狂作呕的尸臭。

    当然,更没有那些令人作呕发狂的虫子。

    除了比平时更加苍白一些,这个专注凝望着甘棠的男生,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活人。然而,男生此时却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T恤,T恤本是深色的,现在上面却覆盖着斑驳的污迹。一股淡淡的雨水气息从T恤的纤维中散发出来,隐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甘棠愕然看向了“岑梓白”,全身血液冰凉,动弹不得。

    而对方也在此时也慢慢坐起身来。

    “糖,糖。”

    他直直盯着甘棠,然后喊道。

    男生的声音非常干哑而怪异,吐字也很生硬……就好像,这就是他第一次学说话一般。

    而且,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后,甘棠惊恐地发现,“岑梓白”如今的左眼比右眼颜色更加浑浊一点。

    还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迹,如今正清晰的镶嵌在男生左眼的眼皮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

    岑梓白左眼的眼窝里,现在确实填着一颗完整的眼珠。

    “你,你——”

    甘棠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他想。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做的那个噩梦,现在的他看到对方却止不住地想要发抖。

    但鬼使神差的,明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甘棠却不受控制一般抬起了手,慢慢掀开了面前男生的领口。

    ……一圈清晰可见的痕迹,微微泛红,环绕在男生的脖颈上。

    像是一道古怪的项圈。

    在看到那道痕迹的那一刻,昨夜的一切猛然涌进了甘棠的脑海。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大雨滂沱的夜晚,在腥气四溢的井口他抬起柴刀,一刀一刀劈开了尸骸的脖颈。

    一切都不是梦。

    虽然他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又是什么时候混淆了噩梦与现实……

    但现在他坐在床上看着岑梓白,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甘棠的手一抖,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偏偏一看到他后退,岑梓白也面无表情地往甘棠的方向靠了过来。

    噩梦中男生倏然崩解成线虫的画面,与“岑梓白”扑向他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别靠近我——”

    甘棠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尖叫。

    仓皇中,他掉下了床,尾椎骨瞬间腾起一阵剧痛。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下一刻,岑梓白竟然像是四肢不协调的婴孩一般,竟然也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姿势,滚到了床下。

    然后男生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衣服依然泛着潮意。

    脖颈处的红痕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愈发鲜艳,好像下一秒就要再一次从脖子上掉下来一般。

    甘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袭来,他不由疯狂挣扎了起来。

    但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恐惧太甚全身无力,还是说死而复生的岑梓白真的有什么怪力,当后者一把抓住甘棠时候,甘棠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四肢仿佛都被某种冰冷的机械造物死死地束缚住了。

    “糖,糖。

    然后甘棠听到岑梓白喊道。

    “糖,糖。”

    然后又是一声。

    而就在这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了外婆的声音。

    “糖糖?你怎么了?什么动静啊,是摔了哪里吗?”

    外婆的声音近在咫尺。

    “别进来!”

    甘棠本能地大喊了一声。

    “怎么了?”

    可他这么一说,明显能感觉到外婆的声音比之前更急了。

    “你该不是真摔了吧,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毛毛躁躁……”

    门的把手转动了一下。

    而此时岑梓白依然沉甸甸地压在甘棠的身上,先不说男生如今身上奇怪的穿着与泥沙,光是看他将脸死死贴在甘棠臂弯的动作来看,一旦被外婆看到简直后患无穷……

    甘棠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绞紧了。

    好在,房门刚开了一条小缝,甘棠就听到,隔着一道院墙,从张二叔家那边,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我不要——我不要!别碰我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唔唔呜呜呜——”

    女人的声音听着相当年轻。

    只是这时已经因为破音,听上去异常凄厉尖锐,仿佛一把锈蚀的小锯子般切割着听者的耳膜。

    不过那声音也就持续了几秒钟,随即便消停了下去。

    甘棠也就是因为跟张二叔家隔得近,才能勉强听到些许含糊的呜咽,想来是有人强行捂住了尖叫者的嘴。

    没过多久,甘棠家的院门那边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远远便能听到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正在喊外婆的名字。

    外婆的动作顿住了。

    甘棠随即咽下一口唾沫润了下嗓子,冲着门外又喊了一声:“外婆我没事,刚才手机掉地上了而已,我没穿衣服,你别进来——”

    果不其然,这次外婆立刻就被敷衍了过去。

    老人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远去,院子里传来了土话含糊不清的嘟嘟囔囔。

    几分钟后,甘棠就听到外婆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糖糖啊,外婆有事要出去一趟!”说罢,老人又补充了一句,“……外面乱你跟小岑就在家玩好了,别出去啊。”

    外婆显然走得很急,没等甘棠回应,那边就传来了院门关闭时的老旧“嘎吱”声,以及……一声清晰可闻的,上锁的声音。

    外婆竟然在门外面,把院门给锁了。

    若是往常甘棠定然会觉得这行为奇奇怪怪的,可此时他早已顾不得外婆的行为古怪。

    因为这时的岑梓白已经像是小狗一般贴着他的脸一路嗅闻,最后甚至直接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舔上了甘棠的眼角。

    刚才甘棠因为摔了那么一跤,直接摔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而岑梓白如今眼眸低垂,专心致志舔掉了那微咸的液体。

    甘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啪——”

    反应过来的时,甘棠已经习惯性地抬起手,重重地给了岑梓白一个巴掌。

    无比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结果甘棠自己都是一愣。

    他没想到自己会成功。

    在这之前,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岑梓白会因为某些令人作呕的恶趣味故意诱导甘棠攻击他,其他的时候,每次甘棠被那个变态惹到火冒三丈想揍人时,那人都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会无比精准地提前控制住他。

    当然,更让甘棠吃惊的,岑梓白如今的反应。

    被甩了一巴掌后,男生像是吃了一惊。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了手,抚向了自己的脸。

    仿佛完全搞不清状况,男生色泽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了一抹茫然无措。

    片刻后,几滴晶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涌出了岑梓白的眼眶。

    “糖,糖糖,打我。”

    他翕动着嘴唇,思考了许久后,才喃喃地哽咽出声。

    “……糖糖,不喜欢,我。”

    他得出了结论。

    *

    甘棠:“……?”

    第92章

    趁着外婆在外面办事,那天的甘棠早饭都没顾得上吃,笨手笨脚地跑到厨房烧了点水,好给死而复生的岑梓白洗澡。

    虽然是夏天,浴室里却是热气蒸腾。

    甘棠将手探入水桶,被指尖传来的热度烫得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往里头添了些水,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衣袖和衣服全部都弄得湿淋淋的。

    一股强烈的视线从浴室的角落传来,甘棠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头,心情也变得愈发不好。

    他翻了个白眼,强忍着烦躁,转过头看向了蜷缩在浴室角落里的高大男生。

    被甘棠的视线一扫,原本正蠢蠢欲动想要玩水的岑梓白,轻颤了一下,瞬间就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他甚至还刻意地缩起了肩膀,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庞大的体积变得更小一点。

    “我,我,没,没乱,动。”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像是在委屈地辩解。

    跟最开始醒来只会不停地喊“糖糖”相比,现在岑梓白总算能说些别的句子了,只是说话时语调依然怪异,咬字不清……仿佛是个弱智。

    甘棠想。

    也许是因为塞进井里的时候,被甘棠亲自砍掉了脑袋。

    如今的岑梓白,举止行为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退化。

    经历了早上那一幕的洗礼,如今的甘棠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了。毕竟如果是放在之前,无论如何那个变态兼疯子都不可能如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男生这般,因为一个耳光便委屈得直掉眼泪。

    更不可能像是如今这般怯懦乖顺。

    可这样的他,也没比之前顺眼到哪里去。

    甚至可以说,他这般反应,相处起来简直比之前还要让甘棠感到棘手……

    “过来洗澡!”

    甘棠板着脸,冷冰冰地对着他说道。

    岑梓白窥视着少年铁青的脸色,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一直在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水。

    可就这么小心翼翼挪到了水桶边后,他竟也没有脱衣,直接拿起水瓢就往自己身上泼去——

    “停下!”

    甘棠瞳孔微缩,厉声喝道。

    岑梓白又是明显一抖,手里依旧拿着水瓢,人却一动不动也不敢动。望向少年的神色也愈发惊恐。

    “我,我,我洗澡。”

    他垂着头,眼眸在水雾的浸润下就像是被主人打过的土狗一样,变得湿漉漉的。

    他显得是那么茫然而无辜。

    “糖糖,让我洗澡。”

    因为昨天晚上完全没有睡好,甘棠此时已是头痛欲裂。再一看到面前的岑梓白这般反应,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发现岑梓白各种退行行为后,甘棠的脑子其实很乱。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知道岑梓白之后还能不能恢复成,而如果岑梓白恢复了,是否又会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而在无数的思绪在脑子打架的同时,男生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水腥味与脏兮兮的衣服,更是让甘棠心烦意乱。

    他干脆也懒得去思考。不熟练地弄了点洗澡水后,便推了岑梓白一把,让人去洗澡。

    结果,岑梓白就像是一句话一个指令的木偶一般,看到水桶也不知道该怎么洗只知道往里头跳。

    等甘棠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是一个依旧穿着脏衣服,满身湿淋淋的高大男生。

    “洗好了。”

    ……甚至还能满脸讨好地这样对他说话。

    *

    甘棠终于发现,岑梓白不仅仅只是变傻了。

    这货甚至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自理能力。

    *

    甘棠感到一阵窒息。

    明明张二叔回来时行动一切如常,根本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啊?!

    是因为昨天晚上太过于心慌意乱,以至于仪式出现了差错,又或者干脆就是因为分尸?

    甘棠一边想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对着面前的傻子,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先脱衣服!”

    “然后蹲下来,用水瓢把自己淋湿!”

    “淋湿后用肥皂搓泡沫!”

    ……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变成弱智之后,岑梓白在甘棠面前,简直比驯养了许久的狗还要更加听话。

    甘棠说的每一个指令都被男生认认真真地执行了。

    他毫不犹豫地脱掉了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T恤,光裸,结实,高大的身体,完全展露在了甘棠面前。

    甘棠不自觉地蹙眉。

    在那一刻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间封闭的浴室。无论岑梓白如今表现得多么听话乖巧,甘棠也永远不可能忘记那家伙曾经对自己做过什么。

    哪怕对方如今只是乖乖地站在水桶旁一动不动,可一看到对方的身体甘棠就本能地想要逃……然而冥冥之中,他的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在不断发出细微的低语,警告着他。

    他说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到,如今的岑梓白身上,有些让他不由自主起鸡皮疙瘩的东西。

    水雾缭绕中,甘棠不自觉将目光凝在了岑梓白的身上。

    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以怀疑探究的目光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刻,男生正异常认真地,遵循着甘棠的指令,揉搓着自己身上的污迹。

    肥皂泡沫一团团从岑梓白紧实的淡褐色皮肤上滑落,越过起伏的肌肉,微微隆起的青筋,以及……男生身上密布的疤痕与淤青。

    即便是岑梓白脖颈处的断面,如今也不过是一道早已愈合的陈年伤疤。可一直到这一刻,那些长长短短,细密分布在男生背脊与四肢上的伤口,却依然泛着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在热水的冲刷下,那些伤口新鲜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涌出淋漓的鲜血。

    甘棠不由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探向了岑梓白后腰出一道横贯腰侧的伤口。

    “这是什么?”

    他问道。

    从伤口的方向来看,这实在不像是昨夜他因为力气不够,尸体拖拽在地上,被乱石割出来的伤口。

    少年指尖碰触到男生温热皮肉的那一刻,后者就像是被人不经意碰到的猫,背部所有的肌肉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不,不知道。”

    然后,岑梓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很快,甘棠又在他身上发现了另外一处异样。

    让人在意的靛青色和深紫色从男生的手肘,手腕,膝盖的皮肉下方蔓延出来,仿佛他所有的关节都曾经被人暴力折断过。

    这是分尸后重新长好后留下来的痕迹?可是脖颈处的疤痕又不是这样的……注意到的时候,甘棠的手已经移到了那个位置。

    他轻轻按了按。

    指尖反馈出来的触感结实而富有弹性,确实是活人的肢体应该有的触感,跟昨天晚上他用柴刀劈开这具躯壳时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岑梓白又开始打哆嗦。

    “这里还疼么?这些伤口……你还记得多少?”

    甘棠问。

    “唔……不,不记得……呼……”

    男生佝偻着身体,声音又急又喘。

    甘棠隐约觉得岑梓白身上的伤口,好像跟自己记忆里的对不上。甚至就连对方的体型和肤色好像也有点不一样。

    然而问起来的时候,男生的声音却愈发含糊。

    他原本是蹲在水桶边,老老实实按照甘棠的吩咐洗澡的。

    现在整个人,却已经跪在甘棠的身边,背脊隆起,满脸通红。

    等到甘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坚硬深红的东西已经举了起来,直直对准了他。

    *

    “啪——”

    甘棠再一次给了岑梓白一耳光。

    他完全没留力,男生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原本稍显有些苍白的脸上,巴掌印就像血一样红。

    然而吃痛之后,有些东西依然固执地飞了出来。

    有些甚至溅到了好甘棠的小腿上。

    黏腻,腥臭。

    甘棠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他险些就那样抄起水桶直接砸烂面前那东西的脑子。可就在这时,岑梓白已经涕泪交加地伏在了他的脚边,湿漉漉的双臂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大腿。

    “对不起,呜……对不起,糖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以后不敢了……”

    “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呜呜呜呜……”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糖糖你不要生气。”

    ……

    他看上去慌乱极了,哭到鼻头都变得红彤彤的。

    在对上甘棠依旧无比憎恶的视线后,他的眼泪流得更凶,然后他就像是真正的动物一般,毫无廉耻心地将脸直接贴在了甘棠的小腿上。

    他伸出了舌头,开始舔舐甘棠的腿。

    “弄干净……别生气,糖糖,我帮你弄干净……”

    滚烫濡湿的舌尖贴着甘棠的皮肤,甚至恬不知耻的快要伸进他的短裤内侧。

    可岑梓白仿佛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作呕,依然那般呜咽着,含含糊糊地咕哝个不停。

    “别生我气……”

    直到再一次被应激的少年一脚踢到了浴室的最角落。

    “糖糖……”

    他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但他仿佛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岑梓白四肢着地,哭着再次向甘棠爬来。

    “滚——”甘棠发出了一声怒吼,手已经伸向了身边的水桶。

    也就在这时,浴室外传来了于槐迟疑的声音。

    *

    “糖伢子是你吧?”

    “你在浴室里……这是在忙?”

    第93章

    于槐在浴室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头哗哗的水声渐消。他站在那里,迟疑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踢开门闯进去。其实最开始,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浴室里怎么会有两个人的声音?

    甘棠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气急败坏,而另外一个浑浊低沉的嗓音,听上去又格外的怪异。

    于槐完全想不出有那个成年男的能哭成那样,黏腻的嗓音,像是每一个音节上都刷了一层厚而稠的浆。于槐一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得很不舒服,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胳膊肘上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甘棠?”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

    好在马上甘棠就对他做出了回应。

    “我,我在,稍等一下——”少年的声音依旧清亮。

    随即那声音低了下去:“给我滚远点不然我就把你那玩意踩烂……滚……恶心……你tm给我穿好衣服……”

    含糊的咒骂格外咬牙切齿,而这些话并不是对于槐说的。

    可于槐还是不自觉竖起了耳朵,小心地听着。

    他听到了几声闷哼,水桶砸在某些东西上空洞的响声,凌乱的脚步声,辱骂……等到这些声音也彻底消退下去之后,浴室的门打开了。

    一阵热乎乎的潮气涌出门框。

    甘棠的胸口起伏着,身上的衣服大半也都湿透。

    他的头发和脸上都布满了细汗,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桑拿,然而脸色却是铁青的。

    “于槐,找我什么事?正好我也想找你——”

    甘棠在看到于槐后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

    可在那一刻,于槐压根就没有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甘棠的身上,他所有的思绪都被甘棠身后那道耸肩驼背,满脸涕泪的影子吸引了。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胃里涌起了一股奇怪的酸水,周身血液也那一刻变得很凉。

    于槐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不仅仅是他的手肘,他的身上所有有毛囊的地方,现在大概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岑梓白。

    虽然也就是一面之缘,但于槐还是无比迅速地认出了甘棠身后的那个人。

    乍一看,他看上去就跟活着时一模一样。

    然而……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觉得,这个人有点怪。

    在于槐的记忆里,甘棠那个所谓的朋友,那位城里的大少爷,就算是假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眼里却始终凝着一层萦绕不去的傲气。

    如今那家伙却是一幅哭哭啼啼的可怜样,脸上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巴掌印。

    他的言行举止看上去都有些幼稚。幼稚的人总是会让人觉得无害。然而,于槐看向岑梓白的眼睛时,就像是看到了一双死人的眼睛。

    那对浑浊的眼眸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这种空洞,与男生表情上的丰富情绪对比起来,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恐怖感。

    如果于槐的文化程度能够稍微再高一点的话,他大概会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恐怖谷效应。

    “这,这是——”

    于槐人都结巴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明媚的阳光中,一动也不敢动。

    “他回来了。”

    反倒是甘棠如今看上去冷静多了。他抹掉了脸上的水,轻声说道。

    *

    “可能是砍头带来的后遗症……当然,也可能还肉的仪式完成,这家伙就能恢复正常了。”

    几分钟后,甘棠带着呆若木鸡地于槐回到了客厅,一边吃着外婆特意给他留下来的早饭,一边面无表情地猜测道。

    “……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家伙好歹是活着。”

    说话的时候,甘棠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头多看岑梓白哪怕一眼。

    尽管被“弄脏”又被人舔湿了小腿后,甘棠就立刻用水拼命地冲了腿,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皮肤上,残留着那种粘湿恶心的触感与微微的腥气。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于槐,如果不是后者突然出现并且发声,拉回了他的一点理智,他很可能已经在暴怒中再次用水桶给岑梓白开瓢了。

    明明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弱智,可在刚才那一刻,甘棠又一次嗅到了来自于岑梓白的恶臭——那种浑浊,令人作呕的欲望。

    死了一次后,岑梓白,依然是个龌龊恶心的变态。

    *

    浴室中的种种,甘棠自然不可能告知于槐。不过,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是个人在此,都能感觉到甘棠对岑梓白的极度厌恶。唯有当事者自己,也就是岑梓白本人,对此像是浑然不觉。

    大概是因为之前被揍了两次,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男生显得格外畏缩可怜。

    他垂头丧气地贴在甘棠和于槐身后,进了客厅。

    本来是想紧贴着甘棠坐下的,可被甘棠一瞪,他便也乖乖地缩着脖子,另外搬了张小椅子,远远坐在了房间的角落。

    只是,于槐这边还在倒抽冷气想要搞清楚如今状况,那边岑梓白却是将双手都搭在了小板凳上。甘棠只要没注意,他便提着凳子,小心翼翼地往甘棠的方向挪上一步。坐个几秒钟之后,他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继续重复之前步骤。

    男生的眼睛自始自终都黏着在身侧少年的身上,专注到了极致,似乎便化作了贪婪。

    而现在那种贪婪几乎要化作实质,泥浆一般汩汩涌出那双眼睛。

    于槐的鸡皮疙瘩冒得更厉害了。

    “……那,那如果,我是说如果还肉完成之后,这家伙还是这幅鬼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由问道。

    然后就瞅着甘棠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我不知道。”

    甘棠的声音低哑。

    “他现在……很怪。但是确实还是活人。而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没杀人。”

    少年的声音柔软,语气却很空洞。

    “再不然,就只能借他的指纹开一下手机,然后看看他家人能不能找人把他弄回去。”

    甘棠说。

    “其实我之前试了一下,不过当时他手上太多泥巴了,没法识别指纹……”

    于槐看着面前茫然无措的朋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隐约能够察觉到,甘棠和这个所谓的“朋友”之间,有些很不对劲的地方。

    他觉得甘棠好像并不欢迎岑梓白。岑梓白对他也一直有种古怪的敌意。

    而且,昨晚甘棠在深夜敲开他门,吓得魂不守舍恳求他帮忙处理尸体时,于槐也在甘棠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

    只是事已至此,再追究之前的种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当务之急,是让这个从借肉井里爬出来的家伙赶紧离开才好。

    于槐发现自己简直是生理性地排斥着岑梓白,明明那家伙现在满脸童稚表现得纯然无害,可他就是一看到对方就感到恐怖。

    明明同样是死而复生,借肉还生,怎么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张二叔会像是岑梓白那么令人讨厌呢?

    于槐想。

    思考中,他开口:“正好说起还肉,我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事。张二叔今天找了好几个亲戚,一大早就在他家院子那块捣鼓。我听了几耳朵,觉得他们应该是准备去后山。”说到这,于槐舔了舔嘴,“……也许,他们今天就是打算去借肉井那块还肉来着。”

    然后他看了看甘棠。

    “我们最好跟上去看看,看看张二叔是怎么还肉的,我之前倒是想问问我爸不过他没说什么有用的……反,反正,大不了我们就依葫芦画瓢,按着张二叔家还肉的方法做就成了。”

    说着说着,于槐就忍不住多看了岑梓白一眼。

    这个时候,男生竟然已经悄无声息摸到了距离甘棠只有一两米的地方。

    他微微偏头,双眸湿润而专注地看着甘棠。

    从表情上看,岑梓白显然不知道甘棠和他现在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然而,仿佛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就在于槐望向岑梓白的那一瞬间,身材高大的男生已经转过脸来,如同泥浆一般浑浊的眼眸,直直地对上了于槐。

    于槐猛地打了个哆嗦。

    岑梓白的眼睛里依旧空洞荒芜,根本没有聚焦。

    可是……

    可是刚才于槐却依然感觉到,房间里好像有人在看他。

    而且看他的目光格外阴冷怨毒。

    “于槐?怎么了?”

    于槐被甘棠喊回了神。

    甘棠这时候的心神完全放在了还肉仪式上,而且显然他并没有被窥视的感觉。

    “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张二叔他们该不会早就已经走了吧?”

    一听到要还肉,他整个人立刻就待不住了。

    少年一推桌子便站起了身,桌上大半的食物碰都没碰就想往外走。

    于槐连忙拉住了他。

    “没事,我来的时候听了好久。张二叔媳妇这会儿正在闹,他们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待会走肯定来得及……”说着说着,于槐将目光迟疑地对准了甘棠身侧的高大男生。

    “可是我来的时候,没想到你这个……额,朋友……‘回来’得这么快。”

    于槐犹犹豫豫地说道。

    “他现在这样子,应该应该也没有办法跟着我们一起吧?”

    于槐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而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只觉得,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次,那目光中的极度恶意变得更加明显了。

    于槐只觉得背后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揪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跃而起。

    循着黑暗中那道恶毒目光袭来的方向,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房梁。

    甘棠外婆家一直到现在依然是老房子,人字形的屋顶高挑,密布各种横梁侧梁。梁上一般搭着木板,里头放些杂物。

    除非是将后院子里那架高高的竹梯拎过来,寻常人压根就爬不上去。就算上去了,那么薄的木板也承受不了人的体重。所以,那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瞪于槐。而且就算是真的要被人瞪,也该是被面前的岑梓白瞪……可如今于槐看过去,只看到那男生正委委屈屈地伸手去勾甘棠的袖子。

    “糖糖,别,别丢下我。”

    比于槐还高一个头的男生泪眼盈眶,眸中的惶恐不安浓郁得仿佛能直接掉出眼眶。即便于槐这么不喜欢如今的岑梓白,也得承认,这货现在看上去确实蛮可怜的。

    “啪——”

    然后下一秒,岑梓白的手就被甘棠用力地拍掉了。

    “别碰我!”

    甘棠厉声喝道。

    第94章

    甘棠当然没理会岑梓白的恳求——一如当年对方也没有理会到他的哭喊哀求。

    他直接简单粗暴地把岑梓白锁进了房间里。

    岑梓白身形高壮,在那一刻看上去却格外的楚楚可怜。

    他没有像是甘棠以为的那样哭闹不休,而是沉默而怯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晶莹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顺着男生英俊的面颊往下滴,直接打湿了甘棠的手背。

    身后于槐目光,让甘棠如坐针毡。

    他死死咬着嘴唇,心中愈发恼怒,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刻却莫名有了一种抛弃小狗的古怪负罪感。

    “啧,不要哭了!你以为你哭起来很可爱吗?!真恶心。”

    甘棠板着脸,冷冷冲着岑梓白说道。

    一听到恶心两个字,岑梓白顿时身形一颤,高大的男生含着眼泪,白着脸凄凄惨惨地望向了他。

    “糖糖……我,我不恶心的。”

    他嘴唇微微翕动,甜腻地呼唤着甘棠的名字。

    甘棠撇了撇嘴。

    没等岑梓白再开口说出什么幼稚却可怜的哀求,直接用脚尖从床底下勾出了岑梓白之前留在房间里的行李。

    敞开的拉链里露出了各式各样的小玩具,而甘棠面无表情,直接从中取出了一幅黑色磨砂质地的手铐。这绝不是那种随便就可以挣脱的小玩具,入手却异常的沉重,做工扎实。

    手铐的内侧镶嵌着柔软的小牛皮,为的是让被拷的人在剧烈挣扎的时候,不至于被割伤手腕。从一开始的设计来看,它显然预设了使用它的人即将经历的折磨。

    甘棠原本多少还有那些不自觉的动摇,但是在看到岑梓白没出事之前准备的“东西”后,他的眸光再一次变得冰冷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用这幅手铐将岑梓白拷在了床边。

    双手高举被束缚在床边的男生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也不知道男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稍稍一挣扎,实木制成的沉重木床,竟然微微有些晃动。

    “糖糖,不要……”他剧烈的喘息呜咽个不停,“我会乖的,糖糖,我会乖的!”

    哭腔混合着鼻音,让男生的哀求听上去莫名染上了些许难以启齿的色彩。

    甘棠额角青筋暴起,不自觉往门外看了一眼,于槐还在房间外等着呢,好在他懂的显然没有作为城里人的甘棠那么多,此时只是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过多的探问。

    然而,岑梓白还在用自己的方式祈求甘棠的宽待。

    明明双手已经被困在床头的栏杆上动弹不得,他却兀自抬起上身,伸着脖子企图用自己的脸颊磨蹭甘棠的手背。

    甘棠一个没忍住,用力地拍了岑梓白那被泪水和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脸。

    “你给我安静一点——”

    甘棠咬牙且地地吼道。

    然后伸手捂住了岑梓白的嘴。

    男生在他掌心中剧烈地呼吸着,潮乎乎的鼻息就像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舌尖,舔舐着他的指缝。

    但岑梓白确实停下了所有动作和呜咽。

    他眨了眨被泪水浸湿的眼睫,一眨不眨地望着甘棠。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

    “……总之你就乖乖的在房间里呆着,万一我是说万一外婆回来了你就我太无聊了,在午睡,有你在房间里,外婆不会自己进来。”

    “……”

    “你不是说你会很乖吗?那么就证明给我看……听懂了吗?”

    “唔……”

    岑梓白喘息着,在甘棠手下轻轻点了点头,嘴唇无意识擦过他掌心最柔软的一小片皮肤。

    甘棠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倏然收回了手。

    “啧。”

    一声冷哼,甘棠收手,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身后男生的目光灼热如同岩浆,缓缓滑过他的背脊,可一直到关房门,再翻墙离开外婆家,甘棠都没有回头多看岑梓白一眼。

    反倒是于槐,一直不停地回头张望。

    “额,就这样?你把他锁在房间里,这样真的可以吗?”

    于槐神色凝重,说话时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忧心忡忡。

    甘棠冷笑了一声。

    “不然呢?我们总不可能带着这么一个弱智行动吧?”

    于槐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唔,让那个人以一个人呆在家里……”

    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向甘棠说出,自己方才在他家感受到的那股怪异且恶毒的窥视感。

    *

    说不定,就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于槐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毕竟他这一天一夜,确实被折腾的不轻……还被他爸吓了一大跳。

    他想。

    *

    今天凌晨于槐一回家就躺在地上睡了过去,累得近乎昏迷。

    睡到一半,就听到他爸在撕心裂肺的惨叫。

    迷迷瞪瞪好不容易才从黑甜的梦中回过神,睁开眼,于槐就发现自家老爸犯病了。

    没错,他爸日常就是个疯子。不过,就算是疯子,也有比较平静的时候,和真正发狂的时候。他爸平时顶多也就是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够探知到的世界里。

    可一旦犯病,整个人就像是得了狂犬病一样,逮着谁打谁,嘴里会不停的嚎哭尖叫。

    于槐本来心里还惦记着借肉的后半段“还肉”该怎么做,正准备旁敲侧击看他爸能知道点啥,这下计划也全部泡汤。

    他昨天晚上回来太累了,门都没顾得上关,而醒来时他爸正像是疯狗一样冲着门外尖叫。

    “怪物,怪物,我要杀了那些怪物,全部都杀了,全部都得杀了。”

    疯子的双目赤红,微微凸起,整张脸都变得恶鬼般狰狞。

    口水不断随着他的嚎叫涌出口腔。

    于槐得承认,饶是他自己,看着他爹那副模样都被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背后更是起了一层白毛汗。

    就好像门外真的有什么怪物正盘踞在那里,在用贪婪而阴冷的目光窥视着他,做着捕食前的准备。

    于槐当时人都有点被吓得腿软。

    呆愣了半天,门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鼓足勇气,慢慢走到门外张望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于槐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他家穷得叮当响,全村人都知道这事。

    就算有人想偷鸡摸狗,也摸不到他家来……

    至于怪物什么的,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

    张二叔也做了借肉,不也好好的吗?于槐观察了好久也没看出那人又什么毛病。

    ……然而这道理跟他爸说不通。

    甚至于槐刚一靠近他爸,他爸竟然直接从麻绳的束缚中,挣了一只手出来,差点掐住了他的脖子。

    “杀了你杀了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你用了他的皮我就看不出来了吗?你根本就不是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人你是怪物!你想把我们都变成怪物,嘻嘻嘻嘻我知道你的算盘,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把你杀了就好了!”

    于槐看着他爸唾沫横飞的呓语不休,随后又是一阵痛苦的哭泣。

    “对不起,陈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下井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死在那里,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得杀了你。你不是他,我知道。”

    ……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槐也早就习惯自己老爹发起病来时把自己看作别人。

    但是这一次,他爸好像发作得额外严重。

    疯了好久都没安静。

    于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爸重新绑回床上,心里却有些忐忑。

    他听说城里其实有医院能开药,那种药喂下去,疯子便能不那么亢奋,人也能安静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于槐平时给他爸擦身喂饭什么的,也能轻松很多。

    封井村实在是太偏僻了,其他人就算去一趟县城求人带点东西回来,都算是人情债。

    可于槐啥都拿不出来。

    作为一个疯子的孩子,外加是外姓人,村子里其他人,哪怕是看到他,也只当是空气,压根就不会帮他买药。

    唯独甘棠……甘棠年纪小,从城里来,耳根子软,心也软。

    于槐之前一直跟着少年,其实就是想巴结下甘棠,指望着甘棠能帮忙,从城里医院给他寄些药过来。

    不然他也犯不上连搬尸借肉这种事都参和进去。

    只是事到如今,于槐却渐渐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的盘算了。

    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明明白白的缘由来,可从昨天晚上,他亲眼看着面前娇娇弱弱的城里人甘棠,面无表情挥刀将地上那具尸体砍成块,再进井里时,他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实在是不该掺和这事的……

    *

    于槐一下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一下子又觉得自己可能就是神经过敏想多了。

    在纷乱复杂的思绪中,他已经托着甘棠翻了墙,跑到了张二叔家的墙角处蹲着。

    隔着院墙,张二叔的媳妇依然还在尖叫不休。

    那哭泣声凄厉而绝望。

    甘棠能感觉大搜,女人一直在努力说些什么,可大概是因为被堵了嘴,所有的声音,全部化作了一团含糊的呜咽。

    之前听到女人尖叫时,甘棠其实压根就没太在意,这时候紧贴着砖墙,他的眉头却是越听越紧。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二婶她……哭得好惨。”

    甘棠压低了嗓音,小心地问了一句。

    于槐对此的反应却很淡漠,甚至可以说不以为意。

    “哦,没事,二婶和二叔三天两头都要闹这么一回。”他随意地回答道,“……我听说是二婶一直不安分,老是吵着要逃回去,二叔气不过就要揍她,这不就哭上了。”

    听到这里,甘棠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逃?

    为什么二婶要“逃”回家?

    事情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甘棠正准备再打听一番,偏就在这时,张二叔家的后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响。

    紧接着,张二叔就沉着一张脸,跟着另外几个男人一同出了家门。

    甘棠的瞳孔微缩,死死黏在了那一行人的身上。

    有些不太对劲。

    甘棠想。

    甘棠和于槐本来都以为,张二叔在家里约了这么几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在“借肉”后好好“还肉”。

    不然这不年不节的,实在是没必要约这么多亲戚在家。

    可是,看着那些人的神色,还有他们手里拿的东西……甘棠实在是不觉得,这是在“还肉”。

    根据于槐说的,借肉之后,想要“还肉”,大概就是还上些家畜之类的动物,把它们送到借肉井边丢下去。于槐和甘棠只知道个大概,不知道具体流程,这才想着依葫芦画瓢,学张二叔的动作。

    然而,现在走出后门的那一行人,手中却没有任何的家畜牲口。反而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铁锹铁铲。不像是去“还肉”,倒像是去挖井。

    第95章

    出了门,张二叔和那几个人便朝着后山的方向走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气氛凝重得像失去上坟……或者说,就算去上坟,气氛都比这个好一点。

    而在他们身后,甘棠和于槐只犹豫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便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上山的路在雨后面的格外泥泞,张二叔几人就算是老村民了也走得很慢。甘棠也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缀着。好在也正是因为山路难走,这一路上张二叔他们都忙着看路,并没有太在意身后的动静。

    而走着走着甘棠便察觉到了不对。

    之前偷看外婆他们给张二叔“借肉”算一次。

    随后又是拖着岑梓白的尸体上山又算是一次。

    连续走了两次,就算是对山路不太熟悉,甘棠意识到到了张二叔他们便走了条岔路。

    看着不太像是往借肉井那边去,倒像是真的要进山……看着那几人行迹,甘棠有点迟疑,他偏头看了于槐一眼。

    后者正凝神盯着张二叔几人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虽然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两个年轻人都不是傻子,能感觉到此时张二叔那一行人的气势很不对劲——很凶,而且很怪。

    这么继续追下去,万一被发现了,就算是同村人,甘棠和于槐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

    【“还跟吗?”】

    于槐用嘴型对着甘棠小声问道。

    甘棠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一声低哑暗沉的声音。

    那正是张二叔发出来的。

    “细脚别,你真没看错?该不是故意来搓老子的吧?我刚才一路看过,这条路上这根本就没有脚印子,未必那个死鬼还是凭空飞到村里头去的?”

    甘棠听到这声音,胸口蓦地紧了紧。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张二叔这样说话,阴恻恻的,听着像是强行压了火气,但那股暴怒且危险的气息,压也压不住。

    他不由抬起头,透过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的枝叶,甘棠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不远处的张二叔。

    之前匆匆忙忙的,甘棠没顾得上仔细看,如今再定睛望去,他才猛然发觉,张二叔的神态和气色跟上一次比起来要差很多。男人眼睛充血,眼眶下则是两团又浓又黑的眼袋。

    而跟他说话的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身形细弱佝偻,肩膀一直耷拉着,整个人瞅着就是一幅畏畏缩缩的模样。

    刚到封井村时,外婆带他认过人,甘棠这时想起来那人他也得叫一声细脚叔……说他是张二叔的大哥。

    不过,跟人高马大的张二叔比起来,细脚叔要瘦小很多,而且因为终年酗酒,他的目光无法聚焦,看着总有些涣散。此时他似乎也嗅到了张二叔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但回话却非常坚定。

    “我吃饱了撑着来搓你……我真看到了!”

    细脚叔扬起了声音,略带亢奋地说道。

    “今天早上外面还在下雨,我就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这么大雨,我怕是有小偷仗着雨声大摸到我院子里来,就赶紧起身看了一眼,结果,我,我一抬头,就看见鸡笼上面……”

    说到这里时,细脚叔的声音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一些。

    “那上面有张脸。”

    隔了这么远,可甘棠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细脚叔为了压抑恐惧而不住咽口水的声音。

    “那张脸,那张脸正在吃我家的鸡,吃的整个下巴都血糊糊的,我当时站在那里,吓得根本动不得,只能看着他,看着看着,我就觉得来了鬼了,那个东西越看越眼熟……就是你堂客的那个弟弟……”

    说话间,细脚叔的神色愈发恐惧。

    “我刚开始还以为我在发癫,可当时我吓得尿了一□□我跟你说,一下子就醒酒了。那个人就在那里,舌头伸得好长巴长,我鸡笼里那只大公鸡你晓得的,张老七家的老鹅王都是怼起打的,结果被那个人的舌头一卷,整个头,头就被拧下来了,血喷得到处都是……”

    “然后那个人就贴在那只鸡的脖子上吃肉,他的脖子特别长,像水蛇一样,一直挂在鸡笼那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说到这里,细脚叔伶仃打了个冷战,因为一夜没睡变得灰败的脸,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往脖子上挂,“其实当时张娭毑就跟讲了,说借肉井,那地方邪乎。还说尸体放进去以后,指不定会变成活的东西爬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大雨过后,寻常人绝对想不到要在这时候进山,野兽飞鸟也被昨夜的大雨冲得没了力气,没什么动静。偌大的山林,在这一刻除了是不是滑过树梢的风声,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只有男人掩不住惊慌的低喃,像是不详的雾气一般萦绕在林间。

    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格外压抑和恐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细脚叔话音未落,便有旁人急急打断了:“我们又没真把尸体丢进去,也就把他塞进去放了放,后来不是又扯起出来了吗?”

    细脚叔下意识的反驳道:“那谁晓得,说不定就是只要进去了,尸体就能死而复生——”

    “哪里来的那么多死而复生?!发你卵的宝气,那几个老娭毑七里八里只晓得讲这些迷信的事情,你们几个还真信了?要真能死而复生我们在山里干木子?找就找人来开发那口井去发财了好伐!”

    张二叔的脸色变愈发阴沉,他硬邦邦地打断了细脚叔,然后不屑地说道。

    然后,他冷冰冰地瞪了细脚叔一眼,抬起了锄头隔空点了自己兄弟的下巴,嘶哑地开口道:“你说什么那个死人回来了……反正我就只信你这一次,到时候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被打成那个样子,还能活着过来!”

    说罢,他猛的一个转身加快的脚步朝着山道深处走了过去。

    *

    自己应该就此打住,在这里就打道回府。

    甘棠看着张二叔几人的身影渐渐没入林间水汽充盈的绿影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在对他说道。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刚才那一行人的对话虽然没头没尾的,可里头的一些关键点却足以让甘棠心惊胆战起来。张二叔,还有以他为中心的那几个男人,虽然从缥缈的血缘关系上看都是甘棠的亲戚……

    可要是自己和于槐真被发现了,下场恐怕真的会很惨。

    甘棠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就像是被森林中的鬼魅控制了身形。

    顿了几秒钟后,他跟同样面露惊恐之色的于槐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白着脸,不受控制地,慢慢跟上了张二叔的脚步。

    甘棠背上这时已经完全被水雾和冷汗浸得透湿了。

    不敢细想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然而只要是有正常推理能力的人,这一刻心里在这样也该有了朦胧的推测——

    那天晚上,甘棠看到的那具被打得全身肿胀,骨骼尽断的尸体,那个被外婆他们塞进井底的“人”,好像也许可能……并不是张二叔本人。

    这个猜测,在甘棠和于槐冒着冷汗,一路跟到张二叔抵达最终目的地后,立刻就得到了证实。

    在半山腰的一个山窝处,张二叔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甘棠看着他们,一股寒流遍布全身。

    这里的枝叶茂密,草木葱茏。大概只有经常进山采菌子或者打猎的人,才会偶尔经过吧。

    而现在,这一小块山窝窝里,有一小片灌木,已经被人为地砍断清理了出来。

    湿润松软的泥地上,赫然有一个土坑。

    刚好可以埋一个人的土坑。

    张二叔几个人这时候正围着坑,定定地看向坑底。

    从甘棠的角度,他完全看不清坑底有什么,但是他可以看见张二叔那几人的表情。

    如果他猜得没错,现在那个坑里现在并没有东西——被张二叔他们秘密埋进土里的“东西”,消失了。

    看到那一幕,几个人的神色各异。

    张二叔的脸黑得像是擦了锅灰,浓黑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那对微微凸起,因为充血而泛红的眼睛中,冒出了一丝锋利的凶光。

    细脚叔看着坑,却是扬起了眉梢,瞬间提高了声音:“你看——你看——就是我说的那样!那个死人活了!他,他要爬回去找我们了!”

    “闭嘴——”

    然后就被张二叔凶狠地呵斥住了。

    除了细脚叔之外,另外几个人,则是满脸犹疑。

    他们正死死盯着湿漉漉的土坑,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差。

    “可,可能……”

    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坑边,慌慌张张地开了口。

    “你看,这旁边好像有叶子倒了,可能是山里有动物跑出来把尸体刨走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外又有人反驳道。

    “动物?我每年都进山,你以为这里是保护区,真有豹子老虎那种大家伙哦。这块地方有个狍子野猪就算是顶天了。被我们埋了的那家伙,好歹也有一米八几了吧,我们那么多人一起上,那家伙才被撂倒,当时抗尸的沉得好几个人都抬不动。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就被动物给刨出去了?!”

    “……就算真是动物吧……那,那细脚叔,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声音低微,喃喃地补充了一句。

    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吓得不轻。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几个人俱是一静。

    村民们被晒得黝黑,看似淳朴的面庞上,都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些许惊恐。

    直到被连夜大雨浸得湿漉漉的空气里,响起了张二叔咬牙切齿地吼叫。

    “装神弄鬼,tmd你们这几个人还是有人搞老子吧,不要以为我不晓得——”

    张二叔恶狠狠望向了周围几个男人。

    他的脸有些抽搐,因此显得异常的凶狠。

    ——虽然很难说这种异乎寻常的凶狠,到底是因为暴怒而引发的,还是……因为恐惧。

    而他的一声怒喝后,队伍里也有人立刻皱起了眉头,狠狠瞪了回去。

    “老二,你这说话注意点吧,谁要搞你啊?我们这几个人,当初帮你埋尸体的时候,都是冒了风险的。这万一被警察知道了,我们几个人都要去坐牢!要不是顾及着你家里还有个婆娘,你妈又是那个鬼样子,你以为我们爱参和你这个破事。”

    “你可是杀了人!”

    “就是,你堂客的兄弟找过来,大不了你就让他去闹嘛,我就不信了,你花钱正儿八经买过来的媳妇,还真能跟人跑不成?她要是跑你就直接去绑回来不久得了……结果,你搞那么冲动,一下子就把人敲死了。”

    “掐死就掐死算了喽,尸体还被人看到了……啧,最后搞成这个样子。我们想方设法替你把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你现在还倒打一耙,说我们要搞你,你这话说得也没有良心了。”

    ……

    一瞬间,曾经的抛尸地旁乱成了一锅粥。

    几乎所有人都在互相指责谩骂。

    其中倒是有人想要劝,结果劝到张二叔头上时,那人却被张二叔淬了一口。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哟呵,这还是我的错了。妈的,老子几万块钱搞回来的媳妇,那男的还敢跑过来,说什么老子拐卖人口。还想把我堂客带走?我还要说他是搞诈骗呢跟那个死婆娘勾搭在一起搞老子的钱。他以为他什么人啊,我把他打死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就算死了也是活该,活该——”

    骂着骂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张二叔的语气一顿。

    他忽然用力地将锄头丢在了地上,声音变得格外低沉怨恨。

    “……怕不是张娭毑那个外孙有问题。”

    男人咬牙切齿,语气阴狠。

    “那天晚上回来,我就老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而且哪里这么巧,这里万年不来人,那崽子莫名其妙约了个朋友到村里来……不行,这件事,我得去找张娭毑好好扯一下。”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

    “老二你疯了!”

    “二叔你莫搞咯,张娭毑当初还帮了你,糖伢子还是个小孩子他懂什么……”

    “就是,你搞别个就算了,糖伢子再怎么说也是张娭毑的外孙,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你他妈别到时候真的把警察搞过来,镇里每个月都有人过来的。你别搞得我们几个都跟你一起去坐牢。”

    ……

    从张二叔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甘棠已经吓得汗毛倒竖。

    就算是胆子再大,这一刻也不敢继续留在这,然而好死不死正准备偷偷摸摸往回撤的时候,他身边的于槐却是脚一歪,直接踩断了一根昨夜被暴风雨吹到地上的树枝。

    “咔嚓——”

    那一细小的声响,放在平日里可能不算什么。

    然而此刻山里实在是太过于寂静,张二叔几人更处于神经极度紧绷的时候。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甘棠就看着张二叔如嗅到血腥味的财狼般,陡然间抬起头来。

    那对充血的红眼睛,直直盯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甘棠大脑瞬间变得有些空白。

    他一动也不敢动。

    毕竟要说走山路,他怎么也比不过张二叔他们。

    这时候要是转身逃跑,没几步估计就能被他们跟上。

    而被这样一群人追上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呢?甘棠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看见的那个土坑……得,连抛尸的地方都是现成的。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僵直在原地不动,同时暗自祈祷,张二叔他们能把刚才那动静,认为是别的动物弄出来的。

    短短的一瞬,甘棠脑子中浮现出了无数狂乱的思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死死地抠住了身侧于槐的胳膊。

    后者这时恐怕也被这变故吓得呆住了,胳膊又冷又湿,全是冷汗。

    偏偏张二叔却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忽视那声动静。

    被惊惧激出了凶性的男人直接挥舞着锄头,整个人气势汹汹地开始往他们所在的位置,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正当甘棠犹豫着要不要起身逃跑的时候……

    “沙沙……”

    尸坑的另一边,草丛忽然动了动。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只粗壮结实,明显属于男人的手,在茂盛的草丛中一闪而过。

    那人似乎一直都趴在草丛里,指节一直抠在地上。被发现之后,仓皇逃跑竟也没有起身,只见湿漉漉的草丛和灌木簌簌而动,那人竟是一路趴着往远处跑了过去。

    “什么人?!”

    “靠,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

    “追——追上去弄死!”

    ……

    张二叔几人这时哪里还顾得上方才于槐不小心弄出来的那点小动静,一行人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铁锹,当即便急吼吼地便对着那人跑了过去。

    原本的埋尸坑旁转瞬间便变得空无一人。

    危机解除,然而甘棠却依然呆呆地俯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变得格外将至,依旧无法动弹。

    直到于槐抬起胳膊,直接捂着他的嘴,把他朝着山下拖去。

    甘棠这才终于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抠于槐的胳膊。

    男生的手臂结实滚烫,可甘棠却在这时候打了个寒战。

    等等刚才于槐的胳膊正圈在他肩膀上,另外一只手还在捂嘴……

    那现在,他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是谁的?

    甘棠瞳孔紧缩,猛然望向自己的手心。

    ……

    一截断腿正被他死死地抓在掌心中,大概是因为雨水的浸泡。那只手臂的断面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色,皮肤更像是石灰一般惨白。

    “这,这是什么?”

    甘棠差点直接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别人家的断腿攻:断了腿的攻。

    我家的断腿攻:断腿。

    第96章 补字

    “窝草,这他妈是什么——”

    在甘棠因为手中的断脚吓得发出惊呼时,在距离他们更远的地方,远离下山的位置上,也有人发出了内容一致的惊恐低呼。

    细脚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跟大部队走丢的。

    他其实不叫细脚。他曾经也有个好听的大名。

    只不过,如今在封井村的人看来,他的名字就叫细脚。

    因为他小时候得了病,右脚的神经烧坏导致了肌肉的萎缩。这让他的右脚比左脚看上去细很多,而哪怕是这个年岁了,右脚时不时传来的神经痛依然会让他夜不能寐。

    而想要不痛,他就得喝酒。

    把一包一包的头痛粉兑在烈酒里,灌到肚子里去,随着神智的模糊,那疼痛似乎也淡去了许多。

    只不过,也正是因为酗酒,他平日里看东西总看不清,那条纤弱得宛若孩童般的右脚,让他跑起路来时总是很慢。

    老二发现有人在偷窥,一门心思只剩下追过去把人给逮着。

    其他人也被带着,自然也是撒开脚丫子就在追。

    只有细脚他跑不动。

    他被石头绊了一下,挣扎着再爬起来时,才发现周围竟然已经没了人了。

    封井村的后山没啥名气,村里人总是后山后山的叫着……只是这座山实际上是奚山山脉的余脉,远比它的名字更加广袤,深邃,无垠。

    平时有人活动的区域还好,可只要稍稍往山的深处走一点,整座山的气氛就会瞬间变得阴森恐怖。

    这里的山林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按道理人这么少的地方,动物应该多才对。

    可后山这块地界,就连寻常的鸟兽都旁的地方少许多。

    整座山岭里就只有高耸茂盛,遮得人看不清来路与远方的树木还有永远潮湿浓绿的灌木,大概是因为光照不足,这里就连树都是歪七扭八长的奇形怪状的,有的时候隐隐看上去就像是一道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只有走过去才会发现那些苍白空洞的面庞,不过是扭曲枝干上凸起的树疤而已。

    而一旦入了夜,整座山便会弥漫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有毒瘴气。要是不做准备,寻常人在后山深处待上一夜,便会精神错乱衰竭而亡。

    其实就算做了准备,进山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脱离了山林深处那些“野人”踩出来的小径,迷失了方向,整座后山便会化作一座侧头侧尾的绿色迷宫……不过危险归危险,地方却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进山。

    ……可如今,细脚左看看右看看,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慌不由涌上心头。

    周围都是树林和灌木丛,树荫浓密,底下自然是一团昏暗。

    而刚才细脚那一跤是真的摔得狠,爬起来的时候,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不,没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张二他们肯定还在附近呢。

    细脚暗自镇定,仰起脖子,冲着绿幽幽的树林喊了好几声。

    他指望着老二能嚷嚷几声给他指明道路,然而……也许是因为那一会儿功夫张二他们就已经跑远了,又或许是过于茂盛的树丛隔绝了声音的传递。

    细脚喊了那么几声,他得到的唯一回应只有簌簌作响的树丛。

    可是……

    此时山里并没有起风。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细脚陡然一惊。

    一股寒意顺着他麻木细弱的脚后跟一直窜到了他的后颈。

    他异常警惕地望向了树叶沙沙响的方向。

    然后他咽了咽口水。

    “张二……是,是你吗?”

    他战战兢兢地喊道。

    地上的灌木丛停止了晃动。

    细脚的周围,倏然一片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滴冷汗顺着细脚的额头掉下来,落在了他微微有些发胀的眼睛里。

    细脚听到了树荫深处,传来了一声怪异的声音。

    “张·二·是·你·吗?”

    那声音又干又哑,腔调跟之前细脚自己喊出来的一模一样。

    但声线却异常的奇怪。

    就算是村尾老张头多年前养的那只学舌鸟,喊出来的话都比那声音更有人气。

    树丛重新开始摇晃。

    细脚恐惧地盯着那些乱晃的树叶……有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他。

    像是觉得非常有趣似的,那东西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张二是你吗?”

    “张二是你吗?“

    “张二是你吗?”

    ……

    “呜……”

    细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

    结果越是急,他脚就越是不稳。

    一个不小心,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摔倒在地。

    也就在这一刻,细脚看到了“那东西”,灵活地拨开了树叶,钻出了阴暗茂密的灌木丛。

    细脚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玩意儿,然后发出了之前的那一声惊呼。

    他差点以为自己又是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明明能够重复人的话语,可那东西看上去,不过是一截断臂。

    而且,还是那种被人粗暴切下的断臂。

    动手的那人力气一看就很小,也没经验,断臂上的切面相当参差不齐,骨头碴子都是崩开的,伸在已经微微有些萎缩的深红色肌肉外面。

    然而,一截断臂而已,这根本不是让细脚吓到快要失禁的原因。

    让他真正恐惧到无法呼吸的,是那只胳膊的皮肤下面,逐渐冒出来的细长线头。

    是虫子。

    比挂面还要细还要白的虫子。

    那些线虫灵活地在地上游走,拉扯着身后那只笨拙结实,泛着尸灰色的手臂。

    手臂的手指也在动。

    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那是因为手臂的指甲下面,也伸出了许多细同纤毛般的虫子。

    那些虫子蠕蠕而动,连带着那只胳膊本身,也像是某种奇异的活物一般,灵巧而敏捷地,在雨后泥泞的丛林中爬行。

    它们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模糊的印子。

    像是某种蛇,或者是虫子爬过的痕迹。

    细脚呆呆地看着那玩意,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之前他们在尸坑旁逗留那么久,其实也在被刨开的泥地上,看到了不少这样的痕迹。

    不……不对,在前往那个埋尸坑的路上,他就已经看到了那些痕迹。

    只是,山里雨后的虫子总是很多。

    当时无论是他还是张二,亦或是其他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在意地上那些纠缠凌乱的痕迹。

    哦,是了,还有昨天晚上,他在鸡笼上看到的那颗头颅。

    那颗头的脖子,为什么那么长?

    是因为光线太过于昏暗,而他被酒精浸泡的眼睛又是那么模糊。

    所以,才会把断颈之下,那一团团纠结在一起不断蠕动的东西,看成了延伸出来的脖子。

    ……

    细脚感到了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极致恐惧。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脚踝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可能是刚才那一跤,让他直接崴了脚。

    可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了自己的断脚了。

    男人他手脚并用,拼了命地往后退去。

    但是,这细微的挣扎,在那条诡异的胳膊面前,显得是那么无力。

    断臂在地上抽搐了一下,随后,直直立了起来。

    它的掌心摊开,手指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的绷直,随后,密密麻麻的线虫撕开了尸体松软惨白的皮肤,涌了出来。

    它们直接扑向了涕泪横流的细脚。

    扑向了那温热,柔软,鲜活的人类躯体。

    男人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

    那声哀鸣,很快就化作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无数的线虫密密麻麻覆盖在了细脚的身上,从他的眼睛,鼻孔,嘴里,甚至是直接咬开了他的皮肤,从血糊糊的洞口中,径直钻了进去。

    细脚瘦弱的身体直接倒在了地上,他就像是羊癫疯了发作一般,周身僵直,四肢却在疯狂抽搐。

    在他的皮肤下面,出现了一团又一团清晰的鼓包。

    隐隐约约,像是一些模糊不清,因为模拟而导致严重失真的人脸。

    ……

    “你听到了吗?”

    其实距离细脚并不远的一处山窝处,张二叔正带着人,艰难地用锄头和铁锹,切开面前横生的藤蔓与草木。

    其中一人猛然间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向了身后,然后喃喃问道。

    张二叔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听到个屁——”

    “细脚之前被我们落下了,该不会是他遇到危险了吧?”

    那人只当没看到张二叔的眼刀,他停下手中动作,然后硬邦邦地开口道。

    “哎,也对,细脚那个样子,要是摔了爬都爬都爬不起来。”

    “对呀,而且……而且你说那人吧,实在是溜得快,说不定压根就不是山外头的人,就是那群‘野人’,这眼看着也找不到了,再走下去,我们万一迷了路,那就真的麻烦了。”

    那人的提议一出,除了张二之外,所有人都不由点头称是。

    当然,这倒不是说这群人有多关心细脚,不然也不至于之前发现人不在了,也压根没打算回头去找。

    这纯粹是大家追着追着,现在回过味来了,都有点心里打鼓——之前那人可是爬着走的,他们追得也很快,可也就是一错眼的功夫,那个人竟然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几个人追到森林深处,越追越觉得心里发毛,之前激烈的荷尔蒙随着疲乏的涌现逐渐褪去,现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想继续追了。

    但张二显然并不想就此罢休。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这时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太对劲。

    他神经质地看着周围茂密的树丛,腮帮子边的肌肉微微抽搐。

    “一帮软脚虾,行吧,你们要走就走,我一个人在这追人!我就不信了,那玩意是人是鬼我都要把他给逮着咯……艹,我杀人都不怕了,其他的我怕个屌。”

    其他人不由纷纷皱眉。

    追肯定是不想追的,可一想到那人之前一直在旁偷听他们杀人埋尸的过程,心里也跟张二一样七上八下。

    就这么纠结不休的时候,一行人忽的听见后面有些许动静。

    几个人顿时一惊,齐齐回过头,然后,就看到泥泞的山道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一摇一晃的影子。

    ……

    “细脚?”

    作者有话说:

    发现好多人没看明白……

    甘棠他们看到的攻,是被砍下来的头+二嫂弟弟的尸体。

    正牌攻如今还有一些尸块正各自散落在外游荡。

    第97章

    细脚的身形细瘦,裤腿不知道在哪里被撕烂了好长一截。

    隔着老远,几人也能看到细脚那标志性的细腿。

    那个男人正一摇一摆地,拖着步子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远远看过去,细脚走路时的动作怎么看怎么都很奇怪,四肢就像是在各自行动,然后强行拖拽着那瘦骨嶙峋的躯干往前挪。

    偏偏就是这么奇怪的动作,走起来速度竟然还挺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半张脸都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细脚,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细脚显然是在哪里伤到了,而且,伤得很严重。

    脸上的血污就不说了,看着都吓人。他的眼睛虽然一直一眨不眨的圆睁着,瞳孔却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右眼的眼珠明显的上翻,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眼白。就连他的脚腕,如今也明显呈现出不对劲的角度。他的脚腕已经完全折断了,脚掌向内偏斜,几乎与地面成了个直角。一些微微泛白的东西从细脚的皮肤中刺了出来,但也因为他半截身体都溅满了泥巴而难以看清。

    细脚竟然带着这么重的伤来了。

    张二叔看到这个惯来被他看不起的大哥,难得感到了一丝心虚。

    他确实存了点小心思。之前细脚摔跤时,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却没怎么管。

    毕竟,细脚实在是走得太慢了,太耽搁他抓人的时间了。张二叔本以为,细脚摔跤以后,便会自觉地自己回村子去,也算是甩掉了个麻烦。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顽强,竟然重新又跑了回来……就连这点也跟之前一样,不合时宜。

    现在他这边人心涣散,所有人都在打退堂鼓。而细脚这时候满头是血地找过来,这些人就更加有理由说什么回去了……

    一想到这里,张二叔就感到一阵烦躁。

    “哎呀,哥,你这是怎么了?”

    当然,当着其他人的面,张二叔还是不得不假惺惺地问了这么一句。

    “咋地就摔成这样了?本来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一回头就没见到你人——”

    结果,张二叔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细脚的头猛地晃了晃。

    “嗬——嗬——”

    那人摇头晃脑,喉咙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响,看上去颇为吓人。

    然后,细脚伸出了一只手,泛着黄的手指颤抖得很厉害,指尖却始终对着张二。

    “哎呀,你这是……都是兄弟,你该不会以为我故意把你丢下了吧?我刚才是真没注意到。”

    张二叔撇了撇嘴角,没什么诚意地说道。

    “你要是不乐意,老弟我就在这里给你道个歉好伐。真对不住没看顾住您。”

    阴阳怪去了一番后,张二就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一刻,细脚的脖子一歪,下巴倏然张开,就那样朝着张二叔扑了过去。

    他一口咬在了张二叔的手上。

    “嘶——艹,你他妈的疯了——”

    张二叔完全没料到细脚竟然会这样,虎口处倏然泛起一阵刺骨的疼。

    他只觉得细脚的牙齿又尖又利,根本不像人的牙齿,更像是某种野兽。

    而且而且对方的舌头也像是长了须一般,又细又密。

    张二冒出一身冷汗,一把抓着细脚的头发就把他甩了出去。

    随后他才看向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他的虎口上烙着一个深深的齿痕,还有许多细细密密的小洞。

    那些小小的圆洞一直到这时候才缓缓流出血来……比起刺痛,那些伤口中却是痒。

    痒得就像是他皮肤下爬了虫子一般。

    张二叔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正准备再研究一下这伤口,此时倒在地上的细脚,竟然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慢慢爬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事情也太过于诡异。

    “靠,这怎么搞的?”

    “细脚叔,你没事吧……”

    “有话好好说,好好啊。”

    ……

    这时,旁边几个人正想去扶细脚。

    可面对他们的好意,细脚的反应跟对待张二叔时没什么两样。他淌着浑浊的口水,张着嘴便咬了过去。

    一时间幽深僻静的山坳里,响起了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靠——这家伙该不是狂犬病了吧?!”

    有人发出了惊骇的呼叫。

    被另外一个人活生生这么追着咬,是个人都得吓破胆。

    这时大伙儿哪里还记得什么情谊,锄头铲子树枝石头……手边能用的都用上了。

    他们毫不犹豫地击打着细脚。

    “松口——我叫松口!”

    还有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殴打,细脚的牙齿却依然死死地嵌在他们的皮肉里,越咬越深。

    “他妈的,我叫你疯——我叫你咬人——”

    急红了眼,已经没有人能想起来,动手的人是谁。

    只知道在情急之下,有人直接抽出了铁锹,一锹直接拍在了细脚的脖子后面。

    粗糙,硬实的锄头,直直地卡进了细脚的后颈。

    疯子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鲜血汩汩地从伤口中点点滴滴涌了出来。

    偏巧这时候还被细脚压在身下的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在自顾自的惨呼挣扎……然后,细脚的身体就像装了面的布口袋一样,啪一下,从那人的身上,跌落下来。

    细脚仰面躺着,短短瞬间,面孔就已经开始肿胀起来。

    “……”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气喘如牛,惊恐万分地看着地上的那具身体。

    细脚的眼睛,这时候已经非常明显的突出了眼窝。

    然后,那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草——”

    所有人都吓得连连妈脏话,然后便往后退去。

    幸好,在一阵短暂的抽搐之后,细脚冒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嘟囔,然后头便是一歪,身体颓然地瘫软了下去。

    一滩黑血在他身下逐渐蔓延,腥臭到不似人血。

    ……

    “这这他妈怎么回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出了惊恐低语。

    当然还有人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有个年近四旬的男人,叫张伟国的,他比张二叔大上好几岁,平日里也经常进山打猎,所以胆子也比寻常人大些。

    这时他一只手拿着一根铁铲挡在身前,另外一只手则是慢慢地往细脚的鼻子下面探过去。

    片刻后,他手一抖,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他缓缓转过了头,浑浊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周围所有人。

    “死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道。

    “我们……我们又杀人了。”

    *

    张二叔的脸色彻底变了。

    *

    张二那天离开封井村的时候,一路都是静悄悄的,就连出门都是走的后门。

    可当他回去的时候,却是引起了全村的轰动。

    因为他背了一个全身是血,一动也不动的细脚叔回来了。

    用他的话来说,是他们吧进山挖菌子,没想到细脚腿脚不方便,直接在山上摔了,最后被一伙人火急火燎地背下了山。

    然而,说是说“受伤”,张二叔却并没有骑车把人送去医院,而是把那细脚直接放在了院子里躺着。

    没过多久,那简陋低矮的院子里,便响起了细脚叔堂客凄厉而绝望的惨叫……

    ……简直就像是昨日重现。

    *

    然而,在听到那远远传来的哭喊和喧嚣时,甘棠却完全没有抬头。

    一方面,是知晓了张二那一小伙人的真面目后,他是真没胆子在那些人面前乱晃。

    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现在他有更加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断腿。

    被他从山上面带回来的那一节断肢,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它被撒了石灰,裁成一条条的报纸,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然后又用保鲜膜包了一层。

    那股来自于尸体的淡淡血腥味和臭味因此而淡去了不少,可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出人腿的轮廓。

    “你该不会……打算把它放进冰箱吧。”

    于槐迟疑地看着甘棠动手把那节尸体包好,脸都吓白了。

    他小心地窥视着甘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你外婆要是不小心看到了,会犯心脏病吧?”

    话音落下,过了十几秒钟,他才看到少年一脸空洞地抬起头来。

    “没,我打算先找地方埋起来。”甘棠没有什么起伏地开口道,“这一截腿,就是……张二叔他们杀掉的那个人,张二嫂的弟弟的尸体。他们……把他分尸了。”

    说到这里,甘棠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把它藏起来。这样之后报警,警察过来的时候才有证据。”

    “哦哦,这样啊。”

    于槐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又听到甘棠继续开口:“……但是尸体会有臭味,放在我家院子里不合适,放村里其他地方,可能会被狗刨出来,要是放在山里应该也很容易被野兽找到刨出来吃掉。”

    “啊?”

    “于槐……你家的冰箱还有空位吗?”

    ……于槐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回答道:“抱歉,我家没有冰箱。”

    “哦。”

    甘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他其实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啃自己的指关节,啃得那一小块皮肉都泛出了血丝也没觉得疼。而他的眼睛,一只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那一截断腿。

    甘棠能感觉到,这一路回来,包括刚才包尸块的时候,于槐其实看了甘棠好几次,那种探究而忌惮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杀人狂魔一样。

    跟一看到碎尸就吐了的于槐比起来,甘棠也觉得,自己的冷静好像有点不对劲……

    可实际上,只有甘棠自己知道,衣衫之下,他其实一直都在不停地发抖。他的身体跟他的精神好像已经分离了。他的手能稳稳地在报纸里撒上生石灰,能够完美地将断肢包成一小截木乃伊。可他的脑子,其实已经吓到完全空白了。

    他必须要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思考,不要一直回忆之前在山里的那一幕。

    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崩溃。

    有些东西……非常恐怖的东西……

    “咚——”

    就在这时,甘棠忽然听见,之前被自己亲自反锁起来的房门内侧,传来了一声闷响。

    “糖,糖糖!是你吗?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我很乖我没乱跑也没乱叫——”

    岑梓白的声音在门后面幽幽响起,哀怨而又无措。

    “糖糖,你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很听话的。你说的一切我都照做了。”

    ……

    甘棠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来,回家之后他就一直在忙着处理那一小坨碎尸,压根就没心思去开门去探查岑梓白的情况。

    或者说……

    他不是没心思。也不是忘记了。

    他只是,不敢。

    在听到岑梓白声音的那一瞬间,一直被甘棠强行压制在心里最深处,完全不愿去想的那个问题,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张二叔并没有死。

    只是在杀了二嫂弟弟之后,一个不小心让尸体被村里的其他人看到了。

    为了掩人耳目,才做了“借肉”的那一出大戏。

    他从头到脚,自始至终,都是个活人。

    那么……

    如今正在房间里哀求着他开门的人。

    那个被他亲手分尸,并且丢进了借肉井里,然后死而复生回到他面前的男生……究竟,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是你的老公啊!

    第98章

    甘棠没理会房间里的岑梓白。

    几分钟之后,男生的声音变得轻微。

    再然后,房间的另一边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

    “……张二叔那件事情是假的,但不代表借肉井也是假的呀,死而复生这事明明白白就在石板上写着呢,”

    于槐在听到甘棠白着脸小心翼翼说出口的猜测后,眉头飞快地拧了一下。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宽慰了甘棠好几句。

    “就你那个朋友,现在就是个傻的,应该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吧,比起来还是张二叔他们那块儿更恐怖……你等我几天,我再去问问……”

    “问谁?”

    甘棠下意识地问道。

    于槐顿了顿,很不自在的挠了他自己的头发,然后才细弱的声音,非常小声的回答了一句:“我爸。”

    紧接着他看着甘棠突然睁大的眼睛,急急忙忙地补充道:“……你别看他现在疯的厉害,之前他其实挺厉害的。我听说,他刚带着人到村子里来时,背了好多别人看都看不懂的仪器,还有别的地方的人,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会时不时过来找他。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特意来找他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对。哦,对了那些人,都喊他做教授呢。”

    说着说着,于槐的心情显得有些低落。

    “反正有什么事情只要问他就对了,他什么都知道,就是有的时候,说不出来。他还有好多好多的笔记,都是有学问的人才写的出来的。写的都是我们村子里的怪事,奇事,异事……”

    “你爸留了很多笔记?那——”

    甘棠心中一动。

    正准备开口询问对方能不能借来给自己看一眼的时候,院子那边却传来了非常明显的锁头晃动传来的动静。

    “靠,我外婆回来了!”

    甘棠一瞬间把于槐那位“教授爸爸”的笔记本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瞬间慌了神。

    ……今天早上外婆离开家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甘棠不要跑出去,不然也不至于反锁了大门。

    只可惜,甘棠压根就没听他的。

    他抬起头,跟于槐对视了一瞬,然后两个人就像是屁股着了火似的,一把搂起了地上散落的工具材料,以及那一节已经包裹的相当严实的断腿,然后飞快地冲回了房间。

    结果一进房间,甘棠就吓了一跳。

    理论上来说,此时正应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岑梓白,如今正抱着膝盖坐在房门口。

    甘棠冲进房间的时候,差点直接栽到他身上。

    然而,甘棠记得很清楚,自己之前明明已经把人给拷好了才对……

    “你,等等……”

    这厢甘棠还没组织好语言询问岑梓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边于槐已经跳上了甘棠床边的窗台,一个翻身滚到了房间外。

    全程于槐的动作都相当灵活,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更没有跟房间里,那个看上去傻傻呆呆,跟他产生了鲜明对比的岑梓白,发生任何交集。

    而出于某种直觉,甘棠总觉得,这一瞬间的漠视,似乎是于槐故意的。

    于槐一消失,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岑梓白和他。

    甘棠心惊胆战地看着于槐一骨碌翻过后院的墙,消失在墙的另一边,然后才迟疑地重新检查了一下手铐,手铐依然在栏杆上没有松动。

    甘棠自己用手拉了拉,很确定仅仅只是使用巧劲,压根就不可能从那副金属手铐中挣脱出去的——哪怕那手铐原本的用途是情趣上的,但它依然是相当牢固的才对。

    那么,门边的岑梓白又是怎么回事?

    甘棠特意瞥了一眼岑梓白的手腕,那里甚至连半点红痕都没有留下。

    ……这玩意,果然是越来越诡异了。

    甘棠想。

    可岑梓白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见甘棠看他,他便也抬着脸,满脸无辜地回看了过去。

    “糖糖。”

    男生的眼神水汪汪的,充满了肉眼可见恋慕与亲昵。

    甘棠被那目光恶心得直打哆嗦。

    只是心中的不安如影随形,他的本能让他控制不住想要多问几句,奈何外婆那已经跨入厅堂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将满腹狐疑暂时压入心底深处。

    “糖糖,糖糖,你还在房间里?”

    老人喊了甘棠好几声。

    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灼。

    甘棠猛然醒神,他咽了口唾沫,然后赶紧捏着鼻子,装出一副刚睡醒后特有的含含糊糊的嗓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我在呢,外婆。额,我刚不小心睡着了……”

    说话的同时,甘棠已经干净利索地把自己沾满尘土的外套脱下,连同那根断脚一起,裹成了一团踢进了床底深处。

    外套下面,则是之前为了方便活动而换上的登山裤和T恤。

    甘棠也一并脱了下来。

    ……泛着潮湿汗意,柔软白皙的躯体,便直接地展现在了岑梓白的眼前。

    “咕咚——”

    甘棠本来正在去够椅背上的睡衣睡裤,听到那明显的咽口水声后,动作不由一顿。

    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刚好对上了岑梓白这一瞬间如饥似渴的视线。

    男生明明还保持着之前又丧又可怜的姿势,但看着甘棠的时候,身上却明显迸发出了炙热的渴望。

    甘棠:“……”

    “不想被我剁掉你下面那根东西,就给我闭眼!”

    甘棠沉了脸,咬牙切齿,压低嗓音对着岑梓白发出了死亡威胁。

    “外婆还在外面呢!”

    说罢,甘棠板着脸。以惊人的速度换好了全套的睡衣。

    只是,正当甘棠手忙脚乱,准备将换下来的那些T恤登山裤也如法炮制一同塞进床底下时,旁边蓦地伸出了一只手。

    却是岑梓白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明明全程都没有睁开眼睛,男生却异常准确地伸出手,一把将那脏兮兮的外穿衣服抱进了怀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全部放进了行李箱。

    ……那行李箱,是岑梓白的。

    “我闭眼了。”

    像是接收到了甘棠的眼刀,在做完这个动作后,岑梓白瑟缩了一下,然后讷讷回答道。

    甘棠盯着貌似纯良的男生,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岑梓白之前做出来的许多荒唐事来。

    原本强行按捺在心底深处的怒火开始蹭蹭往上冒。

    “岑,梓,白——”

    然而,岑梓白显然没有接受到他的警告。

    甚至,在甘棠喊他名字的那一瞬间,男生还保持着半跪在地上,仰头闭眼的姿势……然后涨红了脸。

    “嗯,我在。”

    岑梓白软绵绵地回答道。

    第99章

    甘棠蜷了蜷手指。

    他非常想给男生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来上一拳。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推出了脑海,他有一种预感,那么做对于岑梓白来说,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惩罚,而是奖赏……

    更何况,外婆还在门外等着他呢。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只当地上那个大个子是空气,然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身后立刻就穿了哀怨而灼热的目光。他没理会,当然也没顾得上理会。

    开门后,甘棠一眼就看到了外婆。老人站在厅堂内,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着房门。

    而甘棠在对上外婆眼神后,立刻忘记了自己推门前在脑海里边编排好的谎言。

    “外婆?你怎么了?”

    少年失声叫道。

    也就是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外婆看上去竟然老了许多,她看上去又干瘪又憔悴,被细密的皱纹层层包裹的眼睛中透着一种古怪的神经质。

    直到亲眼看着甘棠穿着睡衣睡裤,“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才隐晦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你在家啊,喊了你好几声都不应,真是的……”

    外婆瘪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了含糊的咕哝。

    “之前张庆家的人,还跟我说看到你跟疯子家那个于槐混在一起,一大早就往山里去了,吓得我哦,卵心直个冲!”

    听到这话,甘棠心中一惊,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

    “不会吧?我今天一天都在跟岑梓白在一起,我玩得好的就在屋里头,我吃饱了撑着跑过去跟于槐那个乡里别玩哦。”

    甘棠咽了口唾沫,故作无辜地答道。

    “哦,也是……也是。”

    感谢老天爷,这次甘棠的演技大爆发也算是骗过了外婆。

    听到甘棠这么说,外婆在这一刻明显放松了许多。只是,即便是这样,老人看上去依然显得憔悴而疲倦,瞅着甚至连皱纹都比之前要深上许多。

    而且,正当甘棠以为这一茬算是过了时,就听到老人又喃喃开口道:“可是我之前就看到你们两个老是混在一起……糖糖啊,以后你不要老是跟那于槐玩。他们家到底不是我们这个村的,人心隔肚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他那个爹,你也晓得的,疯疯癫癫的,压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神经,你老是跟他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外婆竟然把话题发散到了于槐身上,甘棠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为了避免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他赶紧打岔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哦,对了,外婆,我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外面又有人在哭,那是怎么回事啊?!”

    外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只是甘棠一提起那哭喊,老人神色瞬间变得比之前还要苦涩沉郁。

    “啊,那个……”

    老人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你细脚叔今天出了事,走了。”

    甘棠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走了”时什么意思,但一看到外婆一脸沉重的样子,心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细脚叔竟然死了?!

    甘棠差点没掩住脸上的惊慌: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亲眼看着细脚叔跟着张二叔他们一起在山里行动。虽然当时细脚叔的精神状态就有点不太对,但从身体状况来看,那人明明就是活蹦乱跳的。

    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后,说死了就死了?!

    “发,发生了什么?细脚叔怎么忽然就死了?”

    甘棠没忍住追问了起来。

    外婆对此却相当讳莫如深。

    “总之,这里的山,就是容易有意外,”老人含含糊糊地说道,末了补充道,“反正村子里待会又要乱糟糟的,糖糖你还是跟之前一样,就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这么说完之后,外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然也是疲惫的不行了,但即便是这样的,老人依然没忘记叮嘱甘棠他们好好吃饭,甚至就连那饭菜都是她特意嘱咐人给甘棠和岑梓白单独炒的。

    “这是你七姨做滴饭,我让她留一点出来给你们两个吃。今天村里出了事,实在是没时间在家里做饭给你们两个,也只能将就一点了……”

    这么吩咐完毕,老人便急匆匆地又要往外面走。

    甘棠看到外婆愈发憔悴的背影,心中蓦地一动,然后便喊住了外婆。

    “外婆,要不要我去帮忙……你看上去,特别累。细脚叔他,那个,反正我之前还叫过他叔呢,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做。”

    外婆一听到这话,唇边便不自觉带上了欣慰的笑。

    “不用不用,那乌七八糟的——”顿了顿,老人突然又改了主意说,“不过,也行,不过不是要你去做事。你现在就跟我过去烧个香。你细脚叔走得急,棚子都还没有搭起来,这时候他家那边人应该不多。你今天去烧了香,等办礼的时候,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就好好待家里。”

    这么敲定之后,甘棠便若无其事先去了一趟自己的房间。

    表面上是去跟岑梓白说一声自己的去向,实际上,一进门,甘棠就直接抬手,把那个凄凄惨惨戚戚,身高一米八却柔弱得好像小白花一般的男生,一把掼到了墙上。

    甘棠脸色阴沉,眼睛冷冷地刺着岑梓白。那人依然是一幅叫人全身不舒服的天真模样。

    然后,甘棠一字一句,用自己最严厉,最恐怖的态度,对岑梓白说道:“你听到了吧,我要出去一趟。”

    岑梓白顺从地将背脊贴在墙壁上,浓密的睫毛听闻轻轻颤动了一下。

    “嗯。”

    男生小声地嗫嚅道。

    不等甘棠继续开口威胁,他已经无比流利地回答道:“我会乖的。”

    甘棠:“你——”

    “我会听话,就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只等你回来,好不好。”

    岑梓白可怜巴巴地说道。

    而偏偏甘棠只要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心中便会有一股无名火腾然而起——

    “你最好是这样。”甘棠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然,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见了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甘棠却明显感觉到,身下的男生身体诡异地轻颤了一下。

    熟悉的恶心感袭来。

    同时还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甘棠咬紧牙关,倏然松手。正准备离开岑梓白的那一瞬间,后者却猛地低下头,无比轻柔地,用嘴唇擦过了甘棠拽着他衣领的手指关节。

    那里有一丝之前甘棠因为焦虑啃噬指关节时,留下来的血丝。

    黏腻的舌尖舔过伤口的瞬间,甘棠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你干什么?!”

    如果不是担心这变态不明物爽到,他差点直接踢了岑梓白一脚。

    岑梓白微微偏过头,坦然且天真地看着他,

    “糖糖你好甜啊……好好吃。”

    仿佛那一丝血痂是什么无上的美味,男生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喉结却明显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完全是饥渴难耐的表现。

    甘棠瞳孔紧缩,那一瞬间本能中腾起的毛骨悚然,让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个——”

    变态。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外婆在门外喊了他一声。

    甘棠最后,只能强行按捺下胸臆间剧烈的暴力欲望,一把岑梓白推到一边,自己飞快地离开了房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甘棠自己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我是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对岑梓白积怨已深。

    总之莫名其妙的,他总觉得死而复生过一次的男生,在变成智障的同时,好像也越来越……非人了。

    明明一举一动,都是人类会做出的反应,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总有一种让甘棠精神紧绷的特殊意味。

    就比如说之前的那种饥渴……放在之前,甘棠定然会觉得,岑梓白是想上他(反正那家伙本质上就是个该死的涩情狂)可在刚才那一刻,甘棠却有一种鲜明地恐惧感。

    他觉得,“岑梓白”,好像是真的要吃了他。

    直面意义上的那种“吃”。

    之前被岑梓白舔过的手指也一直痒痒的,而当他无意识将手指放在自己鼻端时,也依然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人的唾液……会有这种味道吗?

    ……

    甘棠心乱如麻离开房间时,外婆已经先行到了院子里等他。

    甘棠一出去,就刚好窥见老人一眨不眨盯着院子角落喃喃自语的场景。甘棠不由也顺着外婆的目光看过去,刚好就看到了之前进行借肉仪式时,外婆曾经戴过的那张简陋粗糙的面具。

    从面具完全不走心的摆放来看,外婆并不怎么爱惜它。

    而此时老人看着面具的眼神,更是怪异冰冷,充满了厌恶。

    那是一种让甘棠感到无比陌生的表情。

    不过,一听到甘棠的脚步声,老人便立刻转过头来。脸上也满是慈祥的微笑,就好像刚才甘棠不经意窥见的一幕,不过是甘棠自己的幻觉一般。

    “你跟小岑关系倒是挺好。”

    外婆拉过甘棠的手,笑了笑。

    “悄悄话还要说那么久。也好,也好,这样一来,你待在房间里也不会无聊。”

    甘棠:“……”

    甘棠:“哦,还行吧。”

    少年脸色异常复杂,最后只能露出了吃屎一般的表情,垂着头,干巴巴应道。

    *

    去往细脚叔家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外婆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拉着甘棠的那只手。

    好在村子也不大,不多时甘棠和外婆,就已经来到了细脚叔的家。

    跟张二叔比起来,细脚叔作为同胞哥哥,家里显得要破败狭窄许多。

    反正推门进去的时候,甘棠都有些担心,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会直接倾倒下来,而且正如外婆所言,他们赶到的时候,葬礼需要用的棚子都还没有搭起来。

    但就连外婆也没有想到的是,推门进去之后,他们竟然一眼就看见了,那大喇喇直接搁在小院正中间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甘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臭好臭这什么口水味)——

    “岑梓白”(微笑.jpg):借机留个标记就不会被别的怪东西染指了嘻嘻嘻。

    第100章

    细脚叔的身下只搁了几张木头板凳,身上则铺着一条床单。

    只是那床单也是又破又窄的,尸体的灰败的手垂下来,直接落在地上,完全没有被遮住。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从床单下的隆起中弥散出来。就算甘棠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尸体,也觉得这股恶臭有点奇怪。完全不是新死之人应该有的味道,倒像是已经腐烂了很久的腐尸散发出来的,堪比生化武器一般的恶臭。

    那一瞬间,甘棠生理性的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被熏得头晕脑胀的也不止甘棠,在细脚叔家来来去去帮忙搭灵棚的村民们脸上也都罩着白布,显然也是被那股恶臭折磨得不行。见甘棠一进门就白了脸,有人还特意让甘棠站远了一点。

    外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眉头紧锁抓了个人便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了吗,先出点钱去老张头那边把棺材借过来用,那老鬼十多年前就把寿材都备好了我看他身子骨好得很。怎么现在细脚就这样在院子里摆着,这像话吗?”

    提及这事,那人脸色也相当难看:“哎哟张娭毑你就莫提这个事情了,真的能把人气死。之前那他倒是说得好钱都收了,结果临到头了,老人家就过来看了一眼,回去就把钱给我们退回来了类,说什么鬼,细脚这是横死,怨气太重,就算他借了棺材,之后肯定会有问题,然后就不肯借棺材过来了。你说这事闹得,那老家伙还在我们家竟说些乱七八糟的……”

    外婆目光微凝,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说,说是什么……”那人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便避开了外婆的目光,压低了些声音,“说细脚这事,就是当初搞‘借肉’闹出来的,然后老张头还一个劲地跟细脚嫂说,要赶紧把细脚送到龙王潭去,让龙王收了,不然我们全村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反正,尽是些胡说八道,张娭毑你也晓得,这人死要落土才安稳,又不是那种叫花子,死了都没地方埋只能去送龙王,那老张头说得也太过分了。”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那人说到最后语气其实有些发飙,显然对老张头的话其实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毕竟,细脚叔这人才刚死就腐臭成这样,实在是有些诡异。

    外婆听到这里,耷拉了一下眼皮,手却抬起来有意无意地将甘棠拨到了自己身后。

    “……唉,这种事情现在也扯掰不清,算了,我先让我们家糖糖去给他细脚叔上个香。其他的,我到时候再跟你说。”

    外婆语气淡淡地说道。

    那人听到着,也是一愣,然后便看着甘棠讷讷干笑一身。

    “也是,小孩子魂轻,不好听这些。娭毑您有心了。”

    说罢,那人便急急转身要去给甘棠拿香。

    可就在外婆搂着甘棠在门外等香的时候,充斥着幽怨呜咽与含糊人声的堂屋深处,却忽然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的穿着凌乱,眼睛红肿,她冲出来时,身后还紧跟着几个姑婆,一边念叨着“细嫂你冷静点”“细嫂你节哀顺变咯”,一边伸手要去抓她,结果却愣是没抓住。

    女人跌跌撞撞冲出来,半跌半滚地直扑在了院子里那着的尸体,然后便伏在那开始哭嚎。

    “我老公没死!谁说他死了,张二你去找医生,你去——”

    那女人正是细脚叔的老婆。

    甘棠依稀还记得,上次来细脚叔家时,女人还是一副干净利索,性格泼辣的模样。

    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完全不顾烂得几乎流汁的尸体有多恶臭,此时正仰着满是泪痕的脸,神色空洞地冲着周围所有人叫喊着。

    “我之前在房间里还听到他说话了。”

    细脚嫂哭嚎道。

    “他说好痛。他没死啊!你们看看啊,你们这帮子没良心的,细脚之前被你们欺负,如今还要被你们欺负。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家是好惹的,没道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竟然要把他沉潭——你看,细脚还在动。他还能动啊!”

    细脚嫂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哭嚎到了激动时,她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扯下了尸体上的白布。

    细脚叔肿胀紫黑的脸顿时浮现在众人面前。

    ……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活人的面容。

    枯瘦佝偻的男人这时看着远比他活着时旁,整个人就像是充了气一般都肿了。而且,大概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又搁在了院子里,这时尸体的眼角和口鼻处已经有许多蠕蠕而动,跳来跳去的米黄色小虫。

    *

    早在细脚嫂掀开白布的那一瞬间,外婆就已经一把搂着甘棠往门外退去。

    结果门口这时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被细脚嫂的行为吓到不敢上前的乡里乡亲。

    “…不是说今天早上才死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成这样了?”

    就在甘棠的身侧,有人正满脸迷惑地嘟囔着。

    “对呀,我昨天还看见他了呢,他昨天三更半夜在家里鬼喊鬼叫,我堂客差点跑过去跟他吵架来着。”

    “不是说人是在奚山死的吗?地方可邪乎着呢,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而且背他回来的还是张二……这事儿……啧啧,反正我看不懂,就帮帮忙罢了也不好掺和他家这事儿。”

    “你别说,之前老张头不肯借棺材,我还觉得他老人家不地道。现在再看,那老头子怕是见多识广,晓得点些什么。”

    “就是……”

    ……

    众人的窃窃私语窜入甘棠,他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少年的眉头越走越紧,只觉得空气中的恶臭变得越来越浓。

    他闻着空气中的臭味差点就要yue出来了,相信院子里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白布一扯,所有人都对那具尸体退避三舍,只有细脚嫂,如今依旧沉浸在极度悲痛中,竟然对尸体的恶臭与深腐完全熟视无睹,依然自顾自地跟众人发着。

    癫。

    “……真的,真的没死。我本来也以为他死了。可我躲在房间里哭的时候,就听到他一直在窗外跟我说话。这些虫子,这些虫子我到时候用水冲掉就好了。”

    女人泪眼婆娑地絮叨个不停。

    脸却是对着自家堂屋的。

    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屋檐投下的阴影中,浮现出了张二叔的影子。

    她其实不是在跟其他人说话。

    她是在跟张二叔说的。

    *

    有了之前的恐怖经历,甘棠现在一看见张二叔,便止不住的想打寒颤。

    尤其是张二叔现在的样子,比起之前,是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了——男人的脸,这时候瞅着,竟然是灰色的。

    张二叔明明算是村里少见的青壮年,如今看着却异常操劳,眼袋又黑又鼓,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看着跟在张二叔身后的那几个人——刚巧,还都是之前跟着张二叔一起上山的那几个,看上去竟然也都跟张二叔差不多。

    青天白日的,那几个人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活尸。

    反正看着就很吓人。

    *

    张二叔的反应比甘棠预想的要木讷许多。

    或许是细脚叔忽然没了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心理打击,总之跟几个小时前比起来,张二的反应其实有点慢,甚至称得上木讷。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盯着细脚嫂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口。

    “他死了。”

    男人没有表情地嘀咕了一声。

    “死了。”

    “而且,他死之前,还发疯了呢,你看……你看看,他把我们几个,咬成这样。这伤,你看看,这伤口可疼了,嫂子。”

    男人用一种虚幻的语调,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抬起了自己的手。

    最开始,甘棠甚至以为张二叔手里是拿了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那像是紫茄子一般肿胀发亮,紫黑紫黑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张二叔的手。

    张二叔的小半截手,如今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态,皮肤胀得没有一丝丝褶皱,近乎半透明。

    在虎口处,隐约能看到一道类似于牙印的痕迹。

    汩汩的黄水正不断地从中流淌而出。

    “你放屁——”

    二嫂尖叫着吼道。

    “都是你,每天都叫着他。你还专挑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给他,有你这么当弟弟的吗?我都跟你说了,我说了好多遍,细脚他真的没死,你看,他真的能动。他能动的,你就是懒得去镇上请医生,你怕花钱!当初那两个老不死的一死,你就把所有钱都搂自己屋里头去了。这就算了,你现在还想送你哥哥去死——”

    “嘶……”

    就在女人冲着张二叔尖叫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愕然且惊恐地,把自己的眼睛睁到了最大。

    那具肿胀,腐烂的身体,竟然还真像是细脚嫂说的那样,正在慢慢的,慢慢的起身。

    然而,他实在是肿得太厉害了。

    在起身后,内脏受到了挤压,男人灰败的头颅不得已,微微张开了嘴,更多的蛆虫从他的腹腔深处中涌了出来,落在了他的胸口处。

    可他确实是在动。

    以一具尸体的方式。

    他甚至……甚至还能发出声音。

    “嘶嘶……”

    那是一种从肺腑深处而来,因为内脏挤压发出来的,无比空洞的呻吟声。

    虫子越来越多了。

    虫子布满了他的上半身,甚至就连他的眼眶里都在往外喷着虫子。

    时间在这一刻短暂地停留了停止一瞬。

    再然后,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院落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细脚嫂也在这时,终于察觉到不对。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刚好对上了自己丈夫那已经被蛆虫吃空的眼珠子。

    悲痛和愤怒在她的脸上瞬间凝固,她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细,细脚?”

    她喊了一声。

    然后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丈夫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也就是这么轻轻的一下碰触,细脚叔的尸体猛然间从板凳上倾倒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女人的身上。

    在细脚嫂尖叫的同时,无数线虫咕涌着,雨点般落进了她的口中,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