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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第 71 章

    ◎他嫌她脏?(修)◎

    虞烟歇了一晚, 而柏婴忙了许久,看起来比她还疲惫,瞧她这处变不惊的样子,冷哼一声:“随我来。”

    虞烟借着晨光四处打量, 院墙高筑, 两旁的宅院无人居住, 半点声响也无,庭院收拾得还算干净,这窝歹徒在此居住不是一天两天了。

    比通州那处农舍强了许多。

    虞烟收回视线, 冷不丁地与柏婴四目相对, 柏婴勾了勾唇角,看戏一般观察着她的举动, 丝毫不担心她会生出逃跑的心思。

    虞烟抬步跟上,片刻间便到了柏辛居处。

    迎上来一个仆役,穿着打扮和农人无甚区别,虞烟暗自记下, 又瞥向他脚底。

    仆役看了眼虞烟,眸中有惊艳之色, 被柏婴瞪了眼便低下头去:“主子在藏书阁等她。”

    虞烟察觉柏婴又悠悠望了她一眼, 只做不知, 安心当个哑巴。

    进藏书阁后, 天光渐亮,不需唤人掌灯,但忽然间,一声诡异的叫声打破宁静, 虞烟倏地转头看向这声响的来处。

    博古架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这声惨叫便是他手中活物发出。

    柏婴看没能吓到她, 乏味地撇了撇嘴,发觉师父的动作顿了顿,柏婴不情不愿同她解释起来:“那只兔子病了,治了十来天没见好,眼看活不成了,师父这是想看看病灶在何处。”

    不知道还好,一听这个,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尤为明显,虞烟压住恶心,捂了捂唇。

    再是好奇,也不至于生剖。

    “坐下说话。”柏辛尤在对付着手上那团血肉,侧首吩咐柏婴为她斟茶。

    茶是好茶。虞烟瞧了眼,仍是没碰。

    柏婴见状,动作中带了些怨气,“不吃不喝,又能撑多久。”

    那只兔子完全没了声息,只余下剪子刀尖破开骨肉的动静。

    柏辛声音带笑,“你娘将你教的不错,还没吓破胆。”

    默了默,续道,“我忘了,你爹是个在疆场上混饭吃的角色,免不了要打打杀杀,你可能见惯了。”

    “你认识他们?”

    “我和你爹,有过一面之缘,他的事,我一清二楚。至于你娘……”柏辛将沾血的双掌浸入水中,鲜红血色一缕一缕扩散开。

    “我是她唯一的堂兄。”

    虞烟没有在娘亲口中得知过柏辛的存在,但甫一见面,便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与她的相似之处。

    因而也不惊讶。

    柏婴没想到坐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是师父的外甥女,脸都绿了。

    好在二人都没在乎舅舅这个称呼,没有攀亲的心思。

    “你身边跟的那个侍女很有本事,把我的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多亏了你那个蠢笨的哥哥,否则还要费些工夫才能把她引开。”

    虞烟昨日从吴夫人那里知道虞峣与人起了冲突,一刻不停地赶去,担心青柚与郡王府的人动手,就把青柚留在外面,一个人进门。

    “与其盼着他们来救你,不如同我服个软,别像你娘那样跟我犟,怎么说都是血亲,你在我心里总和旁人不同的。”

    虞烟无言以对。

    和旁人不同,就是把重伤的谢兰辞找来和她配成一对?

    换成胆子小的闺秀,能看着他身上的伤吓晕过去,难道还能像□□熏心的土匪,不顾人安危强行贪了美色?

    “我娘去的时候,我还不足十岁,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或许娘亲以为你……在那几年没能扛下来,不小心失了性命。”

    沉默已久的柏婴听了这话,目光几欲喷火。

    “我虽不如她,但保全性命还是不成问题。你爹恐怕盼着我早死。”

    瞧他做的这些事,只算掳来谢兰辞这桩就够杀头了。

    虞烟和自己爹爹想的一样。

    “你找我来,不会就为了出这口气罢,是想找什么东西?”虞烟定了定神,“我娘留给我的物件可不少。”

    柏辛一面擦着手,一面从博古架后走出,平静的面容慢慢漾开一重笑意,“你娘没告诉你?”

    日光愈发明亮,照得屋中亮汪汪的,虞烟心底却一片冰凉。

    柏辛一直看她,没错过她神情的变化,扔开血迹斑斑的帕子,缓声道:“无妨。她没来得及说给你听,我这个做长辈的责无旁贷。”

    柏辛使了个眼神,柏婴会意,一招手,外面听用的奴仆便依序动了起来。

    虞烟瞥了眼,“你这里还有别的客人?”

    柏辛笑得开怀:“只你一个贵客。这里不方便,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话虽如此,出门前柏辛也没打算换件衣裳,虞烟垂眸看去,柏辛那身白衣一丝血色都没沾上。

    一想到他那双手片刻前还碰过那温热的血肉,虞烟拧眉别开视线。

    藏书阁靠墙的书架设了机关,柏婴上前在某处按动两下,一条地道出现在眼前,柏婴点了蜡烛走在前面。

    虞烟迟迟不动,柏辛走过她身旁时投来一眼,虞烟抽出绣帕,丝毫不遮掩对地道气味的嫌弃。

    柏辛没说什么,看了一眼就往下走。

    这条地道由来已久,仅有后半截是这两年新挖的,看得出挖掘时十分匆忙,越往前,路愈发不好走了。

    柏婴走在前面,离远了灯光便有些微弱,虞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柏婴是如何将墙角的老鼠踢来,她看得一清二楚。

    虞烟等柏婴走远两步,蓄足了力气,又将这只半死不活的老鼠踢了回去。

    柏婴敢怒不敢言。

    接近一日粒米未进,虞烟上坡差点摔倒,柏辛道:“当年你母亲走的路,可比这艰险多了。”

    虞烟抬头看向站在前方的柏辛,烛火晃动,他的眼睛被火光映得发亮。

    实在是和母亲极其相似的眉眼。

    “她铁了心从族里偷跑出来,从来没有试图联系过我们。虞家那个老太婆还嫌弃她,殊不知连他儿子的命都在你娘手上。”

    这师徒二人都自视甚高,虞烟默了默,“她从来不提这些。”

    “是,她不提,她巴不得永生永世不要回去,把名字也换了。但她忘了我们,我们却没把她忘了。”

    柏辛眸中隐现疯狂神色,迈步走向虞烟,“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找什么,你难道从未发觉吗?”

    虞烟心口一紧,瞳眸骤缩,柏辛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沿着青色血管游走,“谢家那小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心里没数?”

    “你的每一寸骨血都是药引。哪里需要别的东西。你娘不顾族人劝阻,一心下山,还不是为了你爹,还有那些个庸人,放血割肉,实在是蠢笨。”

    那又为何要潜入员外家中,把她和谢兰辞送入喜房?

    好像看出了虞烟的疑惑,柏辛眼中含笑,低眸看向她腰腹,

    “你正当年,要个孩子轻而易举,哪里是难事。初生婴孩是最好的,不论男女,这些不能言语的东西哪里算得上血亲?偏偏你娘看不开,不肯依从,短命几十年也要跑。”

    “族中的孩童,年满三岁才取名。满地乱爬的孩子,只要族中还有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虞烟汗毛竖起,胃中一阵翻涌。

    柏辛打量着她,“所以我哪舍得杀你。你是我那个傻妹妹好不容易养活的。而且,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虞烟挣不开,手臂上忽有刺痛传来,撩开袖口一看,她还没如何,柏婴便惊讶道:“师父,怎么用在她身上?”

    “各论各的。她爹实在令我生气,这点苦头还是要尝一尝的。你放心,毒不死她,两三日便好了。”

    话罢,柏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柏婴是没心狠到那个地步,真怕虞烟一个人死在这里,犹豫着还是没走,看她快倒下时搀扶了一把。

    柏婴在疗伤祛毒这上面还是有些见识,看着虞烟神色还算正常,便去看她手臂,自伤口处漫开绯色,像在皮肤下炸开血雾,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向近心端蔓延。

    当真与其他中毒者不同。柏婴心下好奇,一点点看着她手臂的变化,发现没什么可看了,还有些可惜。

    虞烟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娘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睛不理人。爹爹说娘亲身子不舒服,让她不要闹,娘亲睁开眼,还是抱了抱她。

    不过小小的她还是很乖的,没有多打扰,跑去拿了最喜欢的糖,很大方地要往娘亲嘴里塞。

    很多天过去,娘亲还是恹恹的,没有精神,话也说得很少。

    梦里的她开始害怕,数了数日子,又爬到娘亲怀里,“你病了好久好久。”

    娘亲叹气,摸了摸她的脸颊,很温柔的样子,“我也没有办法。”

    “要不你和我换换吧。我害怕。”

    “傻孩子。病了会难受的。”

    “难受就难受吧。娘亲病了,我又难受又害怕。”

    回应她的,是再温暖不过的拥抱。

    虞烟烧得迷迷糊糊,外面的一切都像隔了一重雾,看不明晰。

    柏婴把她带到一个房间,但她好像又顶撞了柏辛,柏辛一怒之下把她丢到一个关了许多人的仓库。

    还好,还有水喝。

    虞烟醒过来时,头疼得不得了,但嘴和喉咙却不难受。

    看了眼双手,一边发红,一边发黄,奇怪得很,虞烟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这样也能扛下来。

    两只手长得不像一个人身上的,虞烟瞧了两眼便把袖子放下来,眼不见为净。

    这个仓库堆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去她,还关了八人。

    许是认为关到这里的都是可怜人,虞烟还没问,其他人便告诉了她一些消息。

    柏辛把她带来了山匪的贼窝。

    说是山匪,实际上却是有人暗藏在山间的一股势力,必要时为人出手做些不干净的事。

    八人中间,有三人出气多进气少,是试药不顺的小孩。

    其余几个,都是被抓进山里,想跑没跑成的镇中百姓。

    听完这些,两个时辰就过去了,虞烟又靠墙昏睡起来,但越睡越暖和,朦胧间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睁眼一看才知有人烧了柴火取暖。

    上次被抓还没这么冷,虞烟感受到温暖,舒服地叹气,唇角轻弯,朝旁边不远处的男人道谢。

    她昏睡的时候,倒水也是人家帮忙。那些水又不能自己跑她嘴里。

    看一看她的手就知道,现在她的脸也称不上好看。

    他能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施以援手,很是难得。

    谢兰辞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一整夜,已然忘记自己现下顶着阿柳的脸,虞烟道谢时他身形微滞,摸了摸面具边缘。

    见虞烟醒了,对面的老头笑了笑:“人年轻,就是好。他昨夜没睡,你呢病成这样,还能清醒过来。”

    虞烟心下一动,往那几个孩子身上看去,月光下,平躺在一起的小小身躯无端地令人心惊。

    虞烟咬了咬唇:“他们这是……”

    旁边那个沉默的男子开口了。

    “他们用了解药,但效用不好。”

    他的瞳眸漆黑沉静,无端给人一种熟悉感。

    虞烟又看了眼,回想一番,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

    戴了□□的谢兰辞任她打量,瞧她目光清明,一颗心渐渐落归原处。

    夜里旁人睡去,他便表明身份,也好让她安心。

    老头颔首,跟着解释:“听说以前没控制住局面,如今毒药解药一道研制,这些孩子受两重罪,但好歹留有一条命在。你们年纪小,没见过当年活下来的人,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虞烟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但没一会儿,又难受起来,躺下捱过这一阵,那个叫“阿柳”的男人又去添了柴火。

    在他手上,虞烟看到了和自己类似的血斑,这是那三个孩子身上没有的。

    虞烟纠结片刻,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还是朝他伸出手,一颗沾血的糖滴溜溜滚了出来,她又抬高了手臂。

    谢兰辞目光微顿,心下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怒气,克制着没有表露出来,“你真是大方。自己留着吧。”

    虞烟当然知道这糖沾了血,但是她的血对他来说应该是灵丹妙药呢。

    都落得这般境况了,还嫌弃什么。

    虞烟仰头看着他,等他来拿。

    但他始终没有动作。

    老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笑呵呵的:“小姑娘,他不领情。你自己吃吧。”

    虞烟收回手,她倒是不嫌弃自己。

    但尝自己的血,总是怪怪的。

    他嫌她脏?

    虞烟看他一眼,发现人家从头到脚,都很干净。

    替她找的被褥也是。

    作者有话说:

    看起来很生气,等烟烟睡着又跑过来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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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第 72 章

    ◎没病也让她折腾出病来(修)◎

    坐落在山脚下的村寨表面上安宁静好, 实则处处有人把守。

    关押虞烟的库房离柏婴住处不远,他一日里能看三五回,虽没有进门,在外面多问几句, 看守之人看他重视, 里面要水要粮的时候也跑得勤快些。

    柏婴起初知道她是师父在山下唯一的亲人, 心下还有些异样,但师父不闻不问,他便有样学样, 现在只把虞烟当做能蹦会跳的一座金山。

    守卫说今晨里面多要了热水, 柏婴就明白,她差不多清醒过来了。

    “大哥您看这人也醒了, 要不要找身干净衣裳,带她去见大当家的?”

    柏婴摆摆手:“不用。看紧她别让人跑了就成。”

    守卫咧嘴一笑:“这哪能呢?我们外边几个兄弟又高又壮的,她前夜里险些熬不过来。”

    柏婴这两日想明白许多事,师父从前对来处讳莫如深, 不肯细谈,但这层窗户纸戳破后, 其他的便也能拼拼凑凑明白个大概。

    柏婴在空旷处站了一会儿, 才慢慢地往回走, 今日的功课还没完成, 师父近来无暇顾及,但他没一日偷懒。

    一推房门,柏辛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

    柏辛放下手里的书册,不冷不热的:“又去看她了?”静了两瞬, 声音又温和起来, “你会不会觉得师父心狠?”

    “怎会。师父是长辈, 略施惩戒而已,她该受的。”柏婴不假思索。

    徒弟一心向着自己,柏辛露出一丝微笑。

    按族规,他做过的事把族人一辈子能犯的错都犯过了。

    “这人间的日子,是比山上好过。”柏辛指腹抚过书脊,唇角轻勾。

    “若不是师父走到一个地方便换一个名字,这些年师父治人无数,哪里比不得那些名声在外的神医?不提别的,这里的大当家二当家,恨不得把师父当神供着。连宁王也要求师父救命呢。”

    “这话是不错。”柏辛起身站到窗边,“这些年你学的不错,再过一两年也能独当一面。你这小子运气不错,我还有些本事在身。”

    “世间再难寻的医书,在我来的地方,也是不值钱的。虞烟她娘若能为族里生两个孩子,也就不愁将来了。她偏偏不肯,铁了心要走,好在生下的这个根骨不错,还算有用。”

    柏婴看了眼窗外:“她不哭不闹的,还挺安分。”

    “虞烟她娘不到三十便走了,却把她养得很好。只是过分天真了。”柏辛笑道,“在通州对人好,还能换些好处。这回若让他知道她的用处,还能落得好处?”

    “她要是乖一点,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能发发善心,早些将她养好。”

    柏婴默然。

    虞烟就是一只走哪都被人盯着的肥羊。

    毒发时的疼痛常人难忍,宁王纵有华屋美人作伴,也是难捱。

    谢兰辞世家嫡子,这些年除去体内余毒,从未尝过其他苦楚。

    对于这种生在富贵之家的病患,再无病痛的诱惑有多大,柏婴心里很清楚。昨日提起谢兰辞,虞烟的神色明显不同,却要落得这个下场。

    柏辛瞥他一眼,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淡然道:“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你再静静心,少往她那儿跑。”

    “好。”-

    虞烟在家总有很多事要忙。

    用哥哥的话说,她是怎么玩都不会腻。

    疼得睡不着,她左右无事,有了空闲去想些别的。

    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谢兰辞。

    先想了想他的病情。虞烟掰手指头算算,前两回见面,要么他有些脸红,要么她不敢看他,从面色上完全看不出异样。

    其他的,想起来便有些吓人了。

    昨夜还梦到他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太医还在旁边盯着让她不要乱动,说这样比较新鲜。

    怪瘆人的。

    虞烟拥被坐起,惆怅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愁什么呢?让阿柳再给你倒点水喝,几个小的都喝了药,你的呢?”老大爷又关心起来。

    “她喝水就够了。”

    说话间,阿柳走了进来,淡声道。

    虞烟看他这般照顾自己,又朝他笑了笑。

    谢兰辞看在眼里,一口浊气闷在心口不上不下。

    初见时一门心思要救他,眼下和“阿柳”相识才多久,又没了戒心。

    有血糖的事在先,虞烟尽到应有的礼数便收回视线,一门心思地喝水。

    三个小孩嗓子不好,白天醒了也安安静静的,瞧着挺让人心疼。

    二十年前的事,虞烟没听人讲过,从他们身上看到的这一星半点,就不太受得了。

    昨天把青柚留在外面全是无心之举,上次是谢兰辞在她面前鲜血淋漓的,经了这遭,也是磨了性子,现在落到这般田地不至于太过慌乱。

    不过,旁边那老大爷的安慰也有功劳。

    “你才来一天。我都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了。”

    “丫头别怕。身上若有银两,逢五逢十的还能找门外那人换点吃的。”

    “外边管得紧,但还没怎么死过人。”

    阿柳不爱说话。老人家一开口,便不无聊了,虞烟不疼的时候也会答两句。

    许是见熟稔几分了,他便说了点别的,“看你这衣裳,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吧?或许明日后日就来赎你回去。晚上安心睡吧,明日说不准就回家啰。”

    虞烟不知这离京城到底有多远,抿了抿唇没说话。

    老人家看她没有底气,担心惹她伤心,又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你瞧我。出去了说不定还得去蹲大牢呢。明知道他们不干好事,还帮他们修了马车,喂驴喂马的。”

    虞烟:“这些不算。你放心。”

    他见虞烟胸有成竹,面露希冀:“家里有人是做这个的?衙门有人好办事,找起人来也方便。”

    虞烟想着她如今和谢兰辞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没答。

    小孩看她又躺下,过来看她,嗓音嘶哑地问:“姐姐又难受了?”

    虞烟心烦意乱的,闭着眼嗯了一声,随即便听到了脚步声,他停在两步外,虞烟慢慢睁开眼,果然是阿柳。

    “我是自身难保了。”虞烟幽幽道。

    话罢,对上阿柳的眼神,想起对方的照拂,又道,“如今还能活着便好,我明白的。”

    谢兰辞唇线慢慢绷紧。

    不知她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昨夜糊里糊涂,一会儿不许他浪费,一会儿说他咬得不好,哭得脸颊湿漉漉的,又小声哀求他不要把她吃掉。

    再这样下去,没病也被她折腾出毛病了。

    虞烟不是足不出户的女子,往常养的白白嫩嫩的脸颊上有了血痕,乌眸湿润,除去昨晚生出幻觉那阵没有掉过眼泪,唇色格外苍白,看起来让人心疼。

    “别想了。”

    虞烟摸了摸干巴巴的嘴唇,不太开心地看过去:“你说的对。得罪他是没好果子吃的。倘若侥幸得救,我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出了京城便自在了。”

    老人家拍了拍大腿:“是这个道理。天高皇帝远的,也不怕你的名声坏了。再找个好人家,用不了一年,就把这些事忘了。就是这样,能想开最好。”

    虞烟笑意盈盈:“我很早就想去南边看看了。”

    以前爹爹谈起在青州购置的田地宅院,老是满怀憧憬,她现在才知父亲是用心良苦,祸事来了就得往外找个地方躲一躲。

    转眸见阿柳又沉默下来,像是有心事,虞烟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宽慰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也想开一点。”

    她搞不好会被割肉放血,同她比起来,他的处境不会更糟了吧!

    谢兰辞目光清冷,无声笑了笑。

    虞烟瞧着,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真是奇怪。

    还没想明白,又听他问了:“你打算去哪,想必是个好地方吧。”

    青州自然是顶好的,楚芫在那儿养伤的日子时常和她通信。

    虞烟觉得阿柳问的奇怪,还不知哪天才能重获自由,他却在意这些。

    把人关久了,大概真的容易闷出毛病吧。

    但他照顾人是真的仔细。

    她是不怎么生病,但也会头疼脑热,照珠珠的说法,她难受的时候很难伺候,具体有多麻烦没说过,但虞烟大约知道一点点。

    这人一看就是个喜欢清静的,她昨夜应该疼得说不出话,没有太吵才对。

    每回递来的水都是温热的,她也喝不下太多。

    老者叹息一声:“阿柳是有烦心事?我记得你犯的事不大。再麻烦的事也有法子,放宽心。”

    虞烟眼睛酸酸的,没事就合上眼皮休息,听老大爷说话,便又睁开眼往阿柳那边看去。

    谢兰辞不答,老者叹口气:“是很棘手了?”

    “我拿她没办法。”

    虞烟耳朵一动,正好找不到报答阿柳的法子,小心翼翼坐起来,“有什么难处告诉我,等出去了说不定能帮上你。”

    他看来的目光别有深意,虞烟丝毫不觉,谢兰辞眼睫半垂,淡声道:“真的?从这出去,若找不到你……”

    虞烟连忙表示自己是诚心的。

    “我是躲他,又不是躲你。我不会抵赖的。”

    她这般诚恳,但下一瞬,对面那位又不搭理人了。

    虞烟心里乱糟糟的,没把阿柳的冷淡放在心上。

    一闭上眼睛,又是许多人虎视眈眈想要她的血肉,一会儿又是谢兰辞毒发时的憔悴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外边一片漆黑,唯有阿柳在火堆前添柴。

    他还挺会做这些事的,火燃得正好,这样过一夜,柴火也够用。

    虞烟咳嗽一声,他便循声看过来。

    他好像是一个人在想些烦心事,虞烟看他不太高兴,若是以前,她便不打扰了,但她现在实在是好奇,便还是开了口。

    “冬日里,猪肉羊肉放两三日还算新鲜。那……其他肉呢?你知不知道。”

    好烦。她不能看着他一直疼下去吧。

    虞烟眼巴巴看着他,水润的眸子里映着温暖火光,下巴压在被褥上,瘦得让人心惊。

    谢兰辞冷笑一声:“还是现割的新鲜。”

    虞烟怕得厉害,闻言便瑟缩了一下,纠结了一下是让他咬还是自己动手,想来想去都不好,裹在被子里不出声了。

    73☪ 第 73 章

    ◎不如亲口跟他说。◎

    生病的人比平日里糊涂, 虞烟懒得动弹,但照顾她的阿柳可不清闲,

    把她照顾得这样好,按理说应该是个有耐心的好人。

    但她怎么觉得, 他答得有些生气。

    昨夜那稀奇古怪的梦就把她吓得不行, 虞烟白日里不敢多想, 赶紧将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

    老人家就住在附近,夜里觉少,虞烟出声他便醒了过来。

    虞烟和他聊了几句。这山上的恶贼行事谨慎, 没招惹过大户, 不怎么与官兵起冲突,但山间人数不少, 在衙门那里也是留了名的。

    倘使有心,找起来不会太慢。

    谢兰辞守在火堆前,一壁听虞烟和人讲话,一壁注意外边的动静。

    月上中天, 去探查消息的人也该来回话了。

    两日前尚在与江林州叙话,便得到虞烟失踪的消息。

    朦胧未经证实的猜测, 如此便有八九分的可能。

    江林州彼时还未明白这弯弯绕绕的关系, 追问道,

    “容凇籍贯是当年事发之地不假, 他和虞烟是因着父辈的关系相识,哪就和这些扯上关系了……你再想想,虞烟她娘若这么厉害,为何三十不到便已身亡?”

    “前朝皇族养出的药人, 体质不同常人, 据记载, 当年仅有十七人逃入深山,毒物遍布,追兵折损过多,这才失了踪迹。”

    江林州似懂非懂,皱眉道:“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找回来。自你出事,便不停地在排查柏辛的踪迹,这人不知去向,但线索还是有几条的。你且放心,我马上安排人手,隔两个时辰便回来……”

    “不必,我亲自去。”

    知道了柏辛的底细,其余事便简单许多,仅凭每月须珍稀药材进补一项,便找到了这里。

    这处匪窝行事低调,上头几个话事人却出手阔绰,此前早已引起注意,江林州去年办案时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后来发现他们和几个官员私下往来,便谴了两人入寨查探。

    阿柳便是其中之一,谢兰辞换做阿柳的面容,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虞烟。

    只是他来晚了,见到她时,已然不省人事,虽知不会有性命之忧,仍不敢贸然移动。

    同行侍卫见此,劝道:“姑娘这里属下会尽心照看,阿柳二人亦明白轻重。”这是婉言劝他离去。

    谢兰辞最后还是没有离开,整夜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在他眼前一点点困于痛楚之中,无法逃开,只能一丝一缕地承受其中滋味。

    她经历的这些,他都领受过,但瞧她如此,谢兰辞无法一笑置之。

    一夜未眠,他原本有些困意,但虞烟说出那番要离开京城,到青州逍遥快活的话,他便彻底没了睡意。

    青州有她的父亲,虞峣楚芫可以同去,元潇似乎也在附近。

    她想去的,唯独没有他。

    烧红的柴火噼啪一响。

    “丫头快睡吧,多歇歇好得更快。”

    一老一少的谈话像是进入尾声。

    虞烟含糊地嗯了一声,大约是痛感渐缓,声音甜甜的。

    谢兰辞不禁侧过头,往她的方向投去一眼。

    虞烟盖好被子,打了个哈欠,正好与他目光对上,软绵绵的,“你也早些歇息。”

    她还是比平常憔悴,但惹人生气的功夫反倒更厉害了。

    谢兰辞还未收回视线,虞烟又忽地睁开眼,像是想起来有话想说,“那个……”

    夜风微凉,寂然无声。

    谢兰辞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但她的视线晃了一圈,而后定在某处,好像在看这堆柴火。

    谢兰辞无可奈何,还是舍不得冷落她,主动开口:“还冷吗?”

    虞烟躺在被窝里摇头,眨了眨眼,翻了个身,头发乱糟糟地堆在颈侧也无心去管。

    她好奇怪,看阿柳的手有些熟悉便罢了,这下连声音也觉得像他。

    谢兰辞应该不会舍得吃她吧!

    但是也说不准,亲她的时候也让她有点难受的。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了。

    虞烟哄着自己,没多久便进入梦乡,即便谢兰辞捏她的脸颊都没有发觉。

    谢兰辞垂眸看着她,只是一个怕疼的小姑娘而已。

    “快些好起来吧。”

    这一夜虞烟没再说胡话,翌日醒来神采奕奕,身子虽还虚弱,精神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虞烟没放过昨夜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还没来得及探究,便知道阿柳在这贼窝已经待了好几个月。

    在他扶她起身时,她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他的手。

    谢兰辞的手白白净净,阿柳的手同样没有瑕疵。盯着人看终究不合礼数,虞烟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了起来。

    看管仓库大门的守卫送了早食,一个时辰后便带了两身衣裳,叫虞烟换上。

    来人瞧出虞烟来历不凡,哪怕住得不像贵客,也对她客客气气的,“等下去见大当家,小姐梳洗一番便跟我走吧。”

    虞烟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居然也没有很害怕,还有闲心先把兜里的糖拿出来,留给这里的几个孩子。

    头上的簪环都掉落在来时的路上,不然还能给阿柳和老人家留点东西。

    虞烟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但还有几句话想说,比起年近六十的老人,还是阿柳这个年轻人可靠些,她朝他招招手。

    但还没说什么,外面的守卫便开始打趣:“这两日对人家分外殷勤,照顾得不错。你小子前些天犯错,不会是等着在这儿享艳福吧。”

    来接虞烟的人瞧了眼,笑道:“这些天二当家气也消了。你找日子去认个错,这两日做的不错,我会跟二当家提一提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与她同去。”

    “也成。伺候她换了衣裳,别耽误久了,让大当家不高兴,可没好果子吃。”

    话罢,那人便去了门外等候。

    虞烟不知阿柳作何打算,急道:“你不是想走吗,和我一起是跑不掉的。”顿了顿,“罢了,等会儿我找法子把他们引开,你到时候赶紧跑。”

    隐藏在密林间的暗卫做了个手势,谢兰辞收回视线,平静道,“那你呢?”

    “我,我暂且还能活一阵的。”

    虞烟说得很没底气,“不说这个,我有些话想让你帮忙带到。你见到我爹,告诉他我不怪他瞒住我,是我不小心才落到这般田地,还有我哥哥,让他别自责。”

    “还有一个人,你大概很难见到,不过……”

    谢兰辞听不下去,打断道:“不如你亲口跟他说。”

    又有人催了一次,虞烟只好赶紧去换了衣裳。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旁边三个小孩俱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虞烟心生不忍,别开视线往外走去。

    摸了摸发上最后一支簪子,虞烟呼出一口气。

    想想娘亲当年的艰辛,心里也不大害怕了。

    谢兰辞发觉她的动作,想到什么,视线一滞。

    哪怕明白她不是做傻事的性子,心尖也泛起刺痛。

    虞烟小声道:“这个不能给你。”

    虞烟被带到一个议事厅内,其中只有这寨中几个说得上话的主子,还有柏辛师徒二人。

    “这女人长得不错,许久没见到这般美人了。先陪我玩一玩?”

    大当家闻言,呵斥一声:“老三,放规矩点。”

    行三的男子离虞烟更近,甚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虞烟见状,悄悄握紧了袖中的金簪,屏住了呼吸。

    但这小小金簪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身后的谢兰辞便动了手。

    厅中武功最高的大当家最先丧命,然后是出言不逊的老三,霎时鲜血遍地,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断了气。

    二当家不会武,智谋出众,但在持剑上前的谢兰辞面前也无还手之力,面色涨红地指着他骂:“放肆,你在此动手,可知道我们背后是什么人?”

    一面说话,一面就要去按动机关叫人前来,但没来得及触碰上去,剑光一闪,五指齐断,惨叫凄厉,二当家倒地挣扎不起。

    柏婴护在师父身前,一步步后退,摆出了一张笑脸:“义士手下留情。我和师父亦是被拘束在此,没有作恶。不知义士出自哪位大人门下,我们也能为您效力。”

    柏婴一面说话,一面观察谢兰辞,发现他似是力竭,柏婴双眼一亮,但还未想出脱身之法,又有人破门而入。

    “账册及一应证据已然找到。世子可还能支撑得住?”

    虞烟在他动手时,便心有所感,见来人戳破他的身份,怔然望去,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谢兰辞取了面具,便先向她看来,瞧她还将簪子握在手中,不由向她走来。

    虞烟下意识后退半步,谢兰辞伸来的手僵在半空。

    “嚯,这死得干净。难得看你下狠手,剩下的交给我,你赶紧回去歇息,再这般下去……”

    江林州说着话,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不料抬头一看,病恹恹的两人就那般不言不语地立在那里,气氛冷淡中透着古怪。

    这贼窝话事人聚集一处,心腹亦在门外把守,另一头的侍卫趁虚而入,进了踩点多次的书房破了机关。

    事关重大,江林州带了不少人马,外面忙得热火朝天,这议事厅躺得横七竖八,冷若冰窟。

    “身上不干净,我先走了。”虞烟垂下眼睫,先转身走了。

    虞烟路过江林州身侧,点头致意。

    江林州哪里好说什么别的,牵唇笑了笑:“山下有马车候着,再等一时片刻,你的丫鬟也该到了。”

    虞烟听在耳中,走到庭中,里里外外全是忙碌不停的官差,紧张散去,四肢百骸都让疲乏占据,只好慢慢地往外走去。

    虞烟离开后,江林州才去看谢兰辞。

    真是见了鬼了,把人救出来脸色还这般差。

    74☪ 第 74 章

    ◎一物降一物。◎

    谢兰辞身上穿的衣裳洗得半旧, 江林州没见过他穿这样的衣服,好奇地打量两眼。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穿得潦草也风姿不改。

    刚走出去的虞烟也是一样,通身朴素, 干干净净的也很好看。

    谢兰辞出身钟鸣鼎食之家, 虽不好奢靡, 日常起居用物精致,生性爱洁,江林州难以想象他这两日是如何捱过来的。

    也真是难为他了。

    话说回来, 虞烟遭了毒手, 这些天又是谁伺候的?

    江林州不笨,立马反应过来, 除了谢兰辞还会有谁。

    疾步走入两个官差,将柏辛柏婴拿下,请谢兰辞示下。

    “单独关押,好生看管。”谢兰辞眉眼间有一抹倦色, 扔了手中剑,接过江林州递来的帕子擦手。

    江林州瞧他讲究的样, 啧了一声。

    一想到他如何衣不解带地在病床前照顾人家, 末了还没把人哄好, 江林州便忍不住唇边的笑, 眸子里盛满笑意。

    他谢兰辞光风霁月,才学出众,向来没人能压过他的风头,江林州这些年还没见过有人能让他吃亏。

    他倒好, 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 就先遇了这事。

    这辈子还能有机会看谢兰辞栽在情字上头。真是千载难逢。奇了。

    “江大人很闲?”谢兰辞扔了帕子, 睨他一眼。

    江林州摸摸鼻尖,收了看热闹的心思,正色道:“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有谢兰辞护着,不至于让虞烟独入险境,瞧这议事厅的尸首,谢兰辞是能护住她的。

    虞烟是没怎么,不过想离开京城罢了。

    还很大方,对一个刚认识两天的“阿柳”也想着要照拂几分。

    只是面对他,好像只剩下畏惧,这又是为了自保,他又怎能苛求。

    谢兰辞思及她高热时胡言乱语的那些话,唇角绷紧。

    还得给她一些时间。

    相锦此时才匆忙赶到,见谢兰辞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回禀道:“柏辛二人送入囚车,相繁前去押送。寨中无辜百姓一个不少,附近衙门里的官差正挨个问话。”

    谢兰辞神色恹恹,淡然点头。

    “虞姑娘家中有人来接,属下上山时,她们正巧遇上。”相锦心下纳罕,主子为了虞姑娘没少费心,这回更是亲自照顾,不假于他人之手,为何放人独自离开。

    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林州在旁听着,掩唇咳了一声,把相锦叫了过去,让谢兰辞一个人清静清静。

    比起谢兰辞这里,虞烟这边就热闹许多。

    最先围上来的珠珠泪眼汪汪,自责没有寸步不离地跟着。

    虞峣青柚也在,虞烟耗了心力,简单说了几句,便被珠珠推到马车里。

    珠珠准备齐全,衣裙也带了两身,虞烟换上自己的衣裳,才有了离开贼窝的实感。

    珠珠这回是真吓坏了,絮絮叨叨地劝虞烟吃点东西,说着便红了眼睛,“姑娘在这寨中待了两日,还没人侍奉,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让你把我撇下。”

    虞烟撩起帘栊往上面望去,自然是看不见谢兰辞的,但他总归是安全的,正想着要如何面对他,珠珠捧着杯盏要她润润喉咙。

    虞烟顺手接过,杯壁温热,无比熨帖。

    想起这两日谢兰辞如何事无巨细地亲手照顾她,虞烟眼睫微垂,咬了咬唇。

    与他相比,她此前在农舍里照顾他可谓粗鄙。

    除去送饭倒水让他吃口热的,只是一日三次去看他是死是活……

    她和柏辛是两三日前才见过面,他来救她之前,知道柏辛和她的关系吗?

    谢家这等高门,寻常子弟也比旁人多几分傲气,目下无尘。谢兰辞更是其中翘楚,被人掳去要与她洞房生子,还是那种用途。

    无论如何想,都是一种羞辱。

    之前她带来的小麻烦无伤大雅,但这回,还能轻轻揭过吗。

    谢家家风清正,极重名誉,哪怕谢兰辞大度不与她追究,谢家族人也不会对她这个所谓的“恩人”另眼相待。

    谢大娘子三番五次对她施与援手,知道真相后,出于教养或许不会迁怒,但也不会再喜欢她了吧。

    虞烟知晓自己不是有意为之,但谢兰辞千真万确是受她牵连。

    和这个相比,为他解毒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了。

    没了虎视眈眈的柏辛在旁,冷静下来想想,娘亲当年能为十余人解毒,用量应当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可怖。

    谢家这些年不会对他不闻不问,想来也找了法子替他祛毒,这样一来,用量又能减半。

    世代簪缨的士族,也没有拿她去讨好献媚的风险。

    不论他们之间的……情谊,只看在他再度救她出虎口这事,她就该还他这份恩情。

    虞烟脑子里想明白了,心里却不清不楚的。

    “珠珠,我好难过。”虞烟靠在珠珠肩上。

    珠珠摸了摸她脸颊,没掉眼泪,但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比掉眼泪还厉害呢。

    珠珠跟在虞烟身边近十年,从没见过这般架势,手足无措地小声哄劝。

    虞峣神色严肃地守在车外,自家妹妹不爱掉眼泪,但这回的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就会清誉尽毁,闹出人命,他自然格外担心。

    待车厢内说话声停下,虞峣才在窗沿边轻叩,不多时,露出一张素白如瓷的小脸,“哥哥想说什么?”

    “押送柏婴他们的囚车走了。”虞峣偏头瞧了眼,“江大人和谢世子也下山了,你有没有话想跟他说?”

    虞烟掌心抵在窗沿上,渐渐收紧,正要开口,江林州快了一步走下石阶,与她视线对上,虞烟朝他颔了颔首。

    谢兰辞可能有些疲惫,还是那身浆洗多次的衣衫。

    虞烟看到江林州碰了他,然后往她这方指了指,虞烟心跳得越来越快,慌忙放下锦帘,隔开了视线。

    虞峣不明所以。

    谢兰辞显然早已料到,神色未变,淡声道:“她现在不想见我。”

    马车里的珠珠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手中正收拾着虞烟换下来的衣裳,珠珠从里面摸出了玉镯,一边擦拭,一边就想往虞烟手上套。

    虞烟怕被人拿走,早就取下来藏在怀中,被珠珠握住手,迟疑一下,摇了摇头:“先收起来吧。”

    眼不见心不烦。

    珠珠哦了一声,也不问别的,把这价值不菲的玉镯包起来,转头握着虞烟的手腕,长吁短叹,说她手腕都饿瘦了。

    虞烟被她恨不得拿尺子量一量的样子逗笑,“哪里有这般夸张。”

    “回去可得好生补补。”珠珠嘟囔道。

    “虞姑娘受惊了。”是江林州的声音。

    “将你劫去的师徒二人由我审问,本来不该再打扰,但有的事还须例行公事问个清楚。十日之内若有空闲,还请往衙门走一趟。”

    虞烟抿了抿唇,下了某种决心,掀起帘栊:“就今日吧。省得再给你们添麻烦。”

    江林州有些意外,但既然她点头同意,也没什么不好。

    给虞家车夫提了个醒,江林州转身往回走,路过谢兰辞的马车,直接上了马车,还没说话就被他斜了一眼。

    江林州被夹在中间,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自己倒了杯水喝,抿了一口,方不疾不徐道,“虞姑娘说不等了,今日便去。你放心,用不了一个时辰,便把人全须全尾送回家里。”

    谢兰辞拨了拨香灰,眉眼疏冷:“比起她,还是我更熟悉这寨中的布局,她最后露面,连那几个贼首的名号也没对上。”

    “也对。”江林州扯了扯唇,“是我多嘴了。用不着我送。”

    能纡尊降贵服侍人家,这是彻彻底底放在心上了,哪能因为吵吵架就不管的。

    一物降一物还真有些道理。

    从山上搜出的财宝证物堆成几摞小山,办案的官差做事利落,不多时便把要紧的东西封入箱中,跟在几辆马车后往京城缓缓驶去。

    虞烟在珠珠身边很是安心,途中睡了一觉,精力又恢复不少。

    睁眼时珠珠正一错不错看着自己,瞧她醒来,珠珠抿唇轻笑:“我就知道姑娘快醒了。”

    如何知道的呢,当然是时时在意,隔一小会儿便会察看她这边的动静。

    谢兰辞亦是这般照看她的。而她头昏脑涨,把这些细节都忽略了。

    她与柏辛对质后,他还会那样看她吗-

    柏辛面上不见惧色,柏婴忧心忡忡地看了师父一眼,终究没出声。

    已过午时,江林州随意应付了午食,便先行赶来,先核对了姓名出身,柏辛不欲多言,柏婴还算配合,答话时不忘卖可怜。

    正要将卷宗翻一翻,衙役便推门,让路给谢兰辞虞烟二人。

    江林州皱了皱眉,来得这样快,看样子两人都没有胃口。

    问话的小吏拍了拍桌:“放规矩点,乱看什么。方才为何不答?”

    柏婴眼神微动:“回大人,这位虞小姐是我家师父的外甥女,这才多瞧了瞧。”

    柏辛嗤笑一声:“多嘴。谢大人恐怕早已知晓。”

    虞烟的脸色又白了白。

    柏辛眯了眯眼,并无畏惧之色,“久闻世子大名,做下的事也不指望能瞒住你。在京城这一带,虽与这些山匪有些往来,但并无助纣为虐之举,相信世子明察秋毫,不会冤枉我们。”

    顿了顿,补充道,“自然,我师徒二人游走江湖,手上也干净得很,没有人命在身。”

    柏婴应和道:“大人尽管去查,虽有更名换姓,但从未为非作歹,我与师父替人排忧解难罢了。”

    谢兰辞坐于圈椅中,抬手在桌案上叩了叩,“包括何员外那里?”

    柏辛笑容愈显,视线在虞烟身上绕了一圈,扬了扬下巴:“世子莫非不清楚?我只是将世子所需送到了眼前,好让你,免受苦痛。”

    江林州脸色一沉,拍桌吼道,“放肆。”

    柏婴拦了拦柏辛,但不起作用,小声唤了声师父后,不见回应,又硬着头皮将心里话说出口,“世子身上余毒未清,师父和我最擅此道,望世子手下留情,让我们将功补过。”

    虞烟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但句句都与她有关。

    “将功补过?”谢兰辞勾了勾唇,冷声道,“你拿什么来补。”

    虞烟眼睫轻颤,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脸。

    “我不行。但她却是可以的。”柏辛笑了笑,“端看世子如何作想。”

    江林州听不下去,斥道:“世代居于深山,恐怕连这世间的礼义廉耻也不懂了。我瞧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分不清好歹的。”

    想到相繁这两日递来的密信,江林州看向柏辛,咧了咧唇:“看来传言不虚,你在你们族中只能算是最末等,入世多年还这般不分黑白,你也是个可怜人,生来就是如此,如何挣扎也是改不了的。”

    谢兰辞咳了一声,虞烟侧首看去,暗室中她看不分明,但看相锦的反应,帕上应是有血。

    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这二人分开关押,隔上三日再次提审。”谢兰辞说罢,也不去管柏辛他们作何反应,起身便往外行去,路过虞烟身边时亦未曾停顿。

    虞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谢兰辞的背影一块明一块暗,渐渐远去。

    虞烟回过神来,快步追了过去,“等等。”

    相锦见状,垂首走开。

    虞烟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很简略。

    “我能帮到你。”

    谢兰辞缓缓抬眸,极轻地笑了笑,“如何帮我?”

    虞烟抿了抿唇,还未说话,便被他握住手腕,压在门扉上,抬起头便对上他黑沉沉的双眸,手腕让他握得隐隐发痛。

    “你当真以为,我需要你用上这些手段?我谢兰辞还没有走到这般境地。”

    以前她或许能坦然接受,但领教过这味毒物的厉害,虞烟只是垂下眼眸,“我觉得你是需要的。”

    75☪ 第 75 章

    ◎算她有点良心。◎

    方才在讯问柏辛的房间里, 虞烟第一次把谢兰辞和那个不苟言笑的谢大人对上号。

    他对柏辛说的那句话,一遍遍在她脑中回响。

    除去这个,她没有任何能弥补他的。

    他身量高大,又离得太近,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将她吞没, 无声浪潮静然涌动。

    她说完, 谢兰辞卸了手中力道,手腕上的束缚消失,但胸口窒闷, 仿佛喘不过气。

    虞烟看向他双眼, 等待他做出裁决。

    谢兰辞还不至于忘记她说要离开京城的薄情之谈,她与他之间, 从来不是报恩就能两清的。

    从初见起他便知晓眼前这人心思简单,少有妄语,喜恶爱憎全然不会遮掩。

    他很清楚,虞烟是真的想过一走了之。

    从前少年得意, 世间从未有过他可望不可即之物,哪怕身处尘世间, 见过许多失意之人, 知道其中心碎难言, 也无法明白许多人终日自欺的缘由。

    直到今日, 他也想说服自己,她对自己不是全无留恋。

    年少从师读书,典籍书册于他而言从不是难事,科考从仕并非一路坦途, 但仍是比旁人少了许多坎坷。

    无数前人走过的一条大道, 纵有艰险困苦, 亦难以在他心上掀起多少波澜,身处险境也无多少惧意。

    以往有人赞他心志坚定,如今方才知晓,过去是他不在意得失,方能置之度外,做个言行有节为人称道的君子。

    而虞烟的心意,谢兰辞是无法不在意的。

    谢兰辞撤开一步,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何止是在意,简直锱铢必较,一丝一毫也不想让与旁人。

    “这事你说了不算。得听我的。”谢兰辞淡声道,而后不再看她,先行离去。

    虞烟怔怔看着他的身影,这不是能强买强卖的生意,也只能如此作罢,暂且不提。

    江林州派人围剿山匪,带了众多人马,动静不小,宁王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柏辛也被下了大狱,再也坐不住,强撑病体亲自赶来。

    宁王知道谢兰辞不待见自己,往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互不妨碍,但如今能救命的大夫被人关进去,他再也等不下去。

    宁王被拦在外面,等得心浮气躁,一见谢兰辞露面,迫不及待地走上回廊,肥胖的身躯把这条道挡了一半,面上笑得一团和气。

    “听闻江大人带人剿匪,搜查出许多物证,可喜可贺,真是青胜于蓝。”

    停顿两息,续道,“不过这押送入京的嫌犯太多,江大人会不会看走了眼,这里面一位姓柏的大夫,本王识得已久,万万不会和鱼肉百姓丧尽天良的山匪有多少牵扯。”

    谢兰辞看着宁王浮肿的脸,徐徐说道,“王爷走这趟,是为了关照旧识,还是说,想为柏辛作保,先将人接出去?”

    柏辛在这牢狱中受罪,宁王哪里放心,这毒发时的苦痛比那狱中的刑罚还厉害,这次过来,最好的结果便是将人接走。

    听谢兰辞这般说,像是有转圜余地,宁王面色稍缓,轻笑一声,“江大人办案公正,当然不会冤枉好人。本王也不欲做那有违律法之事,目无法纪岂不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又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我找柏大夫是有些要紧事的,委实耽误不得。”

    话罢,宁王便笑意盈盈等着谢兰辞点头了。

    “有王爷青睐,相比青出于蓝的江大人定然不敢轻忽,更况且,”谢兰辞垂眸扫了眼宁王行动不便的那只腿,牵了牵唇,“王爷身子不适还特意前来。用不了太久,王爷就能再见到他了。”

    宁王这些天过得生不如死,见谢兰辞不给面子,脸上笑意尽散,开始认真审视眼前这人。

    痛苦驱使下,宁王脑子转的飞快,威逼利诱对谢兰辞不起作用,那只剩一个办法。

    “如果没猜错,世子和我有同样的麻烦,既如此,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宁王目光微闪,看向正巧走出的虞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虞姑娘受惊了,多亏有世子和江大人及时赶到,没有酿成大祸。”

    虞烟真是后悔走得太快,但饿了两日头晕目眩,想着珠珠说的那些食物,真真是归心似箭,哪里会想到宁王在这里候着。

    虞烟也不理会,低头往谢兰辞身后躲了躲,隔开宁王那充满探究的目光。

    美人弱柳扶风,面庞微白,如此举动只会让人觉得娇弱堪怜。

    宁王心知这般绝色世间少有,但与自个儿性命比起来,美色又算得了什么,再是娇艳动人,他也无心观赏。

    同是余毒未除,谢兰辞不会比他好受,宁王笑了笑,唤了声世子。

    谢兰辞对上宁王愈发张狂的目光,冷声打断:“王爷记岔了,我不曾有什么须人出手相助的麻烦。”

    “倒是王爷你,年纪渐长,身子倘若不好,便好生歇着,最近可不大安稳。”

    宁王笑容一僵,“好,好,多谢世子记挂了。”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任谁都能听出宁王动了怒。

    虞烟在贵人面前恭敬有余,但不怎么害怕,但今日不同,宁王是当真惦记着她的血肉,与猛兽又有何异。

    哪怕看不到宁王的脸,虞烟也从言谈中听出这人的不甘。

    宁王甩袖走人,虞烟等人走远了才松了僵硬的脊背,这一看,谢兰辞仍是站在她身前,好像知道她需要再缓一缓。

    谢兰辞回首看她,漆黑的眼眸沉静地注视她,“离我这样近,不怕我吃了你?”

    面上风轻云淡,但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虞烟尴尬不已,窘然摇头,“不怕。不是……你不会的。”

    算她还有点良心。

    谢兰辞顿了顿,说让相锦送送她。

    虞烟第一个念头是想要推辞,但宁王刚走,青柚他们又不好进来,她便没有拒绝。

    青柚和珠珠无法入内,但也未曾走远,走出高墙,她抬眸便看到了自家马车。

    “总算出来了。”珠珠拿出软枕,“姑娘快歇歇。”

    虞烟彻底放松下来,才发现有些头晕,便依言躺下,但再也睡不着了,摸了摸肚子,可能是饿的。

    虞烟消失了两天两夜,当时虞峣青柚正在附近,心里明白这不是报官能解决的,便说虞烟与楚芫去了别庄便搪塞过去。

    等在房中吃饱喝足,困意上涌,虞烟舒舒服服叹了口气,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柏婴心眼太小,给她送的饭食一点荤腥不见,除了白粥还是白粥。

    不管是柏辛,还是柏婴,虞烟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柏辛虽是她唯一见过的母亲的亲人,虞烟相信,即便是娘还在人世,也不会把他当做兄长敬着。

    且柏辛提起父亲时的语气,像是有深仇大恨,没准还下过杀手。明明要利用她,对她用毒同样是毫不留情。

    虞烟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

    饭后走走消食,回来水烧好了,虞烟终于可以痛快地沐浴一回,心头的那点郁闷也烟消云散,靠在桶壁上,感觉自己当真变成了渴水的一条小鱼。

    左臂上那道伤口已好得七七八八,珠珠看了还以为是虫子咬的,转头问起,虞烟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没敢跟她说自己中毒的事。

    珠珠的胆子已经经不起吓了。

    虞烟照了照镜子,肌肤上可怖的斑块已经淡去,联想到谢兰辞身上隐约的印记,自己约莫是彻底痊愈了。

    虞烟平时沐浴不用珠珠伺候,但先前不知伤口恢复得如何,便让珠珠进来了,能再听到珠珠在耳边柔声细语地说话,那些不安忧惧也一点点淡去。

    许是热气一蒸,珠珠眼窝泛酸,没多久又泪眼汪汪,开始细数山匪的罪状:“天杀的一群匪徒,这辈子该是个短命鬼。把姑娘折腾成这般模样。把我一道掳去也好,总能做个伴。”

    “瞧瞧,连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姑娘有头疼脑热的也没人管。”

    虞烟回家路上还为与谢兰辞不欢而散苦恼,但一吃上饭,就把这些抛之脑后。

    珠珠这一提,一些被恐惧压制的细节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危急关头,她没来得及细想。

    但接近两天两夜的相处做不得假,与她说话最多的是那个好心的老人家,但离她最近,时时在旁的,是扮做阿柳的谢兰辞。

    端茶送水……

    可不止这个。

    恐怕除去让他伺候更衣,什么都做了。

    虞烟当时没心思想太多,总不能安心等死,那时觉得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他,便对得起阿柳了。

    她不是没发觉“阿柳”的手有些眼熟,但她也没有出门就盯着男子的双手细瞧的癖好,连哥哥的手摆在眼前让她分辨,她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清醒的时候也会感叹一下,阿柳真是爱干净,又很有耐心。

    毕竟谁能想到镇国公府的世子还会做这些照顾人的事呢,跟珠珠比起来也不差什么的。所以认不出来绝不是她的问题。

    虞烟脸热之时,又奇怪谢兰辞为何不说。

    仓库里关的人多,但绝不是找不到机会与她私下交谈。

    他早点说,她绝对不会使唤他的!

    宁愿再去和柏婴吵上一架,也要再要个杂役过来,柏婴的心肠还是没有柏辛那么硬,这点小事说不准就答应了。

    至于她有没有衣衫不整,口吐狂言,她一丁点也不记得。

    债多了不愁,虞烟最近长的见识太多,很快就平静下来。

    欠他的太多,不缺这一点了。

    反正还是可以还的。如果他想要的话。

    虞烟恢复的速度极其惊人,以至于虞府上下没人怀疑她的去向。

    她在家等了十日,入冬后夜间有了飘雪的迹象,但镇国公府始终没谴人来找,更没听到谢兰辞的任何消息。

    唯有从上门拜访的元潇口中,能知道一星半点。

    知道他尚且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谢兰辞却是不大快活,连与人对弈也颇感乏味。

    但这些虞烟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说:

    他超爱。

    76☪ 第 76 章

    ◎赐婚。他霎时觉得,今日也不算早。◎

    虞烟安静了几日,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吴夫人眼瞅国公府是彻底没了动静,私底下和身旁的嬷嬷取笑:“还以为她真能一步登天了,看来啊, 还是没这个福气。”

    虞烟父亲的事也没人上门来查, 一定是这丫头片子胡诌, 大着胆子来诓骗她。

    “也不怕一言成谶,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吴夫人之前在虞烟这里吃过亏,但有人为了虞烟到她这儿来打听, 一来一去的, 吴夫人的心又活络起来。

    和实实在在的好处比起来,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隔日便找了借口又来了虞府。

    吴夫人谴丫鬟去请,没请动,便带着气找上了门。

    “你这是目无尊长,你说说这一年做的事, 别说你祖母,连我这个表姑母, 看着都不开心。”

    虞烟拨了拨青柚摘来的花束, “我还有这般能耐?那姑母可得对我好一些。毕竟我这样容易就令你和祖母心情不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夫人没想到她还是个会胡搅蛮缠的, 气急了, 圆润的双颊慢慢涨红,“好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姑母了?”

    虞烟笑盈盈的:“姑母关心后辈,谁人不知?我便在你眼前, 我的眼睛若有毛病, 你不得比我父亲兄长还要着急?难为你费心, 我这眼睛的确有些难受。这人,我就不见了。”

    吴夫人觉得虞烟这性子随了她父亲,连眼前的富贵也抓不住,不是傻子是什么,一双眼睛都被虞烟气红了,看哪都不顺眼,哪里看得出她这对眼珠子是好是坏?

    吴夫人咽不下这口气,一下把事情闹到了虞老夫人跟前,但虞烟往众人面前一站,有眼睛的都能瞧出她清减了,眼里也有血丝。

    虞老夫人不悦地看向吴夫人,吴夫人哪知道虞烟这回说的是真的,被臊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虞烟,当着众人规矩乖巧,哪里看得出她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

    楚芫听虞烟绘声绘色讲了这番热闹,笑得直不起腰:“这下好了,你这嘴也越发利落。她以后不敢随便招惹你了。”

    虞烟把刚买来的点心分给楚芫,自己也拿了块尝尝鲜。

    虞烟虽没有细说,楚芫还是从江林州那里知道了她经历的惊险,看虞烟一日日恢复过来,楚芫也为她高兴。

    楚芫想让她出门散散心,便道:“有位大师云游归来,已在国子监办了两场讲会,听说是极受皇上信重,这番还带了许多外邦的新奇玩意儿回来。宗室家一对龙凤胎百日宴,主家是要大办,也请了这位祈福讲经,你同我去看看热闹,也沾沾喜气。”

    楚芫又说了几个名字,出席的小姐当中,像宋奚宋怡姐妹她都是见过的,还有楚芫同行,虞烟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

    江林州好不容易拨出半日工夫,去楚芫那里献完殷勤,又马不停蹄地赶来看望谢兰辞,怕他闷出些毛病,便与谢兰辞下棋练练手。

    江林州腹中空空,也不跟他客气,看盘中还有点心,随手拿起就往嘴里塞,随口道:“这和阿芫那里的糕点一个样。”

    谢兰辞抬眸扫他一眼。

    都出自春雨楼,自然一样。

    春雨楼掌柜认得虞烟,她买了什么,掌柜便往他这里送什么。

    这十日,她还真是买了不少拿去送人。

    虞烟生性开朗,之前从通州归家,她没两天便恢复如常,买点首饰珠串,闲来无事四处逛逛,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数月前他只觉得这样很是省心,但现在……

    她身边的男男女女未免太多。

    似乎都闲得厉害-

    宴会这日,虞烟换上新制的冬衣,还多带了一个袖炉,她都安排好了:“我怀里暖和,阿芫手里的冷了还能用我这个。”

    但临出门前,楚芫的丫鬟便一脸歉疚地传话,说楚芫受寒,今日去不成了。

    虞烟只好独自前去,半途遇到宋家姐妹,三人便一道前往。

    刚满百日的孩子小小一个,虞烟与主家没有亲缘,这样的场合略待一会儿便被其他人挤了出去。

    看得出父母对这双儿女极为宠爱,宾客欢声笑语,气氛祥和。

    尽了礼数,宋奚便将虞烟带出来去看杂耍,但宾客盈门,走到哪都有宋家熟识的朋友,看宋奚宋怡又要顾及自己,又要与人应酬,虞烟过意不去,便找了个地方躲清净。

    但清净只是相较而言的,虞烟坐的这个地方没有那些太太小姐,却有一堆不满十岁的孩子。

    不知仆妇拿了什么东西过来,周围的幼童哇了一声,一窝蜂地跑了过去。

    虞烟和这群小孩玩不到一起,但隔一会儿也有小姑娘跑过来和她说话,脸蛋红红地夸她,把虞烟说得害羞起来。

    “姐姐像仙女,和谢家哥哥长得,长得不一样!”

    “你笨死了,是一样好看才对。”

    先前说话的那个很不服气,握了握拳,“就是不一样。姐姐还听我说话,谢家哥哥都不理人的。”

    虞烟不知道这都谁家孩子,也没好意思问这个谢家是不是镇国公府。

    珠珠喝了茶水有些内急,与青柚说了一声便去方便了。

    但没走几步,迎面遇上相锦。

    珠珠向来把为虞烟排忧解难当做头等大事。

    她敢肯定,姑娘前几天多半和谢世子脱不了干系,又见相锦犹犹豫豫的像是也有话要说,便问了出来:“世子没说何时找姑娘吗?”

    相锦顿时挺直脊背,像被踩了尾巴一般,急迫解释道:“没有,世子虽没明说,但还请姑娘千万别提这事了。”

    末了还叹口气,摇摇头,压低声音嘱咐:“你也多劝劝姑娘。这事外人不知,千万瞒住。”

    珠珠耳朵灵光着呢,万万没有听错的可能。

    没想到谢世子居然朝三暮四,前一阵还处处照顾,眼下就翻脸不认人!

    难怪姑娘唉声叹气,连那喜欢得不得了的宝贝玉镯也不戴了。

    幸亏姑娘想得开,也就难过了两天,后来就该吃吃该喝喝。

    珠珠怒火中烧,狠狠瞪了相锦一眼,转身就走。

    相锦委屈得紧,绞尽脑汁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偏偏这份委屈还无人可诉。

    珠珠回到虞烟身边,越想越来气,相锦这做近侍的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未免太欺负人了。

    作为虞烟身边最得用的人,珠珠在旁边帮虞烟剥开板栗,因为心头带着怒气,剥壳的动作又快又干脆,很快便送到虞烟嘴边。

    “好吃,热的栗子最香了。”

    嗯,还吃得下东西。看来没有太严重,伤心得不算厉害。

    珠珠放心之余,痛定思痛道:“往后的姑爷一定得是能放得下身段,会照顾人的。”

    看看谢世子,出身虽好,了断不见的话都要相锦带话,不愿亲自来说!

    栗子虽香甜,但有点噎人,虞烟吃了一颗便端起杯盏,闻言,瞬间呛了一口,双颊通红,在珠珠看来时,硬着头皮道:“也不是只看这个”。

    见虞烟语气坚定,珠珠双眼一亮,这才对嘛,凭姑娘的样貌品性,何愁找不到合适的郎君?

    要求再多一两条,也是可以的。

    虞烟在一群孩子中间坐了片刻,听路过的嬷嬷说讲经会开始了,她问过方向,便带上青柚珠珠过去。

    这些孩子自然对枯燥乏味的东西不感兴趣,虞烟走过回廊,身后的喧闹声越来越小。

    有青柚壮胆,虞烟便走了条捷径。

    走到开阔处,虞烟突然心慌了一下,但抬眸望去,并没有可疑之人。

    青柚闪身站到虞烟身前,电光石火之间已抽出了软剑。

    有了三番五次的意外,虞烟对这些早有准备,当下只安分地躲在青柚身后。

    “虞五小姐,不如乖乖听话,你们几个女人,还想从这离开?”

    “别废话,连她们都搞不定,等会儿让其他兄弟看笑话。”

    青柚最近心头火气无处发泄,这四人正是撞刀口上了,被青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须臾,便鼻青脸肿地伏倒在地。

    青柚刺穿了一人掌心,便有人扛不住将宁王供了出来:“姑奶奶饶命,若知道有您在这,再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宁王把虞家查了又查,连个厉害点的家丁都没找到,他们跟了几日,见镇国公府那些阴魂不散的护卫没在周围,周遭再无旁人,便趁机出了手。

    谁知道这里就有个活阎王呢。

    虞烟想起他们还提到同伙,心头一紧,连忙提起裙摆,往上跑了几步。

    还没走几步,便远远地看到了谢兰辞,他垂眸看来,神色淡淡:“你是去找周议章,还是元潇?他们在东边梅林里,没有危险。”

    虞烟把他们都忘了。刚才只一心挂念他。

    经他一提,这才把这些人想起来,元潇自有些自保的手段,周议章却实实在在是个文弱书生,虽与她再无可能,但这些年的情分还在。

    连他都能想到这两人,她却抛之脑后,虞烟简直自愧不如。

    她闻言怔了一瞬,面对心思缜密考虑周到的谢兰辞,实在没脸承认她完全没想到,便抿唇颔了颔首:“那就好。”

    一时无言。

    虞烟见他还盯着自己,以前没发觉谢兰辞不言不语时这般清冷淡漠,她不大习惯,在这样的目光中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里不大宽敞,便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路。

    她跑得太急,心跳很快,还要缓一缓。

    谢兰辞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提步下了台阶。

    虞烟还有话想跟他说,但眼见他越来越远,没有等她的意思,她也没力气再去追。

    罢了,他还能走得这般快,不像需要她操心的样子。

    她这是白担心了。

    楚芫还夸她变机灵了,能把吴夫人气得跳脚,但这张嘴不太中用,在谢兰辞跟前还是派不上用场。

    虞烟叹了口气。

    珠珠走得慢,抬头便看到了谢兰辞,往上面一瞧,自家姑娘正闷不吭声沿着同一条路往下走,

    珠珠面色一白,脑子里出现了无数心碎场面,快步跟上去,颤着声音唤了声姑娘。

    虞烟觉得珠珠跟着自己真是吃了不少苦,立马握了握珠珠的手安抚道:“别怕,我也没事。往后便好了。”

    今天当众闹出这样的动静,按谢兰辞的手段,定然是要一网打尽的。

    不得不说,珠珠也很坚韧乐观。

    她才说了一句,珠珠便笑逐颜开,活像捡了个金元宝。

    经此,虞烟也没了去听经的心思,又原路返回。

    宋奚看到她便赶了过来,愧疚道:“你去了何处,是我没照顾好你,该多陪陪你的。”

    虞烟只说四处逛了逛。

    宋怡则说:“你来之前说要去讲经会,但不去也好,方才送瓜果的丫鬟回来,说那边座无虚席,还没开始那会儿,门外都站了不少人。”

    三人还没找到地方坐下,便看到一个遍身绫罗的嬷嬷走了过来,说是双喜临门,请几位姑娘过去。

    虞烟从未见过这般多客人,当真算开了眼界,此时脑子里还是那几个歹人,还有谢兰辞那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不大有兴致。

    这位嬷嬷看模样就是主子面前得脸的人物,宋怡好奇极了,两手一边拉一个,直奔花厅。

    虞烟到场一看,除去接待来人的主人家,其余都是些年轻姑娘,心头也生出疑惑,宋怡在旁边问相熟的小姐发生何事,她便也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是难得的喜事不假。”说话的小姐轻轻一笑,“来的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又把大家都叫来,还能是诓你的不成?”

    宋怡心痒难耐,“好姐姐,你快告诉我。”

    被宋怡拉扯一番,来得早的这位小姐受不住,示意她看另一边的沈以宁和贺若云,“你仔细看看,还瞧不出来吗?”

    这两人虞烟恰好都认识,尚不明所以,宋怡便抓住她的袖口,压低声音还是听得出她的激动,“这是要赐婚了?”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虞烟第一个念头就是,若是不喜欢对方怎么办。

    如果是圣上赐婚,好像也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接受了。

    与公公说话的夫人面上含笑,似乎对这桩婚事也乐见其成,见人快来齐了,便提醒了一声。

    云公公一脸喜色,应道,“是差不多了。”

    说话声不大,但此言一出,众人霎时便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

    宋怡觉得今日真是来对了,往后半个月不愁没有话聊,作为旁观者也激动不已,扯了扯虞烟的袖子让她仔细看。

    云公公拿出了一个手掌大的锦盒,虞烟离得远,看不清。

    但宋怡拉扯她的那一下,虞烟福至心灵,木然的脑子重新开始转动,忽然意识到赐婚的对象是谢兰辞。

    还没来得及将方才所见细细回想一遍,云公公便到了眼前。

    众目睽睽之下,没人以为云公公此行的目的是虞烟,哪怕云公公停了下来,也只以为是略作停留,没看清要找的人在何处。

    直到云公公停留的时间超出了稍作停留的范畴。

    贺若云看在眼里,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

    沈以宁有些意外,但面色还算平静,淡笑着看向虞烟。

    云公公将锦盒呈上,笑道:“这是陛下从牧云大师那里得来的平安符,这一枚赠与虞小姐,与世子的正是一对。”

    虞烟听到这里,觉得大家都猜错了,平安符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是接下来,云公公又开了口。

    “恭喜虞小姐得此良缘。牧云大师看过小姐与世子的八字,佳偶天成,实是天作之合。”

    周围越发吵闹,虞烟好像听到云公公让她回家后等着接旨。

    云公公前脚离开,众人下一刻便将虞烟团团围住。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咬了咬唇,谢兰辞若是不愿意,好像也没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虞烟才从人群里脱身,这时候不是宋怡拉着她,而是她拉着宋怡了。

    宋怡从最初的震惊,喜悦,到最后听吉祥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转头看到虞烟还是那般平静,心头甚是佩服。

    虞烟还是觉得不对,会不会是那群歹徒给她下了迷药?

    但那烫手山芋还在她手里!

    宋怡正想与虞烟说话,余光却瞥见了谢兰辞的身影,朝虞烟笑了下便脚底抹油般飞快溜走了。

    虞烟想不通。会不会是陛下像她一样不小心求了两个。

    又觉得没人会像她这样冒失。

    虞烟看着谢兰辞慢慢走近,心慌的厉害,粉白的脸颊慢慢变红,她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我也很意外。”谢兰辞看着她拿着锦盒,乖乖地走到自己身边,目光顿了顿。

    他也没想到会这般早。

    虞烟抬起头,他那双黑眸沉静幽邃,并不像自己这般无措。

    但他不会骗人,可能哪怕是他,对这种事也毫无办法吧。

    虞烟不安,仰脸看他,他偏偏又不说话,只好又问:“那怎么办才好呢?”

    谢兰辞看着她漾着水光的眼睛,无法想象她在其他男人面前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的模样。

    霎时,便觉得今日也不算早。

    77☪ 第 77 章

    ◎他应该不会欺负人的。◎

    虞烟明白, 圣意无法违逆,她问这句话也不是当真想从谢兰辞这里得到答案。

    但他如果想做些什么,她会好好配合的。

    算下来,这是她第三次和谢兰辞同甘共苦。

    前两次苦得不能再苦。而这一回……对她来说是甜的, 就不知道谢兰辞有了这桩婚事是苦是甜了。

    不过怎么想都是她得的好处更多, 有点占他便宜。

    宋怡把她丢在这里就跑得远远的, 但虞烟也感觉得到,有很多只眼睛在盯着这里。

    应对云公公便让她精疲力尽,又端着笑听着旁人连绵不绝的吉祥话, 眼下是再也装不下去, 虞烟双颊发烫。

    反观谢兰辞,大约是平日就习惯受人瞩目, 不曾有一丝羞怯。

    虞烟晕晕乎乎地瞟了一眼,他不但不害羞,而且是大大方方地让人看,似乎还蛮开心的。

    手上的锦盒如同铅块, 虞烟小心捧起来,眼巴巴看他:“牧云大师给的平安符, 有没有什么讲究。”她也没在家中供佛, 更没有御赐的东西。

    “和姻缘符一样收起来便好。”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紧张了, 谢兰辞答得很快。

    她摩挲着锦盒, 长睫微动,心里很好奇,他把那枚阴差阳错得来的姻缘符放在什么地方。

    但隔墙有耳,她没好意思问出口。

    看热闹的人总是来得很快, 听说消息的小孩趴在窗沿上明目张胆地望着这里。

    虞烟如芒在背, 再也待不下去, 又没有赶谢兰辞的胆量,只得抱紧怀里的盒子,下定决心一般,小声说道,“我会好好准备,等着嫁给你的。”

    说罢,看了他一眼,飞快地从这万众瞩目之处逃走。

    为了应景,虞烟今日穿得鲜亮喜庆,诸多来客中亦有不少人与她衣着相仿,但她在人群里格外出挑。

    适才还没有那群孩童,她胆子还要大些,软白的脸颊沾了日光,明亮又柔软,像个冬日在积雪上小心又活泼的小山雀,双眸灿若星辰,对他有显而易见的依赖。

    虞烟心情好的时候很会哄人,但逃走前那句话脱口而出,出乎谢兰辞的意料。

    事实上,她仅仅站在他跟前,他那些阴暗的情绪便渐渐淡去。

    虞烟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但谢兰辞看着她飞扬的发带,心腔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没有刻意说好听的哄他,却更令他开心。

    她逐渐走远,但离他越来越近了。

    她从前并未将他视为可以信赖托付的自己人,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亲密。

    谢兰辞在原处伫立良久,直到再也看不到虞烟的踪迹,才缓步离开。

    虽然还不知皇上将婚事定在何日,但他知道,不会等得太久。

    初雪已至。

    她这个冬天会在家中接待许多客人,不能见面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另一边,还有族亲在等着谢兰辞一道玩乐,见他久去不归,还以为是有事要办,不曾想先得到了喜讯。

    谢兰辞回到男客这边,甫一进门,年纪相仿的堂兄便扬眉笑了笑:“三郎如今开心了?”

    谢兰辞唇角微弯,毫不避讳地应了声是。

    元潇在角落里逗弄鹦鹉,听到众人的道贺声,也偏头看了一眼。

    不提别的,单论相貌,这二人的确相配。

    以前他还对谢兰辞颇有微词,但这些天他与院正频繁出入国公府为谢兰辞诊治,即便疼痛难忍,也没听谢兰辞提过虞烟一句。

    元潇以前在自己母亲那里学过如何缓解毒性,比起其他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在谢兰辞这里,元潇经手的次数更多。

    一来二去的,元潇居然还听到了相锦跟谢兰辞说那个傻丫头想他赶紧取血解毒。虽说医者仁心,但人非草木,当然有亲疏之别。

    相锦转述的话把元潇气得不轻,当时脸上就冷了下来,但谢兰辞脸色比他还难看。

    他就知道,肯定不只他一个觉得虞烟是个小傻子。

    这一来,元潇便知道谢兰辞这人还算信得过,对在书房看到的画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那个笨蛋慢慢去猜好了。

    笼中的鹦鹉翅膀一振,便飞了出来,停去别处。

    元潇意兴阑珊地收回手。

    谢兰辞除了还有些余毒,是要比旁人出挑的。

    不提别的,就今日让他把脉的人里,便有十来个有难言之隐的。

    这毛病,根本没得治。不然早有人发财了-

    虞烟很累。

    一方面,又是刺客又是赐婚,她走来走去脚都酸了。另一方面,吴夫人又演上了她的变脸绝活,见过没见过的亲戚一股脑地涌进虞府,虽不至于让她操持,但说话还是要的。

    从宴会回来的两三日,她脸都笑僵了。

    早上起来对着铜镜,摸了摸唇角,转头跟珠珠撒娇:“我能闭嘴吗。你看,唇都说干了,我的嗓子会不会坏掉。”

    珠珠这些天更是被天降喜事砸得晕头转向,前来套近乎的人太多,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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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姑娘面前最得脸的大丫鬟。

    虞烟这般一说,珠珠心疼得不得了,马上就凑过来捧着脸细看。

    虞烟幽幽道:“他都不理人的,旁人肯定不会去招惹。”心下很是羡慕,但她还没有修炼到旁人一个劲夸赞她还稳如泰山的地步。

    珠珠拿过唇脂给她抹上,虞烟闻了闻,“之前的用完了?”

    珠珠叹了口气:“知道姑娘喜欢玫瑰味的,奴婢被人缠得脱不了身,用光了也没空去买呢。”

    虞烟一个眼神过去,珠珠便知道她想做什么,有时候全靠珠珠她才得以脱身。

    虞烟不由怀念起能自由进出的日子,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

    剩下的功夫再给爹爹写信,这些办完就只能上床睡觉,没有一点空闲去惦记别的。

    而且……

    虞烟叹了口气。

    白日少说要听别人提起他上百次。

    谢兰辞,谢世子,谢三公子,谢大人。

    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做过的事,还挺好玩的,但有时候听多了也不好。

    虞烟一般不做梦,这些天如果入梦,梦里就只有他了。

    教规矩的嬷嬷十分严格,但虞烟表现甚好,还难得地得了几回夸赞,说她是个能吃苦不怕累的。

    还不是因为逃命比这累多了。

    吃过苦中苦,这一点小苦,虞烟根本不放在眼里。

    婚事定在春日,虽然时间紧张,因为赐婚的缘故也没人敢议论。

    虞烟也不懂这些,比她年长一些的四姐姐还没成婚,她起初还以为都大差不差。

    直到听虞大夫人提起婚前筹备之繁琐,她才意识到她千真万确很快就要嫁给谢兰辞了。

    宫里的嬷嬷是厉害人物,谢家一众族人家仆也都很利落,虞烟万事有人帮忙,完全感觉不到其中辛苦。

    上回见面,她跟他说会好好准备的。

    但这担子半点没落她身上,除了见客,学规矩,她把心思都用在了调理上面,但之前消下去的肉一点没长回来。

    “可见说话也是很累人的!”虞烟嘟囔道。

    谢兰辞性子冷,可能成婚之后,她就能休息了。

    以前他们有话可说,是因为总有接二连三的麻烦,听说宁王也被软禁起来,往后没人添堵,虞烟都想不到要跟谢兰辞说些什么。

    当然头一个就要跟他讲一讲最近她是如何辛苦。

    娘亲去得早,虞烟没怎么见过其他夫妻相处的样子。

    楚芫和江林州她是见过,但她不敢骂谢兰辞呀,而且谁会和江林州一样被骂还开心的。

    虞烟涂好唇脂,感叹道:“什么时候能有空出门转转,感觉我走到家门口都能被人给堵回来。听说顺福楼挂了新灯,我也想去玩。”

    珠珠也被说得心动,“可能要三五日?或者再等十来天,到时候四处张灯结彩的。”

    虞樱撩开帘子进屋,正巧听到这段,笑道:“别担心了,再等两日就可以去散散心。”

    虞烟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姐姐没骗我?”

    虞樱哼了一声,又捏捏她的脸,“瞧你瘦的,再折腾下去,病了如何是好?我跟母亲说了,后日去泡热泉,你去吗?”

    “要的要的。四姐姐最好了。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虞烟抱住虞樱,巴巴地望着她,虞樱还想逗逗她,被这样一抱,败下阵来。

    虞樱不太知道虞烟和谢兰辞的事,但这关乎虞烟后半生的幸福,哪怕谢兰辞品性无瑕,她还是不大能放心的下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妹妹。

    虞樱半年前便开始商议婚事,对这些男女之事懂得要多一点,何况还有虞大夫人手把手的教导,夫妻相处之道也学了一点。

    虞樱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问她:“他对你体贴吗?大事小事会不会过问你的想法,私下不会和外人面前是两幅模样吧?”

    怎么说好呢。

    虞烟想了想:“他挺好的。”

    她又不笨,他们遇到过的这些危险,当然是该听他的。至于日常相处,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表里如一,名不虚得。

    应该不会欺负人。

    虞樱很了解这个妹妹,观其神色,虞樱忍不住笑:“你喜欢他,我就放心了。”

    虞烟假装没听到,耳朵慢慢变红,目光躲闪,“我还要忙,晚点再去找你说话。”

    虞樱掩唇一笑,不跟她计较。

    两日后,虞烟和虞樱坐上出城的马车,虞烟时不时地就要往外看上一眼。

    再不出门,真得把人闷坏了。

    入水之后,虞樱看她走来走去也不消停,好奇不已:“你在做什么。”

    虞烟按青柚教的法子试着洑水,但总有哪里不对,自己也觉得有点呆,靠在石头上歇息,双颊泛红。

    虞烟一说,虞樱左右看了眼,“不成。这池子中间深边上浅,小心伤了腿。况且这水太热,你动一动就受不了的。”

    虞烟唔了一声。她还以为是她体质变差,受不得累。

    但这冬日里,她又不敢到冷水里去学,她吃不了这个苦,也没必要。

    虞烟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红唇抿了抿:“等六月再让她教我好了。”

    虞樱怔了怔。

    六月虞烟早已成了世子夫人,国公府家大业大,无论寒暑都有合适的池子。

    成婚后亲密一点也没什么,但虞烟这般自然地说要谢兰辞教她,虞樱还是有些脸热。

    虞烟后悔方才一根筋地练习,她在水里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受不住,出水躺在木榻上休息。

    捏了捏手臂,累得酸酸的还没学会。还是得有个好师父才行。

    虞樱还在水里,无意间往虞烟那边看了眼,原就泛红的脸又烫了几分。

    慵懒秾艳的美人躺在木榻上,乌发柔软地堆在肩上,正为了酸痛的四肢发愁,娇气得不得了。

    虞樱挪开视线,脸蛋红红。

    好像也没怎么瘦。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左右大婚,后面就是婚后日常了。感谢在2024-01-06 01:59:18~2024-01-07 00:4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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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第 78 章

    ◎根本看不懂他。◎

    虞烟漫不经心地揉着小腿, 忽然发觉虞樱的脸红得能滴血,惊了一惊,连忙道:“四姐姐也快起来吧,泡太久对身子不好。”

    听说有人闷不吭声地就晕过去, 虞烟瞧着虞樱红透的脸颊, 不由担心起来。

    虞樱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何脸红, 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便从木架上取了衣裳披上,慢慢站起来。

    见她精神还好, 没有头晕的迹象, 虞烟才放了心,倒了杯茶水小口小口抿着, 整个人快活得不像话。

    忙里偷闲的日子最是开心,前几日还在厅中应付来客,如今能自在逍遥片刻便是天大的乐事。

    和他相识之前,她便知道自己吃不了苦, 更受不得委屈。

    父亲兄长为她做尽打算,挑了些可靠贴心的男子, 往后她才能拿捏得住, 以免处处迁就夫家, 反倒过得不大痛快。就连她到镜湖相看那日, 也是这般对谢兰辞说的。

    她具体要求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但每一条,他似乎都能做到。

    即便这段日子礼节繁琐,规矩颇重, 看着抬进她库房里的赏赐, 国公府流水般送来的珠宝绸缎, 她也可以忍一忍的。

    圆润洁白的南珠,亮晶晶的宝石,简直是按着她的喜好送的。她全部都好喜欢!

    虞烟没出息地想,自己果然还是个俗人啊。

    虞樱慢吞吞地走过来,脑子里一遍遍斟酌言辞,正要开口,视线忽然间顿在某处,拧眉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伤到的。”

    锁骨下方有一个红点,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虞烟正在思量那颗最大的宝石是镶成坠子还是做成簪子更合适,闻言下意识摸了摸,“没有啊。”

    指腹划过肌肤,没有异样,虞烟低头一瞧,把衣领拉开一点,知道虞樱是误会了,叫她来看,“是一颗小痣。”

    虞樱定睛一看,果然是看错了,放心之余,脸上又开始发烫,虞烟在她面前没什么避讳,这一拉扯,又叫她瞧见了那半遮半掩的地方。

    如玉如脂,温软滑腻。

    虞烟平日没有注意到这里,她住的院子里人手不多,大多数时候洗沐不用人伺候,最多让珠珠帮忙绾发。

    第一次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小红点,还心慌慌地以为自己挠破了,后来珠珠说以前就有,她才放了心。

    也不能怪她粗心大意,平常又有谁会看到呢!

    毕竟不是长在脸上。

    虞樱喝了口清茶,考虑一番还是决定给她提个醒,“烟烟,若你当真想学,可以另找一人来教你,这样可以免去一些麻烦,你觉得呢?”

    虞烟怔了一瞬才明白她是在说洑水,面上浮起一抹浅笑,“不用,她很照顾我的。而且我身子不如她,她也明白,不会让我累到的。”

    虞樱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话是她能听的吗?

    明明几个月前还是个懵懂单纯的小姑娘来着,难不成这些闺房之事,那古板威严的老嬷嬷也教了?

    “那好吧。”虞樱浮想联翩,咳了一声,没有再提。

    虞烟看人脸色的本事渐长,看着虞樱脸色古怪,不由眉心微拧,但弄不明白四姐姐这是想到何处去了。

    她只是想多学一个保命的技巧,又不是要去横渡大江,哪里有那么可怕?

    青柚武功高强,绝不会让她呛到,不会有任何风险。

    美中不足的是青柚不大会哄人,而自己也不算勤勉坚韧,但没关系的,到时候让珠珠在旁边多夸夸就好了。

    如果支撑不住……就撒个娇偷偷懒吧。

    实在不行,还可以再掉一点眼泪,这招百试百灵的!

    抱着这样的打算,虞烟没有再勉强自己,把这苦差事留到明年再去操心-

    京郊除了热泉,没有别的好去处,虞烟待了两日便打道回府。

    回家后一切如旧,宫里来的那位老嬷嬷还是一样严厉。

    虞烟休息两日后精神充沛,表现愈发令人满意,老嬷嬷在离开虞府前,还难得的夸赞道:“世子还让我多关照小姐,但如今看来,世子是白担心一场。”

    虞烟之前在谢兰辞面前委实不守规矩。

    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这个关照是指让她多学学规矩,还是让她少受些累。

    不管他是什么想法,虞烟终于吃完这份苦,开开心心地将老嬷嬷送出门去,直到老嬷嬷说道:“小姐休憩一日,自己先翻一翻账本,明日会有人来教,操持家事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许多事还得细细摸索一遍,往后方不会出错。”

    站得腿酸的日子好不容易走到尽头,虞烟又看起了账册。

    夜里困得睁不开眼,但一想到每一笔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虞烟又精神起来。

    忙完一天,珠珠做贼一般,偷偷把一册包得严严实实的书送到虞烟眼前,声音和蚊子似的:“大夫人那里送来的,夫人交代了,让姑娘成婚前一定要看一看。”

    虞烟不是头一次见了,在柏辛作乱那次,何员外家的喜婆便塞了一本类似的小册子给她。

    珠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等她发话,虞烟已经困得眼皮打架,想也不想便让珠珠收起来。

    她哪有功夫看这个,一见书册就开始头疼了。

    而且是谢兰辞说的,他全部都知道了,她可以不看。

    她明天有空再翻翻,也不算偷懒吧。

    这一忙,便到了年底,这本册子始终躺在箱子里吃灰。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该学的东西没有琢磨明白,是会被骗的,谢兰辞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惯会欺负她。

    临近年关,虞烟看完账册,学了许多掌家的本领,连虞大夫人见了也说她经此历练,终于有了些稳重模样。

    虞烟反复确认不会再有师傅上门教习,长长地舒了口气,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美滋滋地回忆每个女师傅的夸赞。

    她们都说她学得很好呢。

    她虽然没有谢兰辞厉害,但也没有给他丢脸吧。

    她也是要面子的。

    这般努力,他一定要夸夸她的。

    虞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好好睡了一觉,递话约了楚芫出门赏灯。

    出门前虞峣再三交代:“带好青柚,不要走远。路滑得紧,别跑快了,当心摔跤。”

    “知道了,知道了。”虞烟眉眼俱笑,朝哥哥挥了挥手,还没走出几步,便打了个喷嚏。

    楚芫听见动静,挑开帘栊,“快上来。”

    虞烟上了马车,双颊被冻得发红,呼了口气,“真冷啊。”

    “难为你在家待了这些天,可真是下了苦功。”楚芫把袖炉塞到虞烟手里。

    “是呢,所以阿芫要不要赏我一点酒喝?”虞烟满怀期待地看向楚芫,楚芫身边有个很会酿酒的管事娘子,虞烟酒量浅,但也很喜欢那位娘子酿的果酒。

    楚芫哪里舍得让她失望,从暗格里取出那一坛酒,拍了拍:“不能多喝。”

    虞烟点头,好不容易在顺福楼定了一桌,有好多她爱吃的菜,她不会贪杯。

    到了顺福楼,虞烟先下了马车,楚芫怕冷,动作慢一点,她便先进了酒楼,怀里还抱着酒坛。

    门内温暖如春,宾客如云,小二还没走过来招呼她,二楼的相锦便眼尖地认出她的身影。

    虞烟若有所觉,抬头一看,瞥见相锦站在过道上,四目相对之时,虞烟一惊,下意识把酒坛塞到珠珠怀里。

    二层,丝竹暂歇,谈笑声骤然响起,门扉从里推开,最先走出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一身官袍,约莫三十来岁,饮酒后脚步有些虚浮,面色红润。

    他一出门,便有一个女子冲了上去,气急败坏揪住他的耳朵,“好啊你,说是去拜访友人,结果来了这种地方鬼混。”

    男子面色一白,往身后看了一眼,“夫人冤枉啊,你听我解释……”

    这位夫人狠狠锤了他一下,冷笑道,“你再喝下去,看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大夫的话不听,我盯着也是不管用了,这日子不过也罢。”

    虞烟看到相锦便知道谢兰辞定然在此,但还没来得及去看,就被这通热闹吸引了目光。

    那位夫人放了狠话转身就走,而那位被当众打了两下的大人也来不及给身后的同僚留话,便急急忙忙提步去追。

    霎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议论纷纷。

    虞烟再往楼上看去,这时两边都挤满了人,谢兰辞亦在其中,扶栏往下看来。

    虞烟看得分明,他面上微红,目光也与平日大不相同,牵绕出千丝万缕勾缠在她周身,像是要将她看进眼底。

    太不公平了,她想浅酌两杯都要躲躲藏藏。他却大大方方地同人饮酒。

    不过,他是从哪个屋子出来的?

    虞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嫂夫人已经走了?怪我没有说清,今日并无歌姬美人,张兄也没有饮酒。这都怪我,张兄肝上有点毛病,这些日子谨遵医嘱,从未喝过。”

    闻言,便有人感叹。

    “张大人有贤妻约束,也是很有福气啊。”

    “夫妻情深,失些脸面又如何。张大人从前若不犯错,他夫人何至于不信他的说辞?”

    顺福楼的管事闻声赶来,连忙给大家赔罪,向惊疑不定的夫人小姐解释道,“近来只有乐师奏曲,不曾有舞姬进门,诸位放心。”

    虞烟刚冒出的猜想这般快就被否定,心下难免有一点愧疚,接引她的小厮带她到了二楼。

    看热闹的人已然散去,谢兰辞却还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漆黑犹如墨染,看得她心慌。

    谢兰辞声音微哑,“你方才那样看我,是想了些什么?”

    虞烟有一瞬心虚,几乎不打自招:“我从来没那样想过,你自是不会拈花惹草,胡作非为的。”

    瞧他神色仍未缓和,虞烟顿了下,继续描补,“你放心,我不敢那样管你的。”

    谢兰辞牵唇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怎么回事。

    夸他洁身自好,他不开心。

    说她不敢揪他耳朵,也不乐意。

    根本看不懂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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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 第 79 章

    ◎你怎么还不明白。◎

    教她的姑姑讲得很仔细, 夫妻之间最难拿捏的便是分寸。

    虞烟自觉答得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转念想起虞大夫人讲过,女子不能一味纵着夫君,不可处处退让, 她深以为然, 遂不大有底气地提出一个要求, 长睫微垂,“不过,你得要按时归家。”

    谢兰辞嗯了一声, 虞烟鼓鼓脸颊, 一口气把话说完:“假使见不到人,我就只能一直等着, 一日下来至多说三五句话,哪有时间相处。”

    她还有许多事不大明白,只能仰仗他呢。

    休憩时她问过掌事姑姑,他勤于政事, 若有事在身,她醒来那会儿他就已经出门一两个时辰了!

    她觉多, 夜里说不准也等不了太久。

    哪有新婚夫妇一天都见不上面的, 虞烟想想便觉得不妥, 这些日子每天早起一刻, 白天都变长了许多。

    她付出如此之多,他答应一个小小的要去,不算过分吧。

    虞烟说罢,便去看谢兰辞的反应,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 好像旁的都不放在眼中, 沉静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虞烟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正要挪开视线,又想起自己学了许多东西,要比之前厉害呢,便又看了回去。

    面上落落大方,私底下手心的锦帕都揉皱了。

    虞烟还有点不太适应这种面子功夫。

    但学以致用,她现在也是有本领傍身的人,哪里能随随便便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她这点纠结不太明显,比起之前把情绪都放在脸上的模样大有改观,但瞒不过谢兰辞的眼睛。

    他很清楚她这个月如何辛苦。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虞烟虽不能面面俱到,这模样在他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你说的很对。和我想的一样。”谢兰辞缓声道。

    是吧。她就知道自己很机灵的。

    虞烟唇角弯起。

    被他肯定过后,信心逐渐膨胀,虞烟迫不及待想跟他炫耀她学会的东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得意,“原本需要七八日的,但我四天全学会了。”尾调微微扬起。

    谢兰辞对这些事一清二楚。

    他起初不想让她太累,但她做得很好,完成太快,便只能再找人去教她。

    虞烟瞧他没有反应,有些着急,红唇微动,“是不是很厉害!”

    虞烟不自觉地朝他迈进一步,谢兰辞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漂亮的面容近在眼前,活色生香,娇艳欲滴。

    谢兰辞心下一动,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颔了颔首,温声道:“崔姑姑说你的字大有长进,日渐勤勉。”

    虞烟不禁翘起唇角,这时候也不记得谦逊二字是怎么写的,双眸亮晶晶地盯住谢兰辞,很想要他多说一点。

    “机会难得,我有好好去学的。”虞烟被夸得心满意足,但思及那看不完的账册书本,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叹了口气,揉揉手腕,“手指头还在疼呢。也不是每根都疼,就是这里酸酸的。”

    她也知道自己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有些娇气,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说给他听,让谢兰辞知晓她哪里不大舒服。

    谢兰辞的目光向下,看向她的指腹,眉心微拢若有所思。

    见状,虞烟以为自己说得太夸张,或者是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吃不了苦的人,正要往回找补,谢兰辞说道,“往后不会再这样。”

    虞烟分外疑惑,之前那位崔姑姑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她是最后一位。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谢兰辞默了两息,“你有别的事要做。”

    虞烟肉眼可见变得沮丧,谢兰辞续道:“不会很辛苦。”

    虞烟看他完全不懂她多容易累,小声问道:“是件繁难的差事吗?”

    心头有了种种猜想,一颗心七上八下。

    “南园久无人住,我留宿过几次,但主院之外,须得翻修整饬。”

    虞烟似懂非懂地点头,她第一次去南园,看四处昏暗无灯,还以为他是借住的落魄书生。

    “国公府中,我的居处还有一片空地,房中大约是要改一改的。”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对这些一窍不通。

    谢兰辞可能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这些事,你说了算。相锦隔三日便将图纸带给你过目,你有想要的物件,列出单子交予他。”

    虞烟这才反应过来:“是哦,我会住过来。以后是我在家待得更久一点。”

    听她自然说出那个字,谢兰辞轻嗯一声。

    虞烟心想,这不是她的分内之事?

    遂应承下来,“你放心,交给我好了。”

    能花钱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虞烟回头一望,楚芫主仆缓步上了二楼。

    她看向身前的谢兰辞,语速明显变快:“我和阿芫用过午食四处逛逛,不等天黑便回家去。你去忙吧。”

    谢兰辞等她们二人走进雅间,门扉合上,才收回视线。

    不过却没有像虞烟所想那般先行离去。

    虞烟从谢兰辞那里得知了天大的好消息,用饭时胃口很好,倒酒浅酌更是心底美滋滋的。

    她一直没敢当面问他对那件事的看法。

    但他还会心疼她,应该没有迁怒吧。

    楚芫看她吃饱喝足后的开心模样,叹了口气,“烟烟少喝一点。”

    楚芫分明在马车上答应她了,虞烟控诉道:“我才饮了半杯。”

    楚芫也不想折腾她,叹息道:“今早出门时,我谴了丫鬟去医馆取药,她在医馆见到崔姑姑,崔姑姑母亲年事已高,突发重疾,她急着回家侍奉母亲,行色匆匆,看到我的丫鬟便把这两册书交给她,托我带给你。”

    瞧虞烟不敢相信的神色,楚芫又道:“方才我迟迟没上楼,便是因为这个,那两本书我放在在马车上了。”若一并带上来,恐怕虞烟连吃饭的心情也没了。

    虞烟喃喃道:“是啊,崔姑姑自来府中,便一连住了五日,直到今日清晨方才离开。”

    崔姑姑一早便知道了家中出事,哪有工夫去给谢兰辞回话。

    即便是先回了国公府,也是到谢老夫人那里告假,而不是去找谢兰辞。

    楚芫见她脸色几经变换,担忧道:“烟烟,你怎么了?”

    “没什么。”虞烟佯作无事,又抿了口甜酒。

    这个结论太过惊人。

    她不会冤枉他了吧。

    但不管事实如何,谢兰辞说过的事没有办不成的,虞烟便没有去想崔姑姑留下的那两册书,午后痛痛快快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巷玩了几个时辰。

    和楚芫分别后,虞烟又去了武馆,虞峣练习骑射忘乎所以,肩膀酸得没法写字,虞烟想从陆爷爷那里讨点膏药给他用。

    青柚最近跟人动手的次数多,身上的武器亦得修理修理。

    年关将近,武馆一半人手已然归家,剩下的住在京城,也纷纷出去采买,虞烟到的时候,只剩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哑巴。

    青柚自去后院办事。

    虞烟端了杯盏在屋里等人回来。

    小哑巴知道她体质比不得那些武师傅,把炭盆烧得红红的,虞烟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头一点一点,意识朦胧之际忽而听人唤了她的名字。

    虞烟清醒过来,惊讶地站起,看向小哑巴:“你会说话了?”

    小哑巴读懂唇语,连忙摆手。

    周议章缓步走进,虞烟一见他,眼皮就跳了跳,“议章哥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周议章已有月余没见过她,本想再立功劳,好与母亲陈明心意,但没想到再听到虞烟的消息,便是圣上赐婚。

    他目光流连在她脸上,笑得很是勉强:“许久不见你,今日路过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

    顿了顿,又道,“我领了差事,明日便要出发,一路南下,会路过青州。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虞叔叔?”

    虞烟摇头:“我前日刚写信送去。不麻烦你了。”

    周议章早知如此,但还是问了她,往后二人再见,恐怕不会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想起过往种种,内心怅然,心下一阵隐痛,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

    虞烟算算日子,周议章年前必定不能回京,便道,“你这趟定然辛苦,若不得空闲,不用特意绕去青州。”

    周议章压住愁绪,笑了笑:“虞叔叔在家时对我关照颇多,我这次去,理应上门拜访。”

    “年节在即,周大人最好是多关心自己为好。”谢兰辞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冷眼睨着周议章。

    “若虞将军在此,也会希望你把心思多用在政事上。”

    周议章面色微白,随即道,“到底多年情分,是和旁人不同。”

    话罢,转身朝虞烟笑了笑,“四妹妹,我这便走了。告辞。”

    小哑巴去送客,而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虞烟看左右无人,忍不住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崔姑姑有急事回家,你怎么知道她夸过我。是你让她们来的?”

    “是。”谢兰辞并不避讳,面上冷意未退,答得很是干脆。

    虞烟吸了口冷气,明澈瞳眸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

    清晨还为了重获自由而开心,晚上就知道了谢兰辞才是那个令自己忙碌不停的罪魁祸首。

    在这之前,她怀疑过皇上,觉得肯定是陛下发现她资质不佳,没认真读过书,要磨一磨她的性子才好与谢兰辞相配。

    也有可能是国公府早有准备,势必要在婚期前将她教养成合格的世子夫人。

    唯独没想过这都是谢兰辞一力促成。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自己真是个傻的。

    几位陆续上门的姑姑嬷嬷很有些本事,见多了出类拔萃的官家小姐,对她要求甚高。她呢,乏了累了便想着他一定会夸夸她,又能鼓足干劲去学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

    “为什么?”虞烟委屈得紧,心下涩然,“假如你想要个厉害的夫人,又嫌弃我。不如去跟陛下回绝了这门婚事。”

    她脾气上来,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谢兰辞眸色微暗,将转身就想逃走的虞烟扣住,“嫌弃?你说一说,我是怎样嫌弃你的。”

    虞烟别开眼,一点也不想看他,一眨眼,泪珠便滚落下来。

    谢兰辞被她的眼泪烫了手心,动作一滞。

    虞烟喉咙堵了一块石头,哽咽道:“你不是一定要跟我成婚的。其他人很容易就能让你满意,皇上那样喜欢你,你不用委屈自己的。”颤抖着去掰他的手。

    谢兰辞拥住她轻颤的身躯,握住她的手,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烟烟,你怎么还不明白。”

    “这桩婚事,是我在陛下那里求来的。我心里从来没有旁人。”

    80☪ 第 80 章

    ◎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他。◎

    虞烟眼角微红, 惊诧地看向他,但这账得一笔一笔算,不可混为一谈,她眨了眨眼, 幽幽道, “所以你把我和你凑成一对, 为的是想看着我苦学成才?”

    谢兰辞指腹擦去她脸上泪痕,感受到她的怨气,心下明白她这段时日实乃不易, 坦然认错, “我没料到你会做得这样好,崔姑姑本来不会在年前上门。”

    几位嬷嬷也很意外, 虞烟竟然会起早贪黑完成功课。

    最开始的计划十分宽松,但见她如此出色,不得不再添些旁的内容,都是过门后要教给她的。

    虞烟怒气犹存, 但冷不丁听他的称赞,仍是漫开一重欣悦。

    她不想输了气势, 扬了扬下巴, 语气算不上好:“她们都听你的话, 管账理事我做得了, 但不是其中翘楚,你若想要出类拔萃的,还是另请高明吧。”

    在她嘴里,这活脱脱成了一桩买卖, 她似乎还有另谋高就的意思。

    好在谢兰辞已找出了她的短处, 温声道:“管我的私库, 打理产业,你做得不开心吗?”

    虞烟噎了噎。

    为着翻修南园,还有旁的几个院落,紫嫣把能用上的东西列了单子拿给她,林林总总列出的不足十分之一,但已经比整个虞府还要值钱。

    她没想到的地方,紫嫣也都考虑进去,添置了许多她喜欢的物件。

    不过现下还是在他的院子里罢了。

    但是,她又不是什么见钱眼开的女子!

    虞烟想到那个漂亮精致的琉璃屏风,犹豫两息,压下淡淡的不舍,呼出一口气,中肯道:“还行。”

    谢兰辞道:“往后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勉强。”

    看起来还算诚恳。可他已经做过了,还折腾她好多天!

    虞烟已经不再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那你这样做,为了什么呢?”

    见他神色微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虞烟催促道:“你说吧,无论什么缘由,我都能接受。”

    会不会恼他便没法保证了。

    虞烟没有等待太久。

    谢兰辞牵了牵唇角,“烟烟可还记得自己说过,要抛下我逃去青州的事?”

    他扮做阿柳潜入山匪贼窝的那两天,虞烟没能察觉他的伪装,只把“阿柳”当成一个心善又倒霉的可怜人。

    好像口无遮拦地说了一些话。

    虞烟怔了怔。

    可是,她说的明明是躲开他,哪里是抛下。

    她也说不出区别有多大,反正当时是害怕见到他的,遂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谢兰辞捏了捏她耳垂,撩起眼皮深深看她一眼,续道:“你说了许多人的名字。青州委实是个好地方,你当日提起这些人,庆幸于不会与他们分开。”

    虞烟听到这里,脑子不会转了。

    她有把名字说出口吗。

    白天她忍着彻骨痛意,整个人病恹恹的,但也是清醒的,不会在初识之人跟前提起那些名字。

    ……但晚上就不一定了。

    虞烟咬了咬唇,看来她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还真有胡言乱语啊。

    她眼神飘了一下,镇定道:“我说了什么?一点不记得了。”

    夜里发热昏昏沉沉,哪里分得清现实和臆想。

    她那会儿格外糊涂,到了白天只记得隐约听到过谢兰辞的声音,也许是惊惶忧惧之下不慎吐露了一些心里话。

    第二天一早,对着阿柳那张脸,她如何对应得上?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谁能想到白日深夜的话全进了他的耳朵。

    谢兰辞声音平静:“楚芫,元潇,虞峣,还有……”

    听至此处,虞烟理直气壮地打断:“你提到的这些人,同我相识逾十载。随口说出这些名字,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谢兰辞眸底掠过一丝笑意,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你识得我不过半年,还能在那时想起我,这是否证明烟烟心中有我?”

    怎么又扯到这个上面。

    虞烟避开不谈,心虚发问:“是说了你的坏话吗?”

    谢兰辞应道:“算是吧。”

    “我不是有意的,稀里糊涂说的又不是真心话,你不会跟一个病患计较的,对吧?”谢兰辞德行无缺,虞烟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记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大概是很了不得的毁谤!

    虞烟脸上写满了担忧,谢兰辞不禁弯了唇角,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握了握她的手,葱白的指尖卧在他掌心,漂浮不定的心思也跟着沉淀下来。

    “你夜间哭了一会儿,要我赶紧找个不疼的地方放血,拿去治病,没过多久,又央求我不要吃掉你。”

    就这个?

    虞烟还以为她犯了大错,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他奇奇怪怪的,揪了揪他袖角,商量道:“我不是真的害怕。”

    至多有一点点罢了。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谢兰辞垂眼看她,素净的小脸神色恢复如常,好像感觉风浪已然平息,只可惜他在她的事上,从来不是大度无私之人。

    看着她无意识间亲昵的举动,谢兰辞任她施为,袖口衣料发皱,心绪却被她慢慢抚平。

    “你还说过,不欲与我相见。”他神色淡然,说出的话好像已在心里思量多次,“从前以为我会任你选择,不管你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不会勉强。”

    顿了下,心中自嘲一笑,“但你生出退却之意,我沉思一夜,没有想过要放你离开。”

    她与任何人待在一起都是快活的。

    即便不是周议章,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凑过来讨好她。

    虞烟哪里懂得拒绝呢,她心思纯善,只要旁人示弱装病,她一定无法硬着心肠把人赶出门外。

    他只要一想到她还会对旁人生出依赖爱慕之心,便控制不住地心生妒意。

    在这件事上,他无法权衡利弊,顾虑后果。

    他真正想要的,是与她日日相伴,绝无可能放手。

    虞烟惊愕地看着他,那些字一个个进入她脑子里,她听到了,但还没明白意思,直到这些话在脑子里悠悠转了一圈,她才醒悟过来。

    假如是薛宁远说出这些,她必定避之不及。

    但眼前人是谢兰辞,一遍遍救她于水火,在尚不熟稔时便体贴照拂,原谅她莽撞之处的人。

    谢兰辞把他最不堪的心思剖开给她看,虞烟才敢确认,他是如此在意,思及那些异常之处,瞬间了然。

    虞烟心脏慢慢变得柔软,其他事好像都不再重要,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没办法忍住心中的好奇和雀跃,小声问道:“所以,你是很喜欢我啰?”

    谢兰辞眸中含笑,温声道:“是。哪怕你对我毫无情意,我仍有倾慕之心。”

    虞烟慌慌忙忙张嘴,正要开口否认的时候反应过来,立马闭上了嘴,瞪了他一眼。

    他心眼太多,又想哄骗她。

    虞烟左看右看,就是不接话,双眸雾蒙蒙的,绯色从脖颈蔓延上来,一张脸渐渐红透。

    谢兰辞静静地看着她,视线微微往下,离得太近,终于可以确认那缕玫瑰香气来自何处,他

    喉结上下滑动,但终归不是合适的时机,克制地挪开目光。

    紧闭的门扉响了两声,小哑巴端着热腾腾的茶水走了进来。

    小哑巴耳朵也不大好用,兴许是一直没听到吵架的动静,他二人又是僵持不下的模样,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看来看去。

    虞烟被小哑巴推门的动静吓了一跳,转眸看到谢兰辞镇定自若的样子,忽然想起来最开始是他理亏呢。

    他三言两语便让她忘了这事,而且最让人烦心的就是,她的怒气荡然无存,还隐约有些欣喜。

    这是不是大夫人说的那般,被人给拿捏住了?

    她未免太好哄了。

    虞烟不大高兴,更要紧的是他轻易就能找到她的弱点,而她丝毫不懂他在意什么,那能怎么惩罚他,叫他也吃点苦头呢。

    谢兰辞倒了茶水,将杯盏送到她手中,专注地看向她:“你喜欢和你四姐姐去泡温泉,我名下有个温泉庄子,那里池子也多,离城更近,路上可以省去半个时辰,我把它送给你赔罪。”

    停顿两息,补充道,“还有两个手艺极好的厨娘,惯会料理山珍,你去玩,她们会给你做些补身的药膳,正好养一养。”

    虞烟才不会轻易被他收买,她脸蛋红扑扑的,眨了眨眼睛,“这样还不行。你还得伺候我。”

    前些天洑水把她累得够呛,他到时候就该帮她捏捏肩膀,端茶送水,忙里忙外。毕竟她可是一连辛苦了好多天。

    不让他出点力气,她怎么会消气呢。

    谢兰辞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暗。

    虞烟见他不说话,轻哼一声:“你是不是不乐意,刚刚还说都听我的。”

    谢兰辞叹了口气:“没有不乐意。”

    只是他不能确定,到时候是否真的能一直听她的话,不做别的。

    虞烟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故意道:“你这样说,我当然只能相信。你如果反悔,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谢兰辞无奈道:“决不食言。”

    虞烟这才满意了。原来装模作样也没有特别难啊。

    但是谢兰辞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好像她会后悔似的。

    明明是她说了算,虞烟胸有成竹,她才不会后悔呢。

    杯中茶水见底,出门采买办事的陆青苍和两位武师傅陆续归来。

    先会儿仅有小哑巴进进出出,虞烟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陆爷爷一回来,在他们二人间来回看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她便再也坐不住,丢下杯盏到后院找青柚去了。

    陆青苍盯着虞烟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时失笑,瞥向谢兰辞,“听闻世子有恙,老夫观您面色,似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世子可还受得了这番苦楚?”

    谢兰辞亦收回目光,答道:“尚可。并不难捱。”

    陆青苍捋了捋胡须,感慨道:“世子心志之坚,是我平生仅见。烟儿这孩子,心思简单,把谁放在心上便一个劲地待人好,你若无法解脱,日子久了,她恐怕也不好受。”

    谢兰辞道:“不必再提。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元潇他母亲苦心钻研多年,比从前的方子都要有用。”

    一想起虞烟发热那夜忧惧惊慌的模样,心口便泛起刺痛。

    她如今是不怕了。害怕的人变成了他。

    他绝不会以她的血肉为引,其他人也绝不可觊觎。

    青柚把软剑擦拭一番,又挑出个趁手的兵器,转头瞧见虞烟一直盯着窗外,恨不得把窗纸再盯出一个洞来。

    青柚能隐约听到外间说话声,便道:“世子还未离开。”

    虞烟当然知道了。

    但谢兰辞才对她用了手段,把她蒙在鼓里,怎么陆爷爷还对他笑得一脸慈蔼,像是已经把他当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