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与林府告别后, 林惊雨跟在萧沂身后,一直心不在焉。
她在想萧沂那句话。
出嫁那日,拜别父母, 由喜娘将她交于萧沂手上,后在众臣注视下,拜帝王皇后, 拜天地, 受天师祝福, 她都未有感觉将自己交于他手上。
可今日在祖母的灵位前, 在众亡魂前,他许诺他会对她好, 像是一个男子在她至亲面前发誓, 承诺负责,她真的由至亲放心交于这个男人手上。
要与他过一辈子。
这滋味太过五味杂陈,以至于她未注意脚下的路, 踏过林府大门门槛时, 险些摔了一跤。
萧沂扶住林惊雨的胳膊, “怎么不注意脚下的路。”
林惊雨扯出手, 结巴道:“多谢, 多谢。”
萧沂望着悬在空中的手,林惊雨这个人要么装柔弱,要么暴露本性张牙舞爪,但此刻语气生分至极, 萧沂蹙了蹙眉, 不知她在弄什么名堂。
他放下手, “不必多谢,怕你摔坏了, 履行不了对你祖母的承诺,恐天打雷劈。”
原是为了履行承诺。
林惊雨扬唇一笑,“殿下不必如此,我自己的路我会走,不必殿下费心。”
“不必我费心?”萧沂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背着手往前走,“那便注意好脚下的路,莫要让人担心。”
林惊雨摸了下脑袋,望着萧沂上了马车,他回头,“愣着做什么。”
“来了。”
林惊雨脚才踏在木板上,她遥望远处闹市,她从前便鲜少出门,往后在宫中,在等到萧沂封王开府之前,怕是出来的机会更少。
于是她回头朝萧沂道:“今日难得出来一次,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逛逛。”
萧沂望着林惊雨期盼的双眸,点头道:“好。”
闹市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人流里,二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走到芬芳阁,里面皆是簪子首饰,以及胭脂水粉,姑娘家喜欢的玩意。
林惊雨也不例外,她转头问萧沂,“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萧沂望着里面的花红柳绿的姑娘家们,其中也不乏有陪同姑娘挑首饰水粉的男人,萧沂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话,林惊雨便道:“罢了,我就不为难殿下了,对面有个茶坊,殿下可去里面喝茶,我喜欢的口脂快没了,想进去再买些,顺便再看看别的。”
语罢,林惊雨转身就走进芬芳阁,留萧沂站在原地,他看了眼对面的茶坊,又看了眼芬芳阁,抿了唇斟酌片刻,背着手走进芬芳阁。
萧沂对女儿家的东西没兴趣,他坐在待客暖阁,远远望着林惊雨挑选东西。
小二过来,时不时给他倒茶。
远处,林惊雨流连在满目琳琅里,寻着记忆里的口脂,她拦住小二,“还请问,南湖莲花做的口脂还有吗?”
“在的,在的,姑娘这边请。”
林惊雨寻到口脂,握着小木雕匣子,准备先出门去看看萧沂,她寻这口脂寻了太久,怕萧沂在茶坊等久。
她转身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雨?”
男子的声音洪亮清朗,熟悉至极。
林惊雨转头,见齐旭站在窗口,他看见林惊雨笑着翻了窗子。
“阿雨,我可算是见着你了,你不知道我阿娘把我关在屋里三天,我想出来见你都出不来。”
他猛然跳到她面前,林惊雨被吓到,平复后她无奈问,“齐大夫人平白无故的,为何关你。”
“听闻你要成婚的消息,我想着去劫婚,可惜被我娘给拦住了。”
林惊雨却松了口气,阻拦齐旭劫婚这一事,她还是万般认同齐夫人的。
二人相识,得从小时候说起,林府齐府两家曾是邻居,仅一墙之隔,有一日齐旭蹴鞠不小心将球踢到了林府,正中林惊雨的头,齐旭爬上墙头,正见揉着额头的她。
就此,齐旭便天天趴在墙头看她,起初林惊雨觉得齐旭是个登徒子,后来他日日跟她说话,她便也习惯。
直至齐家搬府,公主强逼齐旭,齐家人欣喜万分时,齐旭忽然讲此生非林惊雨不娶,齐夫人气极,告状给姜芙,林惊雨因此受了不少苦,她便远离齐旭,省得遭罪。
如今忆起,林惊雨语重心长道:“齐二公子,我已嫁人,还请你赶快也放下,寻一个喜欢的人,幸福过一辈子。”
齐旭勉强牵起嘴角,他望着这么多年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少年眼中溢出丝苦,他释然,不再自欺欺人。
“阿雨我知道你已嫁人,但我与你相识多年,我是知晓你的,你不喜欢我,但更不可能会喜欢那个三皇子。”
他握住林惊雨的手,郑重道:“阿雨只要你说你不愿,我就带你走。”
林惊雨一愣,她望着少年炽热的眼神,正要拒绝时。
突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今日阳光正好,两只燕儿筑巢跃,一支红杏出墙来。”案上的摆放的胭脂盒不小心掉在地上,萧沂挽着袖子捡起地上的盒子,带着歉意看向窗边的男女,目光扫过齐旭紧握的手,他黑水色眸子温润笑。
“真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林惊雨皱眉,这秋日万物凋零的,哪来的燕子和红杏。
齐旭松开手,闻身转头,他未见过三皇子的模样,此刻见了萧沂,唯能想起那日大雨马车上载他一程的那位公子。
于是惊喜道:“缘分啊,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林惊雨一愣,这二人何时称兄道弟了。
萧沂一副笑晏晏的模样,“确实缘分。”
他继续道:“齐二公子来这胭脂水粉铺做甚,给心爱的姑娘买东西?”
齐旭脸一红,他挠了挠脑袋,“我只是偶然经过,但……我确实也碰到了心爱的姑娘。”
语罢齐旭望向林惊雨。
萧沂顺着齐旭灼灼的目光至林惊雨,他双眸幽黑,笑不达眼底。
“原来,是林二姑娘。”
林二姑娘?林惊雨望着萧沂的眼睛,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萧沂眉梢轻挑,故作疑惑,“不过,在下好像听说,林二姑娘已是当今三皇子妃。”
闻此,齐旭目光黯淡下去,叹气道:“兄台说的没错,故这几日我日日以泪洗面,借酒消愁,”
“嗐,齐公子确实很惨,不过齐二公子想开些。”
萧沂微笑着安慰,齐旭点头,他忽意识到他把自己说太惨了,想赚回点面子,“兄台有所不知,其实阿雨不喜欢三皇子殿下,她是被强迫的,阿雨早就盼着和离了,没关系,我就等着阿雨和离,重新夺回阿雨。”
“哦——”萧沂点头,他双眸晦暗不明,意味深长道:“原来林二小姐早就盼着和离呀。”
“那是,兄台你想,那三皇子殿下这么卑劣,阿雨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怎么可能想在一起。”
萧沂一笑,“确实卑劣。”
话已至此,齐旭想夸大其词,但怕林惊雨生气,于是小声对萧沂道。”兄台有所不知,其实阿雨喜欢的一直都是我,只因三殿下插手,我与阿雨才迫不得已分离,有情人不得善终,只能遥遥相望。”
语罢,齐旭便遥遥望林惊雨。
林惊雨一愣,不明所以,只得浅浅一笑。
入萧沂眼里,当真是一副有情人,他是那根打鸳鸯的棒子。
“看来齐二公子很讨厌三皇子殿下。”
“自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齐旭愤恨说完,“罢了,不说这些,还没问兄台来芬芳阁是来做什么,给心爱的姑娘买东西?”
萧沂淡淡一笑,“陪娘子前来买首饰。”
“娘子?!”齐旭惊讶,“没想到兄台这般年轻便已成家娶妻了,嫂子在哪,快让我见见是何等女子,能入兄台慧眼。”
“是个一样聪慧的人。”
萧沂缓缓走向林惊雨,抬起她的手,帮她拿小木匣子,待她的手空后,握紧她的手。
“娘子口脂既已买好,我们再去挑挑别的。”
他抬头,迎上齐旭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那张清冷的脸浮上一层恣意张扬的金光。
“本殿还要陪三皇子妃逛铺子,改日再请齐二公子喝酒,好好道一道,夺妻之仇该如何报。”
齐旭瞠目: “三……三皇子殿下。”
“嗯。”萧沂淡笑,“不必多礼,就此别过。”
他拉着林惊雨的手,擦肩而过齐旭,窗外的风吹得树枝摇晃,轻狂肆意。
待走至转角,林惊雨抽出手,“殿下何必如此,耍得人团团转。”
萧沂瞥了眼齐旭落寞的背影,他勾起唇角,“怎么,心疼了?”
倒不至于,只是觉得齐旭太过单纯,被萧沂这只老狐狸戏耍,有些欺负人。
不过,萧沂不是个无聊之人,不会平白无故戏耍齐旭。
林惊雨昂起头,双眼眯起,“那妾身是否可以理解为殿下吃醋了。”
“我的妻子被她年少时的情郎所觊觎,执手相望要私奔,做丈夫的毫无反应,是会被人称懦夫的。”萧沂斟酌片刻,淡然自若道:“可以暂且称做,男人的胜负欲。”
“幼稚。”
林惊雨嗤笑一声,无奈摇了下头。
“他不是我的情郎,我从未喜欢他,也不会跟他私奔,你大可放心。”
她像是个妻子在承诺丈夫为他守身如玉,自证清白,林惊雨忽然意识到,总觉怪怪的,于是临了又加了句。
“不然齐夫人,与你妹妹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也是,不过如此一想也是好事,本殿也正好大义灭亲,在齐家面前有个好印象,毕竟大启武将除了长孙氏便是齐家为大了,如此,当真是娶了个好妻,为夫会感谢你的。”
他眸子如玉,嘴角微微笑意,在纵容她,但话却森然。
林惊雨淡笑,“妾身不会给殿下这个感谢我的机会。”
“嗯,实乃可惜。”
他惋惜地点头道,迎着她假惺惺的笑。
“一看二人便是新婚燕尔,要买什么,我替你们挑挑。”老板娘笑着迎上来。
林惊雨扬唇,“就不劳烦老板娘了,我们想自己逛逛。”
“好,随意逛,随意逛。”
林惊雨转身,慢慢走,手指流连在精美的簪子上,“这琥珀红豆簪阿姐应会喜欢,给她带一只。”
而后她目光在角落里的碧色鸿鹄上顿了顿,大雁展翅,天鹅昂头,萧沂顺着目光道,“喜欢这个?”
林惊雨摇了摇头,“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看那般久。”
“只是感叹,它们飞了那般久,都飞不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永远束缚在这金枝头,雕花如藤缠绕,鸿鹄之志,却居于一方角落。”
“你这番话说给皇兄,或许会引起一番共鸣。”
林惊雨一笑,“殿下要想说我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就直说。”
“我可没这么说。”
林惊雨转身继续往前,却不见身后人跟来。
她转头,见萧沂还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簪子,她疑惑,喊了声,“殿下站着做甚,一会太阳得下山了。”
却见萧沂扬唇一笑,细长的手指间,脆声一响,大雁与天鹅被他折下。
“如此,它们不再被捆缚,他们可以飞了。”
他在指它们,亦在指他们。
真有病啊。
于老板娘骂咧中,林惊雨嘴角轻笑,他们真有病,这方圆十里再也找不着,如他们般荒唐的人了。
他们同病相怜,他们志同道合。
“这簪子,我买了。”
他将银子给老板娘,老板娘不再骂,欣喜收下钱,有了钱,管他们荒唐。
鸿鹄分二在他指间,萧沂伸手,望着林惊雨,眉轻挑,“选一个。”
“知道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吗?”
萧沂一愣,“不知道。”
“因为那是我刚编的。”林惊雨选择天鹅,捏于手心,“幼年天鹅很丑,但它长大后很美。”
“这话在你身上实在违和,京城第一美人儿时,怎么也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林惊雨一笑,“殿下又没见过我小时候,怎知我不丑,我儿时骨瘦如柴,面色肌黄,乱糟糟的头发,就像只小鸭子。”
鸭子,萧沂倒是想到一个人来,太远了,都有些忘了悬崖上那个小姑娘。
只是不知怎的,望着林惊雨竟想起她来。
萧沂往前走,“那确实是丑小鸭变天鹅。”
林惊雨抿唇,提裙跟上去,她问,“那殿下留着大雁,殿下喜欢大雁吗?”
日薄西山,黄昏的光柔和,浮动在他身上,他点了点头,“嗯,喜欢。”
*
走出芬芳阁,林惊雨看向对面的茶坊,店小二正自卖自夸着茶叶,瞧见林惊雨注意到自家店铺,赶忙迎上来。
笑呵呵热情道:“今日刚进了一批碧螺春和庐山云雾,公子和夫人进来尝尝,不好喝不要钱,若好喝还可以买些回去。”
林惊雨想起萧沂平日里爱喝茶,他今日陪她逛芬芳阁,她给他买些茶叶正好最为谢礼。
于是她转头问萧沂,“进去看看吗?”
他方才在芬芳阁等她,已经喝了不少茶,此刻肚子饱腹。
萧沂蹙了蹙眉,“你想喝茶?”
“不是,见你平时爱喝茶,想给你买点茶叶,而且你陪逛了那么久,应也口渴,正好喝些茶解解渴。”
萧沂听完,他此刻喝饱了茶,况且他每过一段日子就会让木二去取江南的茶叶,他这人对茶挑剔,只喝江南产的。
他张嘴刚想说不必。
店小二忽然拍手,揽客道:“公子你瞧,夫人待你如此贴心,有妻如此,实乃人生之幸,真叫人羡慕不已,公子快进来瞧瞧茶叶,切莫辜负夫人的一片心意。”
萧沂顿了顿,望着林惊雨询问的眼睛,拒绝的话轻咳一声,“那就进去看看吧。”
二人进去,被店小二请到一个位子,屋内茶香缭绕,说书先生正站在台上讲故事,林惊雨仔细一听,是兰花女的故事。
她去查看萧沂的神色,他波澜不惊,似是毫不在意。
店小二给他们倒了杯茶,说了些自卖自夸的话,便跑门口推销去了。
林惊雨抿了口茶,她不懂茶叶,“这是什么茶。”
萧沂未喝,闻了味便道:“碧螺春。”
林惊雨点头,“还挺香的。”
她继续细细品尝,萧沂忽而问,“是兰花茶香,还是碧螺春香。”
兰花茶,那是萧筠所爱,林惊雨屋里还留着几包兰花茶没喝。
林惊雨觉得,今日萧沂真奇怪,提了齐旭,又问萧筠。
她抬头一笑,“妾身喜欢庐山云雾,醇厚甘甜,香凛持久,但比起茶味香,妾身更爱其寓意,拨云见日,冲破黑暗,见到光明。”
“拨云见日。”萧沂喃喃,他扬起唇角,“那等会买点庐山云雾回去。”
台上说书人依旧,说着说着还唱起来戏,台下观众鼓掌。
林惊雨问,“殿下喜欢听兰花女的故事吗?”
他双眸寂寂,轻叩着杯子,“不喜欢,又喜欢。”
自相矛盾,但林惊雨大致能猜测到他的意思。
世人皆知《兰花女》是赞颂当今帝王与兰妃的爱情故事,编成书,编成曲子,诗词朗朗在世人口中,乐坊曲音不断。
却不知,兰花女另有其人,那是个被帝王下令不准提起的女人。
世人只知,那个女人是帝王憎恨厌恶的人,一个卑贱女子罢了,更不值一提。
萧沂不喜《兰花女》,却也只能在其中,寻找他思念的阿娘影子。
“你给皇兄弹的兰花女,本殿那日在御花园听到了,你弹得不错,讲得也不错。”
头一次,在萧沂面前,林惊雨有些心虚,《兰花女》剥开层层华词下,叙的是他的阿娘。
琴声又起,萧沂阖了阖眼,认真听,而后又轻叹气,“本殿还是觉得,没有你弹的好听。”
他一副笑晏晏的样子,林惊雨低头喝茶,不敢看他。
终于熬完了这一杯茶,林惊雨从未觉得喝茶是件煎熬的事,她跟在萧沂身后走出茶坊,手里提着几包茶,不是萧沂爱喝的,倒是买了她随口一提的庐山云雾。
二人往河畔走,木二约定好在那接他们。
一路上二人无言,直至有个急匆匆的男孩撞到林惊雨,她险些一摔,萧沂扶住她的手臂,“小心些。”
林惊雨点头,“嗯。”
他松手转头继续往前走,林惊雨望着萧沂的背影,她想到她今日带他去见祖母,可他从未带她见过他的生母。
于是林惊雨问他。
“殿下为何不带我去见……”林惊雨顿了顿,她不知道该称萧沂的生母作什么,陛下未赐封,算不得娘娘,于是思来想去,脱口而出一句,“婆婆。”
语出后,林惊雨一惊,萧沂也顿住,他转过身望向她。
林惊雨解释,“我随口……”
“我的母亲全在老鼠肚子里。”
他脱口,语气平淡,幽黑的眸子却带有凄意。
林惊雨定定地望着他,萧沂一笑,“怎么,可怜我?”
“不,心疼你。”
萧沂一愣,“什么。”
“我说,我心疼殿下。”
第32章 第 32 章
林惊雨昂着头, 白皙的脸颊如玉瓷,一双雾蒙的黑眸望着萧沂。
萧沂眉心微动,晦暗不明。
二人之间寂静, 直至一滴雨砸下,林惊雨皱起眉头,诧异道:“太阳雨?”
萧沂抬手, 望天上烈日刺眼, 却一滴滴砸下雨珠来, 实乃罕见, 他喃喃道:“是呀,下雨了。”
下一刻, 一只手拽住他, 萧沂见林惊雨拉着他的手,“殿下愣着做什么,快去躲雨呀。”
她急促道, 然后拉着他的手跑在河畔石子道, 她的手很凉, 很滑软, 四周行人逃窜, 他们是众生之一,于旁人看来,是对亲密无间的眷侣。
嘈杂的声片刻又寂静,唯能闻她的声音, “我们去前面躲躲。”
雨势渐大, 林惊雨把他拉到河畔一座寺庙躲雨, 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屋檐砸在青苔上。
二人衣裳皆斑驳, 萧沂摘去林惊雨头上的竹叶。
林惊雨一瞧,“应是方才跑时不小心沾上的,多谢殿下。”
许是茶水喝多的缘故,见雨势又渐小,林惊雨道:“我进庙里看看,马上回来。”
萧沂瞧出她的窘迫,点了点头,“雨天路滑,你小心。”
她捂着头跑出屋檐,寺庙靠山水,烟雾朦胧,钟声空耳,甚有几只白鹤立在假山,这里地处偏僻,平时鲜少有人来,如此稀罕之物,倒也不稀奇。
林惊雨收拾完,回去要穿过一座假山,纵然雨停,她青丝上还是因白雾蒙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正当她穿进假山时,她忽而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个姑娘家的哭泣声。
“婉婉,你别伤心,这样,我现在就去提亲。”
“你提亲有什么用,母亲不会答应的。因为先前我见你被发现,母亲已经起了疑心,连门都鲜少让我出去,我只能乘这次妉妉回门,母亲无暇顾我,才能与你在这见面。”
“夫人那,真的没有半分机会了吗。”
“除非你官做到像爹爹那样大,可是那得等多久,如今太后病渐好,太子选妃大典将至,若是太子选中了我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林琼玉又哭了起来,皇后有意择她,嫁与太子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哪容有希望。
“婉婉不哭,都是我无用。”
张竹允抹去林琼玉的眼泪心疼至极,他将林琼玉抱在怀里,柔情蜜意。
林琼玉听着张竹允心脏跳动的声音,感受男人的热度,有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
“不如……不如我们私奔去。”
与此同时,寂静的寺庙传来痛呼声。
林琼玉和张竹允转头望去,见假山旁林惊雨摔倒在地上,紧蹙着眉,揉着脚踝,她便该细听萧沂的话,雨天小心路滑,尤其是这青苔遍布之地。
她抬头望眼前搂抱的男女,二人慌张分开。
林琼玉脸一下子刷红,捏着帕子又羞又怕,还要担心地匆忙去扶林惊雨。
“妉妉可有伤着,痛不痛。”
林惊雨抬手摆了摆,“无碍。”
她仅是摔一跤,未动及筋骨,自觉得无碍,倒是林琼玉和眼前那个男子,看着有事。
林琼玉择夫君,喜欢谁,什么样的,她不干涉,但若是要此等偷偷摸摸才可相见之人,定是难以拿到台面上的,她倒还是要管管。
林惊雨问,“阿姐,他是谁。”
林琼玉低着头,支吾道:“是……是户部侍郎,张竹允张大人。”
张竹允?林惊雨蹙眉,这名字十分耳熟,她望向眼前那个男人,他局促不安低着脑袋。
林惊雨想起早被遗忘的事,她见过他几面的,说来此人还是一早郑小娘和姜芙给她挑的夫婿。
听闻家境贫寒,家中有一瘫痪老母,还欠了一屁股债,且有一妻子都死了七年之久。
总而言之,不是良配。
林惊雨问,“阿姐,你喜欢他?”
林琼玉绞着帕子点头,“嗯。”
“夫人她会同意吗?”
说完林惊雨都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此桩婚事,连当初的她都极力抗拒,更何况姜芙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一手培养,金枝玉叶养大的女儿嫁给一个清贫官,还是个鳏夫。
林琼玉握住林惊雨的手,“妉妉,阿姐求你,此事你莫要告诉母亲。”
“所以,婉婉你是要私奔吗?”
林惊雨很少这样直呼林琼玉的小字,其实林琼玉也就比林惊雨大了几天,但按照礼仪尊卑,她一直唤她阿姐,除了很小的时候,她嫉妒阿姐,讨厌阿姐的时候这样唤她,以及此刻,她恨铁不成钢时。
林琼玉慌张解释,“我只是伤心糊涂了,才这样说,若我私奔了,便是弃林家不顾,阿娘也会因此伤心,婉婉是万做不出的。”
说着林琼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个叫张竹允的男人忽然道:“婉婉,我张竹允决不会带你私奔,叫你抛弃千金小姐的身份,远离父母亲人和我过日子,我要和你在一起,便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在一起。”
而后他又朝林惊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觊觎的林大小姐,林二小姐若是想告诉林夫人,我张某也不拦着,但还望林二姑娘莫要让林大小姐的名声受影响。”
林琼玉拦住张竹允,狠狠拍了下张竹允的胳膊,“你莫要再说了,妉妉胆子小,你吓着妉妉了。”
张竹允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听极了林琼玉的话,小声道:“抱歉,吓到你妹妹了。”
林惊雨见二人如此,觉得自己像根棒打鸳鸯的棍,她无奈扬了扬唇,“阿姐放心,我与林夫人水火不容,没工夫跑到她眼前拉家常。”
“多谢妹妹。”
林琼玉说完,张竹允也跟着拱手拜道:“多谢林二小姐。”
林惊雨瞥了他一眼,她并不是个会给外人甩脸色的人,她叹气,还算有礼温和道:“你不必与我道多谢,我希望你能像方才那翻话一样,和婉婉三书六礼,光明正大在一起。”
“这个是自然的。”
“还有,林夫人定然不会轻易同意张侍郎以如今的官职娶阿姐,我虽没权干涉阿姐的婚嫁,但还是得说道说道,林家的姑娘,不愿做扶君青云志的贤妻,等你什么时候步入青云,再什么时候够格娶阿姐。”
林琼玉拽了拽林惊雨的袖子,“妉妉,我有数的。”
“阿姐。”林惊雨无奈叫了一声,她自嘲她与姜芙万般不对付,但在这一点相同,同样看不上没钱没权的男人。
张竹允拱手,“林二小姐的话张某谨记,张某定当努力升官,等能给林大小姐幸福的生活之时,再娶林大小姐为妻。”
林惊雨点头,“但愿张大人说话算话。”
张竹允走后,林惊雨和林琼玉又说了会话。
“今天郑小娘在,阿姐插不上话,还没问你在宫中过得如何,三皇子殿下待你好吗?”
林惊雨随口答:“宫中吃穿不愁,他待我,还不错。”
林琼玉点头,“那便好。”
“那阿姐呢,那个张竹允待阿姐好吗?阿姐当真要嫁给他?”
林琼玉沉思片刻,握住林惊雨的手,郑重道:“他待我很好,我也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林惊雨不放心又问,“阿姐想好了?万一他是个品行不端之人,故意接近阿姐,博得千金小姐欢心,攀附权贵妄想一飞冲天之人。”
林琼玉叹气,“妉妉,阿姐相信他,就像当初妉妉相信三皇子殿下,义无反顾要嫁与三皇子殿下一样。”
相信萧沂?
像她一样。
林惊雨觉得堪忧,更是惴惴不安,可说到萧沂她又想起什么。
“阿姐,天色不早,我便不与你说了,殿下还在门口等我。”
林琼玉温柔地拍了拍林惊雨的手,“也好,早些回去,天要凉了,莫要着凉。”
与阿姐告别后,林惊雨寻着记忆走在回去的路,走着走着她才发觉方才摔到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好在大门快到。
天入傍晚,寺庙秋蝉凄切鸣。
林惊雨提着裙子仔细脚下的路,待她抬眸时,她望见远处青墨锦袍的男人,正是萧沂。
而他身前站着一个人,在向他行礼。
那个人眼熟,正是方才假山后的张竹允。
她走近,听见二人在谈话。
“殿下,河港那批货物以及我们的人入长孙氏在永州的营点,张某都已安排妥当。”
男人的眸看不透,似在思着棋,他微微颔首。
“有劳了。”
“都是张某该做的。”张竹允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殿下,还有一事,方才林二小姐撞见了我与林大小姐幽会,我怕她会说出去。”
“你暂且放心,本殿会看住她,再且本殿知她心性,凡牵上她阿姐名誉的事,她不会说出去。”
张竹允松了口气,又问,“那殿下设计与林大小姐的事,是否要与林二小姐说。”
萧沂眉心微动,望了望天。
“不必了,她无需知道,省得麻烦。”
张竹允抬手,“那在下便告退了。”
寺庙又归寂静,萧沂背着手,起风了,天开始变冷,林惊雨还未回来。
罢了,去寻寻她。
他踏出屋檐之时,见林惊雨慢吞吞走过来,萧沂皱眉,“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本殿还以为你摔了不省人事,想着要去寻你。”
他低头忽瞥见林惊雨掌心血红的伤口,他走了两步握起林惊雨的手,眉心蹙了蹙。
“还真伤了。”
林惊雨昂头,注视着萧沂的眼睛,“张竹允,是你的人?”
萧沂一愣,颔首道:“嗯,他是我的人,他想升官发财,我帮他得偿所愿,他帮我做事各取所需罢了。”
萧沂又道,“你偷听?”
林惊雨抽出手,扬唇一笑,“我若是不偷听,还不知道张侍郎是殿下的人,是殿下下在我阿姐身边的棋子,借林家的势力,助殿下得偿所愿,殿下不愿告诉我,是怕我坏你好计是吧。”
“是呀,殿下自然怕我知道。”她自嘲道:“我告诉过殿下的,动谁都不能动我阿姐,我可以嫉妒她,但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她是个纯善痴傻之人,身边不容居心叵测之物,贫官张竹允不可以,身为皇子的殿下也不可以。”
萧沂望着悬在空中的手,又收回,他凝望女子满眼的质问。
“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卑劣之人。”
“不然呢,我宁愿阿姐嫁的是太子,至少太子纯善,是个良配。”
萧沂嘴角溢出丝无奈,“看来,你此刻是后悔极了嫁与我。”
“难道不是吗?这桩婚事,纵然于坊间而言是天作之合,是大喜良配,于人前你我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但我与殿下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倒霉透顶,你我都是自私卑劣,贪慕虚荣之人,被迫绑在一起,数着日子等死,你拥不了权势复仇,我嫁不得储君。”
她步步逼近,指着萧沂的心脏,“殿下扪心自问,不也恨不得现在就与我和离,恨不得自己就娶了阿姐吧。”
萧沂低眉,清冷的眸子黑沉,寂然握住林惊雨的手,他怒极反笑,“是呀,巴不得。”
“殿下,皇妃,该……该回去了。”
木二见二人迟迟不回来,于是自己动身寻来,却见二人争吵,他不知所措站着。
萧沂松开林惊雨的手,淡然二字,“回去。”
“我不回去。”
她站在原地,视线冷凝。
“我今晚要回林府,将一切告诉阿姐,我绝不会让殿下得逞。”
萧沂的目光在林惊雨的脸上停留片刻,骂了一句,“蠢货。”
便甩袖而走,木二左右为难,最后叹气朝林惊雨道:“三皇子妃,您别生殿下的气,他这人平时看着温润,实际也倔,但过会就好,一会我再来接皇妃。”
“不必了。”
见林惊雨斩钉截铁,木二只好作罢。
林惊雨望着马车莫在烟雨里,天又下起雨,她叹气,只好顶着雨回林府了。
正准备跑出去时,张竹允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朝她招手道:“林二小姐。”
见是他,林惊雨蹙眉,“你来做什么。”
张竹允支吾,望了眼后面,那是萧沂离去的方向,林惊雨顿时明了。
“你想当他的说客就闭上嘴。”
张竹允赶紧摆手,“我不是殿下的说客。”
“那你是三皇子的人。”
他为难片刻后,点头道:“我确实是三皇子的人,在替他办事。”
“你倒是不避讳。”
林惊雨淡笑着点头。
张竹允见林惊雨平静的模样,他走上前要给她打伞,林惊雨忽而揪住他的领子,目光极冷。
“我警告你,不管你安的什么心,日后都离我阿姐远些,她不是你们权利之争的物品,你若伤害了她,我就杀了你。”
“没有,我没有利用婉婉,我对婉婉是真心的。”
张竹允头摇得似个拨浪鼓,他被她恶狠的模样吓到,婉婉说她的妹妹一向乖顺,受不了惊吓需轻声细语,这样一个柔弱姑娘,与眼前这个恐怖的女子截然不同。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林惊雨松开手,懒得与他废话,“我要将你的罪孽尽数告诉婉婉,你别想攀附权贵,借用林家势力帮助萧沂。”
她正准备离开,伴随着车轮滚过水洼溅起水花声,一辆马车停在寺庙前,上面的图案是林府的徽记。
里面的人掀开车帘,朝林惊雨一笑,“妉妉,快上马车。”
林惊雨惊讶,“阿姐,你怎么在这。”
“恰巧遇上三殿下身边的侍卫,他跟我讲,妉妉今晚回林府住,阿姐这便回来寻妉妉了。”
“阿姐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同你讲。”
林琼玉又望向张竹允,“允郎,你也一道上来吧。”
林惊雨瞥了眼身后的张竹允,心想也好,到时候让他亲自承认罪行。
张竹允背后发凉,轻叹了口气,跟着上了马车。
车内,林惊雨握着林琼玉的手,开门见山道:“阿姐,这个张竹允是三皇子的人。”
“我知道呀。”
林琼玉丝毫不诧异,一脸笑着。
“知道你还往火坑里跳,这个张竹允他是三皇子下在你身边的棋子,他得不到你,就派了张竹允,目的就是借你林家嫡长女的身份,获得林家的支持。”
“啊?”林琼玉噗嗤一笑,“妉妉说的什么胡话,我与允郎相识,早在允郎入朝之前,他们二人怎会合谋算计我。”
林惊雨眉心微动,喃喃:“怎会。”
“我发誓,我与婉婉相识在跟殿下之前,绝无利用。”
见林惊雨神情松动,张竹允缓了口气,拍着胸脯,“还好遇上婉婉,不然林二小姐真得杀了我。”
林惊雨又看向张竹允,狐疑问,“三殿下不让你告诉我的,是什么事情。”
张竹允为难摸了摸后脑勺,“这……”
林惊雨目光变冷,“说。”
“是……是当初婉婉与殿下商议,在船舱演一场共度一夜的戏,随后不得以成婚,等时机成熟便和离。”
“还有这回事。”林惊雨一愣,原来当初萧沂说的法子是如此,难怪他那时会出现在船舱。
“那他说我麻烦也另有隐情?”
“那倒不是。”林惊雨的脸沉了沉,张竹允浑然未发现,认真回想,“殿下说林二小姐若是知道此事,以林二小姐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定会胡搅蛮缠,实乃麻烦。”
“咳。”林琼玉见林惊雨脸色,拦住张竹允,嗔怪道:“你呀,别再说下去了,妉妉是个姑娘,哪容你这般说。”
张竹允赶忙闭了嘴。
“所以,我当真是错怪他了?”她喃喃道。
张竹允点头。
林惊雨叹气,她方才与萧沂吵得激烈,如今看来像是个笑话,“眼下该怎么办。”
“要不,林二小姐回去,给殿下认个错,夫妻么,床头吵床尾和的,想必殿下也不会太计较。”
给萧沂认错?
林惊雨不太会。
她可以在旁人面前一副柔柔弱弱,甚至哭着认错,但就是难以在萧沂面前真正低头,像是已经将皮扒开在他面前,就难以再装上去了。
车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行人匆匆,嘴里抱怨着雨连绵,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如此反复。
林惊雨静坐在车内,望着窗外的雨,她的心便如这雨,起伏反复。
林琼玉拍了拍林惊雨的手,“夫妻两个,总要互相信任,倘若两个人心中始终隔着水土,彼此猜忌,长久土堆山,水积海,如何长久下去。”
林惊雨低下眉,她不知道会不会与萧沂长久下去,或许明日就分,或许是哪一年,或许真这么彼此耗死一辈子。
可过日子么,总要开心些。
她望着渐暗的天,紧绷的肩低了低,像是释怀了什么。
“阿姐,你让张竹允把我送回宫吧。”
第33章 第 33 章
回到宫中的时候, 夜幕已落。
林惊雨走在宫道上,入墨竹轩时,木二叫住她。
“三皇子妃, 您可算是回来了。”
林惊雨微微颔首,她刚要进去想起什么又问木二,“殿下呢。”
“殿下在寝屋, 眼下这个时辰, 也许是睡了, 也许还在看书。”
“哦。”林惊雨抿了抿唇, 忐忑问,“那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可有发脾气, 或是冷着脸。”
“三皇子妃放心,我看殿下并未怒意,应是气已消, 不过殿下今日胃口不好, 吃了几口就叫人撤了。”
林惊雨松了口气, 随后她又皱眉, “胃口不好?”
这可不就是生着气未消。
犹豫片刻, 林惊雨问:“小厨房食材可有。”
“有,”木二眨了眨眼,“皇子妃是想给殿下做吃的。”
“嗯,我去给他煮一碗开胃的面, 不用晚膳终究也伤胃。”
林惊雨点头, 如此也算是赔罪。
木二笑道:“还是皇子妃贴心, 若是殿下知道皇子妃亲手给他煮面,定然非常开心。”
“嗯, 但愿如此吧。”
林惊雨抿唇一笑,但愿他气能消。
墨竹轩的小厨房不大,打着一盏灯,足以照够整个屋子,木二帮她点燃柴火后,林惊雨便让他回去歇息了。
听着水沸腾的声音,林惊雨卷起袖子,掀开木锅盖,把面放下去,因鲜少有人用小厨房,故小厨房食材不多,林惊雨寻了点白斩鸡肉片,待水面第二次沸腾时,她将面捞起,放了肉片在上面整齐排列。
她方才等水开时,瞧见一根葱切成碎,眼下不知萧沂爱不爱吃葱。
犹豫片刻,她本着不能浪费将葱扑了上去,反正她是极喜爱这碗面,小葱香诱人,若萧沂不喜欢,大不了等会再挑出来,实在不行,给她吃也行。
心意歉礼到了就行。
忽然厨房里的烛火一暗,她忽然想起还有香油未放,香油开胃,若没了香油,这碗葱油面则少了灵魂。
天黑,她不知香油放哪,她瞧见窗外,远处的灯笼,于是借着昏暗的月光出门,去拿灯笼。
待拿了灯笼,林惊雨加快脚步,切莫叫面凉了沱了,她急忙走到门口,手上烛火摇晃,却见一个太监服饰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正往碗里洒。
那是下毒?
躲吗?逃吗?
完全来不及。
男人转头,与她四目相对,黑夜寂静,
林惊雨认出,那是盯着她和萧沂三日的眼线,是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莫不是按耐不住,想毒死萧沂?
可眼下,她顾不着萧沂的死活,此刻月黑风高,小厨房显少会有人过来,是杀人抛尸好地。
二人皆呆愣住,林惊雨瞥了眼他手中的药包,又看向太监,“你费心,知道厨房没盐,特地给我放料,回头我定要好好赏你。”
那人愣了片刻抬手,“多谢三皇子妃。”
“既面已煮好,你也回去歇息吧。”
“是。”
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缓缓朝她走来,林惊雨心脏跳得厉害,她摸上发髻歪头平常地整理簪子。
院子里的风愈烈,主仆擦肩而过,仿佛慢了片刻,男人转身之时,手中簪子猛然化为利器,扎进那个男人的肩。
嘭,男人藏在袖口的匕首落地,与此同时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惊雨,缓缓倒地。
林惊雨倚着门,轻喘着气,就差一点,她就会命丧那把匕首之下。
她松了口气,却见那个太监伸手扶着墙又爬起,他看向林惊雨,迅速朝她扑过去,林惊雨抬起手中的簪子,挡在身前,本能闭上眼。
忽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簪子受那人的控制。
林惊雨睁开眼,只见天地倾倒,簪子插进歹人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而她衣裙翻卷,整个人向下,腰间环着一只手臂。
炽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太监双目狰狞,死不瞑目,哑然张着嘴。
林惊雨腿软,膝盖跪地软瘫下去。
耳畔是炙热的气息,“杀人,要往这里捅。”
声却如寒夜里的江潮,冷而畏栗。
林惊雨转头,风很大,夜色漆黑,萧沂缓缓起身,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上的鲜血,白皙的手指沾上鲜血,添了丝妖冶。
他冷然瞥了眼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林惊雨,扔下帕子落在她脚边,而后走进厨房。
萧沂的脸干净,只是手上沾了鲜血,倒是林惊雨,那血都溅起在她脸上,她捡起帕子擦了擦脸,转头时看见萧沂手上端着她煮的那碗面,正准备动筷吃。
林惊雨忽而想起,那碗面被下了毒。
于是她也不顾被吓软的腿,慌忙起身跑过去,“慢着。”
萧沂刚夹起面条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骤然推翻碗,面混着汤水泻在地上,瓷器碎裂。
林惊雨轻喘着气,她解释:“这面有毒,方才我瞧见他下的毒。”
说着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萧沂缓缓擦去手上油渍,波澜不惊颔首,“哦。”
他转身离开厨房,木二持着剑走进院子,瞧见尸体一眼了然,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摸样。
萧沂跨过尸体,“莫要让血味腥了厨房。”
木二低头,“是。”
他头也不回走,没在夜色之中。
林惊雨望着萧沂的身影,“殿下还是在生我的气吗?”
“皇子妃莫要多想。”木二劝慰道:“殿下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林惊雨又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那二人一副家常便饭的摸样,看已是常态,她望着熟练处理尸体的木二,“想杀殿下的人经常这么多吗?”
“早些年跟随殿下的时候,那真是如履薄冰,走一步算一步,后来殿下藏拙,害殿下的人也少了,渐渐消停,只是近日不知怎的,又冒出来几个。”木二见林惊雨脸色沉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安慰道:“不过皇子妃不必担心。”
“我能不担心?方才他都将药下在我煮的面里了,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你家殿下都死了,若不是他及时赶来,我也得一命呜呼在这。”
“墨竹轩上下都布有暗卫,只是见三皇子妃身手矫健,徒手扎倒了刺客,简直女中豪杰。”
林惊雨勉强一笑,“谬赞了。”
“至于后来,见殿下已然出手,便没有行动,若是歹人对皇子妃动手,我们就会在暗处用飞镖出手。”说着,木二就拿出袖口的飞镖,这是每个暗卫的武器,可在短时间迅速杀死敌人,“至于毒,皇子妃更不必担心,早些年下药的太多,几乎顿顿都是毒,防不胜防,好在有赵大人在,越国擅毒,赵大人出身制毒世家,自那时起便让暗卫在日常起居上放防毒药,如此延续已有十几年。”
难怪方才萧沂听到有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原来是根本中不了毒。
林惊雨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我白担心。”
木二听后一愣,“殿下没有告诉皇子妃吗?”
此事确实鲜少人知,但木二想皇子妃既已嫁进墨竹轩,殿下也应告诉了皇子妃,于是才这般口无遮拦。
怕林惊雨不快,他赶忙道:“许是殿下与皇子妃才成婚三日,未来得及告诉。”
“但愿如此吧。”
她轻声叹了口气,望着一地狼藉,“此处便有劳木侍卫了,我乏了,回去歇息。”
木二笑着摆手。“皇子妃不必客气,皆是属下该做的。”
林惊雨走在回主殿的路上,探枝匆匆跑来,担心询问,“小姐总算回来了,今儿个风寒没法陪小姐回门,在屋里躺一天才好起来,就听殿下讲小姐遇到了刺客,可吓死我了。”
探枝瞧见林惊雨身上的血迹,又慌忙道:“呀,怎么还有血,快让探枝看看,小姐可有伤着。”
林惊雨摇了摇头,“我无事,是刺客身上的血。”
林惊雨瞥了眼身上的血,说不怕是假的,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做不到萧沂和木二那般波澜不惊,那赤红的鲜血令她反胃,“去备些水来,我要沐浴。”
“回小姐,已经备好了。”
“备好了?”林惊雨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贴心。”
“不是奴婢,是殿下。”探枝挠了挠头,“方才我急着去找小姐,是殿下说小姐被血吓得丢了魂,叫探枝先备些水。”
林惊雨眉又一蹙,不知该说什么好,方才脸色那般冷,但嘴还是一如既往。
但,竟还会贴心叫人给她备水。
*
林惊雨在偏阁洗漱完,已是深夜,她着睡袍,外面披着青色大氅轻轻推开寝屋的门。
屋里未点灯,昏暗一片,林惊雨只能借助着月光朝床榻摸索而去。
萧沂应已是睡了,林惊雨不想吵醒他,她还开不了口与他道歉,加之今夜一连惊心动魄,叫她困了,想早早入睡。
总而言之,不叫醒萧沂也省得面对,林惊雨想着等明儿天一亮再说。
床纱朦胧,窗半开,徐徐微风送来晃着床帘,林惊雨摸上榻,借着月光她能瞧见萧沂紧闭双眸的睡颜,浓眉剑竖,鼻梁高挺。
不得不承认,萧沂长得确实比她所见男子都要俊俏。
林惊雨无暇欣赏男人睡颜,她叹了口气,萧沂睡在了外头,已无空地容她睡,她只能跨过去。
于是她小心抬脚,想一点点跨过去,无奈被被子勾住脚,她猛然一踉跄朝下栽去,与底下的人近在咫尺,脸快贴上。
好在她用手撑着,林惊雨松了口气。
下一刻道锋利的冰冷抵在她的脖子,夜色之中萧沂缓缓睁开眼,冷冽的眸如幽林里的野生动物,不带一丝感情,令人恐惧,与方才杀人那般。
刀锋快要割破她细嫩的肌肤,林惊雨哆嗦道。
“殿下,是我。”
“哦。”
萧沂语气没什么温度,收回刀,林惊雨倒吸一口凉气。
“你来做什么。”
林惊雨一愣,想着萧沂应还是在生气,于是语气柔了柔,“妾身自然是回来睡觉呀,殿下也真是的,都不给妾身点一盏灯,叫妾身在这黑夜里都寻不到床和殿下。”
她轻飘飘后面三字,千娇百媚。
萧沂无动于衷,淡然道:“哦,我以为没了二皇子的眼线,你会跑去偏房睡。”
“殿下你这就不小心了。”林惊雨认真道:“这个眼线没了,保不齐还有下一个,身在这深宫还是谨慎为好,妾身也是为了殿下考虑,你我还是得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萧沂嘴角冷笑,“林二姑娘今日不是讲,要回娘家,将我的一切罪行告与林大小姐听。”
林惊雨笑一僵,她眉头紧了紧,抬手在黑夜里小声抽泣起来,“是妾身错怪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她哽咽道:“可是,殿下就没有错吗?事事隐瞒我,不告诉我,妾身知道当初在船舱殿下所计又如何,妾身会是不讲理之人吗,还有,墨竹轩上下布有防毒药殿下也不告诉我,叫妾身为殿下担惊受怕。”
她的背在细微颤抖,委屈至极,一切尽入萧沂的眼。
他漆黑的双眸望着林惊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伸手要拂上她的脸颊,林惊雨退了退,“妾身有帕子,殿下不必给我擦眼泪,怕脏了殿下的手。”
林惊雨说完,萧沂像是不容她退后,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强硬拽到他胸前,林惊雨的另一只手只能撑在萧沂的胸膛,哭声也戛然而止。
女子茫然,男人修长的手拂上她的脸颊,唯能摸到尽片干燥。
萧沂早有所料,他扬唇讥笑,“林惊雨,你好歹给我流几滴眼泪。”
林惊雨扯了扯唇角,“殿下若是想要,妾身现在也可以给你流几滴眼泪,殿下想要多少,妾身就给您流多少。”
她总一副让人气得无可奈何的模样,萧沂不屑一笑,他松开林惊雨起身点了盏灯。
“你若想哭就哭小声点,若深更半夜传到父皇那当成女鬼处死,我也帮不了你。”语罢,他扫了眼林惊雨,“嗯,白衣正好。”
林惊雨叹气道:“殿下不是说要对妾身好么,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
萧沂斟了杯茶,微抿一口,“本殿是许过诺言,但你若非要送死,我也拦不了。”
“殿下言重了,妾身又不是跑去养心殿哭,皇上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我只在墨竹轩哭,只在殿下面前,哭给殿下看。”
萧沂勾了勾唇角,他望向林惊雨,“你不是说皇兄善良正直,本殿卑劣自私,我这般坏人,怜不了姑娘泪,故你还是跑去皇兄那哭。”
林惊雨抿了抿唇,“太子如今是我伯兄,我跑去那成何体统,我是殿下的妻,自是要殿下怜我。”
“别,本殿还想睡觉。”
林惊雨倚靠在床栏,她知道萧沂还计较着寺庙吵架的事情,既已被拆穿,他又得理不饶人,于是她直言道。
“我方才哭是装的,但话不假,殿下气我不信任你,可殿下又何尝信任我。”
“言重了,我没有气你不信任我。”萧沂说,“不告诉你和林琼玉的计划,是怕你多想,毕竟林二姑娘不止一次,为林大小姐的事与我针锋相对,在你眼里,阿姐是宝,谁都碰不得,凡接近者都不怀好意,我又何苦自讨麻烦。”
他此话说的,像是林惊雨为林琼玉委屈了他。
林惊雨眉眼一转,手攀上萧沂的肩膀,盈盈含着笑意,“殿下,这都过去了,我怎会计较前事,毕竟,现在嫁给殿下的是我,至于阿姐,殿下如今已是妄想。”
萧沂侧目,他皱了皱眉自嘲一笑,“是呀,娶了你。”
“你我夫妇一体,我自是信任殿下的,可殿下却事事瞒着我,旁的就算了,墨竹轩上下布有解毒药,还有暗卫的事都不告诉妾身,殿下是把妾身当外人吗?”
她语气慢软,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他。
萧沂放下茶,微微颔首。
“不告诉你解毒药和暗卫的事,确实是因为没有信任你。”
他直言一点也未隐瞒,连句哄话都没有,林惊雨嘴角的笑意渐平。
“瞧,殿下还是提防着妾身。”她缓缓叹了口气,语气委屈,抬起身倚着床栏神情凄凄。
林惊雨也不是真心恼,她知道二人之间始终有一道防线,或许这辈子也无法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但命还是牵连的,今日出了这桩子事,她必须知道自己身在的险境有多险,至少知道个保障也是好的。
萧沂望向她,“实乃是怕,无奈娶了个有野心的妻子,见势就倒,怕哪一天睡着就会被捅一刀,当然你若是想投靠二皇子,我也不会拦着,还望你念着你我夫妻情分捅轻点,我自也会手下留情。”
他目光锐利扫在她身上,似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子,割开她,把她的心脏摆在了眼前。
而那句手下留情,虽带着笑意,却隐着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不容背叛。
林惊雨神色凝滞,片刻后她眼尾微扬。
“怎会。”
月色里,林惊雨缓缓靠近端坐的男人,她一字一句柔软,却又于寂静的夜郑地有声,“我说过的,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也还望殿下以后能够信任我,将我当成自己人,至少告诉我现在的处境,又或者……”林惊雨目光灼灼,直直盯着他,“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否能保我平安。”
她似在期盼问他,如一只小兽寻求庇护。
萧沂望着她那双秋水泛着粉红的眼睛,在月光下程亮,令人想怜惜。
她便是用这副样子惹得皇兄怜惜,他从前觉得不吃这一套,可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招手段之高明。
萧沂握紧茶,双眸晦暗。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有温柔,“至少在这墨竹轩,我能保你平安。”
夜色寂静,片刻后,林惊雨扬唇一笑,“那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墨竹轩。”
萧沂一笑,“愿如你所说。”
第34章 第 34 章
朝晖殿, 女子生得丹凤眼,美艳又不威自怒,她脚边跪着一个奴婢, 在给她涂指甲。
长孙贵妃有一双好手,日日用蜂蜜滋养,朝露水浸泡, 才养得手指白皙如玉, 细长如葱, 朱色的凤仙花染在上面鲜艳至极。
“你是说, 永巷里的那个兰妃身边的奴婢才是陛下当年所遇的兰花女,兰妃那个贱人, 是假的。”
长孙贵妃皱眉, 惊讶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二皇子。
男人着一身赤红,祥云腾飞,锦袍华丝珍贵, 他拱手, “千真万确, 儿臣捉了永巷的一个老宫女, 她亲口对我说的。”
长孙皇贵妃扶住金凤凰滕缠绕的椅子, 神色凝重,皇上有多爱兰妃,世人知,她更知。
全是因帝王尚为皇子落魄时, 那个女人与他琴音纸笔谈情一年。
让皇帝对她念念不忘, 称帝后万千宠爱于一身, 甚至当年不惜骗了整个长孙族。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亦是长孙族打下来的天下。
她进宫时, 又何尝不是万千宠爱,却皆是利用,只有她得宠,长孙族在前线才会卯足劲打仗。
待大启一统天下,利用完,他竟连装也不装,将她丢在这孤苦又华丽的宫殿,宠着兰妃那个贱人。
帝王有多宠兰妃,她就有多恨她。
不过好在,那个短命的女子争不过她,如今坐拥荣华的还是长孙,陛下也因长孙丰功伟绩,如山势力,不敢动她。
而太子平庸怯懦,她的儿子才华横溢,称帝指日可待。
可如今,竟出现个萧沂。
“我都快忘了,还有个三皇子。”长孙贵妃遥想那个人,只记得多年前在永巷,看她的那道狠劲,像个狼崽子。
“如若他的母亲才是当年陛下所遇见的那个人,确实有些危险,陛下可知这件事情。”
“父皇对萧沂一向不闻不问,应是不知的,不然定会像宠萧筠一样,再不济,嘘寒问暖也成,可父皇对萧沂,哪像个父亲对儿子,若不是此次给太后冲喜声势浩大,兴许父皇都不知有这么个儿子。”
女人嗤笑,开口道:“是,也不是。”
萧辰一愣,“母妃何意。”
“陛下不见他,是厌恶死了他,陛下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所视为害兰妃早产而死的晦气之物才是当年心爱的兰花女,自己所厌恶的三皇子,才是自己与心爱女子所生的儿子,故你我还是得提防,切莫让陛下知道此事,若是日后有闲言碎语,也要在风雨之前让那个婢生子在人间消失。”
二皇子会心一笑,神情傲慢似是一切尽在掌中,“母后放心,儿臣已命人连续给我的好三弟下了三日的慢性毒,怕是今日已病得下不了床。”
皇贵妃的手指涂好丹红,戴上护甲,她细细欣赏着指甲扬唇一笑,“裕儿,随我一道去看看好戏,”
二皇子扶住母妃,“儿臣正有此兴致。”
*
墨竹轩僻静,长孙氏到时,听寝屋传来阵阵哭声。
床上,萧沂虚弱卧躺,唇苍白,紧闭着眼睛。
林惊雨在一旁握着萧沂的手,贴近自己的手背蹭了蹭,一脸心疼的样子,哭得泣不成声,一滴滴泪水晶莹剔透。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您若是去了留妾身一人在此,妾身决不会独活。”
长孙皇贵妃与二皇子进来时,便见这副好风景。
二皇子轻咳了一声,“本殿与皇贵妃到,还不速速行礼。”
林惊雨抹着泪转头,抿唇抽了下气,她欠身行礼,“妾身参见皇贵妃娘娘,参见二皇子殿下,妾身思夫心切,还望娘娘与殿下饶恕。”
长孙皇贵妃没见过林惊雨,只在传闻中听过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今日仔细一瞧,是个容貌非凡的佳人,就算哭得双眼红肿,也不狼狈,一身素衣凄凉。
她看向床上的萧沂,他已睁开眼,虚弱地抬起身撑手在床沿,脸色惨白,眼下青黑,苟延残喘,恍若下刻一命呜呼。
“贵妃娘娘与皇兄来此,砚舟病重行不了礼,还望娘娘与皇兄饶恕礼数不周。”说着说着萧沂便猛然咳嗽,他用帕子捂住,林惊雨见状面露惊慌地握住萧沂的手,中间隔着帕子,她掌心的凤仙花汁不动声色地沾在帕子上。
“殿下,你不要吓妾身,你要是走了,妾身也绝不独活。”
她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砸在萧沂的手背上。
萧沂微皱眉,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演过了,本殿是病重,不是要死了。”
“要的便是这效果。”
林惊雨握起萧沂的手,“殿下,您怎么就吐血了。”
二皇子微微探头瞧了瞧,见素巾上是一片鲜红。
果然病重,瞧着是要命不久矣。
萧辰与长孙皇贵妃相视一眼,长孙皇贵妃一笑,“不必多礼,快好好歇息,本宫听闻三皇子病重,特地前来探望,嗐,好端端的怎生病了。”
萧沂轻轻颔首,温润一笑,“多谢贵妃娘娘和二皇兄,此病来势汹汹,确实古怪。”
长孙皇贵妃道:“听裕儿讲,你常年身体不好,怕是久病成疾,压垮了身体。”
萧沂附和,目光不明,“想来也是。”
下一刻,木二匆匆来报,“殿下殿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了。”
萧辰与长孙皇贵妃一惊,长孙贵妃皱眉,小声狐疑,“他们怎么来了。”
萧辰双眸愤然,“险些忘了,近日那三皇子妃日日往慈宁宫跑,惹得太后喜爱,连着萧沂与太后的关系都近了些,再加上冲喜那事,太后如今格外偏爱墨竹轩这两位。”
太后一进来瞧见萧沂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样子,一旁的林惊雨跪在床前哭得两眼通红,瞧着可怜至极。
也瞧着太后心疼至极,未顾得上行礼的贵妃与二皇子,径直往病床走去,“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突然病成这幅样子了,若不是今日惊雨丫头不来慈宁宫,我都不知道此事。”
林惊雨今日一早就叫人传去慈宁宫,道萧沂病重,她今日来不了慈宁宫。
林惊雨抹了抹眼泪,“也不知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叫来的太医也查不出所以然,只道殿下油尽灯枯,大期将至,太后娘娘,若是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想活了,还望太后恕罪,妉妉往后无法在您跟前尽孝,更无法给太后捏肩了。”
一旁的皇后道:“三皇子妃这是说得什么话,太医怎会查不出来。”
太后拍了拍林惊雨的手,“你这丫头尽说胡话,三皇子会好好的,你这丫头也得好好的,我还等着你来给我疏通经脉,叫我延年益寿呢,来人,叫李太医来,本宫就不信治不了。”
贵妃慌了眼,李太医医术高超,又是太后身前红人,岂不是让萧沂得救,白费力气。
她面露不悦,萧辰目光凝在林惊雨身上,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心疼,可此刻他并未有垂怜之色。
他偏头小声劝慰,“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母妃不急。”
李太医进屋给萧沂把了脉,面露沉重,萧沂靠在床栏上有礼问,“可有大碍,能瞧出什么病吗,本殿还可以活吗。”
林惊雨跪在一旁,微微抬头,二皇子的毒药下不到萧沂身上,但萧沂给自己下了一把药,虽伤不及身体,但也难受万分,以至于看起来油尽灯枯之像,虚弱至极。
从脉象上来看,推出是肺痨。
李太医惶恐道:“回太后,三皇子所得是肺痨。”
众人赶忙捂上鼻子退后,唯有林惊雨留在萧沂榻边。
皇后道:“母后娘娘凤体金贵,切莫染上这肺痨,母后还是快些回去吧。”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她问太医,“这肺痨可有救。”
“回太后娘娘,此病虽复杂了些,但臣还是有法子的,臣定然治好三皇子殿下,不负太后所托。”
听这病可以治,太后松了口气,她吩咐:“李太医,往后三皇子的身体就交由你负责,定要好好医治三皇子。”
“臣领旨。”
“恐病传染给各位,皇祖母和各位娘娘们不如先回去,这里有妾身照顾就好了。”林惊雨欠身道。
太后点头,“那便有劳你了。”
长孙皇贵妃抬手,“臣妾恭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瞥了眼榻上的萧沂,鲜红的指甲搭上下人的手,她朝二皇子道:“我们也该走了,戏散了,没什么看头。”
她正要走时,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
“殿下行动不便,便有妾身代行礼。”林惊雨抬手一拜,嘴角带着笑意,“恭送皇贵妃,恭送二皇子殿下。”
*
太医开了方子,林惊雨接过药包,“那妾身先去给殿下煮药。”
萧沂点头。
林惊雨走出院子,抹去脸上的泪,她扬唇一笑,走到厨房装模作样煎药,扇着扇子,
忽然走进一个人影,林惊雨抬头一看,见是二皇子。
他背手笑着走进,“三皇妃给三弟煎药呢。”
“正是。”林惊雨欠了欠身,“殿下不是已经走了吗?”
男人双眼一眯,“东西落这了,来寻东西。”
“东西落了,殿下怎走厨房来了,怕不是走错了。”
“没有走错,本皇子是特意来寻你的。”萧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睛因方才哭过而微红,像是桃花在盛开,更叫人想疼爱这朵娇花。
萧辰抬手,欲要摸上林惊雨的脸颊。
林惊雨慌忙后退,她拧紧手,“还请殿下自重。”
“三皇子妃放心,本殿今日前来,不会像之前寺庙那般,本殿今日寻你,是找你有事。”
他能有何事,莫不是框她,林惊雨不太相信,却还是强颜欢笑问,“不知二皇子殿下寻我有何事。”
“本殿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嫁给萧沂,我可以帮你改嫁,与萧沂和离,只要你日后听我的吩咐,将这瓶药每日滴几滴在汤药里。”
林惊雨摇了摇头,“恕我听不懂殿下的话。”
“林姑娘不必再装,你先前明明心系太子,本殿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夜之间林姑娘便又心系了三皇子,于是派人查了那艘船舱,林姑娘做的隐蔽,却还是漏几滴药在香炉旁,不曾想林姑娘竟是这样攀龙附凤之人,怕是见太子妃之位无望,又攀上了三皇子。”
萧辰嗤笑,望着眼前美如天仙的女子,如举世的珍宝,叫人想争夺,收入囊中,这京城第一美人,他非要不可,萧沂他也非杀不可。
“林姑娘真是愚蠢,怎挑了那无用的东西,三皇子无权无势,林姑娘嫁与他实在委屈,不如林姑娘改嫁本殿,本殿给你荣华富贵,总比跟着那条低微的狗好。”
林惊雨笑容凝滞,她眸色渐渐深沉,紧捏着手。
萧辰依旧道:“只要你帮我,我就给你荣华富贵。”
“跟了我,比跟萧沂那个废物好一千倍,一万倍。”
“林姑娘,考虑清楚。”
林惊雨神色微动,是呀,长孙氏势大,如日中天,就算不赌太子,赌二皇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惊雨想起昨夜差点死在歹人手中,萧沂无权无势,如今又身在险境,跟着萧沂不知日子何时是个头,翻身不提,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她林惊雨最爱的是自己,最珍视自己的命,最惜自己的羽毛。
从无跟着谁,不背叛谁,内心也毫无真心实意陈诺过谁,谁给她权利与富贵,她就爱着谁。
如此,她确实犹豫了。
帮二皇子,背叛萧沂。
她心中喃喃,愈发动容。
“林姑娘放心,萧沂那般废物不会轻易怀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长孙氏知。”
屋外窗户边,树枝摇晃下,静站着一个白袍男子,男子消瘦,苍白的唇缓缓勾起。
他双眸寂寂,静静地望着屋中一男一女,男人脸上已浮现得逞的笑意,女人是他的妻子,正在犹豫要不要背叛他。
她眼里对男人所提溢出向往,萧沂波澜不惊,黑眸如一汪深潭,扔进石子也溅不起多大水花。
像是早有所料。
昨夜林惊雨那般示好,但他心知肚明,林惊雨呀,是个见势就倒的墙头草。
故也无所谓她的背叛。
屋内,萧辰见林惊雨犹豫不决,他道:“林二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该知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
窗外的风大了,萧沂轻笑,说无所谓是假的,他手指上飘落一朵花,洁白可人,他轻叹可惜了一朵花。
林惊雨微微抬起头,缓缓开口道。
“二皇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妾身这辈子已认命,只想安分过日子,三皇子待我很好,我既已嫁与他便不会随意更改。”
“我不会离开他,更不会背叛他,此生唯他而已。”
“还望二殿下收回好意。”
萧沂一愣,指尖的花瓣又随风飘去。
林惊雨笑着,如冬日里暖阳的下的冰,耀眼灿烂,又坚硬无比。
她拒绝了萧辰的提议,拒绝了走向荣华富贵的捷径。
说着此生绝不背叛,唯他而已。
林惊雨指甲掐着掌心肉,拒绝二皇子,与二皇子作对,她也是不要命了,但愿如萧沂昨夜所讲,在墨竹轩他能保她平安。
她在赌一盘更大的棋,二皇子虽瞧着比萧沂更能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生存,更手握荣华,权利在望。但萧沂身上还有太多秘密,她感受得到,他瞒了她太多,像是冰山一角,不知下面埋藏着多大玄机。
她在赌,赌萧沂同样在赌。
但愿不负她所望。
二皇子见林惊雨一脸决绝,他气愤又失望如此美人性这般倔,萧辰嗤笑,如视一只蝼蚁,“我当三皇子妃是聪明人,结果竟这般愚蠢,不过本皇子等你后悔,届时待你落入我手中,我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柔情。”
萧辰摇头,甩袖离开。
屋内又安宁,林惊雨紧捏的手指松开,她松了口气,总算等那个烦人精离开。
忽然药沸腾,冲起炉盖,棕色的汤药不停往外冒,林惊雨见状慌忙去拿炉盖,全然忘了未拿锅炉帕,就这般徒手去拿,猛得被烫了一下。
她皱眉嘶了一声,手指被烫出水泡,一圈通红,她捏住耳朵望着沸腾的汤药抱怨。
“萧沂,你欠我的,你最好别负我,你要是死了,我立马改嫁投靠他人去。”
窗外绿茵,枝头雀鸟跳跃,鸣叫。
林惊雨愁着自己为何如此倒霉时,忽而一道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外面传入耳畔。
“那我确实得努力努力,好好活着。”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站在门口,清冷的双眸含着笑,阳光泻一片下来,脸色愈加苍白,可眼神却盎然。
林惊诧然,“你怎么来这了。”
“等了太久,来看看我的药好了没,以及顺便看看你有没有给我下毒。”
他这话意味深长,林惊雨听着生气,罔她方才与二皇子作对,抛弃荣华捷径,还给他煮药烫了手。
她看着自己的手不值,她一鼓作气用锅炉帕掀了炉盖,将汤药倒出在碗里,把药端给萧沂。
“是呀,下了毒,夫君该吃药了。”
她阴阳怪气道,他未喝汤药,而是将药放下,转而握住她的手,目光从她生气的眸,再移至被烫伤的手指。
他想起她方才说的那番话。
“当真跟着我?不离开?”
“你偷听。”林惊雨皱眉,真不是君子所为,但像是萧沂能做出来的事。
林惊雨还在气头上,她偏过头去,倔强道:“假的,骗二皇子的,我巴不得殿下死,然后赶紧逃。”
萧沂一笑,“放心,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第35章 第 35 章
萧沂牵着林惊雨的手, 抬手舀起一瓢清水,从上浇下慢慢地用冰冷的水缓解疼痛,然后取了药膏手还算把药膏温柔给她抹在伤口上。
林惊雨沉默不言, 只是皱了皱眉头。
萧沂下手更轻了些,“痛?”
“不是。”林惊雨扬唇一笑,“觉得新奇, 没见过殿下还有这般温柔的一面。”
紧接着林惊雨笑眸一紧, 她吃痛道, “疼疼疼。”
萧沂握紧林惊雨的手, 无奈道:“别乱动,要把水泡戳破, 忍着些。”
林惊雨只得安分, “哦。”
“以后这些事让别人干,别自己逞能。”
“我亲力亲为,不然怎么体现你我夫妻情深。”
萧沂勾起唇角, “是呀, 如今于整个皇宫, 于二皇子面前, 你我夫妻情深, 不管肺痨,还是旁的都拆不开。”
林惊雨望向窗,那的树枝刚好可以挡住人,萧沂方才便是站在那, 听着她讲话。
“殿下还有听到什么吗?”
萧沂收拾药, 漫不经心讲:“没什么, 就听到你说,不会离开我, 不会背叛我,此生唯我而已。”
林惊雨低着头,脸颊浮上两抹红,像窗外西山的夕阳。
萧沂瞧见,轻笑道:“现在害臊了?”
“没有。”她抬头,轻咳一声,“这话我对太子殿下也说过,有什么害羞的,我与太子当时浓情蜜意,与之比起,此话简直不过尔尔。”
萧沂听后点了下头,“确实只羡鸳鸯不羡仙,不过可惜了,再浓情蜜意,还不是下错了药,跟了我。”
他望向她吃瘪的模样,顽劣道:“而且,你方才在你与二皇兄讲,此生只跟我,不再改变。”
林惊雨一笑,“荣华富贵自然跟,但等你一出事,我立马跑,唯二,唯三,唯四才不唯你。”
萧沂收起药,听她说了一大串,只是笑了笑,“好,我拭目以待你的唯二唯三唯四。”
*
虽是假病,但药下的不假,萧沂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下肉眼可见变好,转眼秋日转至立冬,几场彻骨冬雨下来,今日终于阳光明媚,暖阳扑了整个院子。
墨竹轩,屋内点着炭火,噼里啪啦响,整个屋子暖烘。
林惊雨坐在窗边,百无聊赖,手上的书卷食之无味,连绵几日雨不便出去,于是她便看书,从前她是喜欢看书的,为了能更有资格攀上那个位子,可如今梦碎了,手中的书也只成了圣人口中黄金屋,凡人进不去。
她望着今日好天气,朝萧沂道:“殿下,听闻腊梅园的腊梅含香吐苞,好看至极,不如你我出去走走,看看。”
萧沂斟着热茶,雾气上腾,他轻轻吹了一口,说,“外面冷,本殿不想自找罪受。”
林惊雨劝说:“殿下您大病初愈,更得出去走走,外面阳光正好,不会太冷,刚好晒晒你我这几日的阴雨味。”
“冷,不去。”他依旧道。
林惊雨见此,也懒得再劝,于是理了袖子起身,“罢了,我便一个人去,留殿下在屋子里发霉吧。”
她兴致极好推开门,寒风迎面而来,她走了两步,寒气逼人令整个人要蜷缩起,身体瑟瑟发抖,那耀眼的阳光看着暖,实则是冷的。
林惊雨搓了搓手臂,两颊生疼,忽而一片柔软的温暖笼罩住她。
林惊雨抬头,见是萧沂,他给披了件狐狸绒斗篷,慢条斯理给她系好绳子,声却无可奈何,带有一丝讥讽,“知道是个傻的,不曾想傻到连冷都不会穿衣裳。”
林惊雨摸着毛绒的狐狸毛,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她本想感谢萧沂,可萧沂骂了她,她抿了抿唇,“若妾身傻,那殿下也傻得不分上下。”
“至少比你聪明,知道冷了会披衣裳。”萧沂着一身蟒纹墨色大氅,手里还提了个暖炉,“下次娶妻,还是得娶一个下雨能跑回家,冷了会穿衣裳的女子。”
林惊雨又低了头,想起前几日下了大雨,她忙活着在墨竹轩后面菜园子种冬瓜,实乃是日子太无聊,闲的没事干开垦了个菜园子,她以为是小雨,谁料雨越来越大,等回去时便发起高烧,和萧沂两个病人面面相觑,也算是同病相怜,夫妻同甘共苦。
只是后来她的风寒又染给了萧沂,萧沂生着两重病,饱受煎熬,故这几日脸色极差。
“下次?”林惊雨抓住重点,“殿下还要再娶妻?”
怕是他小肚鸡肠地气极了,想再讨个媳妇。
“还是不了。”萧沂若有所思,把手里的暖炉随手放在她怀里,“有你一个,日子已经够鸡飞狗跳,不想再多一个,想活久一些。”
林惊雨捧着炉子,冰冷的手渐渐回暖,她笑了笑,“多谢殿下夸奖。”
萧沂轻蔑地瞥了一眼她没脸没皮的笑,无奈也勾起唇角往前走,林惊雨在身后疑惑问,“殿下要去哪。”
他答,“听闻腊梅园的腊梅开了,含香吐苞,好看至极,去瞧瞧。”
林惊雨一笑,跟上去,“殿下是听谁说的。”
“一个不知冷暖的……”萧沂顿了顿,“聪明人。”
*
御花园开有大片腊梅园,香沁人心脾,林惊雨拿了个篮子在腊梅园摘採。
“花开宜赏不堪折,莫待无花空枝丫,你是来观腊梅的,还是来毁腊梅的。”
林惊雨扬唇一笑,“殿下何时这般善感抒情了,腊梅园腊梅数量似海,也不差我几朵,枯了谢了不如有所利用。”
“你摘腊梅做甚,莫不是要将这些尽数铺在屋子里,日日赏梅看个够。”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篮子,里面的腊梅花瓣渐渐堆积起来。
“儿时祖母常给我做腊梅花糕吃,瞧着这腊梅花甚是怀念,想着也做一些。”林惊雨转头,望向萧沂盈盈笑道:“殿下想吃吗,我给殿下也做一盘。”
萧沂偏移视线,望着满园腊梅,说:“不喜甜食。”
林惊雨叹萧沂果真没福气,转眼林惊雨又道。
“我看殿下倒是很喜欢吃阿姐做的甜食,追求阿姐那阵子,没少吃阿姐做的糕点。”
“林大小姐做得清淡,正合本殿胃口。”萧沂一顿,侧目望向她,眉稍轻挑。
“不过我吃林大小姐的糕点,你很在意?”
他双眸漆黑,幽幽地望向她。
林惊雨笑眼一眯,贤惠道:“殿下吃呗,反正殿下再怎么吃,选妃大典在即,林琼玉也马上要嫁给太子殿下,殿下的心无论死的活的,都改已变不了这板上钉钉的事。”
萧沂神色不变,只是轻笑一声,“是呀,皇兄选妃在即,你的心也该彻底死了。”
林惊雨不恼,兴趣道:“拉着殿下一同死,我很愉悦。”
十二月的寒风很大,吹得腊梅枝摇晃,林惊雨站在腊梅树下,烁烁明黄点缀间,女子笑靥如花,比这腊梅更惊鸿,巧目倩兮,美目盼兮。
风吹落了腊梅,萧沂目光注意到乌黑发髻上的腊梅,如若一点金黄装扮,黄得不俗艳,更添清冷脱凡之气,又带丝明媚。
他双眼眯了眯,伸手摘去林惊雨头上的腊梅花。
摘离片刻,他眉心微动似在思考什么,又放了上去。
林惊雨蹙眉不明所以,她问,“你做什么。”
萧沂道:“瞧着好看,再戴上。”
林惊雨无语,摸了摸头上的腊梅花,天寒地冻,连花都冻得冰冷,透过萧沂的眼睛,这般放着确实好看。
她嗤笑,“殿下当真无聊。”
“是呀,不然也不会无聊到陪你出来在这冰天冻地里摘腊梅花。”
萧沂收回手,每说一句空中冒着雾气。
“殿下若觉得冷,这暖炉给你。”
林惊雨将挂在腰间的小暖炉给萧沂,他摇头,“不必。”
爱要不要,林惊雨心中嘀咕,继续摘着腊梅花,腊梅枝间她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道熟悉的身影也正好瞧见她。
“妉妉。”
林惊雨说:“阿姐怎来了。”
林琼玉走过来,本偶遇妹妹欣喜的神色又转为无奈,“皇后娘娘传我说话,我刚从坤宁宫出来,瞧着腊梅开得旺盛,就过来瞧瞧。”
见林琼玉神色,林惊雨猜出个一二,于是问 “皇后娘娘传阿姐,是关太子选妃的事吗?”
“是呀。”林琼玉叹了口气。
“看来林府喜事将近,还得恭贺林大小姐,日后得改口叫林大小姐皇嫂了。”
萧沂的声音忽而响起,林惊雨撞了撞萧沂的胳膊,皱眉朝他使了个噤声的眼神。
“臣女拜见三皇子殿下。”林琼玉欠身朝萧沂行了个礼,后又叹了口气,“殿下就别打趣臣女了。”
林琼玉看向林惊雨篮子里的腊梅花,“妉妉是要做腊梅糕吗?”
“是呀,许久未吃,想试着做点,不知能否有阿姐做的好吃。”
“妉妉聪慧手巧,定能超过我。”
“做吃食一事上,我便算了,不如阿姐,阿姐自小就有一手好厨艺,怎是我能轻易超过的。”
林琼玉这才一笑,可一晃眼就又伤神,忆起以往,“忽然想起了儿时,妉妉若是你我都未嫁人就好了,要是你我都不嫁入皇室……”
林琼玉话说到一半,想起旁还有萧沂在,于是连忙改口,歉意道:“是我多愁善感,望三殿下莫怪。”
“无碍。”萧沂温润有礼一笑,“若可以,我也不希望林惊雨嫁入皇室。”
察觉到林惊雨不悦的视线,他望向她,“想必妉妉也是这般想吧,皇宫深似海,叫你担惊受怕了。”
林惊雨勉强一笑,“夫君真懂我,只是妾身有夫君,便不害怕了。”
林琼玉怕方才那番话惹二人不快,可此刻见二人如此和睦,也放下心,“罢了,便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赏花了,天色渐晚,我也该走了。”
想必林琼玉此刻惧怕极了皇宫,早些回去也是好的,于是林惊雨道:“阿姐慢走,路上小心。”
林琼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林惊雨望着林琼玉落寞的身影,心中染上一丝忧愁,林琼玉不愿嫁入皇宫,她也不希望阿姐嫁入皇宫,皇宫尔虞我诈,林琼玉是一张不染尘世的白纸,若能一生无忧无虑,幸福安康便好了。
梅园的风更大了,似要下雪的前兆,萧沂的声音忽而响起。
“腊梅花摘够了,也该回去了。”
林惊雨点了点头。
萧沂转身往前走,却迟迟不见身后的人跟上来,他转头瞧见林惊雨站在重重腊梅枝下似沉思着什么。
“站着做甚。”萧沂以为她被冻傻了。
林惊雨答,“我在想阿姐的事可有转机,我始终觉得,阿姐不该将一生断送在寂寞的深宫。”
“皇后之意斩钉截铁,难有回转之地。”
“或许,我可以去找太子殿下。”
找萧筠?
萧沂眉心微动,“你去找皇兄做甚。”
“太子妃的牡丹花毕竟是太子递到阿姐手中,若太子不愿,此事还是有转机的。”
萧沂轻蔑扫了眼林琼玉,无奈道,“皇兄孝心可佳,向来听皇后之意,单凭你一言,如何叫他违抗十余年养育之恩。”
“不试试怎知道不行。”林惊雨扬唇抱着期盼一笑。
此事她并不想麻烦萧沂,于是又道:“我心意已决,殿下先行回去,我只身一人寻太子便可,便不叨扰殿下了。”
独自一人,不叨扰他。
他冷笑一声,“好啊,你既这般讲,若一会雪大了,本殿惧冷懒得出门,你自己回家。”
字字句句里,涌出的雾气上腾。
“好。”林惊雨点头,丝毫未有对风雪动容。
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去意已决,萧沂拗不过,甩袖而走。
*
林惊雨走至太子宫殿,侍人朝她行礼,将她带到太子书房。
彼时萧筠正在作画,下人忽来报三皇子妃来了,萧筠惊讶抬头,便见林惊雨已走进,她一袭青衣一如既往,面带淡淡笑意,恬静又动人。
萧筠一时失神,脱口道:“阿……阿雨。”
他忽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三皇子妃怎来了。”
林惊雨朝他行了个礼,“臣妇拜见太子殿下,此行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见谅。”
“不必多礼。”萧筠抬手,又清咳一声,“都下去吧。”
萧筠打发了侍从走,屋内只剩二人,林惊雨望向萧筠所作之画。
“殿下在画大雁?”林惊雨道:“殿下画得真好。”
萧筠一笑,“缪赞了。”
林惊雨望着画,那是副大雁墨画,栩栩如生,“常言道大雁成群,殿下只画一只雁,这山水壮阔,却更衬着这大雁凄凉,山水也成刀山火海,冬日已至,孤雁怕是要亡,看来殿下近日心情不佳。”
“还是阿雨懂我。”
他这次没有回避,退了下人,不是太子,不是三皇子妃,恍若从前二人咛诗作赋,谈天说地,是此世间的伯牙子期,难得知己。
萧筠问,“阿雨今日寻我定是有事,阿雨直说无妨,但愿我能做到。”
林惊雨神色一紧,捏着帕子抬手一拜,他这般说,她开门见山,“臣妇此次前来,是为求一件事,还望殿下此次选妃,莫要将牡丹花递给阿姐。”
莫要将牡丹花给林大小姐,不让林大小姐做太子妃。
如此无理的要求,事关他荣登帝位之权势,养母之孝恩,皇室之所迫不得违抗。
林惊雨已做好他拒绝的准备,却见他只是愣了片刻,而后点头道:“好。”
这下改到林惊雨一愣,她疑惑问,“殿下这般爽快答应了?”
萧筠苦笑,“我本就不愿娶林大小姐,你知道的,我本想着此生只娶你的。”
林惊雨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大冷的天,她手心微微出汗。
萧筠道:“只可惜天意弄人,就算你不嫁与皇弟,母亲也不会允许我娶你,是我懦弱,辜负了你。”
“殿下,往事已过,再者我从未觉得殿下辜负了我。”
若说辜负,一个骗子的野心会被辜负,但真心不会。
林惊雨再次抬头,望着萧筠,他的眼睛透彻而又明亮。
“太子殿下,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好。”
她坦白道:“其实您的弟弟提醒的没错,臣女不温婉更不善良,是个自私自利,虚伪凉薄的女人,臣女接近殿下是为做太子妃,自始至终,是臣女骗了殿下,抱歉,殿下若有所怨,臣女绝无怨言。”
林惊雨道歉,她以为萧筠会不可置信,或是愤怒,却见他神情平静,反而片刻后一笑。
“阿雨,我平庸,但我不笨的,我还是能后知后觉的。”
林惊雨诧异,他竟知道,但比起他知道,她更疑惑他不怪她。
“殿下不怪我?”
萧筠望着大雁,就像在望着自己,“这些年来,不乏有莺燕为了荣华富贵接近我,可阿雨不一样。”
林惊雨自嘲一笑,“殿下,我与她们都一样的,我也是为了权与贵。”
萧筠纠正,“还是不一样的,我曾说过,阿雨是这世间除了母妃唯一说我很好的人,我从未觉得这世间有一个女子这般懂我,装的也罢骗的也罢,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自己也没有那般平庸,才知人各有道,不该拘泥自己。”
林惊雨答:“如此,是臣女的荣幸。”
萧筠望向窗外,枝头上一只鸟展翅飞上了天,他眸虚了虚又更坚定,“故这次选妃大殿,太子不会参加,不会有任何女子入选,这次不为情,这次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他又望向林惊雨,自嘲一笑,“没有娶到你是我懦弱,可若连终身大事都身不由己,我这个太子做得未免太懦夫。”
林惊雨莞尔一笑,“殿下从不懦弱,我曾说过,殿下是真的很好,这句话从无半分假意。”
“阿雨当真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可最好的女子已为人妻,萧筠背手淡笑,“听闻你与砚舟夫妻和睦,他待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些词于她和萧沂身上实在不符,林惊雨扯了扯嘴角,“他待我,确实挺好。”
“砚舟怎么没陪你过来。”
她随口扯了个谎言,“殿下临时有急事,便不过来了。”
萧筠点头,自华元殿打了他一拳后,二人也许久未见,纵然他夺走了他此生挚爱,但到底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
“砚舟这人平时看着温润有礼,但实际是个不善言辞,自闭的人,若他惹你不快,你大可与我讲。”
想到他今日嫌她吵又嫌她笨,却还是给她披上斗篷给她暖炉,到后来又陪她去腊梅园看她摘腊梅花。
林惊雨不自觉一笑,确实是个不善言辞,口是心非的。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我知晓了。”
*
墨竹轩,萧沂望窗外的树枝摇晃得更颤。
他又斟了一杯茶,听见脚步声,抿了口茶语调闲闲道。
“回来了,还以为你要与皇兄叙一顿晚饭。”
“殿……殿下,是我。”
萧沂转头,见木二端着茶叶,一脸窘迫站着,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沂脸沉了沉,“怎么是你。”
“是殿下说茶叶没了让属下去取。”
“行了,退下吧。”
过了会,他又听见一道脚步声,比方才要轻。
他轻咳一声,“谈得怎么样,皇兄可有同意。”
听迟迟未回话,萧沂转头,“怎又是你。”
他问,“走那么轻干什么。”
“属下瞧着风大了,怕殿下着凉便想着关一下窗子,又怕打扰殿下。”
“哦。”萧沂回头,瞥了眼匆匆关窗的木二,他抿了口茶随口问,“三皇妃还未回来?”
“是呀,也不知三皇妃要与太子聊到什么时候。”木二抬头望窗外天,“这天看着要下大雪,三皇妃一人在外若晚回来遇到暴雪就完了,毕竟皇妃风寒才刚好,可不能又病了,殿下不如去接接三皇妃。”
“东宫又不是荒郊野岭,下人衣裳多得是,自不会叫她冷着没伞撑。”
“也是。”木二点头。
木二走后,屋内又回归寂静,寒风渐大,竟生生吹开了窗子。
萧沂心想是木二未关好,他起身去关窗,走到窗户口,关窗之际,他看见枯枝在风中摇晃,几片雪花落下。
他伸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片刻后被他的体温融化,化作一汪水。
萧沂忽然想起那个人的眼睛。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被拒绝,在冰天冻地里哭鼻子。
还是在太子屋里与太子欢声笑语,忆着往事谈天说地,又旧情复燃,毕竟那个女人逮着机会定不会随意松手。
可他想起她与二皇子说的那番话,萧沂觉得自己定是中了邪,定也相信她那番鬼话。
风吹起他的衣袍,他望着空中飘零的小雪,望这天,看着雪要变大。
院子里,木二正搬着林惊雨的花,怕下雪给冻坏了,忽而见萧沂从屋子里大步走出。
“殿下,雪要大了,您要干什么属下来。”
他道:“备伞,本殿出去一趟。”
第36章 第 36 章
林惊雨与萧筠又寒暄了几句, 大多是些家常,又或是一如从前的诗词歌赋,人生见解。
二人之间大方, 侃侃而谈,林惊雨剥了伪装的皮下来,与萧筠聊天, 不再紧绷着弦。
“殿下不去选妃大殿, 殿下是要怎么违抗。”
“我准备向父皇请命去边疆历练, 身为太子需磨炼其筋骨, 知百姓之疾苦,士兵之血汗, 方为好君王。”萧筠说到最后, 又凄凉一笑,“其实不瞒阿雨,我真的不想当太子, 若可以, 我只想纵马山河, 游舟江南, 只做一潇洒闲人, 平庸且平凡一生。”
“殿下不平庸的,殿下是一个好人,日后也会是一个仁慈知义的君主,受百姓爱戴, 世人赞颂。不过……”林惊雨顿了顿, 她笑道:“我更想祝殿下得偿所愿, 潇洒自在一世,只做一个闲散人, 诗词歌赋,万水千山常伴。”
她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亮,望着他,但此刻却像是挚友真诚的祝福。
萧筠回之一笑,“那便多谢阿雨吉言。”
二人这般谈着,已然走到门口,白色的大理石地忽斑驳几点,是融化的雪花,渐渐的雪大了,如鹅毛要将整个京城素裹。
林惊雨望着势已有见大的雪,或许等过个半会还得更大,她自嘲真被萧沂给说中,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这般雪就算回去也得染上风寒。
她才刚好,怕是又得打回原形去过煎熬的生病苦日子。
林惊雨叹气,她朝萧筠行礼,“若一会雪更大就麻烦了,臣妇便先行告辞。”
萧筠望这雪,叹气道:“砚舟也真是的,都不来接接你。”
“殿下近日忙,我不想叨扰他。”
她温婉一笑,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有妻如此,实乃至幸,叫萧筠感慨。
“砚舟娶到你,更应该加倍珍惜才是,怎能让你独自一人来,这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萧筠招手向侍从,“来人,备伞,孤送三皇子妃回去。”
林惊雨正要拒绝,道只留一把伞不必相送时,忽而一道熟悉温润的声音随风一道掠过耳畔。
“便不麻烦皇兄远道问责,臣弟已来谢罪。”
萧筠无奈道:“你可总算来了,你若再晚一步,三弟妹得婉拒我独自步入大雪了。”
“臣弟已然知罪。”他笑道,认着。
林惊雨诧异转头,朱红宫墙下,飘零的的雪景里,萧沂撑着伞缓缓朝她走来。
他手里抱着一件虎皮的大氅,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手很热,渐渐缓和硬痛的冻感。
萧沂说:“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见殿下忙,不想打扰殿下。”
萧筠抱不平道,“你说你平时忙什么,也不陪陪夫人,叫她独自来我这里,连个下人都没有,手还冻得通红,你是不是嫌我之前打得不够痛,还想再挨一拳。”
萧沂失笑,“受不住,皇兄的拳头重,不敢再试。”
“不敢就回去好好过日子,弟妹贤良淑德,娶妻如此,已是你积了八辈子的德。”
萧沂望向林惊雨,见他被训,她嘴角掩不住狡黠的笑意,眼睛如雪发亮,望着他。
“确实,娶妻如此,实乃我积德八世所赐。”
萧沂点头应着道,言笑晏晏的模样,林惊雨怀疑萧沂此刻心中定然在想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了她。
不过正因此,她才幸灾乐祸。
她正乐祸着,萧沂拉起她的手,“那我与妉妉便先行告辞了。”
萧筠挥了挥手,“走吧,别在这碍我眼。”
林惊雨颔首朝萧筠拜别,待他进去后林惊雨又转头看向萧沂,“殿下不是说,不来么。”
他随口答:“无聊,突然起了兴致想赏雪。”
“赏雪要大老远走到东宫吗?”
萧沂觉得林惊雨今日的话特别多,他语调闲闲答:“顺道来收尸,怕某人冻死在路上。”
林惊雨未恼,她一笑,“方才太子殿下与我说,殿下看着温润,实际是个不善言辞,将自己关在黑屋子的小孩,眼下一看果真如此,殿下分明是在担心妾身,还要拐着弯来不让人知道,不过好在妾身生的颗玲珑心,知道殿下所想。”
她凑近道:“殿下是特意来找我的,深怕我冻着。”
“嗯。”萧沂望着林惊雨自诩聪明的眼睛,他轻描淡写说:“毕竟,你若再患上风寒染给我,本殿又要受罪,那滋味不好受,故你千万还是别冻着为好。”
语罢,萧沂把挂在手臂上的大氅给林惊雨,“再披件,天愈发冷了。”
林惊雨瞥了一眼那件大氅,老虎皮所制,花斑眼花缭乱,整一个财大气粗的模样,显得俗气。
林惊雨从不穿丑衣裳,嫌弃道:“不穿,这般俗气,宫道上许多人看着呢,殿下眼光何时这般差了,竟挑了这件过来。”
“特意挑的,好彰显本殿将你养得不愁吃不愁穿,俗气点,也福气点。”
林惊雨嗤笑,“一件衣裳能体现什么,实际行动才叫人羡煞。”
萧沂若有所思,“你要这般觉得,下次可以尝试。”
他继续说:“先不管其俗不俗气,你先穿上。”
林惊雨无奈穿上,抬手望着衣裳站在原地,丑得她一只脚也踏不出去。
萧沂转头,“你若再不走,一会雪大了,你我一起在这堆雪人?”
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赞同:“妾身觉得如此好玩。”
“你若想,我也阻拦不了你,只是本殿惧冷,就先回去休息了。”
怕他真走,林惊雨拽住箫沂的胳膊,”玩笑的,殿下不得当真,再说了,妾身还要回去给殿下做腊梅糕呢。”
林惊雨提了提手上的篮子,朝他一笑,男人扬起头望渐大的白雪,缓缓勾起唇角。
“好,回去尝尝,究竟是林大小姐做的糕点好吃,还是你做的好吃。”
“阿姐擅做吃食,我怎能比得过她。”林惊雨莞尔一笑,“不过殿下可以骗人,说我做的好吃。”
“行,你做的最好吃。”
萧沂想,那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只是这漫天的雪落下,像是在默许。
*
林惊雨这一遭并未风寒,直至第二天院子里的雪积满,整个皇宫银装素裹,铺上厚厚一层雪。
探枝生了想堆雪人想法,央着她道院子里的雪薄厚正好,天晴无风是个堆雪人的好日子,她这般说,林惊雨一时起了贪玩之意。
自祖母去世起,她已经许久未堆过雪人,如今望着这白茫茫一片的院子,忽生了想再回童年的想法。
她垒了两个雪球堆起,数年不堆生疏许多,堆了许久,大功告成时,林惊雨叉着腰喘气,抬头恰巧看见萧沂路过。
她叫住他笑着问,“殿下,你看,妾身堆的雪人如何。”
萧沂打量问,“你中间为何插着一根那么长的胡萝卜。”
林惊雨无语,“那是鼻子。”
“哦。”萧沂点头,漫不经心又瞥了一眼,“听说撒谎越多的人,鼻子越长,看来是如它主人般,是个爱撒谎的雪人。”
林惊雨突生了后悔叫住他的想法,她懒得与他计较,“殿下若有事就快走,妾身恭送殿下。”
她一副赶他走的模样,萧沂没什么事,但也不想自讨无趣,于是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脖颈忽炸裂一团巨冷,碎雪进入了他的衣裳里,那滋味不太好受。
萧沂转头,见林惊雨手里又团了一个雪球,正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
女子笑靥在冰天雪地里明媚至极,她今日着鹅黄的衣裳,脖颈围了一圈白绒绒的兔子毛,不同于往日的清雅,今日看起来娇俏。
她正盈盈地笑着,“殿下要玩打雪仗吗?”
“无聊。”
林惊雨抿了下唇,“殿下真无趣,罢了罢了,殿下忙你的去,我自己玩。”
林惊雨俯下身继续堆雪人,正思考着把胡萝卜折短点时,后脑勺忽然一冷,冷得麻入肺腑。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手还悬在半空,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林惊雨摸着头,愤然道:“殿下,你偷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萧沂抹去袖上的雪渣,紧接着又是一个雪球砸来,他方理好的袖面又沾上雪渣,蹙了蹙眉望向林惊雨。
她无辜一笑,“妾身总要报复回来。”
“第一个便是你砸的,谈何报复。”
语罢萧沂团起地上一个雪球,又砸了过去,“这才是报复。”
林惊雨抬手用袖子挡住雪球,雪花迸了一片,她又团起一颗,砸过去。
于是这般,二人你一来我一往,在雪地里打起雪仗。
但代价是,第二日,林惊雨又患上风寒,她蜷缩在被窝里,手中端着汤药,闷闷不乐瞥了眼萧沂。
“为何殿下没有患上风寒。”
“因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他道:“快喝药,一会药凉了。”
林惊雨浅浅抿了一口,难受得皱起眉,下一口时她望着褐色的汤药,轻轻叹气,“太苦了,已经喝了七日了,实在想吐。”
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一只清瘦白皙的手,指尖是橘色的蜜饯。
“吃点蜜饯就不苦了。”
林惊雨一愣,“殿下特地给我的?”
“嗯。”
“殿下人真好。”
萧沂扭过去,“怕你的风寒又染给我,快些喝药吧。”
林惊雨接过药,就着蜜饯一鼓作气喝下,味道还是苦涩,但比先前要能接受。
林惊雨想起前阵子萧沂顶着两重病的模样,“不如我与殿下还是分榻而眠,免得把病气过给殿下。”
“且不说院中奸细,就说皇兄昨日还警告我,若是你我分榻而眠传入皇兄耳中,道你我夫妻不和,他又得敲打我了。”
“哦。”
怕萧沂赖上她,林惊雨又道:“那说好,若是过给了殿下,殿下不许赖我。”
“行,不赖你。”
萧沂颔首,他走到案边,抬手执黑棋,望着棋子双眉微蹙似在沉思什么。
林惊雨走过去坐下,豪不体贴微笑着问,“殿下紧皱着眉头,在烦心什么。”
他答, “二皇兄生辰宴,在烦心送什么。”
给敌人送礼,林惊雨撑着脑袋点头,“那却是该烦心。”
转尔,她又微微一笑,“妾身愿为殿下解忧。”
萧沂侧目,“愿闻其详。”
“前阵子太后赏了我一个西洋来的宝贝,夜莺雕刻,通体楠木,金子钟摆,其名叫夜莺钟,毕竟太后所赐,送给二皇子,已算厚礼。”
“送钟,倒是吉利。”萧沂一笑,将黑棋置于棋盘,“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还是殿下懂我。”林惊雨开门见山,“太后送我的宝贝,我珍惜得紧,殿下得给我三倍的价钱,不过我知殿下手头紧,没关系来日方长,殿下可慢慢还我。”
萧沂信守承诺道:“好,来日方长,慢慢还。”
*
二皇子寿辰,按贵妃的旨意,礼部大办,林惊雨与萧沂一道赴宴。
宴上,皇后神色并不大好,前阵子萧筠请旨去往边疆历练,纵然她万般阻挠,可陛下已然同意,选妃大典也因此取消,她也只得接受。
与之相比,林惊雨看向长孙皇贵妃,头上的装饰比皇后还要华丽。
“长孙皇贵妃看着倒是高兴,脸色也要比先前福润。”
“皇兄前去边疆,我无权无势,如今皇城只剩二哥,如此好契机,她自然高兴。”
萧沂握着酒,于权势而言,在庞大的长孙氏面前,他显得微不足道。
故如今京城,没有皇子可与二皇子对抗,长孙氏野心昭然,欲扶二皇子为储君。
“如今看来,二皇子称帝的几率倒是大些。”
林惊雨望着席上意气风发的萧辰,皇权果然养人,也叫人心生向往。
萧沂望着林惊雨要溢出野心的双眼,他喝了口酒轻笑,“你若现在投靠他,也来得及。”
林惊雨收回视线,撑着脑袋柔声一笑,“怎会,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了殿下怎会投靠他人。”
她倒了一杯酒,酒香撩人,她抬手正要抿一口,忽然一只手拦住她。
“你病还未好,不宜喝酒。”
林惊雨委屈道:“难得有兴致,想喝几杯。”
“等你病好了,把酒当水喝我也不拦着你。”
“罢了。”林惊雨皱眉,放下酒一副惋惜的模样。
萧沂见着,抬了抬手,后面的太监俯身,“殿下有何吩咐。”
“去备些稀的果酒来。”
不一会太监端上果酒,萧沂给林惊雨斟上,“果酒稀,也有味。”
林惊雨接过,“多谢殿下。”
“不过也少些喝,别一会醉了,还要本殿抬你回去。”
林惊雨喝了口果酒,莞尔一笑,“殿下放心,我定然能走回去。”
*
赴完宴,已是夜。
林惊雨还算能走路,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声巨响,天空忽而烟花绽放,一朵接着一朵。
打扫的太监道:“听闻是长孙氏前阵子打了胜仗,又逢二皇子寿辰,陛下特意给二皇子与长孙氏祝贺的,说得放三场,一祝长孙大将军打得胜仗,二祝二皇子生辰。”
“那三祝呢。”
“三祝。”太监挠了挠头,“三祝……三祝陛下未说,应是没有这三祝,兴许明日是年三十,正好祝贺了。”
宫人说完,见三皇子与三皇子妃走来,连忙行礼。
林惊雨望天上的烟花,感慨道:“陛下当真是宠长孙氏族与二皇子,太子如今一走,看来这天又得变了。”
“是呀。”萧沂双眼微眯,“如此生辰,这漫天烟花让夜如昼,当真隆重。”
烟火在他脸上变换,他的眸却黑得深沉。
林惊雨当他是心生羡慕,于是道:“改日等殿下生辰,妾身也给殿下放烟花,你若是在荒郊野岭,十场百场都行。”
萧沂一笑,“有劳三皇子妃了。”
“不麻烦,等妾身生辰,殿下送我十箱银子就成。”林惊雨一笑,“对了,还没问殿下的生辰是何时。”
萧沂虚了虚眼,“忘了。”
“忘了?怎会忘了。”
林惊雨不明白这世上除了孤儿,会有不记得生辰之人,她认为萧沂定是诓骗她的。
萧沂往前走,“因为不重要,没什么好过的。”
“怎会不重要,这出生落地的自当得祝贺。”
林惊雨追上去,走急了也醉了,忽而一绊,往前栽去。
幸在萧沂眼疾手快,扶住她,却也因此他的腰划过一旁低矮的灌木树枝,当啷一响,他腰间的玉佩的落地,
萧沂头一偏,他抽手去捡地上的玉佩,却只能捡到一片碎块。
他的手捏紧,有些在抖。
林惊雨伸手连忙拦,“殿下这是做什么,快松手,别扎坏了手。”
他手是松了,掌心被扎出血,又慌忙去寻另半块玉佩。
林惊雨从未见过萧沂这副紧张的模样,她从前只知这玉佩是林琼玉认出萧沂的信物,确实重要,但不知竟这般重要,叫他如此慌张。
天黑了,灌木丛遮住月光,萧沂寻不到玉佩,
木二匆匆赶来,“殿下您在这呢,太子正寻你过去呢。”
萧沂抬起身,明明是个冷天,头上却有密汗。
林惊雨道:“太子马上就要走了,兄弟一聚,往后再也难得,这儿有我和木二,殿下放心且去。”
萧沂迟疑半晌,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萧沂一走,林惊雨叹了口气,俯身在灌木丛,她问旁边一同寻找的木二,“这玉佩是何来头,叫殿下如此慌张。”
“回皇子妃,这是雾夫人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是殿下出生时,雾夫人赠于殿下的生辰礼,于殿下心中自然是无价之宝,也是对雾夫人唯一的念想,自然是慌张。”
林惊雨想到萧沂方才被扎破的手,玉佩碎了,怕是连心也被扎破。
她更卖力去寻,忽瞥见石头旁一块白物,她捡起欣喜道;“总算找到,回去找个工匠修修也能看着完好无损。”
木二松了一口气,“属下都想替殿下谢过三皇子妃了。”
“无碍。”
月光下,玉佩被照得发白,上面的雁纹清晰,林惊雨忽瞥见下面刻着一竖小字。
腊月廿九,赠吾儿,望儿一生平安。
不正是今日。
林惊雨眉心一动,她问木二,“这日子是何意义。”
“回三皇子妃,这是殿下的生辰,说来,也就是今日。”
林惊雨心中百感交集,她握着玉佩,果然如她所料,她宁愿是她猜错了。
天上第二场烟花绽放,是祝二皇子生辰,而一个低微皇子,皇帝无需记得。
这漫天绚烂之下,萧沂又该是多么落寞。
“木二,去准备准备。”
木二一愣,“准备什么。”
林惊雨往墨竹轩走,她背影决然,回头看向木二时,盈盈一笑,眼睛里印着月光星辰。
“给你家殿下过生辰,这出生落地的头等大日子哪有不过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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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皇子妃, 这生辰过不得。”
木二小心道。
“为何过不得。”林惊雨不解,又回头问。
“这……这殿下不准旁人提,属下也不敢说。”
“生辰能有什么不过的道理。”林惊雨望着漫天烟花, “怕比不上二皇子的?这有什么,他的隆重,我可以弄个别出心裁的。”
木二支吾着还要再说, 林惊雨转头已往前走, 边走边道:“好了, 你莫要再说, 你放心,我定能给你家殿下一场今生难忘的生辰惊喜。”
木二长叹了口气, 望着林惊雨远去的背影,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洁白神圣。
说还是不说,他不知道, 他只知三皇子妃说的对, 今日是三皇子殿下的生辰, 三皇子妃想让殿下开心, 他也一样。
这十余年的心结, 是时候也该解了。
*
“小姐小姐,殿下回来了。”
墨竹轩,探枝跑进门,欣喜道。
墨竹轩外, 夜色已深, 第二场烟花已过, 难得寂静,剩下的是落单等死乌鸦凄叫, 夜空空荡荡,一道长袍身影凄凉。
萧沂走在宫道上,那半块玉佩还握在他的手中,男人双眸寂寂,他便喜这般沉静,厌恶热闹喜庆,如此才让人可安心,叫人不烦躁。
墨竹轩大门紧闭,他眉一皱,疑惑地推开门。
一刹那,门内热闹。
他握住玉佩的手又紧了紧,残缺的边沿陷得肉更深,鲜血滴了几滴。
院子里摆满了五彩斑斓的长寿花,林惊雨难得在这冰冷万物凋零之冬寻到还盛开的花朵,长寿花,喻着长寿,如此寓意,也算正好。
此刻夜是星辰,没有那烦人的烟花。
天时地利人和,林惊雨心想,萧沂应当会喜欢这个生辰惊喜。
“殿下,生辰快乐。”
林惊雨站在前头,身后站着木二和探枝,木二一脸惶恐不安,低着脑袋。
探枝则是喜滋滋道:“殿下,这是小姐特地为殿下准备的,小姐去花库寻了许久才找到冬天开的花,布置这满院长寿花也布置许久,小姐对殿下那是真上心。”
林惊雨轻咳一声,抿了抿唇,她见萧沂站在那,以为是高兴坏了愣在那。
于是走过去,“怎么样,不比二皇子的差吧,陛下给二皇子天上的烟花,那我就给殿下地上的花,你闻闻,还香着呢……”
“撤掉吧。”
他淡漠道。
林惊雨一愣,“你不喜欢这生辰礼吗?”
萧沂望着满院斑斓,像血一样刺痛他的眼。
他声低沉,“花很好,只是本殿不喜过生辰。”
他径直走向寝屋,与林惊雨擦肩而过,那花他看也不再看一眼。
林惊雨望着萧沂消失在夜色里,背影白袍冷然。
探枝与木二眼观鼻鼻观心,她望着自家小姐,抱不平道:“殿下怎能如此辜负小姐的好意,小姐你莫要伤心,这花殿下不瞧,我们瞧。”
林惊雨低着眉沉思,萧沂爱权,但不是个攀比之人,如此冷漠定然背后还有她未知的事情。
她望向一脸沉重的木二,“殿下为何不喜过生辰。”
林惊雨道:“他不让你说,可我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你但说无妨。”
“殿下不喜过生辰,是因为十一年的今日,亦是雾夫人的忌日。”
木二抬头,一鼓作气:“殿下不让说,是不愿提,不想面对,雾夫人带着殿下在永巷躲藏,十余年不曾发现,直至数年前的今日,殿下十岁生辰那日,雾夫人为给殿下过生辰,暴露了行踪死在贵妃手中,故此殿下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雾夫人,这才如此厌恶生辰,此事埋藏在殿下心中十一年,鲜少有人知晓,属下今日大胆,将此事告知三皇子妃,还望皇子妃能解开殿下心结。”
竟不知还有这段过往,林惊雨捏紧手,
这漫天烟花祝贺长孙氏与二皇子,却是在萧沂亲娘的忌日,祝贺着他的仇人,叫他怎能不厌,不恨。
“此事,我知晓了。”
林惊雨抬头,她望向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坐着一个落寞的人。
这心结已积压十余年,不是一朝一夕轻易能解的。
“探枝,去备些食材,我去做碗长寿面。”
“是,小姐。”
木二震惊赶忙拦住,他是叫三皇子妃去开导殿下,不是叫她再去送死的。
他为难道:“三皇子妃,殿下本就不喜过生辰,您这送长寿面进去,不是更让殿下生气么。”
林惊雨一笑,“他方才已然生气,不差再多一点,探枝去吧,准备一下食材,我一会就来。”
“是,小姐。”
见此,木二只得作罢,暗叹三皇子妃自求多福。
他家殿下,虽看着温润,但生气起来,那狠劲,三皇子妃从未见过,也希望她一辈子都别见到。
木二遥想起,萧沂抓住的第一个给雾夫人受刑的人,亲自用刀,一片片割去了那人的肉,血肉堆积在他的脚下,血染红了他的眼,他则一脸冷漠的模样,仿佛在削一根竹子。
以及后来,还有个在殿下面前言语侮辱雾夫人的太监,后来那个人,惨死在了河里,捞上来时,本就残破的□□被剑搅得稀烂。
木二望着林惊雨弱柳扶风的身姿,他本来想着,很多事,三皇子妃还是一辈子都别知道的好。
可是于今夜,她疯狂在殿下逆鳞上跳。
木二替自己又替三皇子妃擦了把冷汗,“但愿,今日是个平安夜。”
*
屋外风萧萧,林惊雨做好长寿面,已是深夜。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走在长廊上。
正殿屋门紧闭,从窗户纸看去,里面未燃灯,黑漆漆的。
林惊雨轻轻推开门,屋内寂静,还好有月光照明,只是那月光森然,照得屋内惨白。
她小心走近,直至瞧见那道影子,她才停下。
层层纱帐之下,他坐在榻上白袍依旧,眸却黑得深沉,如鹰似利剑,周遭气息压抑又森寒。
月光一半照在他脸上惨白,一半掩于黑暗,那黑的一半,不知该是何的沉重。
“怎么不点灯呀。”
林惊雨放下面去点灯,伸手要去点燃烛火之时,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别点灯。”
他的气息不容人违背,林惊雨只好收手,就着月光看向他,她还是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与男人隔着一段距离。
萧沂现在很危险,床上有刀,她在使劲扒着他的逆鳞,保不齐他疯了杀了她。
而她也真是疯了,在赌能解开他心中郁结。
林惊雨柔声一笑,“妾身给殿下煮了碗生辰面,殿下不点灯如何吃生辰面呀。”
“本殿不吃。”
“殿下,这过生辰,自然得吃生辰面。”
她不依不饶,萧沂缓缓掀了眼皮,侧目望向她,眸光幽冷。
“木二没有和你说过,我不过生辰吗。”
“木二侍卫只提了殿下不喜过生辰,妾身以为殿下是鲜少过生辰的缘故,便想给殿下办一场,这才有了外面那些花。”林惊雨顿了顿,“不过后面,木二侍卫与妾身说了,我才知殿下为何不喜过生辰。”
萧沂问:“知道,为何还端生辰面进来。”
林惊雨抬头,与他目光相视,“因为按照大启习俗,每个母亲都会在孩子生辰之日,给其煮上一碗热腾腾的生辰面,妾身想以效雾夫人,也为了解开殿下心中郁结。”
她继续道:“殿下这些年来耿耿于怀,十岁生辰之日,因想吃石榴,当时季节稀有,雾夫人为给殿下求得石榴,托宫人带,因此暴露行踪惨死在殿下生辰之日……”
她说到一半,见萧沂微微俯身,令一半掩于黑暗的脸浮现,鹰眼带戾气,森然凝望着她。
“林惊雨,我承认你很会耍小聪明,但不要擅自揣测我的心,以及不断试探我的底线。”
他目光太过寒冷,林惊雨不敢再说下去,生了想退的想法。
屋内寂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因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直至天空巨大的声响迸放。
屋内骤亮,色彩变化,这是今夜第三场烟花。
萧沂拽紧手,愤恨至极,满天烟花贺着长孙氏,在长孙氏害死她亲娘之日,像是在贺他亲娘死。
林惊雨望着眼前的男人,害怕,却又觉得他可怜至极,亦是今日欢天喜地皇宫里最可笑的人。
简直是个可怜虫,一瞬间,她便不怕他了。
“我是想告诉殿下,那不是殿下的错,雾夫人在天有灵,定也不会怪罪殿下,见殿下如此,雾夫人只会心疼。”
她咬了咬牙,朝他跑去,蹲在他的身旁,捂住他的耳朵。
捂住那令人聒噪的庆贺声,以及外界一切尘嚣。
萧沂目光一顿,惊愕地望着眼前之人,她方才明明怕了他,正要知难而退,却在烟花爆发时忽然跑过来,捂着他的耳朵,双眸含着秋水,直直地望着他,似在安抚他。
她指尖的清凉,渐渐缓和下心中那份燥乱,像是有水浸透入心,秋水横波,又凉又柔。
屋外的烟花放了许久,久到她的手酸得不行。
她扭头望着烟花忍不住破口大骂,“呸,什么破烟花,改天我非得换成炸药,炸了整个皇宫。”
“若炸了整个皇宫,你我也都得死了。”
他忽然冷不丁一句,林惊雨转头诧异的望向他。
“殿下能听见?”
萧沂无奈道:“你手那么小,能挡住什么。”
林惊雨赶忙放下手,她揉着手道:“那殿下不与妾身说,害妾身的手好生酸疼。”
“想看看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林惊雨低头,“哦。”
望着她落寞的样,萧沂又道:“怎么,花招耍完了?”
林惊雨又抬头,“自然没有。”
“殿下请稍等。”
只见她匆匆跑出门,再跑进来时,怀里端着一盆盆栽,竟是盆兰花。
萧沂皱眉,“你还真是要将我的逆鳞全扒了不肯罢休。”
“雾夫人爱兰,兰妃配得,为何雾夫人就不配得,爱兰的是雾夫人,兰花女也是雾夫人,世人让说就说去,谁要再说除了兰妃旁人爱兰就是东施效颦,我们就骂过去。”
林惊雨道:“就像这烟花,殿下何不大骂一声,宣泄愤恨,反正墨竹轩偏僻,加之烟花声响,除了你我没什么人能听见,”
“骂过去?”萧沂一愣。
“是呀,殿下就像这般。”林惊雨朝窗口灿烂的烟花喊,“老天,你这个贱人,偏迫害我的命,我便不信人胜不了天,我林惊雨心比天高,命也得比天高。”
林惊雨喊完,轻喘着气,如玉般的脸浮上一抹微红。
萧沂扯了扯唇角,只是轻声道:“这万般烟花,一同去死吧。”
萧沂说完,烟花就神奇般停了。
“殿下你瞧,我说得没错吧。”
林惊雨低头,忆儿时伤心气极是如何宣泄的,她想了想抬头认真道:“宣泄完愤怒,殿下若想哭也成,反正今日风大,若哭累了,就叫风给你擦眼泪。”
风会擦去眼泪?
萧沂皱眉,“谁与你说的。“
“我祖母说的。”林惊雨盈盈一笑,“我从前伤心时,都是祖母安慰我。“
萧沂望着眼前的人,记忆重叠浮现在眼前,他忽然想起儿时那个在悬崖上,哭得很丑的女孩。
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亮,以及还是一如既往爱哭。
“原来是你。”
林惊雨不明所以,“什么。”
“本殿说,自母亲去世起,我便从未流过眼泪,从前是,如今也是,那是胆怯者才会流的眼泪。”
“谁说流眼泪就是胆怯者了。”林惊雨反驳。
“忘了,还有你,你是撒谎的骗子。”
萧沂目光又至她捧的兰花,“所以,你端着这盆兰花进来,究竟为何。”
林惊雨放下兰花,“这是妾身赠于雾夫人的礼物,也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一片心意,兰花生于春,殿下不知,我是花了多少价钱从花房领的,我这般贤惠,实乃难得。”
萧沂点头,“是呀,娶妻如此,实乃难得。”
“自然。”
林惊雨握住萧沂的手,男人神色微动,她摊开他的手,娥眉微微一蹙,望着他的伤口似是在心疼。
“殿下以后莫要糟蹋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于母,殿下如此,雾夫人是会心疼的。”
她冰凉的手指,触碰他被划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碎玉渣。
她轻叹了口气,“妾身也是,我也会心疼殿下的。”
她的手指在上面极痒,萧沂望着她,“你这般碰,我该更疼。”
林惊雨一瘪,她抽手,“我是要将碎渣子取出,给殿下上药。”
她从床头取下她的小药匣子,温柔贴心地给他上药,“殿下若是疼,就与我讲,我轻点。”
他淡然说,“无碍,你放心弄。”
林惊雨给他上完药,缠上绷带,边缠边道。
“殿下,生辰是人一生之头喜,自然要庆祝,雾夫人在天有灵,定然不想看殿下在头喜之日伤心自责。”
“再者,仇人开心之时,定然也不能叫自己狼狈。”
林惊雨从袖口里拿出在灌木丛里寻到的另半块玉佩,上面还沾着泥土,她不拘小节地用袖子擦去泥土。
“殿下,我把另一半找到了。”她将两块碎玉拼凑,亦如在拼凑一个小孩。
她如今愈发觉得,太子说得没错,萧沂是个自闭,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的小孩。
他不善言辞,但她巧舌如簧。
她抬头,注视着他的眸,“以后每年腊月二十九,殿下给雾夫人过忌日,我和天上的母亲给殿下过生辰如何。”
她的瞳如夜,望着他,宁静柔和,徐徐微风挽起她的发丝,她便这般蹲在他的身侧。
“好。”
萧沂颔首,道:“你的生辰面呢,拿过来吧。”
林惊雨才想起还有一碗生辰面未吃,她神色一紧:“糟了,这么长功夫,面也应该坨了,我再去给殿下做。”
“不必。”萧沂起身,径直走向面,“无妨,沱了也不碍事。”
他端起面,就着月光望见上面的碧绿色香葱,却皱了皱眉。
“林惊雨,你还真是在不断试探我的底线。”
“殿下不爱吃葱?无妨,我给殿下挑了就是。”
“不用。”萧沂叹气,“罢了,还能忍着。”
他眼不见为净,将葱搅在下面,走了两步退至暗处,挑起面闭了眼吃下。
见他吃下,林惊雨好奇问,“好吃吗。”
面已沱,口感不太好,可望着她的眼睛,萧沂违心道:“嗯,好吃。”
他夹起面,又吃了一筷子。
“若殿下想吃,我以后日日给你做,往后日日皆是生辰,如何。”
“这般好心。”萧沂狐疑问。
“那是。”林惊雨扭捏一笑,“就是今日这布置花的钱……”
瞧出她心思,萧沂皱眉问,“那不是你给我的生辰惊喜吗?”
“殿下不是不喜欢吗?”
他答:“如今喜欢了。”
林惊雨一时不知该喜该悲,喜他喜欢,悲一时以为可以退钱,她算盘子皆已打好。
瞧着她低下去的眉,他嘴角勾起一道无奈的轻笑:“行,你花费的钱皆给你包了。”
林惊雨眼睛一亮,“多谢殿下。”
“嗯。”
“殿下,生辰快乐。”
“嗯。”
萧沂觉得林惊雨今日话真多,亦如悬崖上那个聒噪的少女,她双目水灵灵的望着他。
窗外的风大了,冬日里的风干燥,又响,呼啸在耳畔,拍打着窗子,摇曳声响瘆人。
林惊雨耸了耸肩,她觉得有些冷,“殿下,天冷了,我去关下窗。”
她起身要走,拽着裙子抬起身之时。
月光皎皎,萧沂失神摸上她的脑袋,亦如当年摸上她乱糟糟的头发。
“林惊雨,好久不见。”
林惊雨一愣,身僵在原地,手中拽着的布料松开。
“嗯?”
第38章 第 38 章
他方才说什么, 好久不见。
林惊雨不明所以,“什么好久不见,我与殿下不是日日相见吗?”
她眉心微动, 萧沂的手还触碰在她的脑袋,林惊雨撑着下巴手搭在他的膝盖上,靠近萧沂柔声一笑, “难不成, 在殿下心中, 妾身已然成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之人。”
她眉角微扬, 一颦一笑温婉动人,与那个在悬崖上干巴巴的小豆苗相比, 简直难以联想在一起。
倒还是有些相似的, 性子一样倔。
以及,一样爱哭。
萧沂微微俯下身,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抬起林惊雨的下巴, 仔细端详, 以及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他轻笑道。
“只是忽然想起, 曾有个人问我,长大后还会再见面吗?”
青梅竹马?被迫离别?儿时约定?
林惊雨昂着头,她的下巴还被萧沂掐着,她猜想萧沂是想纳妾了。
她不恼, 反而饶有兴趣问, “不知是殿下的哪个红颜知己, 殿下不用顾及妾身,妾身大度贤惠, 愿给殿下开后院,也好做个伴陪我。”
她问,“哪位妹妹如此荣幸呀,能入殿下慧眼。”
林惊雨不知,到底是哪家女子如此倒霉,竟叫萧沂这狗眼看上。
萧沂脸沉了沉,他收回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
萧沂望着林惊雨茫然的眼,牵起嘴角顽劣道:“三皇子妃当年在悬崖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着实有些难以想象。”
林惊雨顿了片刻,想起些埋在记忆里的片段,惊讶抬起身,“竟是你!”
她想起儿时,祖母死后,她又被姜芙冤枉,于是独自一人跑到悬崖上哭泣。
那时年幼无知,遇到了个人。
三言两语,哄骗她一起去死,如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她以为只是儿时一道匆匆的浓墨重彩,却不曾想那人竟是萧沂,此刻近在眼前。
“原来当年拉我一起跳崖之人,竟是殿下。”
林惊雨不可思议道,萧沂微微蹙眉,“林惊雨,你这血口喷人的本事愈发厉害了,当年明明是你央求着我一道死。”
“妾身当时才九岁,哪知什么生死,当年是殿下哄骗我西方极乐世界有多好,我才生了要跳崖的心思。”
“你自己无知,莫要怪我。”
萧沂顿了顿,“倒是比先前要聪明了些。”
她答:“那是,吃的苦多了,自然也聪明了。”
“确实,懂得装软示弱,叫人心生怜爱,尤其是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湿漉漉的,叫人想掐一掐看是否能掐出水来。”
他这番话说得恐怖,林惊雨抿了抿唇。
她又靠近,“当初可是殿下告诉我,眼泪亦是一种手段。”
萧沂抬手斟了杯茶,“确实好手段,当时不曾想,叫你用在了皇兄身上,叫我好生难防。”
“殿下以后不必防了,因为往后,妾身只会用在殿下身上。”
萧沂放下茶,转头看向林惊雨,男人双眸幽幽,晦暗不明。
“那么,更得提防了。”
“殿下真会说笑,妾身是殿下的妻子,哪需防着。”她再次抬眼,目光与之相汇,月光一片照得她瞳眸清亮,宛如琉璃珠子,水润柔情,我见犹怜。
她扬唇一笑,“殿下是防着我进入殿下的心吗。”
“是呀。”
萧沂颔首,微微俯身注视她那双勾人的眸,道:“像三皇妃这般没有心的人,倘若进入了人心,那便真是场胆战心惊的祸事。”
林惊雨眼一弯如弦月,淡笑道。
“那妾身努力努力,叫这祸事成真。”
*
翌日清晨,是个年三十。
旭日东升,纱帐上金光浮动,屋外雀鸟鸣声里,还有人声。
萧沂抬手揉了揉额头起身,他见榻边没人,窗外倒是传来林惊雨的声音,窗户纸模糊,可见她匆忙的身影。
探枝端着水进来伺候,见萧沂醒来,她行了行礼。
“平身吧。”萧沂拖着睡袍走向水盆,他又瞥了眼窗外,她身影来回。
于是萧沂叫住探枝,“你家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回殿下,小姐在搬花。”
“搬花?”
萧沂走出门,见林惊雨抱着盆栽,指挥木二搬花。
“你是要将墨竹轩变成花坊吗?”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双臂交叉,身姿颀长,长袍在金光下波光粼粼。
“还都是些未开的……兰花。”他望着鱼贯而入的兰花,怕是把花坊里的兰花都搬来了。
“殿下,妾身想了想,既然雾夫人爱兰,那就多搬点兰花装饰院子,叫旁人看看,除了兰妃,我们也爱兰。”
她一脸无畏,叽叽喳喳说着。
木二昨日替林惊雨捏了一整晚的汗,今日见三皇妃无恙,本已是万幸,可今一大早,三皇子妃又张罗着搬兰花。
木二小心翼翼抬头,观察自家殿下的神色,背后直冒冷汗。
男人沉默不语,目光在林惊雨嘴角的笑意上停留片刻,点头道。
“行,都搬吧。”
然后转身进屋,见此,木二这才松了一口气。
*
入春时节,雨也连绵,梨花漱漱,湖边好风景无数。
“齐哥哥,我前阵子送你的护膝怎么样。”
萧珠跟在齐旭后头,见着心上人,眼睛笑得弯起,满眼皆是他。
“还未用。”
齐旭冷然道,少年扎着高马尾,一身锦袍束腰,遮住了常年肌肉,显得清瘦。
齐旭撑着一把伞,皇帝诏兄长商议军事,他跟随入宫,闻湖边风景,闲来观赏,眼下兄长应已好,他也该早些去与兄长会合了。
却不曾想杀出个难缠的公主。
小公主道:“齐哥哥这冬已过,天已转暖,再不穿就浪费了。”
那护膝是高傲公主,一针一线亲手所缝,虽针线变扭,却也是被扎的两手冒血珠,坚持不懈做的护膝。
只为了给心上人,叫他冬日里不冻着膝盖。
他却道:“浪费便浪费了,叫下人再做一个就是。”
他急着走,萧珠不依不挠道:“下人怎能比得上本公主亲手做的。”
她追上去,“齐哥哥,你明日有空吗?”
“没空。”
“那后日呢。”
“后日也没空。”
萧珠思索,“那不如今日,齐哥哥你好久未入宫了,陪阿珠说说话好不好。”
“没空,我一会还要和兄长奉陛下旨意去校场练兵。”
“校场有什么好去的,我一会跟父皇说一声,叫父皇免了。”
齐旭忍无可忍,因臣子公主身份,他敬她,不敢有所违抗,不敢拿着家族性命顶嘴,除了在阿雨一事上。
但此刻不论情爱,他转头厉声,“殿下,忙烦您安生些,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小公主没见过齐旭气愤的样子,弱弱道:“那我不跟父皇讲了。”
齐旭往前走,萧珠继续跟上去,“齐哥哥,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林惊雨,她现在已经是我三皇兄的妻子了,你就别惦念她了。”
他走得太快,萧珠跟不上,努力加快脚步却因雨天路滑,一下子屁股坐进泥坑。
她啊得一声,齐旭才回头。
“齐哥哥,我痛。”
她紧蹙着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模样她装过太多次,已然无效。
“公主不要演了,狼来了太多便没意思了,臣还有急事,便先走了。”
他转身就走,独留萧珠在雨中。
萧珠愤愤捶地,忘了雨后石子显露,掌拍在地上划了一道血痕,痛得她眉头拧成麻花。
雨不断下,萧珠怎么喊齐旭,他都不肯回头,渐渐的,心尖人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细雨里。
为和齐旭撑一把伞,她打进园子就屏退下人,谎称独自一人游玩,不巧碰到了雨。
这湖园在冷宫旁,除了附近的墨竹轩,冷宫里的疯女人,便再无可救她的人。
萧珠又气又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打四岁落水时,齐旭救下她起,她就喜欢上他,缠在他后头,放下公主之姿,她知道他不喜欢他,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等。
后来,他喜欢上林家那庶女,也没关系,她是公主,她可以把他抢过来。
却适得其反,齐旭越来越讨厌她。
她不明白,好像在他面前,她越来越狼狈。
春雨微凉,渐渐打湿了萧珠的裙衫,她蜷缩起抱着膝盖,哭得越来越委屈。
直至视线里出现一双淡蓝色绣花鞋,地面暗了一块,有物遮挡住不断落下的雨水。
以及一道轻声曼语,像春日里清凉的细雨。
“公主哭得那般狼狈,真叫人心疼。”
萧珠抬头,见一张温婉带笑的脸。
她不喜林惊雨,怒道:“你来做什么。”
林惊雨无奈叹了口气,抬了抬手中的伞,“做嫂嫂的,给小姑子撑伞。”
萧珠撇过脸去,不屑道:“我才不要你给我撑伞。”
林惊雨微微一笑,她俯下身,望着萧珠缓缓开口。
“殿下想让齐二公子喜欢上你吗,我可以帮你。”
让齐旭喜欢上她。
萧珠抱着膝盖一愣,“真的?”
“真的。”林惊雨道:“毕竟有一件事殿下不得不承认,齐二公子从前喜欢的是我。”
萧珠听此,气愤道:“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嫁给了我三皇兄。”
林惊雨双眼微眯,无可奈何道:“是呀,还不是嫁给了三皇子。”
春雨寒凉,萧珠打了个喷嚏,纵然以往,她在林惊雨面前嚣张至极,但此刻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狼狈不堪,她搓了搓手臂,衣衫单薄,冷得厉害。
“公主的衣裳都被雨水浸湿了,墨竹轩就在不远处,若公主不介意,便先穿我的衣裳。”
萧珠死要面子,她从前与林惊雨不对付,此刻让她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便罢了,可还要受林惊雨怜悯,她拉不下脸。
可无奈,寒风瑟瑟,她又打了个喷嚏。
“太子临行前,叫我与你三皇兄照顾好你,你若有个差错,我与你三皇兄也无法交差。”
林惊雨伸手,“你若生了病,风寒易染人,又得几日见不着齐旭。”
“我是你的皇嫂,对小姑子好,应该的。”
她声音柔柔的叫人不可拒绝,恍若真是她的皇嫂。
萧珠望着林惊雨向她伸出的手,犹豫片刻,握住她的指尖。
*
墨竹轩,窗外雨连天,萧珠穿着林惊雨的衣裳,双手握着萧沂给她泡的热茶。
萧沂坐在她的斜对角,他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看着很好说话,可她与这位三皇兄不太亲近,甚至十岁前,她都不知还有个三皇兄。
以至于此刻,她缩着脚不知该说什么,心想林惊雨去哪了,怎还未回来。
她无聊地环望四周,布置皆素雅,家具陈旧,比起她华丽的宫殿,显得寒酸了些。
加之这墨竹轩近靠冷宫,未免太偏僻了。
“三皇兄都已成婚,怎还不出宫开府,二皇兄在外都有七八个宅子了,比我还多一个,整日里嚣张至极,叫人恨得牙痒。”
萧珠想到她这个三皇兄不受宠爱,许是父皇忘了,于是她道:“改日里,我向父皇说说。”
萧沂一笑,“不必麻烦皇妹,为兄觉得,这墨竹轩僻静,也清静,住在宫里,也时常能给皇祖母请安。”
“也就你们二人能在皇祖母那无聊的地方待了。”
门吱呀一开,萧珠转头,见林惊雨端着一盘东西走来。
她坐到萧沂旁边,萧珠的对面。
盘子上皆是些药膏纱布,“方才见你的手出血,我给你上药,包扎一下。”
林惊雨先向她伸手,萧珠犹豫片刻,把手放上去。
见肉里还夹着石子,林惊雨先拿了镊子,“有些痛,你忍忍。”
萧珠点头,紧闭着眼,林惊雨见她害怕的模样,手尽量放轻。
她给她缠上纱布,“好了。”
萧珠睁开眼,摸着自己的手。
“这些天别碰水,还有这些药你收着,也可以备不时之需。”
林惊雨续续说着,萧珠抬头眼睛如小鹿一眨,她接过药,“多谢皇嫂。”
萧珠正要收回身,林惊雨忽抬手道:“等等。”
萧珠一愣,一脸茫然,只见林惊雨靠近,指腹柔软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春雨般凉。
女人微微一笑,温柔地抹去萧珠脸上的泥巴,“怎么这般不小心,泥巴还沾在脸上呢,像个小花猫一样。”
萧珠脸一红,低下头去,“我不是小花猫。”
“好好,不是。”
林惊雨失笑,忽然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轮到她一愣,她转头望向手的主人。
“还说人花猫,自己不也是。”
萧沂擦去她脸上的药渣,应是方才捣药时沾上的,他收手又用帕子慢条斯理擦去。
“不许说我是花猫。”林惊雨微微瞪了他一眼。
“好,不是。”
他喝了口茶,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意。
萧珠双手握着杯子,望着二人噗嗤一笑,“外面都说你们琴瑟和鸣,如今一看倒像是打情骂俏。”
她叹气,“嗐,见你二人如此恩爱,我也就放心了,方才还担心你们是装装样子的,实际是对怨侣,还好不是,不然我晚上难安,愧疚得睡不着觉。”
林惊雨一笑,可不就是怨侣,只是她不明白萧珠的话,“公主此话怎讲,又不是你的缘故。”
萧珠张着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低着头尴尬一笑。
“其实那日,是我调换皇兄的和三皇兄的行程,然后叫来母后和林夫人捉奸的。”
林惊雨一顿,“还真是你。”
“此事是我缘故,但这不也弄巧成拙,你二人如今不也很好。”
林惊雨神色勉强,苦笑点头,“确实……很好。”
萧珠凑近头,“皇嫂,你快教教我,是如何轻易地俘获我两位皇兄的心,让我学学,我好用在齐哥哥身上。”
“好啊。”
“那皇嫂现在就教我。”萧珠睁大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全神贯注,“皇嫂先说说之前是如何让太子哥哥喜欢上你的。”
忽然窗外连绵雨声里混着一道轻咳,萧沂抿了口茶,目光不经意与萧珠对上。
萧珠心领神会,“天色不早,本公主先行回去了,等明日我再来寻皇嫂。”
她匆匆离开,林惊雨一愣,她本要细细讲来,如今只能望着跑出去的萧珠道一声,“记得撑伞。”
屋内又归寂静,直至萧沂冷不丁一问,“你真要胡闹,帮她追求齐家二公子。”
“怎么,你这么快便要树立起兄长的身份,担心起妹妹来了,还不许别的男人靠近?”
萧沂转头,严肃道,“太子走前,将她托付给我,我这个做三皇兄的,总要管管。”
“殿下放心,我亦是她的皇嫂,总不可能害了她,况且我在这宫中无聊,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萧沂皱眉,“我不是人?”
“殿下是男子,有些事,男子懂什么。”
萧沂偏过头去,不懈一笑。
“你若闲得没事干,可以寻太后抄写经书,讨太后欢心。”
林惊雨倒了杯茶,吹了吹茶面,波澜阵阵。
她扬唇一笑,眸中晦暗不明,“哪是闲得没事干,武将之中除了长孙氏便是齐家为大。”
“因齐旭那档子事,齐家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倘若公主与齐旭一成,不仅冰释前嫌,还会念我几分好,于殿下也是有益的。”
齐家已有齐公和大公子立于朝堂,在前线冲锋陷阵。至于齐家小儿,比起功名利禄,齐家更想让齐旭做长宁公主的驸马,一是不必在前线出生入死,二来与公主结亲,齐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只是这门好亲事,却因齐旭喜欢林惊雨而不得了之。
而她此行,给少女思春排忧解难只是虚浮外表,给齐家卖份好,获得齐家人的青睐才是主要。
萧沂转头望着她无辜的样子,她方才那般好心,原是装出来的,连他都要被她骗了,更何况天真至极的萧珠。
萧沂讥讽一笑,“原是带着利益,我还真以为你要贤良淑德,做起好皇嫂。”
“是公主求我的,殿下可不能怪我,我也算是助人为乐,让她得偿所愿。”
林惊雨放下茶,抬头望向他,“况且我这身招数无用武之地,脑子似要被猪油蒙住,四肢都要懒得散架,有人想学也是好的,我也可以动动筋骨脑子,总不能招数都用到殿下身上吧。”
她双眼一扬,用一只手懒散撑着下巴,红唇如朱砂,眼波流转,意味深长望着男人。
男人冷笑,“确实委屈你了。”
她轻叹了口气,委屈道:“可不是,殿下慧眼,总叫妾身哑口无言,叫人实在兴致缺缺。”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没兴致就好,你若有了兴致,叫人实在恐惧。”
“妾身又不是老虎,殿下恐惧什么。”
萧沂偏过头,从她那双水润柔情的眸子里脱出,抿了口茶道。
“兔子身,老虎心,更恐怖。”
第39章 第 39 章
“皇嫂, 真要这样吗?这不是将齐哥哥推得更远吗,如此我以后还怎么缠着齐哥哥。”
萧珠疑惑问,林惊雨替她将领子上的褶皱抹平理正, “阿珠,你是公主,你可以在感情上放下矜持追求他, 但在身份上, 你万不可以放下身段, 你要切记, 永远不可以低他一等。”
见她不懂,一脸茫然, 林惊雨一笑, “你且放心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成功。”
萧珠若有所思点头,“好, 我且听你一言。”
*
校场, 武士嘶哄, 冷兵器碰撞声不断, 一众莽汉中, 一抹荷花粉身影格格不入,又格外耀眼。
齐旭见萧珠过来,暗叫麻烦,只能无可奈何行礼, “不知殿下来有何事。”
他瞥了眼萧珠手里的食盒, 猜到是给他的, 于是道:“军中已备伙食,不必麻烦公主, 还请公主收回,日后不要再送来。”
萧珠一笑,“齐小将军收回,还未过问别的将士同不同意。”
齐旭一愣,只见一辆辆推车进校场,萧珠声清亮,笑着朝众将士道:“本公主念众将士辛苦,特自费给将士们添伙食。”
士兵接连放下剑,不停道谢。
“不必客气,皆是我该做的。”萧珠转头,“这下齐将军总该接受了吧。”
齐旭抬手,“多谢公主。”
萧珠自嘲一笑,“还是只有吃食齐将军才会受着,不像护膝白白浪费掉,可怜本公主这双手不知被扎破多少次。”
齐旭这才注意到萧珠的手,上面布着密麻红点,触目惊心。
齐旭叹气,“还请公主以后不要再送东西了。”
萧珠放下手,“齐哥哥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送你东西了。”
齐旭一愣,换做从前,萧珠定当不依不饶,如此反复。
今日她倒爽快,只见她笑了笑,“这些日子来,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了嫁给你,我洗手作羹汤,放低姿态,变得胡搅蛮缠,我变得不像我,从前所做皆当报多年前救命之恩,往后两清,我也不会再缠着齐哥哥了。”
齐旭松了口气,“你能如此想最好。”
萧珠点头,“我便先走了,不打扰齐哥哥。”
她转身之际,忽然一声惊呼,下人失手,一碗热汤朝齐旭倒去。
他神色一紧之际,一抹荷色身影挡在他面前,热汤洒在她的手臂,冒着热气。
齐旭不可思议望着替他挡热汤的女子,她娥眉紧皱,应是疼的厉害。
他慌忙道:“公主可有事。”
萧珠摇头,“无事。”
可她撩开袖子,上面红肿一片,皆是救他所至。
齐旭着急伸手要去触碰,萧珠退后,“齐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离奇至极。
萧珠望着伤苦笑道:“如此算是彻底两清了。”
她转身由侍女搀扶着离开,齐旭迟疑片刻追上去,塞了个药瓶给她,“此药乃我行军打仗贴身所备,对此很有效,姑娘家的万不能留疤。”
“那便多谢齐哥哥了。”
*
墨竹轩,萧珠握着药瓶欣喜道:“这可是齐旭哥哥第一次关心我。”
“公主先别顾齐将军给的药,先吃了我的解药。”林惊雨给萧珠喂了颗药丸,“吃了它,先前下在手上的荨麻就散了。”
萧珠吃下药,望着换下来的内裳,“这防水内衬可真神,我半点没觉得痛。”
而后她杏眼一眨,“皇嫂且说,往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惊雨不紧不慢道:“接下来,你只需频繁地出现在他身侧,但不搭理他,冷落他。”
*
齐旭觉得近日古怪,准确来说是长宁公主古怪。
他最近总能见着萧珠,虽然从前也是,她总是故意缠在他身边,但此次不同。
她总是远远的,甚至一句话都未曾说。
她常来校场,却是赏赐士兵,惹得士兵接连在他耳边提起她。
尤其是在宴会,他常能碰见她,今日乃南辰老王爷大寿,宾客如云。
齐旭随兄长前来贺宴,南辰王府热闹至极,齐旭却觉得无聊。
“长宁公主到。”一道高声起。
齐旭转头,随众宾客朝她行礼,她抬手,“都平身吧。”
齐旭抬头,察觉到公主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片刻,却也只是片刻,正当他认为是错觉时,公主朝他走来。
齐旭叹气,他本该明白,萧珠怎会善罢甘休。
可临到身侧时,她未半分停留,竟直接擦肩而过,这实在不像萧珠。
齐旭低头,忽然瞧见地上有一方帕子,应是萧珠的,他迟疑片刻捡起,转头喊住萧珠,
“公主,您的帕子掉了。”
萧珠微微一愣,而后客气一笑,“多谢齐将军。”
她方才叫他什么,齐将军。
她从前皆是一口一个齐哥哥,从未如此疏离,齐旭猜想,应是今日身在王府,宾客众多才这般叫的吧。
“公主,帕子还给你。”
“掉在地上了,便丢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淡然一笑,那旧帕子一眼未看。
齐旭想到她烫伤的手臂,心中愧疚,于是问,“公主的手臂可有好。”
“太医说需静养,可能会留疤,不过,便不劳齐将军挂心。”
不劳他挂心,齐旭伸手,“可毕竟是因我的缘故。”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走,就像往事已散。
而他往事里那个缠着他的姑娘摇了摇头,“齐小将军,我说过的,我们已经两清,故齐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她转身离开,丝毫未回头,若是从前,她定当三步一回头,最后一回头时,定跑过来缠着不走。
可从前,如她所说已散。
齐旭望着她的背影,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如此他应该高兴才对。
*
“皇嫂,我跟你讲,齐哥哥现在都会关心我了,还会主动跟我讲话。”萧珠双手捧脸,笑得灿烂。
林惊雨点燃香炉,轻轻颔首,“嗯,不错。”
“皇嫂,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呀,”
林惊雨转头:“你会跳舞会吗?”
“不会。”
“乐器会吗?”
“不会。”
“那诗词歌赋呢?下棋也成。”
“不会。”萧珠放下手,拧了眉道:“诶呀皇嫂,我哪像你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不仅能歌善舞的,还是京城第一美人,本公主除了吃就是睡,只会潇洒过日子。”
“能吃能睡也是福。”林惊雨宠溺一笑,随后她又叹气,“那在潇洒日子里,你会什么。”
“我……”萧珠沉思,而后眼睛一亮,“我会马术!皇嫂别不信,论马术,连三位皇兄都比不过我。”
“好,正好五日后年府设马球赛,你便随我一道去,我也会让你皇兄约齐旭过去。”
“谢谢皇嫂。”萧珠又疑惑,“可是皇嫂,我为什么要去打马球。”
“人是会被耀眼的东西所夺目的,你该叫他知道,他失去的人有多优秀。”
林惊雨摸了摸萧珠的头,“不仅是为了齐旭,也是为了你自己。”
*
年夫人爱马球,故在宴会上设马球赛,叫了一众年轻小姐公子,以及各达官显贵前来。
一是设个马球赛大饱口福,二是为她的小儿娶妻。
齐旭跟年家小公子是至交,今日因塞站在对立面。
“今日齐兄可不要让着我。”
齐旭爽朗一笑,“自然不会。”
此次马球赛是男女组合对打,齐旭这边凑好了人,可年家小公子那边,姑娘们都知道年夫人是有意给年小公子择个媳妇,故皆羞涩不敢上去。
直至一道声音,“本公主来。”
齐旭抬头,见一道朱红身影,石榴裙绽放明媚,少女一笑,洒脱走来。
却是走到年家小公子身边,女子活泼又不失礼数,“年公子,我陪你打。”
年公子又惶恐又羞涩地低下头,“多……多谢。”
齐旭蹙了蹙眉,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场马球赛意味着什么,年夫人此刻正盯着她看直了眼。
他正要劝她,她却笑着道:“齐将军,开始吧。”
他也只好作罢,毕竟她嫁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鼓声响起,马声鸣。
萧珠骑着马朝年家小公子道:“年公子,你一会只管听我的。”
年公子羞涩点头,“好,我都听公主的。”
今日天空湛蓝,五彩绸带飘扬,马上鲜衣年郎,齐旭打得轻松闲散,他并未在意这场马球赛,再且他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可他惊讶发现,年公子与萧珠配合得是如此默契,尤其是是萧珠,游刃有余,转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竟从不知,她马球打得这般好。
一时间,齐旭紧张起来,手脚变得慌乱,红方的锣鼓敲了三下,他输了。
“齐将军,承让了。”
少女的朱裙被风吹起,阳光勾勒裙角,耀眼灿烂,笑意娇俏又张扬,叫人移不开眼来。
但那个人未对他笑,而是与一旁的人击掌。
席间人纷纷道:“公主与这年小公子可真配。”
“看来年家得出个驸马了。”
“公主先前不是喜欢齐家二公子么。”
“嗐,听说早不喜欢了。”
齐旭望着被赞颂多么般配的二人,那个女子还是未转头看他,她的笑意全是在年家公子身上,是不同于他的潇洒活泼。
可从前,她从来都是笑着对他的。
他本该高兴才是,可为何心中那般郁闷,像是胸前积压的大石终于没了,可没了后,他又万般不适。
*
墨竹轩,萧珠晃着林惊雨的手臂,“嫂嫂,我都要憋坏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齐哥哥。”
“从现在起,你不仅不可以找他,你还要远离他,去寻别的男人,近日那年家公子不是经常约你出去吗,你啊,就只管好好出去玩。”
“可是皇嫂,这不是将齐哥哥推得越远吗?”
林惊雨抿了口茶,“男人啊,皆是一个物种,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你越不在意他,越不把他当个宝,他才越珍视你。”
*
“听说了吗,公主又和年家小公子玩去了,看来二人此事将成。”
酒坊里,酒客津津乐道。
齐旭握紧酒瓶,紧皱着眉,他不知这是怎么了,可能是日子转春,天干物燥心火有些旺。
他猛得喝了一口酒,抬头时见萧珠与年家公子言笑晏晏走进。
萧珠喜欢与年家公子玩,可用知己言,二人同样爱马术,喜欢游山玩水,喜欢闲散潇洒的日子。
把酒言欢,甚至摇骰子,总而言之是个不可多得的狐朋狗友。
日子快乐的,她都快把齐旭忘了,直至年家公子忽然道:“呀,这不是齐兄么。”
萧珠转头,目光与齐旭对上,她缠着他有十多年,自是能轻而易举猜透他心中所想,以至于她现在一眼瞧出,齐旭过得不开心。
齐旭颔首,目光却在萧珠身上。
“你们这是来买酒?”
“是呀,我正准备买点酒,晚上和公主去月湖船上看月亮。”
齐旭捏紧拳,“这样啊。”
“公主,你先在这等我,我挑些酒回来。”
萧珠点头,“年公子去吧,我等你。”
萧珠看了眼齐旭,她太久没见他了,忽然有些不自在,于是她朝齐旭告别,“我还是和年公子一道去挑酒,齐将军就此别过。”
她转身要离开,忽然她的手被拽住,“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划船赏月亮,还要一道喝酒,萧珠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知不知道害臊。”
许是最近自我的日子过惯了,萧珠也不再事事以齐旭中心,此刻被一通训,气愤道:“我就爱与年公子一道,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的谁。”
说完萧珠又嗤笑,“怎么,齐将军吃醋了?想管我的事了?”
齐旭喝多了酒,此刻脸通红,“是,我是吃醋了,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一口气说完,说完连自己都一愣。
萧珠欣喜,亮着眼激动地要立马抱住齐旭,可转眼她想起林惊雨的话来,于是只好抽手,“齐小将军,我的手还未好,你弄疼我了。”
齐旭慌忙抽手,“对……对不起。”
“没……没事。”
萧珠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于是转身匆忙逃离,唯留齐旭站在原地,思考着方才那番话。
他是真的,吃醋了吗?
他不可思议道,好像真的在吃萧珠的醋。
那个他从前最厌烦的女子。
*
“皇嫂,你知道吗!齐哥哥说他吃醋了!他说他吃醋了。”
“嗯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第三遍了。”
林惊雨撑着脑袋,望着少女花痴的模样,无奈一笑。
“诶呀皇嫂,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和齐哥哥在一起。”
萧沂的声音忽然响起,“等你何时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他身侧的时候。”
萧珠沮丧道:“可是我这个样子,齐哥哥就不会喜欢我了。”
林惊雨道:“别听你皇兄的,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吧。”
“嗯,等下次我请皇嫂吃酒。”
萧珠走后,林惊雨转头看向萧沂,“她难得那般高兴,你打击她做什么。”
萧沂握着茶,闲散倚在凳栏,悠哉缓缓开口,“骗来的爱情终会散,若真相大白,你叫萧珠如何面对齐旭。”
林惊雨未在意,扬唇一笑,“只要猎物落入网中,那便是掌中之物,有的是法子将猎物留在手心。”
她抬起茶像是碰酒似的,碰了下萧沂的杯。
萧沂回应她,将茶一饮而尽,而后倾斜茶杯,“那我便拭目以待你的好戏。”
林惊雨点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却在两个时辰后,公主身边的侍女匆匆跑来。
“三皇子妃,不好了不好了。”
林惊雨问,“怎么回事。”
“齐将军与公主大吵一架,公主伤心欲绝,此刻正在酒楼借酒消愁。”
萧沂扬唇一笑,“看来你的好戏,落幕不尽人意。”
林惊雨懒得与萧沂争辩,她抿着唇沉思片刻,而后问侍女,“长宁公主在哪个酒楼,你带我过去。”
林惊雨去时,萧珠正一边哭一边喝酒,一把鼻涕一把泪。
林惊雨叹了口气,上前拦住她,“究竟发生何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吵起来。”
萧珠见是林惊雨,张开手哭着抱住她,“呜呜呜皇嫂,齐哥哥发现我骗他了,我得意忘形将一切跟侍女讲时,他正站在假山后,手里拿着要送我的烫伤药,他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他还说我是最可恶的骗子,齐哥哥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林惊雨拍了拍她的背,“不喜欢便不喜欢,不原谅就不原谅呗,大不了我们再寻一个,阿珠是公主,要什么样的男子不成,我瞧着那年家公子不错。”
“可皇嫂,年家公子喜欢男人。”
“什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甘心,我追了齐旭十一年啊,我也就才活了十五年,我要放弃了我不甘心。”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林惊雨又叹了口气,她松开萧珠,抬起她的头。
“你这些日子过得开心吗?”
萧珠被迫停止哭,她抽泣认真思考道。
“开心。”
“离了齐旭你能活吗?”
“自然能活。”
此话她不假思索,林惊雨点头,一本正经讲:“你看,你离了齐旭照样能活,日子还活得潇洒自在,过得更开心。”
“是哦。”萧珠沉思,她不以齐旭为人生中心后,日子反而过得更快乐,更洒脱。
“可是皇嫂,我刚点了五十坛千里醉,银子都付了。”
“这有什么,我陪你喝。”林惊雨夺过酒,抬头喝了一口,她擦去嘴角的酒珠,盈盈一笑。
“今夜我陪你告别齐旭,好好哭一场,醉一场,明天开始,我们阿珠还是那个快乐张扬的小公主。”
林惊雨搓了搓萧珠的脸,却见萧珠哭得更厉害。
“呜呜呜皇嫂,你对我真好,我以前猪油蒙了心因为齐旭针对你,以后齐旭算什么,皇嫂是我除了父皇和皇兄外最重要的人。”
林惊雨失笑,摇头道:“行了,都过去了,别哭了。”
萧珠本来就有些醉,此刻直接一脚踩在凳子上,豪言道:“以后只要本公主有一口饭吃,定然少不了皇嫂的,谁要是敢欺负我皇嫂,就是在跟我萧珠作对。”
林惊雨宠溺点头,“行,以后皇嫂由你护着。”
*
月上柳梢头,萧沂看了眼窗外,天已黑,他见木二进来。
他眼睛看书,随口问,“她还未回来?”
木二一愣,“殿下问的是公主还是三皇子妃。”
“自然是公主。”萧沂握着书又轻咳一声,“还有她,三皇子妃。”
“回殿下,都还未回来。”木二望了眼天,“天色不早,三皇子妃和公主只带了一个婢女,几个女子在外终究危险,不如殿下去看看。”
萧沂迟迟未言,只看着书,正当木二以为殿下无意去接,准备动身时。
萧沂放下书起身,“嗯,是该去接一下。”
他又解释道:“皇兄临行前,将长宁公主托付给我,我这个三皇兄得顾念她的安危。”
*
萧沂到时,酒楼包厢人影摇晃,里面传来阵阵酒香,以及女子嬉笑声。
他正要进去时,见对面走来一个人,正是齐旭。
“好巧,齐公子也来这里。”
齐旭拱手一拜,“公主的侍女跟我讲,公主独自一人喝酒,我过来看看。”
侍女本是下午同他讲的,他正在气头上不以为意,可等到晚上实在怕她出个闪失,便还是不自觉地来了。
包厢内,二人喝得烂醉,地上躺着一个个酒坛子。
萧珠不哭了,改气愤道:“齐旭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从小我把他当做宝,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给他。”
“皇嫂,我跟你讲,你别看齐旭现在一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但以前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逃课是我帮他善后的,摔坏了母后的花瓶也是我替他顶罪的,就连他当初非你不娶拒了我的婚被齐夫人责罚,父皇大怒,也是我拦着的,反倒头来,他还要说我可恶,他那张嘴臭死了。”
屋外,齐旭听得五味杂陈,他低下头捏着拳。
萧沂轻笑,“没想到齐二公子年少时是这样的纨绔。”
齐旭叹气,“让殿下见笑了。”
忽然屋内又传来林惊雨的声音。
“说起那嘴,你三皇兄也是。”林惊雨摆手,“皇嫂跟你讲,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萧珠歪着头,“可是我看着三皇兄人挺好的呀。”
林惊雨嗤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别看你三皇兄平时一副温润有礼的样子,实际背地里不仅阴险,还得理不饶人,他那张嘴跟淬了毒是的,总爱呛你几句,逮着人不放。”
屋外萧沂笑停在唇角片刻,缓缓散去。
齐旭望着一脸黑沉的萧沂,道:“没想到殿下私下里,深藏不露。”
萧沂颔首,“见笑了。”
屋内萧珠眼睛一亮,“这样,皇嫂不如改嫁,改嫁给太子哥哥,我哥那人温吞,定事事依你,最重要的是这样你还是我的皇嫂。”
“当太子妃?”
萧珠点头,“是啊。”
林惊雨抱着酒咧开嘴角,“那太好了,等会我就去改嫁。”
萧珠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林惊雨握着酒起身,她抬头将酒灌入嘴,酒水滴落,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摇摇晃晃,步子不稳往旁边倒去,痛感未来,倒是落入一道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林惊雨抬头,光影勾勒眼前之人高挺的鼻梁,他正双眸漆黑,望着自己。
林惊雨抬手摸上他的脸,“阿珠,我好像看见你皇兄了。”
“我皇兄?”萧珠抬头,双眼微眯,她想她那远在边疆的皇兄了,于是道:“是太子哥哥。”
萧筠?
林惊雨摸上那人的脸,不确认问,“太子?”
萧沂脸黑了黑,“林惊雨,你再看清楚些,我是谁。”
林惊雨晃了下头,眼前之人重影,却也看清楚了是谁。
“萧沂?”她指着眼前的人,转头看向萧珠,“阿珠,完了,我看见了三四个萧沂。”
她欲哭无泪:“三四个萧沂,我该怎么改嫁。”
第40章 第 40 章
改嫁?三四个萧沂?
萧沂嗤笑, “三十个萧沂也随你改,但得等三十个萧沂死后。”
见林惊雨若有所思,萧沂垂眸, 扫下一片阴影。
“怎么,在思考怎么毒死他?”
“那算了。”林惊雨摆手,严肃道:“萧沂会跟我同归于尽的。”
他一笑, “确实也是。”
萧沂听见脚步声抬头, 看向走进来的齐旭, 他正五味杂陈望着萧珠。
萧珠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嘴里却一个劲念叨齐旭。
“公主劳烦你照顾了。”说完他又不放心道:“木二,你跟着齐公子。”
齐旭颔首, “我定会照顾好公主。”
语罢, 他走过去将萧珠抱起,萧珠抬头睁开眼瞧见齐旭,她捧着齐旭的脸, 转头朝林惊雨道。
“皇嫂, 我好像看见齐旭了。”
“齐旭?”林惊雨替萧珠抱不平, “来得正好, 我刚好有事找他。”
她伸手走去, 腰却被一揽,天地一旋身体被打横抱起。
萧沂无奈地瞥了眼怀里扭动的人,朝齐旭道:“她这人最护短,你若不想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便快些走。”
齐旭颔首, “多谢殿下。”
“诶, 你怎么就让他走了。”林惊雨愤怒质问。
萧沂答:“若明日传出一向温婉有礼的三皇子妃动手打朝廷武将,你苦心经营的形象就此毁灭, 有你哭的,本殿也是为了你考虑。”
林惊雨喝醉了,若有所思,从前波澜不惊内里心机的女子,此刻是个迷糊模样。
萧沂嘴角勾起,不免嘲笑。
“好了,回家了,你若在此闹,本殿的名声也要就此毁于一旦。”
他抱着她走出酒楼,夜已深,月光皎皎如霜蒙在早春的街巷,街上人稀少,除了收铺的商贩,便再无旁的行人。
萧沂感叹,还好无人。
林惊雨捂着胸口,吵着要下来,萧沂紧捆着她,怕她跳下来撒疯。
“你若再吵,我就把你扔到荒郊野岭,随你喊破喉咙。”
林惊雨乖乖噤声。
到后来她紧蹙着眉,猛然一咳,“我想吐。”
眼见着她要吐出来,萧沂赶忙将她放下来,她扶着马车反胃。
萧沂望着衣裳,心有余悸还好没沾上。
“怎么不早说。”
“你又不让我说。”
萧沂哑口无言,过了会他问,“吐好了没。”
林惊雨扶着马车抬头,“好像又吐不出来了。”
“吐不出来,就回去。”
怕她吐到自己手上,萧沂未再像方才那般抱她,他双臂交叉环在胸口,一身渲染山水墨画素色白袍,清冷又溢闲散。
“自己上马车。”
“哦。”
林惊雨点了点头,还算乖巧地往前走。
萧沂无奈,伸手提住她的后领,“走反了,往这。”
“哦。”
她像小鸡似的,一边走一边被萧沂提着后领,随便领导方向。
萧沂昂头,月色在他脸上清隽,他嘴角轻扬,嘲笑又带一丝宠溺。
他将她提进马车,坐下整理袖子,不经意间他瞥见林惊雨醉醺醺,迷糊的模样,连眼睛都不聚焦。
鲜少见到,瞧着稀奇。
他问,“萧珠为情所伤,借酒消愁,你跟着胡闹什么。”
萧沂忽然想到她方才将自己认作萧筠,喊着太子的名字,嚷嚷着要嫁给太子,皇兄又前不久刚走。
“怎么,皇兄走了,你伤心了?”
“这是姑娘家事情,我不告诉你,再说关你什么事。”
萧沂皱眉,“本殿是你的夫君,你在外为别的男人借酒消愁,我是丈夫,不是懦夫,总要过问几句。”
瞧着她哑口,不知是醉得说不出话,还是百口莫辩。
萧沂俯身,“你真的因他伤心了?”
马车内寂静,她无言像是在默许,直至林惊雨拧着眉,骤然打了个酒嗝。
萧沂脸青黑,他抬起身,抬手扇去酒味,“林惊雨,你喝了多少酒。”
“不多,十坛。”
她比了个四,萧沂轻笑,忽然她认真道,回应他方才的问题。
“我没有伤心,更没有为别的男人借酒消愁,我就是瞧着阿珠伤心,想陪她喝。”
她脑袋一顿一顿,像是个单纯的姑娘,稍稍一问,就能将一切尽数透露出。
于是萧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他又微微俯身,望向瞪着他,双眼如铜陵般的姑娘。
他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
“林惊雨。”
说完她蹙了眉,沉思片刻,拍着胸脯昂头道:“未来大启最尊贵的女人。”
简直厚颜无耻,萧沂轻轻颔首。
“行。”他又问,“那我是谁?”
“狗。”
她脱口而出,萧沂面色一沉,切齿道:“林惊雨,你好样的,你是大启尊贵的女人,我是狗是吗?”
她点头,“嗯。”
像是极其赞同。
萧沂无可奈何,于是乎不想跟一个喝醉酒的疯女人计较。
他又问,“最喜欢什么东西。”
“金子,和好多好多银票。”
萧沂嗤笑,醉了也不忘是个贪财的。
“喜欢喝兰花茶还是庐山云雾。”
“都不喜欢。”
“喜欢萧筠还是齐旭。”
“都不喜欢。”
“那你最喜欢谁。”
林惊雨被问倒一愣,女子面颊酡红,盯着眼前的人,萧沂眸微眯,望着她愈来愈近,手上转着的扳指停于此。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有。”
萧沂偏过视线,又问,“那你最讨厌谁。”
“萧沂。”
倒是不假思索,萧沂一笑,“有多讨厌他。”
“想把他咬死,吃了。”
她认真答,萧沂皱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像是真在防止她急了咬他,又仔细端详。
“本殿瞧着,比起我来,你更像是一条狗。”
他才说完,她便低下头,咬了口他的手指,萧沂吃痛抽手,望着手上的牙印,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的林惊雨。
“你若再乱咬人,我就将你丢下去。”
林惊雨听话点头,缩到一旁。
*
墨竹轩,萧沂像方才一样将她提出,可等下马车时,他站在下面,她蹲在马车上,若像先前一样提着领子引下来,想必她会摔着。
萧沂叉腰沉思片刻,他仰了仰头,“把你的手,挂在我脖子上。”
林惊雨听不懂,茫然歪了下头。
萧沂叹气,握住她的手围在脖子上,然后抬起她的腰,将她的双腿别在胯边。
她的脑袋往后倒了倒,萧沂抬手往自己肩上放,她自然地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他才放心往前走。
“你若是想吐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
“这样我好及时把你扔下来。”
林惊雨听此,抱得更紧,“我想睡觉。”
“回去有你睡。”
等到萧沂将她放下时,林惊雨又昂起身子,抱膝一动不动望着窗外。
萧沂问,“怎么不睡了?”
他巴不得她睡了,省得闹腾,一切安静。
林惊雨却摇头,“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了。”
“在想事情。”
萧沂坐到一旁,抬手斟了杯茶,他陪她闹腾了一路,此刻也口渴。
他不以为意,当她发酒疯,随口问,“什么事情。”
林惊雨抿了抿唇,伸手道:“我也要。”
萧沂又给林惊雨倒了杯茶,林惊雨接过,双手握着一饮而尽,渴得厉害,以至于喝得太猛,呛到嗓子咳起来。
“慢些,水多得是。”
林惊雨喝完水,擦了嘴角呆愣,又似在沉思,半晌后她慢悠悠道。
“阿姐不在意钱权,一个千金大小姐奋不顾身要嫁给一个穷小子,萧珠贵为公主,却不惜自降身份,追在齐旭身后掏心掏肺十一年。”她起初不屑,后来拧着眉疑惑,“我从前觉得愚蠢,如今我不懂,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追求所爱罢了,有何不懂的。”
萧沂漫不经心答,说实话他也无法感同身受,只知圣人黄金屋这般言,他也这般答。
“追求所爱?”
林惊雨还是不明白,她愣愣地望着天上的月亮,皓月皎洁,初春了,外面徐徐微风吹过嫩绿枝叶沙响,不乏有早蝉鸣,书上说春日万物情涌,可涌动的情又是何滋味,窗外的飞蛾又为何扑烛火,不惜毁去翅膀,焚烧死在火里。
“会有人因为爱一个人,而胜过爱自己吗。”
林惊雨问。
萧沂答:“或许有,但在这皇宫没有。”
萧沂望着飞蛾,觉得飞蛾愚蠢,偏围着火转,最后葬身在火里。
亦如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人要做的是最爱自己,火是一叶障目,是魅魔,爱也是。
他一切通明,对此不屑,抬茶时,林惊雨忽然转头问他。
她问:“殿下有喜欢的人吗。”
萧沂茶一顿,转头望向林惊雨。
片刻答:“没有。”
“那殿下会因为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视她如命,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眼前。”
她喝醉的样子,说着此话,像个不谙世事,对爱情充满向往,单纯的小姑娘。
萧沂突然意识到,她也不过十八岁,也是个对情爱抱有期望的年纪,她的底色本不该属于尔虞我诈。
“大抵……不会。”他忽然犹豫答,大抵是不想打击醉了的天真的林惊雨,他委婉道:“毕竟本殿娶了你,我许你忠贞不渝,但于情爱一事上,你我爱上对方,比白昼如夜,沙漠降雪还要难。”
“哦。”林惊雨低头。
萧沂见此一笑,“怎么,沮丧了?”
“不是,只是无人可喜,无人可追,唯一帮人追爱,却半路崩断。”
她续续说着,萧沂轻笑,“没玩尽兴?”
“嗯。”林惊雨点头,“我的招数还没使完呢,”
见她一脸沮丧,萧沂偏过头。
“行吧,把你还未使完的花招,再让本殿看看。”
他随口道,抬手顾自去斟茶,无视她的折腾,量她也耍不出花样。
旁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漠不关心,以为玩累了自己准备要睡。
忽然他的双肩被扣住,萧沂一顿,转头望着林惊雨,皱了皱眉。
“你干什么。”
她低头,如狐狸似得又歪头,双颊微红认真道:“我让阿珠用马球夺齐旭的目,此刻我想给殿下跳一支舞。”
萧沂一笑,“夺我的目?”
“小娘以前教我过许多舞,许久不跳,忽然想跳了。”林惊雨顿了顿,“不过殿下也可以这么认为。”
“好,那拭目以待。”
萧沂抬起茶,正襟危坐。
林惊雨起身,月光如纱从窗外照进扑了一地,于她身上添了丝仙气,她抬手纤手指月,兰花指微捏,仿佛月亮在她手指之上,女子翩翩起舞,婀娜柳肢轻弓,随窗外的树枝。
她舞了裙摆翻卷,身后烛火摇晃,如飞蛾扑火。
那只萧沂认为的,愚蠢的,一叶障目的飞蛾。
萧沂握茶,目光不经意间已聚集在她身上,如月仙气的舞,眉眼间又媚态百生。
她惊鸿一舞闭,朝他婀娜走来,“可夺殿下的目。”
“嗯,夺目。”
萧沂微微颔首,喝了口茶,“还有什么花招。”
林惊雨低着头,沉吟片刻思索,她所学皆是看着郑小娘。
郑小娘也曾在父亲面前一舞,至于舞完干了什么……
她眉心微动,伸手搂住萧沂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腰肢如柳条柔软倚着他的身体。
萧沂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他始料未及,茶水险些洒出。
“你又做什么。”
“使花招。”
语罢,她低头咬了口萧沂的喉结,茶水洒了几滴在衣袍上,萧沂呼吸凝滞,紧皱着眉头,伸手捞起林惊雨的脑袋。
“你若是再咬,我就……”把你扔下去的话还未吐出,便被堵住。
她昂头,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萧沂瞳孔一震,她毫无章法地吻着,唇齿间带着浓烈酒味。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又啃又咬。
那滋味不好受。
萧沂倒吸一口气,握着她的脖子,将她拽离。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已然想到等林惊雨耍完酒疯,明日一早酒醒,回忆起今夜的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惊雨一脸茫然盯着他,面颊似日薄西山的夕阳,眼睛水雾雾的。
“在亲你。”她严肃道:“你不要打断我。”
她说完,强制地又要吻上去。
可惜男女力量悬殊,萧沂握住她的后颈,叫她动不了脑袋。
林惊雨今日像极了那夜船舱中情药的模样。
但他没有。
他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那双清冷的眸晦暗不明,溢出丝笑,他倒是饶有兴趣想瞧瞧林惊雨明日醒来,羞得跳脚的样子。
“这才是亲,你那是狗。”
说完,迎着她迷糊的眼,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
夜色朦胧,在唇相触之时,那晚的记忆被打开,擦去灰尘,渐渐有了章法。
他起初如蜻蜓点水,在唇上反复碾压,后来当记忆浮上脑海里,渐渐不满足于此,他的舌头开始撬开她的唇瓣,往里探入,唇齿交缠。
他不是个重欲之人,他原本的想法是挑逗她,可清醒在旖旎中逐渐迷情乱意。
他的手指穿过清凉的乌发,不知不觉叩得越紧,男人气息沉重,开始疯狂凌乱。
林惊雨醉了酒,本就燥热,此刻更是有团燥热之物包裹她,像是要将她吃掉,尤其是小舌,早已落入野兽口中,在慢慢品尝,最后狼吞虎咽。
她有些喘不过气,快要濒临窒息之时,好在野兽松了口。
萧沂撤离,睫毛低垂扫了一片阴影,他望着被他吻得红润的唇,换气片刻又吻上。
吻得更深,情动之时,唇上巨痛,林惊雨狠狠咬了口尝着她小舌的野兽。
萧沂撤离,眼中情动的欲望还留余温,眸子黑沉,他抹了下唇角,白皙的细指沾上妖冶的血。
他道:“林惊雨,你当真属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