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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寒江认爱

    肖非艳耳听这位长辈怒不可遏地挂了电话,脸色变了。

    秦大沛从厨房里探出头,“谁啊媳妇?”

    肖非艳满脸担忧地看向他,“婶儿把冬阳的身世告诉他了,还说他把婶儿给扔下了!”

    秦大沛脸一黑,丢下手上的东西走出来,抓起手机给秦冬阳打电话。

    不接。

    再打。

    依旧不接。

    秦大沛的面色迅速凝重起来,一言不发地坚持打。

    林巍已经穿上了衣服,“我去找找。”

    “去哪儿找?”肖非艳着急地问,“再等等,也许他马上就回来了!”

    “马上回来也不会不接电话。”林巍拉开门,“他不是那性格。开着车呢!不太安全,我得……”

    秦大沛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跟上去,“走吧!我在他手机上装了定位器。”

    林巍愕然看他。

    “快他妈走!”秦大沛语气不善,“谁弟弟有这毛病能放心大胆地啥也不管?”

    林天野忙跑出来。

    仨人都没有车,大过年的,出租车好半天才来。

    林巍差点儿将人行道砖踩裂。

    秦大沛拧着眉,低头看软件上的移动轨迹,“往江边去了!”

    林巍瞥到那个红色小点一闪一闪,移动得极快,捏紧了拳。

    伤臂还不自如,过分用力的动作引起了微微的疼痛。

    秦冬阳能接受各种意外各种天灾人祸,就是接受不了家人不要他,林巍深知这点,可他和秦大沛能料到,却阻止不了真相的揭开。

    为什么要有这么残酷的真相呢?一个三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被主动放弃?

    这问题如同周芯芯的兽父能因一个游戏人间的女人戕害自己的孩子一样,没答案。

    只能归结为命运,只能受其折磨。

    林巍想象不到秦冬阳在除夕这天得知事实时的心理感受,连他都觉得疼,觉得恨,觉得憋屈和愤怒,秦冬阳……

    不敢想。

    这么冷的天,每个人都在往家赶,秦冬阳去江边干什么啊?

    新买没多久的运动曜夜静静地停在一片野江畔上,周围是分不清路的皑皑积雪。

    林巍蹿到车边,没见到秦冬阳,心越发慌,甩开腿跑,“冬阳!秦冬阳。”

    林天野透过风挡玻璃往车里看。

    秦大沛的脸浸墨一般,“别看了,没带手机。”

    林天野闻言也有点儿慌,“这孩子去哪儿了?”

    秦大沛想杀人,他想把从未谋面的秦冬阳的生父生母按在地面上狠砸狠踹,问问他们凭什么那样对待自己的弟弟。

    林巍已经跑了好远,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冬阳!秦冬阳!秦冬阳!”

    林天野也想跑,记挂着秦大沛的腿伤,回眼瞅他。

    秦大沛看不见,他双眼血红,视线里面只有一片可恶的白。

    寒江被雪,流水封冻,这样萧瑟的地方和佳节格格不入,冬阳去哪儿了啊?

    林巍使劲儿使劲儿跑,顺着江水的方向一路向前。

    不,他也不知道那个方向算不算“前”,可他不能停下,一分一秒也不能停下,不由犹豫不能迟疑,只能拼尽全力地跑。

    “冬阳!”他扯着喉咙,声音放到最大限度,但已抖了,哽了,带着惨厉而可怖的哭音,“秦冬阳!”

    还以为再也不会被什么东西打倒,还以为能顶得起一切,如果突然失去秦冬阳呢?突然……失去呢?

    江畔并不平坦,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林巍猛地踉跄,跌跌撞撞地扑出老远才控制着自己没有五体投地地摔在地面上,他连查看一下的时间也没有,依旧毫不收势地,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的声音,“冬阳!秦冬阳!秦冬阳!”

    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一片黑色,那里的冻江裂了好大一条冰隙,水波晃动寒气蒸腾。

    林巍想也不想地飞奔过去,毫不迟疑地蹦到深水之中。

    下意识地,他觉得秦冬阳投了江。

    林天野远远望见,吓得音都变了,“林巍你疯了吗?”

    林巍听不见,他往水里冲,往水里趟,边扑腾着边疯狂喊,“秦冬阳!秦冬阳!”

    声带已经撕出了血味。

    林天野拼命往他身边跑,“你疯了?快上来!”

    林巍只打着水,“秦冬阳……”

    “林律……”突然之间,一道声音颤巍巍地,不敢置信地传来。

    林巍猛打一个激灵,霍然扭身,望见了顺着冰面奔过来的秦冬阳,他怯生生愣懵懵,虽疾跑着,却是一种傻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状态。

    林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停在冰水里面,试探地喊,“冬阳?”

    秦冬阳也回过神来,异常急切地喊,“你跳水里去干嘛?快上来啊!”

    说着他也要往冰隙里奔。

    林巍比他步伐大,比他更急切,哗哗哗地扑回冰面上去,顾不得身上仙光神味的飘飘寒气,一把搂住了奔过来的秦冬阳,哽咽地,抽泣地,无比畏惧地,劫后余生地嚷嚷,“秦冬阳!从前我觉得咱俩总会分开,最好不爱,最好互相芥蒂,你最好恨我,不留恋我,那样会快点儿忘怀,快点儿放下。可我现在想和你天长地久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别把我放到一边,不管遇到什么,先来找我好吗?”

    秦冬阳未及回答,林天野已经冲了上来,扯住二人就往回跑,“赶紧回车上去,腿不要了啊?”

    运动曜夜停得时间太久了,外面是零下三十余度的严寒,空调温度一时半会儿升不上来。

    林巍被林天野按在后车座里剥了个精光,围着林天野的羽绒服缩在后座上,那么高大的人瑟缩成那个样子,模样极其可笑。

    没有人笑。

    秦冬阳没能挤进后座,在副驾驶上哭得稀里哗啦,“都怪我任性……我瞎跑……但我没想自杀,真的……我就来平静平静……”

    秦大沛也忍不住,厉声骂他,“非得上这鬼地方来平静?遇到事儿不知道回去找哥找林巍吗?你就自己吗?就你自己个儿吗?都等着你过年你在外面乱跑?动不动就不声不响不接电话,什么时候学会的臭毛病?整天把你当个宝贝儿供着,越来越不懂事?往这荒偏没人的地方钻什么钻?啊?你他妈的……”当哥的人也哽起来,“吓死我们了知不知道?”

    秦冬阳从来没见过他哥那样,更害怕了,泪眼朦胧地认错,“哥,我以后不了!我肯定不了。你别生气。”

    秦大沛使劲儿抽口气,把这半天的惊慌和酸楚都抽回去,脱了棉服甩到弟弟身上,“你也湿了,脱!”

    秦冬阳是被林巍抱湿的,并没湿透,但他不敢犟嘴,小心翼翼地脱裤子,边脱边扭头看后面的林巍,心疼万分,“捂得住吗?冻坏没啊?”

    林天野始终在帮林巍搓身子,奈何这家伙面积太大,一时之间照顾不全,也气得骂,“冬阳还算有情可原,你脑子呢?大三九天往江里跳,我他妈的真是活久见了!冬泳穿棉服泳?咋不冻死你个王八蛋呢?”

    秦大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看,然后对林天野说,“咱俩还得换过来,我帮他搓,你开车。赶紧回去,哪儿不对好上医院。”

    “这么回去?”林天野问,“向律吃吓,肖检也不能看两个大光腚啊!”

    “啧!”秦大沛怪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先去你那儿,找衣服给他俩换上。最好没事,过年闹成这样,太轰动了!”

    后面这句是对弟弟说的。

    秦冬阳也把腿收到座位上面去,他用哥的棉服挡了挡脸,又趁林天野和秦大沛换位置的时候偷偷伸头,小声问林巍,“还难受不?”

    林巍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皮糙肉厚”在某些特定状况里也是个好词汇,这场极寒挑战并没给林巍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裹着林天野的长款羽绒服赤腿跑上楼,经过两个哥们的一番严苛检查,证明这小子当真抗造之后,林巍恢复了衣冠楚楚。

    秦冬阳则只借到一条加绒秋裤,还得挽起挺长一截裤脚。

    心都落定,形容不整的秦冬阳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对不起林律,也对不起野哥。”

    “行了!”林天野说,“都别死气沉沉的了。不是我不留你们在我家多待,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咱们过年呢!”

    肖非艳和常在峰都来过了电话,放心是放心了,总得回去。

    秦冬阳再次瑟缩,“我没有脸见大家。”

    “什么没脸?”秦大沛已经彻底调整过来,他揉弟弟脑袋一把,“你又没去寻死,丢什么人?是你林律邪乎,咱不说谁知道?衣服挺长的,没人仔细看你裤子。走吧,那几个人都不会做菜,午饭得改成下午饭了!我干爹不抗饿。”

    “哥!”秦冬阳感激地看着他。

    “嗯!”秦大沛点头,“我是你哥!啥时候都得想着哥点儿。”

    秦冬阳的眼睛又湿润了。

    林巍站起身,牵着秦冬阳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也得想着我。”

    林天野咽下嘴里的酸水,笑嘻嘻地凑上去,“也想着野哥!”

    “干嘛想你?”林巍回眼看他。

    “因为我是他哥和他林律的兄弟啊!”林天野搂脖抱腰地说,“光屁股兄弟。”

    “滚!”林巍轻骂。

    “快点儿滚快点儿滚!”林天野加了些速度往楼下跑,“滚回去做菜!秦大沛你腿不好缩起来骨碌得了,这着急劲儿的!”

    第182章迎年纳福

    几个人走得那么慌慌张张,又在外面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回来时虽然都是一派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向乾这种老人精怎么会心里没数呢?

    但他不管闲事,也不催菜,心平气和地坐在干儿子家的沙发里等饭吃。常在峰陪他喝茶,他就悠悠闲闲地灌大肚,灌得跑了好几趟厕所。

    剩下的人全都挤到厨房去帮忙。

    厨房里装不下,顾小江蹲在厨房门口削土豆,边削边看摘青菜的秦冬阳。

    “怎么了?”秦冬阳被他看得发毛,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谁欺负小秦律师了?”顾小江仍旧瞧着秦冬阳哭得紧绷的脸,低声询问,“大过年的。我师父和林律他们帮你找回来没有?没有的话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顾小江!”向乾又去上厕所,常在峰走过来看热闹,听见这话震慑人说,“你能不能好好地当个和谐社会的安定因素?这么努力当坏人呢?”

    整个屋子,顾小江最不喜欢常在峰,他翻翻眼,“你咋看见我不安定了?警察眼里谁都是坏人!”

    “这可是胡说!”常在峰一本正经,“我瞅这里都是好人,就你差点儿意思。”

    顾小江使劲儿扭了个身子,拿屁股对着他,“我也一样。”

    秦冬阳想笑。

    常在峰想踹顾小江的屁股。

    林天野适时出来,油乎乎的大手塞进常在峰嘴里。

    常在峰嚼到一块烧鸡,像嚼到了天下第一美味,高高兴兴地端起双臂,嘚瑟极了。

    “师父!”顾小江控诉。

    林天野又往他嘴里塞一块,而后问,“好吃不?”

    顾小江也被烧鸡给捋顺了,认认真真地削土豆,不炸毛了,“还是师父会买。好吃。以后咱还买。”

    秦冬阳觉得顾小江真好玩,特地说,“哎你这么小呢,不能总叫我小秦律师,得叫秦哥。池跃都叫我秦哥。”

    池跃大概打了个喷嚏。

    顾小江咽掉烧鸡,“干啥忙着论大小?你想给我红包啊?”

    “啊?”秦冬阳怔一下,马上摇头,“不想。我挺穷的。”

    “切!”顾小江鄙夷地哼,“抠门。向律刚给我一个大的,不稀罕你的。”

    “给你多少?”秦冬阳马上好奇。

    林巍把条鱼给洗破了皮,仍旧哗哗哗地放着水,眼睛一点儿不专心地瞟秦冬阳。

    秦大沛劈手夺走了鱼,使劲儿拱他一下,“出去吧!没啥用,光占地方。”

    林巍出来,蹲在秦冬阳身边帮他摘青菜。

    “应该够了!”秦冬阳摸摸他的手,觉得还挺暖的,踏实地说,“好多菜,弄多了吃不完。”

    “再摘点儿芹菜。”林巍抓过来说,“小飞燕要吃芹菜馅的饺子。”

    “一会儿你喝酒吗?”秦冬阳一边摘一边问他。

    “喝一点儿。”林巍还想看他刚才琢磨顾小江时候的样子,觉得好看,所以一直盯着他的脸,“陪师父。”

    “我不喝!”秦冬阳悄悄地说,“我得开车,回家吃半夜那顿饺子。”

    “没忘?”林巍心孔一热。

    “没忘。”秦冬阳垂眼盯着芹菜,“我刚才……就在外面,没撒谎,真的没想犯蠢,溜达溜达就会回来。”

    “嗯!”林巍同意了,“那你不喝。晚上回家喝一点儿。”

    他把家字略放重些,秦冬阳眼皮簌簌,余光瞥见顾小江也盯着自己看,歪过脸去对视。

    顾小江笑笑,“晚上我去师父家,气死常……警察。”

    秦冬阳又笑起来。

    厨房里面又是水声又是油烟机声,隔着门的秦大沛听不见外面说话,却瞟见了弟弟的笑容,他稍怔了一怔,转身做菜的时候又使劲儿抽了口气。

    十八道鸡鸭鱼肉摆上大饭桌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向乾老起少心,领着顾小江去楼下放迎年鞭炮。

    顾小江故意难为他地缠磨,“向律,你说咱们好几家人,这算替谁迎年神啊?”

    “年哪那么计较?”向乾抽着烟说,“你迎它也来你不迎它也变成新的。很早很早很早的时候人畏惧它,大张旗鼓地放鞭炮燃烟花地吓唬它,管什么用?迎也是一回事,就是那么个意思!互相戒备久了不仅和平共处,还互敬互爱了呢!咱们尊它是神,它对咱们一视同仁,有没有啥仪式都给你翻一篇,从头算从头来!”

    顾小江哈哈笑,“您真会说!要能从头来可挺好。”

    “能!”向乾把烟头贴到鞭炮捻儿上,笃定地说,“你信就能。”

    坐到饭桌边上所有人都放松起来,向乾带头嚷嚷,“你四叔会派小孩儿来接老子,老子随便喝!”

    林天野赶紧给他斟酒。

    常在峰则激顾小江,“敢不敢不开车跟我跑回你师父家去?敢的话咱俩也拼点儿。”

    顾小江不服气地脱了毛衣,“谁怕谁啊?”

    秦大沛不放过林天野,“回什么家?都在这儿倒计时啊!不喝我弄死你!”

    肖非艳啪地打他一下,“过年呢!不准乱说话!”

    秦大沛被打得一缩手,随即指着媳妇,对众人呵呵笑,“女酒蒙子不能喝,生气。来来来,都馋她都馋她!”

    秦冬阳悄悄地往边上溜。

    “秦冬阳?”他哥眼睛尖。

    “我得开车。”秦冬阳立刻说,“回家吃饺子。”

    秦大沛眉一皱。

    “回我家。”林巍跟着说,“答应了我妈。”

    秦大沛看看他,再次松弛下去,“你也不开车,敬我一杯。”

    “为什么?”林巍觉得他脸挺大的。

    秦大沛朝弟弟示意一下,“你说呢?”

    林巍立刻就范,对他端起了杯,“扁担,干!”

    林天野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干了杯,立刻说,“敬我一杯。”

    “哎?”林巍皱眉,“找收拾呢?”

    林天野仰起受过伤的下颌,眼睛往林巍的下身瞄。

    秦冬阳立刻明白,夹了一只最大的虾,死低了头,认认真真地扒。

    林巍恨恨地倒酒,“林天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林天野乐不可支,“等到河西再说啊!”

    向乾端着长辈架子,眼瞧着几个人喝完了,倚老卖老地对林巍说,“敬老子吧!敢问为啥抽你小子。”

    林巍苦笑,“我敬师父一杯不够——这么多年的烂摊子都是师父帮我接着,徒弟感激不尽。可要连气干仨我就别吃饭了,大伙是凑着过年还是合伙灌我啊?”

    “一杯行了!”向乾又大方起来,同时意有所指,“不都是烂摊子,喝太急了老子也心疼。来吧!能陪的都陪一个。”

    常在峰立刻附和,“我敬向律,敬林律,我陪着。”

    酒喝下去,秦大沛挑刺,“我和野子不够资格被常队敬啊?”

    林天野立刻站自己人,“我不用敬,我也得吃饭,怪饿的。”

    秦大沛用伤腿踢他。

    常在峰从桌子底下护着林天野,满脸是笑,“我是留着秦哥单独敬!大过年的给我们做饭吃就不说了,警外人士,能帮国家逮住那么大一只蛀虫,值得尊重。”

    秦大沛不上当,“漂亮话说不说都行,国家回笼了那么多赃款,我的车可是因公牺牲的,啥时候赔啊?”

    常在峰放下酒杯去吃鱼了,“各有职权,那个不归我管。秦哥又有大律师干爹又有大律师兄弟,该履行啥手续履行啥手续去呗!”

    秦大沛使劲儿瞪林天野,“看看他这嘴脸。”

    顾小江胳膊肘朝外拐地帮腔,“这嘴脸!”

    华灯初上,霓彩满天。

    四叔派人接走了向乾,林巍丢下林天野和常在峰,领着秦冬阳下楼回家。

    他没太醉,酒气却很重,上了车就把驾驶座上的秦冬阳搂进怀里亲。

    秦冬阳左躲右躲,“顾小江还在阳台上往下看呢!”

    “他成年了!”林巍不管不顾,坚持把秦冬阳捉进怀里。

    秦冬阳只好让他吻。

    林巍亲了好久好久才把脑袋贴在秦冬阳的肩膀上喘气,然后说了一句他从来不曾说过的话,“秦冬阳我害怕。”

    “对不起!”秦冬阳明白他,“我以后不会了,真不会。”

    林巍摇摇头,“我害怕自己没爱上你。没爱上,今天怎么过呢?怎么会这么高兴呢?”

    秦冬阳动容。

    林巍抬起脸来,痴痴地看秦冬阳,“我的好日子来了,是不是?”

    秦冬阳嗓音微哑,“是!我们的好日子。”

    “我希望自己有能力给你好日子。”林巍轻声说,“而不仅仅是愿望。我希望自己做的都是你的需要,不会适得其反,不会好心办坏事。秦冬阳,我对你的一切不是善良也不是赎罪,只是爱你。我们要爱很久,很久很久。”

    秦冬阳双目流光,莹亮得骇人,他很认真,但亦哽咽,“我爱您。”

    “我爱你!”林巍非常认真地强调,“爱人的世界没有尊敬,只有你我。”

    “我爱你!”秦冬阳重新说,“我爱你林律!我爱你,林哥!”

    这是除了吵架冲动,除了情绪上头的时候,秦冬阳第一次正正式式地用平称对林巍说话。

    林巍再次吻上去。

    秦冬阳迎过来,不管车外的阳台上有没有人在看自己了。

    哗啦啦地鞭炮声在外面的世界炸响,炸进车内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心里。

    好日子来了。

    第183章金字心安

    车到林宅已经十一点了,林北得坐在沙发里面看电视,桌面上只有几个桔子一盘花生,他见儿子带秦冬阳回来,只抬抬眼,“路好走么?”

    “高速上没有雪,挺好走的。”秦冬阳赶紧回答,然后直奔厨房去了。

    水隽影坐在操作台边,笑盈盈地对他说,“已经开始包了。”

    秦冬阳马上说,“我去洗手。”

    林巍见他忙乎乎地跑出来,提醒,“羽绒服!”

    秦冬阳一把拽掉羽绒服,想也不想地塞进林巍怀里,嘴里不知对谁说,“快点儿!一会儿就包完了。”

    林巍不懂这有什么可急的,但也没问,眼瞧着他快步跑进卫生间去,将羽绒服放在客厅里的沙发扶手上,目光迅速地掠了一下父亲。

    “六安瓜片。”林北得淡淡地说,“小庆送的。”

    林巍闻言也顾不得自己没有洗手,一把将茶壶里的壶芯提了起来,同时皱眉,“不是这个泡法。您有时间也和我师父学学么,各样茶有各样的喝法。”

    大概是因为除夕之夜的缘故,林北得没计较儿子的嫌弃,反而点了点头,“快有时间了。”

    林巍闻言再次看看父亲。

    秦冬阳哒哒哒地跑进厨房去了。

    林巍在沙发里坐下,倒了一小杯茶放在鼻端,仔细嗅嗅,也不至于不能喝,刚刚表现出来的鄙薄就淡下去,怀疑向乾教给他的那套理论偏理论了。

    “一年忙到头,”他找话说,“小庆还得给您送东西?”

    “瞎操心。”林北得语气平淡,“我这辈子就没养明白你,别的孩子都不觉得亏待。”

    林巍没吭声。

    别的孩子不是真的孩子,林政委给赏识就会感激。

    况且,他也没赏识过林巍。

    “小秦挺好。”林北得捏裂一颗花生。

    林巍眉毛轻动,“您也不是才认识他。”

    “以前没留意。”林北得说。

    林巍反驳不得。

    在这点上,父子二人异曲同工。

    他也去捏花生。

    得有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父子二人就那样相对喝茶,嘎巴嘎巴地剥花生,不说话。

    没话说。

    到底还是林北得先找到了新话题,“下午,你姑姑来电话了。”

    “哦!”林巍依旧平淡,疏离父母的人通常疏离其他长辈,林南予身为女性,身为知识分子,自然要比林北得细腻柔婉,但她性格深处有同兄长极其相似的一部分,发现侄儿不亲近自己,便没强行拉拢过关系。林巍读大学时她只在最初几天去探望过一次,没得到正经欢迎,再也没有出现。

    “肯定你了!”林北得道,“说你这两年在业界挺有名气。看来当初让你跟着向乾,没留在她身边是对的。”

    林巍又不吭声。

    留在体制外也是他抗争成功的结果。回头想想,只要认真抗争似乎都能有效果的,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呢?

    “她还说你手上有个案子跟T市那边交叉极大,欢迎你跟她多沟通。”林北得又道。

    “嗯!”虽然依旧是语气词,林巍却郑重多了,类似答应,承诺,也像挺认真地听话。

    林北得凝目看看儿子,把一颗很肥满的花生放在他手边。

    厨房里的何姨大声笑起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开心事。

    父子二人一起朝那边张望,相似而又不同的两张脸都升起克制而又清晰的喜悦。

    何姨在这个家里做习惯了,总是默默干活,鲜少如此忘情地欢笑。

    笑是最好的风水。

    差十分钟零点的时候饺子端上了桌。

    桌上还有一大堆没怎么动筷的佳肴,何姨忙着加热,林巍拦她,“饺子要吃热的,别的不必。您一起吃。”

    何姨坚持要热,水隽影跟着说,“快坐下吧!你最辛苦。”

    何姨这才坐下,有些感慨地看看热气腾腾的饺子,不知说什么好。

    “三鲜馅的!”秦冬阳兴致勃勃地对林巍说,“比芹菜馅的好吃。”

    林巍瞅着他笑。

    “那快吃啊!”何姨就说,“不用等零点啊!只要敲钟的时候还在吃就行!”

    水隽影不出声,只用公筷夹了一个饺子给秦冬阳。

    林北得也夹起一只放进嘴里,嚼两下,品评说,“是好吃。”

    秦冬阳忙把那粒饺子放进嘴里。

    林巍见他吃得挺香,也夹一粒给他。

    “你吃你吃。”秦冬阳含混不清地说,话没讲完嘴巴一僵,半张半闭地不动弹了。

    “怎么了?”林巍心里一紧,伸手就掰他的下巴。

    何姨已笑起来,“这么快就吃到了?硬币太脏,包了两颗带糖果的。就两颗。小秦先生好福运呢!”

    林巍陡然绷紧的心立刻舒展开去,“吓我一跳。”

    秦冬阳还不恢复咀嚼,“可是……沾牙……”

    何姨越发笑了起来,“怨我怨我!怕水果糖煮化了烫嘴,放的奶糖。哈哈,小秦先生这个样子太好玩了!”

    水隽影伸手拍拍秦冬阳的后背,“再嚼几下就好了。奶糖和饺子一起,味道会有点儿怪。不过人生百般滋味,也是一种体验。”

    秦冬阳有些腼腆地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看水隽影的时候电视里的新年钟声响了起来。

    小庆重任在肩,没回老家过年,就在院子里的厢房住着,这时放起一大串几万响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炸起来。

    要赶这一分钟的饺子,披着火药气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蹿进餐厅,硝烟中凯旋的战士一般扑过来。

    何姨早给他准备好了碗筷,料碟都不要倒。

    小庆一屁股坐在林北得身边,丢了一粒饺子进嘴才说,“新年快乐。”

    秦冬阳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正在琢磨怎么会有人这么动作迅速的时候,手心里多了一件硬硬的小东西。

    他诧然转头,看向身边的水隽影。

    水隽影声音不高,“不能给压岁钱了,这是新年礼物。”

    秦冬阳张开手,掌心是一颗安字挂坠,足金,半根拇指大小,沉甸甸的。

    “伯母!”他讷讷说。

    水隽影抚抚自己胸口,“戴在这儿。心安。长辈对孩子的祝福。”

    孩子。

    比刚出锅的饺子更烫更热的东西骨碌碌地落进胃里,钻入心窍。

    何姨赞叹地说,“真好。真好看。”

    林北得点点头,而后对看热闹的小庆说,“好好攒钱,给对象买。”

    小庆闻言按按林北得提前给他的那个一寸厚的红包,心说钱好攒,对象在哪儿藏着呢?

    外面的鞭炮好像燃不尽,林家的结束了,还有别人家的,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水隽影守了大半夜,受不住累。林北得推她回卧室去。

    桌上的饭菜太多了,林巍让何姨也去休息,自己同小庆拼酒。

    过年,小庆不怕露露酒量,同林巍干掉大半瓶茅台。

    秦冬阳说什么不让喝了,“您在我哥家就有点儿醉了,可以了可以了。”

    “您?”林巍醉眼迷离。

    “你你你!”秦冬阳只好说,“不准再喝了。”

    “那你喝!”林巍转向小庆,“你没人管。”

    小庆这个生气,果断起身,“我也不喝了。咱俩不是一伙的,我不陪你。”

    说完他就走了,毫不犹豫,半点儿拖泥带水的意思都没有。

    “啧?”林巍不满,瞧秦冬阳,“我用他陪?”

    秦冬阳哭笑不得地扶住他,“不用不用。咱们回屋躺会儿吧?再喝你就是酒味儿的了。”

    林巍笑,“冬阳嫌弃坏了。你说你……哦,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林哥不一直是个烟酒之徒吗?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的?

    秦冬阳看住他,低低地道,“我没脸说。第一眼看见您我就……还那么小呢,您又有沈律,真不应该,可是就心动,没法子。我也总问自己,怎么会有那么俊酷又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呢?对谁都好又对谁都不好……您是怎么做到矛盾统一的呢?太吸引人了!”

    林巍靠近他,也低着声,“是你傻,小傻子,长这么多年也没变聪明,林哥是个火坑啊……”

    “我愿意。”秦冬阳想也不想,“我愿意跳。咱俩一起在坑里,做伴!”

    “嗯。”林巍静了一会儿说,“做伴!”

    他把秦冬阳手心里的吊坠拽出来,因为喝多了酒,臂上还有新伤,动作不怎么稳,半天才把那小东西戴在秦冬阳的脖子上。

    戴好了,他伸手摸摸,觉得那个安字果然离秦冬阳的心跳很近,满意地点点头,“秦冬阳,你是林哥的人,也是林家的人了,责任重大身份要紧,以后……呃,以后要好好的,好好好好地爱护自己,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秦冬阳想起他跳江呼喊自己的样子,眼睛湿湿的,“我肯定会。”

    酒醉的林巍扳着秦冬阳的脸一通细看,然后跳了十万八千里地说,“你得偷偷是林哥的人,不能告诉你哥,他会同我打架!还得让着他,烦!”

    秦冬阳又笑了,一本正经地点头,“好,我偷偷是你的人。”

    林巍心满意足地拿额抵住他,呼着酒气说认真话,“冬阳,林哥去年除夕还觉得以后会岁岁荒芜,今年就什么都有了。人生不一定的,多冷多苦都用力忍忍,说不定就有你的秦冬阳走过来了。”

    秦冬阳一把抱住他,“你的秦冬阳早来了!”

    作者有话说:

    也许不是每个林巍都能遇到秦冬阳,不是每个秦冬阳都能等到林巍,也许很多父母的恶劣永不悔改,有些人并无运气遇到秦大沛和林天野,甚至向乾和沈浩澄……那也再忍一忍,再等一等。

    愿三亚的海滩只有浪漫没有结束,愿所有被命运亏待过的生命都有机会得到补偿。

    第184章.算算明账

    亲吻从餐桌边上延续到卧室里。

    远处的邻居在放二踢脚——咚!当!

    林巍把秦冬阳压进床里,动作急促地骂,“林天野这是什么破秋裤!”

    秦冬阳顾不上笑,小声问,“您喝这么多,行吗?”

    “又不生孩子。”因嫌裤子麻烦,林巍稍显粗鲁,“怕什么的?”

    秦冬阳脸红起来。

    他是觉得林巍的心跳够急促了,再兴奋……

    林巍终于战胜了林天野难缠的破秋裤,一点儿也不感激人家温暖了他的爱人那么久,嫌弃不已地丢了老远。

    “今天特别重要。”覆住人,他很武断地说,“大年初一,特别重要。”

    秦冬阳无暇争论这个,在情事上,秦冬阳似乎是上天为林巍准备好的一道珍馐,落入口掌就没余地。

    有些东西可能真是安排好的,谁适配谁,谁该爱谁。

    秦大沛接到了越洋电话。

    这是他那摒弃前尘却不能斩断母子之情的老妈近几年的习惯,除夕之夜总会同儿子通个电话。

    选择性的地说了说近况,互问安好彼此叮嘱,一番大同小异但却十分必要的交流之后,秦大沛在他妈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问,“我婶儿说,当年他们领养冬阳,是您促成的?”

    他妈略顿一下,“摊开说了?”

    “嗯。”秦大沛不提细节,“你怎么做这种主?”

    他妈又顿一会儿,而后缓缓地道,“那孩子刮风下雨地在街上乱晃,小脏狗儿般。一开始有人心疼,时间长了都习以为常了。毕竟有亲人的,国家不好管。你遇见了两回,问过我,我告诉了你他的情况。你皱眉说,冬天来了怎么办呢?是啊!那是春天,到了冬天怎么办啊?所以妈想了很多办法花了很多力气,没让他在严寒季节赤身露体食不果腹。”

    秦大沛觉得自己的血液逆流起来,“我?我说过?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人生那么多事,”他妈则道,“你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要顾的东西多了,怎么会都记得?洗过澡穿好衣服的冬阳和街头流浪儿半点不一样,但那是我儿子一步三回头的牵挂。现在看,家这样父母这样,有个弟弟在身边陪着你,是妈的明智。你们还好吗?”

    秦大沛良久才说,“很好,就是亲兄弟。”

    肖非艳见他眼睛起了雾水,担忧上前,等他挂掉电话才问,“说什么了?”

    秦大沛看住媳妇,微笑着说,“秦冬阳就该是我弟弟。

    大年初一,绝大多数地方的风俗是不能睡懒觉,向来注意礼节的秦冬阳却实在挣扎不起来。

    林巍狂撒酒疯,一直折腾到天光熹微才肯消停,秦冬阳等不了他结束就去撵周公了。

    周公等在梦里笑话他,“全身上下只戴一个安字吗?”

    分明还趴着个林巍,秦冬阳厚脸皮想。

    如果是打架,被身高体重远超自己的人死死压住得是多要命的事情?

    这就能不同了。

    秦冬阳哪里都扁扁的,却在呼吸受限的情况下睡得酣甜无比,什么挂碍都没有了。

    林巍甚至还留在他身体里,秦冬阳依旧惬意舒展地睡着。

    爱能抵一切,也能消一切。

    何姨轻手轻脚地收拾着隔夜残桌,水隽影推动轮椅出来,动作也悄悄的。

    “喝不少!”何姨压着嗓子说。

    “嗯!”水隽影淡淡地笑,“要不然也该多睡,年轻时候不睡什么时候睡呢!不要惊动他们。”

    何姨看着相处了好几年的水隽影,心想当妈妈的就是当妈妈的,仙女儿也得慈爱起来才好看呢!

    林巍用脚趾挠秦冬阳的脚心,秦冬阳睡着缩,缩来缩去缩成了一团,仍旧呼呼呼地。

    林巍爱怜不已地欣赏一会儿,觉得自己酒臭冲天,不配同秦冬阳躺在一起,摸进浴室里洗了个澡。

    刚洗完秦大沛就来电话。

    林巍眼见秦冬阳翻了个身,不乐意道,“法定假日!”

    “还我弟弟!”秦大沛也不客气,“我通知我叔我婶做饭了,晚上过去吃。怎么着?啥时候回家还得征求你同意啊?”

    林巍面容一凛,“吃饭?”

    “嗯!”秦大沛说,“吃二十来年了,好坏莫论,肯定不能毒死。我家的事儿我处理,你少操心。”

    林巍盯着歪歪倒倒地坐起身的秦冬阳,严肃道,“我肯定操心。”

    秦大沛啧一下,“拖着是个事儿吗?兄弟帮你破障碍去,不跪谢,还啰嗦?既然躲不掉,有我护着不比他自己面对好吗?”

    林巍琢磨半天,承认秦大沛的道理,但却依然不能放心,一边帮秦冬阳洗澡一边嘱咐人,“你麻木点儿,百毒不侵做不到,也别太敏感了,谁说句硬的都能伤着你。”

    秦冬阳顶着满脑袋泡沫靠在他身上,“受不住我就跑,反正有你了!”

    林巍帮他把沫捋掉,“有我了!好赖你都快点儿回来,我着急。”

    “别急。”秦冬阳幸福地听着他的心跳,“我没睡够。得挨着你才能睡好。”

    林巍搂住他亲,亲一下后赶紧放开,叹气,“一会儿舅哥又催命了。”

    荣升为林大律师“舅哥”的秦大沛同志别开生面地宽慰弟弟,“就是把你喊过来当司机的,甭有主角意识,都看哥的。”

    肖非艳哼一下,“就是别抢你哥的戏,此人表演欲极强,好不容易得着了机会。”

    秦冬阳笑,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他的心境已经大不同了,很配合地答应,“我就出人,别的啥也不管,全指望哥。”

    秦大沛满意地咂咂嘴,搂着肖非艳摇晃,“亲爱的媳妇大人,副检察长,今天是人民内部矛盾,你也别拆老公的台,让我好好发挥。”

    肖非艳反比秦冬阳要忧心些,“一家人,谈得到矛盾?我尽量不插嘴,你也收敛着点儿,毕竟是长辈。”

    秦大沛转头看看车外的路,心想长辈们早到这世界那么多年,应该更懂道理才对。

    秦冬阳妈做了不少菜,情绪却不高涨,开门看见三个人,只对肖非艳笑了笑。

    “婶儿过年好!”肖非艳说,然后探身向内,“叔过年好。”

    秦冬阳爸本来在沙发上端坐不动,听见侄儿媳妇主动喊他,终于慢吞吞地站起来,踢踢踏踏地往这边走,走过来也只看着肖非艳,“总算能休息几天?你得好好保养身体,想吃什么跟你婶儿说。”

    婶儿的手艺实在一般,大盘大码的十余道菜,全部是有分量没香气。

    秦大沛已经提前送了年货过来,今天空着双手,他拽着秦冬阳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之后也没什么笑意地说,“怎么着叔?做好饭不是给我们吃的?您老人家不上桌什么意思?”

    他叔晃晃悠悠地,不大情愿地走上前,仍对肖非艳说,“你快坐!别累着。”

    肖非艳微笑坐下。

    秦大沛扯弟弟坐下,不等人让,捉筷吃块排骨,而后微蹙眉头,毫不客气地说,“昨儿吃了一天大鱼大肉,肚子都满了,不馋婶儿这口,我们仨过来是晚辈本分,过年,团聚。”

    他叔阴了脸,“你俩是过来,他是回家。”

    他婶帮腔,“还回晚了。”

    “晚了啊?”秦大沛说,“那怪我这个当哥的不懂道理,冬阳也没去别的地方,被我留住了。叔既然说他‘回家’,咱一家人,就明白唠唠他为啥晚。”

    他叔拍了筷子,“你这态度,是来过年吗?”

    “年都过来了!”秦大沛脸色不红不白地道,“怎么过都能过来。侄儿说话不好听,叔生气,那也只能生生气,总得过去,谁让咱们是血亲呢?可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

    他叔黑脸,“你跟我算账?行,算吧!”

    秦大沛半点儿都没含糊,指指秦冬阳说,“冬阳三岁来的,三周岁,我都查清楚了。你和婶儿怕邻居们风言风语,办完手续直接送到我爷家去了,吃喝拉撒,全是我爷负责。他十五岁我爸出了事情,你们把我爷和他一起接回来,可这两人的日常开销还是我爷的退休金,这点没有错吧?我比别人多读一年大学,快挣钱时我爷没了,但他还有积蓄和房产在你们这儿,够养冬阳读高中上大学了吧?一年之后我就毕业了,冬阳的学费吃穿都是我给,没瞎说吧?”

    夫妻俩的脸色全都难看起来,他婶颤声道,“大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挑拨还是……”

    “婶儿,”秦大沛打断她说,“咱们一家子骨肉,我秦大沛也不缺钱,大年初一的跑过来说这番话不是居心叵测,而是希望你俩明白,冬阳管你们叫了二十多年爸妈,你们就得爱他,不能难为人。”

    老秦远不如自己侄儿口舌厉害,又颤抖了,“我们难为他?你说我们难为他?”

    秦大沛不留情面地道,“秦冬阳二十六了,人格独立,有权利做出任何不触犯法律的选择,谁也不能粗暴干涉。我爷一生勤劳慈爱,该有传人,所以我秦大沛不让他绝后。至于我爸么,国法难容有伤阴鸷,不配想子嗣的事儿!叔你本来就不能生,嫂子帮领老爹帮养,便便宜宜地当了这么多年父亲,该知足了!冬阳愿意给您养老送终是他有情有义,用不着循规蹈矩地为谁延续香火!”

    第185章 爱己爱人

    老秦一脚踹在餐桌上。

    他想把桌子踹翻,但因太生气了,而且也没做过那么英勇的事,力度不够,只把桌子上的碗碟杯子踹得哗啦啦啦。

    秦大沛伸手护住肖非艳的肚子,冷着脸说,“侄儿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反没正,行你们当长辈的压迫人就准我当晚辈的语出不敬。但是,叔和婶儿别怪我口出狂言,伤了我的媳妇我的弟弟,那是肯定不行。”

    秦冬阳和肖非艳虽都说好了不言语,这时也忍不住,秦冬阳道,“哥……”

    肖非艳则道,“秦大沛你好好说。”

    他婶嗷呜一声哭喊起来,“作孽啊!你们老秦家作孽啊!”

    老秦抖得没劲儿踹桌子了,指着秦大沛骂,“你给我滚!”

    “滚容易。”秦大沛往他指头上迎了迎,“叔也想想怎么收场。我婶儿说的对,咱们老秦家作孽了,不然我爷那么好个老头儿,怎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儿子妻离子散地蹲监狱去了?那老头心善的,捡个小孩儿都当眼珠子疼,宝贝到十好几岁才送回来,不就盼着叔婶一家父慈子孝和和睦睦吗?你们还不是把他的孙子养成了抑郁症?”

    “放他妈屁……”他叔大骂,没骂完就瞪了眼,“你说什么?什么症?”

    他婶的哭也在最高亢的音节上戛然而止,愕然地道,“大沛,可不能乱说。”

    秦冬阳喊,“哥……”

    秦大沛盯弟弟一眼,“你别管!反正撕破脸,咱一家人今天索性撕个痛快!”

    “欺负我和你婶老糊涂呢?”他叔不肯信,“你小子混账,啥都乱说。”

    “我孩子也在场呢!”秦大沛既蔑然又傲然,“他爹才不扯谎。好就是好赖就是赖,大老爷们,干不了装模作样的虚伪事!冬阳有抑郁症,而且不是一年两年,我见过他的主治医生,也打听了好多专家,幼年时受虐待,成长期不被爱都是病因。叔,三岁之前的事可以归结在他生父母身上,可以怪他外公外婆那样的血亲,三岁之后呢?你和我婶,还有我,要是都像我爷那样对他,他就一定得这病吗?”

    秦冬阳垂了头,眼泪滚落。

    秦冬阳妈看见儿子的泪,十分信了五分,气怒变为惊慌,“真……真的吗?”

    “不想和你们说!”秦大沛呼口气,“心疼二老年纪大了,舍不得刺激你们,你们可舍得刺激他!叔,婶儿,秦大沛混,你们可比我大了好几十岁啊,冬阳一声声地爸啊妈啊叫着你们,你们的眼睛都被啥东西糊住了?他胆小,不爱说话,交不到朋友,比个小姑娘都老实,从来没主动表达过任何要求,你们为啥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呢?这要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会吗?”

    “我……我……”秦冬阳妈磕磕巴巴,“我以为他就那样。”

    “他就那样不应该更心疼些吗?”秦大沛问,“您明知道他都经历过啥,不应该更爱他吗?别怪侄儿挑拨离间,我不记得你和我叔领他去过游乐园,不记得你们带他去哪里玩过。秦冬阳秦冬阳,他姓秦啊,到底是你们的儿子还是见不得光的秘密?你们有一次光明正大地领他出去过吗?”

    秦冬阳妈真流眼泪了,“我们是怕别人议论,那些年岁数小,在意……当时住在熟人窝里,想得多。儿子……”

    秦冬阳也哗哗地流眼泪。

    “想得多!”秦大沛点头,“想自己更多。到现在仍然是。我是晚辈,没资格评价叔婶,非挑明了,是不想看着我弟弟还被亲情绑架,昨天那种质问逼迫别上演了!”

    秦冬阳妈抽抽搭搭地,“儿子,妈不知道……妈……”

    老秦却说,“他得病了,就应该和男的在一起?是一回事?”

    “两回事!”秦大沛盯回他叔,眼神更冷,“可你知道什么是抑郁症吗?知道它有多可怕吗?反正我害怕。刚才说过了,以后,只要秦冬阳的行为不触法律,我当哥的都支持他。他愿意干什么都行,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怎么高兴怎么来?”老秦认同不了,“病了就有理了?”

    “我只认法律,不认理。”秦大沛的声音更冷下去,“因为‘理’都是人定的,都是有话语权地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定的。”

    他叔回敬,“你就保证那个姓……林的,能让他永远高兴?”

    “不保证!”秦大沛说,“高兴不了就找下一个高兴,秦冬阳都是成年人了,能靠自己生活,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想得通,不被任何人牵鼻子走,这个任何人包括生而不养的亲生父母,包括养而不慈的叔和婶,只要他能学到他哥的一半狠心,什么不够爱的玩意儿都圈禁不住,有什么可怕的?”

    他叔被他顶得哑口无言。

    秦冬阳抹抹眼泪,看他哥说,“别把自己说那么狠,哥不那样。”

    秦大沛又呼口气,像终不郁闷了,轻轻地对弟弟笑,“投桃报李,冬阳,啥关系都一样。哥小时候也被父母放在爷的身边,他们轻装前进地去奔地位奔金钱,不把儿女放在第一位,好歹还肯给我提供过人的物质条件。哥小小年纪就去国外旅过游,见过当年很少有孩子见识过的港澳台,走遍了中国的大小城市,你能吗?即便这样,我爸妈犯了法,我还是很快想明白了,他们的行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谁都得承受自己应当承受的东西,不该由别人替他背负,即使亲生子女。哥刚才跟叔婶算那些账,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让你听清楚,谁也不欠谁的。冬阳,爷那么爱你,给啥都情愿,那可不是欠啊! 他若活到今天,可能也不同意你和林巍,但他不会咄咄逼人。够爱的话,都先难为自己,你明白吗?”

    秦冬阳眼泪涔涔,“哥……”

    “为自己活,”秦大沛当着他叔他婶的面,毫不迟疑地说,“而后爱人。惦记叔和婶儿你就回来看看他们,他们骂你,转身就走。别给自己套枷锁,老人没糊涂呢,他们知道跳健身操吃降压药!真糊涂了,我们再来照顾,也不算晚。”

    秦冬阳妈没底气了,伸手去摸秦冬阳,“儿子……”

    老秦仍旧色厉内荏,“秦大沛,你可要当爹了!”

    “是啊!”秦大沛听不懂这是一句威胁似的,很幸福地笑着,“看我孩子这胎教。听见爸说啥没?我有道理你得听啊?我要是混,也不用理!”

    混不吝的秦老板成功治理了二叔家的挟恩图报和倚老卖老,三个人要出门的时候,老秦虽然不肯送,但也没再放狠话。秦冬阳妈则拽着儿子的手,“冬阳,别的事都搁搁再说,你得知道回来。我们的气话说过就算了,你不能不要家啊!”

    秦冬阳难受得不行,“妈,我过两天就回来。不管有啥变化,我都是您和爸的儿子。”

    他妈便哽咽了,“你那病……妈不懂,就靠你哥管了。可得好好治啊!”

    下楼上车,肖非艳也透口气,“怎么觉得三个晚辈上门欺负了老人呢?”

    “妇人之仁!”秦大沛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秦扁担!”肖非艳道,“我得防着你这小子点儿,翻脸不认人啊!”

    “但我翻脸快!”秦大沛笑,“很快还翻回去,而且该怎么还怎么,不缺斤少两。肖检看我表现。”

    肖非艳被他气笑了,这才看看小叔子,“我都担心你哥没刺激着别人刺激了你,火太猛了。嫂子可得说明白,他没跟我排练。”

    秦冬阳也有一点儿心疼战败的爸妈,正难受着就被嫂子的话给逗笑了,“我哥不是打草稿的人,嫂子不说我也知道。”

    秦大沛则不耐烦地地划着手机屏,“这个林巍子烦人不烦人?说了回去回去,发这么多条信息,闲着了吧?”

    “你事儿也多!”肖非艳说,“回一下就完了,啰啰嗦嗦。”

    “我弟都没嫌我……”秦大沛不在乎。

    话音未落,秦冬阳已然道,“是有点儿多。”

    秦大沛翻了一会儿眼睛,自我安慰,“等我姑娘儿子长大的,看还有没有工夫操心你们!小老头小老太太的,求着秦大爷搭理也得等我排一排时间表!”

    那一天还挺远,目前的状况是没人理睬他的自我标榜自我重视。

    肖非艳是孕育新生命的准妈妈,折腾半天疲倦了,懒得说话。

    秦冬阳则盼着同等待自己的林巍见面。

    哥说为自己活,而后爱人。对他而言爱林巍就是为自己活。

    若想生命丰沛,总得有个深爱的人,深爱他,也被他深爱。

    他是自己的不二选择,自己也是他的。

    不用在任何形式的衡量里为别的利益让步,被别的东西压下去。

    秦冬阳想知道了身世也挺好的,知道了就看清楚自己,也被爱他的人看见,然后就能心无旁骛地往前走了。

    他想既然自己也被人在意着,被哥,被林巍认认真真地在意,生命便不廉价,命运便不狰狞。即便是从寒冷泥泞里走过来,也终可以走到花美人喧的日子里去。

    冬阳和煦,春光不远,爱未早至,终能到达。

    第186章 原谅命运

    初六这天沈浩澄和池跃从sz市回来,所有人又凑到向乾家去享用即将工作还未工作的日子。

    秦大沛兴致勃勃地找沈浩澄斗酒,沈浩澄不接招,“妈在家里等着我们,醉醺醺的回去,以后再出来时她会担心。”

    林巍听他自然而然的唤池跃母亲“妈”,不由想起那个抗拒自己,临终却要见一面的女人。

    终归未见,终是亏欠,只是当时的林巍已然尽了最大力量,不遗憾了。

    秦冬阳静静瞅他。

    林巍回过眼去,送上一个安抚而又宣告般的微笑,意思是前尘与未来必会泾渭分明,历史已经铭刻成了心书,后面的篇章是他们一起写。

    “怎么不请特瑞斯特历一起来呢?”秦大沛依旧兴致高昂,“都是熟人了嘛!”

    强交际型人才的显著特点是见过一次的人便是熟人,向乾以沈浩澄师父的身份宴请历大夫时,秦大沛夫妇光荣作陪,关系自然不一样了。

    “特瑞斯特历?”池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西洋名字?”

    秦大沛笑,“订亲宴上不聊儿子们的婚事,逮着我干爹大谈法律实务在医疗领域的体现和积极作用,令堂还不是温文柔婉的恐怖分子么?”

    肖非艳又揍他,“你的没老没少没上没下都波及到池伯母身上去了?混账晚期,无可救药!”

    池跃倒不计较秦大沛给母亲起外号,但他不愿意别人唤自己母亲为池伯母,威胁且又声明地说,“回去我就告诉我妈,让历大夫好好回忆一下秦哥的长相,认真防范!我妈对向律的印象极佳,觉得上梁正下梁必定差不了,看来这种推论只适用于沈律,秦哥和林律都是变数。小心她以后只做肖检的历阿姨,不拿正眼瞟你们呢!”

    肖非艳从善如流,笑呵呵地配合,“历阿姨外柔内刚,也不奇怪。”

    秦大沛啧啧地道,“那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呢!小漂亮动不动就不瞟我,阿姨也会?哎呀,以后可得谨慎啊谨慎!”

    林天野和常在峰没资格掺合这种争斗,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林巍则问,“我有一点儿好奇,秦大沛嘴贱,小池和阿姨烦他挺正常的,我没上过场啊,哪里来的飞天横祸?”

    池跃捂着嘴咕咕咕地一通乐,乐得沈浩澄忍不住捏他的耳朵。

    林巍瞧出这里头有隐情,悄悄地给秦冬阳甩了个眼色,示意他接侦查任务。

    不再做助理的秦冬阳很够意思地变身林律同伙,几个小时的聚会,他把精力都用在了池跃身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群内还分大群小群,饭后秦大沛和林天野负责洗碗,不干活的林巍和常在峰陪着向乾喝茶。

    秦冬阳担心他们抽起烟来熏着嫂子,陪她去另外的屋子里歪着休息,池跃也领顾小江进去,凑在一块闲聊。

    秦冬阳一眼一眼地瞅池跃。

    池跃被他瞅得受不住了,“哎呀我要不告诉你这个正月别想过好了是不是?”

    “怎么过不好?”秦冬阳有自己的招数,“咱俩是同事么,我就天天找你喝咖啡呀!”

    池跃抚额,“好了好了我招供了!没啥特殊原因,历大夫能知道林律是因为她看起来理智知性,中年妇女的八卦之魂不是盖的,沈律又坦诚,被我妈的母性温柔一攻略,就把林律交代出去了。十年过往了得的吗?当然在意他啦!”

    秦冬阳笑容略僵,翻出这种答案来,他有些尴尬。

    “你别多想。”池跃又说,“我妈这人护孩子,她把沈律当儿子疼,下意识地替他戒备身边所有关系,唯恐近则成害。当妈的人不都这样神经兮兮的吗?只有自己家的儿女天下第一等的乖巧良善,别人都需抵防。”

    肖非艳认可这话,“可不是么?妈都这样。”

    秦冬阳没多纠缠,回林宅的时候同林巍谈起了这话。

    林巍先笑,“看来我妈是个例,她更喜欢你。”

    “那是爱屋及乌啊!”秦冬阳说,“我若和林哥没关系,伯母怎么会喜欢呢?”

    “是爱就行吧!”林巍便道,“浩澄在父母亲人这一块上也挺缺失,池跃和历大夫补上来,是他的幸运。”

    秦冬阳承认,“那么早就没有父亲,妈妈始终走不出哀伤,确实缺失。”

    “不光这样,”林巍思绪略长,“他跟外祖父母共同生活,那俩老人没同你的亲外公亲外婆那样肉眼可见地虐待外孙,但是不准他开心,逼他沉重苦闷地活着。缺失的形势不单单是没有,也有可能是额外的多。我最近想,你要是没有那样的外公外婆呢?也许又是一种命运。”

    “我不怪命运了!”秦冬阳赶紧说,“没有那样的经历,我就做不了秦冬阳,不能是哥的弟弟,遇不到你。我也不芥蒂沈律,若非他当年玉璧同辉似地跟林哥一起发光,我也不会知道爱情可以产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林巍更笑,“这是好事?害了你呢!”

    “我设想过,”秦冬阳很认真地摇摇头,“倘若是个异性恋,内核不够健全的秦冬阳能配得上什么女孩子呢?彭商商那种类型还是隋萌姐这样的精英啊?她们都那么优秀,凭什么该等着我学习等着我成长啊?林哥不一样,林哥是哥哥。”

    林巍意外地看他,“还记得彭商商呢?”

    “记得。”秦冬阳承认,“挺好的姑娘,林哥也配不上她。林哥只该配我。”

    林巍笑了,“是。我才是真的混账晚期,就委屈冬阳吧!”

    正式上班之后反而是池跃更爱找秦冬阳喝咖啡,两个人偷空聊天的时候比谁都多,被向乾亲自逮着一回,当着全体员工的面臭骂了两个关系户一顿好的。

    可惜关系户们依旧阳奉阴违,挨骂的时候态度端正垂手聆训,转眼间又故态复萌,背着他的眼睛搞特殊化,极没良心地辜负老律师的青眼和照顾,不管自己的无组织无纪律会给朗乾所制造什么不良风气,活像小学生课堂上不搞小动作活不了的顽劣儿童,躲躲闪闪明知故犯。

    对此,沈浩澄完全是副眼瞎耳聋的纵容之态,主打一个惯着。

    于有成看不过去,深知自己力度不够,又到“皇上”面前告了几状。没想到向老昏君的反应是各打五十大板,先责备他没有工作能力尸位素餐,然后才跟小崽子们咆哮去。一来二去的,于大主任那颗为朗乾所操碎了的心也冷静下去——反正律师也好助理们也罢都知道这行竞争激烈,严苛的市场环境比任何行政领导更能教会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二个裙带关系弄不坏朗乾的大招牌,索性放任自流了。

    秦冬阳哪有那么胆大包天?完全是被池跃教坏了。那小子遇事就跑挨骂先乐,躲不掉雷就主动往炮口上堵,一脸漂漂亮亮谁也舍不得捅碎的撒娇讨好,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秦冬阳学不来他的本事,总是老老实实地垂着眼耷着头,乖乖巧巧可怜巴巴。

    也是利器。

    向乾恨恨地骂了几回,“老子都没栽到林巍和沈浩澄的手里,就弄不了你们两个小祖宗是吧?”

    小祖宗们得了便宜不赛脸,“向律大人大量,慈祥和蔼。”

    被迫慈祥和蔼的向乾实在没办法,“整天见面,哪儿那么多话聊?都唠啥?”

    都唠啥呢?

    不过是分享一点不好同亲密对象直说的心得和感受。

    池跃会和秦冬阳抱怨,“人死为大逝者为尊,我是晚辈,不该随意评价沈律的亲人。可是孩子吃根冰棒交个学费都得听他们叹够气,在学校惹点儿小祸就得去英烈父亲的遗像前罚站,这童年啊,太压抑了!”

    秦冬阳还挺羡慕他,“沈律和你说这些啊?”

    “哪会说?”池跃笑哼,“整天装深沉,务求令人相信他生下来就三十多,我可不是对手。抗不住我妈厉害,拐弯抹角,总能抠出他的蜘丝马迹。姜是老的辣,今天露点儿馅明天露点儿馅,次数一多就对上了。”

    秦冬阳闻言想起自己也是有帮手的,林巍那些自以为悍的逃避,那些遮盖渴望的对抗和暴戾也都是水隽影告诉他的,没有老人家的坦诚,秦冬阳大概永远不会理解林巍和沈浩澄之间的差异。

    林巍喜欢有罪辩护,喜欢在承认事实的基础上减轻一些处罚,而沈律则更倾向洗清,倾向剥离。

    他们都在无意识地挑选案件,都在无意识地补偿自己。

    “他想我和他爸爸对他好,”水隽影说,“我们不懂,他就生气愤怒,活得恨意冲天。所以冬阳,我曾跟你说过,做他的伴,光能干不行,还得主动选择他。”

    也是一种补偿吧?

    下意识的寻求。

    为此秦冬阳问过林巍,“一开始为什么那样对我啊?真的讨厌我么?”

    “我觉得你是糊涂。”林巍如实说,“一时糊涂,总会后悔。我怕耽误你,更怕自己投身进去你却走了,那时候怎么办?”

    秦冬阳不由记起秦大沛从前常常描述的林巍追求沈浩澄的往事,突然觉得沈律千好万好优秀卓越,只差了主动迈出的第一步,就没能切实堵住林巍心底那个缺口,没能在他心里种稳安全感,所以他们能爱,却不能靠爱消解争执和误会,分歧和不同随着时间长成致命伤,终至走散。

    而自己平凡不过,却凭一份痴傻的坚定让林巍信了他的执着不变,可以利用这一点点的优势捉住这个总是狠狠地虐人苦人,同时虐己苦己的人。

    谁要和谁共哪段路,真的有原因啊!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

    第187章生机勃勃

    “林律决定长留诺正所了!”池跃又透露说,“他觉得沈律和咱俩能替向律支住朗乾所,改变主意,不打算回来了。听说向律也同意了,你知道没呢?”

    秦冬阳才知道,老不高兴,见到林巍就撂脸子,“还以为是提前过去等你,结果是各立门户!”

    林巍哄他,“你要不回去我也下不了决心,总觉得欠了师父一番栽培。冬阳都替林哥去还债了,我就少气他老人家一点儿么!”

    秦冬阳如今也没那么好哄了,“不是为了避嫌吗?王不见王?”

    “嗯!”林巍又正经,又装糊涂,“我是大王,你是小王,白天单出,夜里合对,安排得多好?”

    秦冬阳觉得自己再纠缠就无礼了——沈律和池跃好得密不可分,不能硬拿人家当醋碟用,但他仍然生气,“可我是最后知道的,这不行。”

    不行怎么样呢?

    林巍永远没办法是满分情人,但却能是九十九分的性伴,靠那横扫一切,秦冬阳与他不在一个级别上,怎么气也不过了夜。

    他们在楼上连跑带追连笑带哭的,还得竭尽全力地不被楼下的人听到声音,林巍眼见秦冬阳憋得喉管痉挛面红如丹,提醒地说,“冬阳,咱们还有自己的房子呢!以前我是隔周回来,以后的周末都回来,还不成么?”

    新阳小区的房子已经被秦大沛开了好几次荒,崭新精致亮亮堂堂,暴殄天物空置着。

    秦冬阳也渴望二人世界,便同水隽影商量,水隽影很意外地不好说话,“新装修的房子得好好散散甲醛,这才弄完多长时间?”

    “伯母!”秦冬阳柔声柔气,“我哥找了最专业的除醛公司,我们也会注意通风的。”

    水隽影依旧摇头,“那不可靠,我不同意。”

    秦冬阳有点儿失望。

    水隽影看出来,让步说,“能不能改一改,你们周末回去,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

    秦冬阳听得心头悸动,瞅向水隽影的脸。

    “这房子,”水隽影幽幽说,“要靠你俩给生机呢!”

    秦冬阳猛然酸楚,他蹲下身,把脸贴在水隽影的膝盖上,低声说,“伯母,咱们能不能再改一下程序?不等我爸妈了,让我先叫您一声‘妈’好不好?”

    水隽影没有瘫痪的那部分身体微微一震,“冬阳?”

    “妈!”秦冬阳不抬头,轻轻说,“您和我妈一起,补上我被人遗弃的缺憾吧!咱们还能爱对方好多好多年呢!都别忧恐。”

    水隽影安静许久,把手抚上秦冬阳的头顶,“嗯”了一声。

    周末的二人世界是可怕的二人世界,老房子新装修,竟也刺激分外林巍傲人的肾上腺。

    他们吃过何姨的早点赶回来,进了屋不干别的,身体力行地用两副大男人的重量检验床检验沙发,甚至书桌和餐桌。

    秦冬阳累得看见了各路神明,各路神明都知道他们的家具质量过硬,慈悲怜悯地地告诫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地板啊卫具什么的可别忙着验了,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秦冬阳遵从神旨,大撒把地沉睡过去,傍晚时分方才晨昏颠倒地醒过来。

    林巍精神奕奕地从外面回来,播新闻般告诉秦冬阳,“我去看林书记了,扑了个空。说原因你得吃惊,老太太现在是网络红人了,有一家致力于文明养宠的公益组织请她当志愿者,隔三差五就接过去拍摄视频,所得收入全部用于救助病弱动物,这回不用担心她晚年孤寂……嗯?你在听吗?”

    秦冬阳扶墙站着,一手拄着酸痛的腰,蔫唧唧地点头,“真是好事!不过,咱们能不能先讨论点儿私密事情?林律和我次数一样吧?怎么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有啥秘诀传授一下好不好?”

    林巍愕然,而后笑吟吟地凑近他,“天赋异禀的本事怎么教啊?林律又没偷奸耍滑,冬阳,你得承认差距!”

    “那你能不能尊重尊重差距?”秦冬阳仰脸看他,“也让弱势群体掌握掌握话语权呢?这么单方面碾压,有民主吗?”

    弱势群体的控诉变相地取悦了苦于衣冠束缚,学识理智的外表下滚滚流淌着动物性的人形色棍,林巍不要脸地贴住秦冬阳,“仓廪实而知廉耻,吃饱了才能思考民主。物质基础是一切上层建筑的的支撑啊冬阳!碾压到哪儿了?林哥检查检查。”

    秦冬阳闪身就跑,“不吃饭吗?不吃怎么饱啊!”

    他没自知之明,林巍很快让他知道怎么能饱。

    外卖送过来的时候,大律师一口一口地喂他抬不起手来的小情人,耐心十足地哄,“快吃!吃完了再去看看林书记,该回来了!”

    “今天不行!”秦冬阳有气无力,“我走不了。明天行不行得看你。再这样我就辞职了,光补觉也补不上……”

    “你得锻炼!”林巍非常认真地说,“像池跃那样学学打拳。嗯,跑步也行,我陪你跑。还得吃好东西。海参哪里难吃?张嘴!”

    “放屁!”秦冬阳敢怒不敢言,愤愤不平地偷想,“我得休息!休息!”

    忙工作忙欢爱,池跃比小景有趣多了,许爽她们更是感染力高超,谁离得近都得往没心没肺的歪路上溜达,换回朗乾所的秦律师与诺正所的秦助理判若两人。

    林巍天天领着秦冬阳在林宅附近跑圈儿,小庆有时间就掺合,用他凡人难敌的单兵素质寒碜人,而后水隽影再用她晚年拾起的温柔慈爱将受挫的秦冬阳抚慰好,高高兴兴地享受何姨用心烹制的美食,日子过得太丰满了,好像没什么时间抑郁。

    秦冬阳依旧循规蹈矩地去心理咨询室,不为治疗也得看望隋萌姐,还得同她炫耀向她显摆。

    “真好啊!”隋萌由衷说,“我都嫉妒你的运气。”

    “是啊!”秦冬阳道,“每天都有抑郁症想不开的新闻。他们大概是太没运气了,哪怕就遇到一个童颜姐呢?我遇到了太多好人!”

    “你也会成为别人的好人!”隋萌断定,“好人不是无所不能,而是接受不同,承认存在是唯一合理性。”

    存在。

    滚在幸福里的秦冬阳不由想起了爸妈,躲避不是放下,他们也是存在,给了少年秦冬阳屋和瓦,给了他不够完美但也遮风挡雨的家,越有分歧越惦记着。

    怕林巍忧心怕秦大沛反对,他偷偷地自己回家。

    头两回他妈只是抹眼泪,老秦则沉着脸不吭声,次数一多又免不了节外生枝。

    龙抬头的那天,诺正所首牙宴,向乾粗汉本色,不像李擎正那样把律所当生意经营,学什么南风,提前给员工们下了班。

    秦冬阳先给水隽影打电话说等林巍那边完事一起回林宅吃晚饭,然后跑到熟食店买了一整套头蹄耳尾回去看父母。

    他爸他妈事先知道他会回去,摆好了龙门阵。

    秦冬阳一进家门就被几个穿道袍的人给围住了,念念有词地说他身上附有邪祟妖魔,必须做法祛除。

    秦冬阳想转身跑,他爸将门反锁上了,他妈则好声好气地劝他听话,说都是为了他好。

    秦冬阳跳闪腾挪地逃进自己屋里,反锁了门,指望那些奇装异服的人知难而退。

    哪知“修道之人”远比他有耐性,深知行道不易赚钱不易,不急不躁地在外厢守着,玄玄乎乎地同秦冬阳爸妈聊闲天,越发糊弄得两个半文盲老年人对他们深信不疑。

    诺正所风气不正,谁牵头组织宴会也难其乐融融,他们结束得早,林巍不见秦冬阳接自己,打电话问。

    秦冬阳一直在犹豫搬哥当救兵还是搬他当救兵,选谁都怕激化矛盾,接着电话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了实情。

    半小时后,始终躲避秦冬阳父母的林大律师气势汹汹地敲响了他家大门。

    秦冬阳爸妈见过林巍几回,开门之后发现是他,脸色都变了。

    林巍知道和他们讲不通,勉强打个招呼,大步流星地进屋找人,“冬阳出来,我带你走!”

    老秦愤怒了,“姓林的,这是我家!秦冬阳是我儿子!”

    “他成年了!”林巍冷冷地说,“父母也没权利禁锢他的人身自由,没权利把个人意志强加在他身上。还有,”他横了指,划拉一下几个道袍加身的人,“宣传封建迷信,诈骗钱财,两样都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神鬼怕恶人,几个假道士一看林巍的面相就不好惹,悄咪咪地闪了。

    秦冬阳听见声音,拉开一条门缝,探头探脑地望情形。

    林巍伸手把他捉出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责怪说,“你怎么这么怂?老大个人,谁敢关住咱们?”

    秦冬阳妈见他凶神恶煞地,不敢上前。

    老秦则说,“我敢!我是他爹!你这是擅闯民宅,我也能告你!”

    “爹!”林巍盯着他,又像叫人又像讥讽,“您老人家把位置摆正点儿,做父亲的并没权利强迫孩子配合他的愚昧愚蠢,需要监护的少年儿童都不可以,更别说二十六岁的秦冬阳。我是敲门进来的,不抢不砸,您去告吧!林巍奉陪。”

    第188章 麒龙抬头

    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秦同志再一次被年轻人震慑住,眼睁睁地瞅着满脸黑气的林巍把儿子拉走了。

    不受欢迎的儿婿便以这种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上了门,并且扬长而去。

    屋里安静了好半天秦冬阳妈才唤丈夫,“老秦?”

    老秦如梦方醒,顿足说,“这他妈的没王法了?”

    林巍也想骂人,满腔怒火健步如飞。

    秦冬阳被他扯得趔趔趄趄的,不敢抗议,还得忙着讨好,“林哥到底有分寸,我真怕你怼我爸说他没生过我呢!”

    林巍未及发作,水隽影又给秦冬阳打电话,问他们到了哪里。

    秦冬阳赶紧说已经在路上了。

    为了驾驶安全,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回到林宅,秦冬阳丟下林巍就进厨房,无事生非地将何姨装好盘的猪耳朵丝摆成心型,献宝似地端在林巍面前。

    林北得和水隽影都看出儿子又有雷神上身的征兆,当父亲的清清嗓子震慑人,意思明显——大过节的别找不痛快。水隽影则一边给秦冬阳夹蹄筋吃一边絮絮地问他律所和家里的近况。

    秦冬阳一个字都不敢提父母请道士做法的事情,边陪聊边用眼睛瞄着林巍的反应,想看清楚他的怒气值是升是降。

    水隽影瞧出他的忐忑,饭后,秦冬阳推她回卧室的时候鼓励说,“他不讲理你要敢于力争,被人占惯了上风就没主动权了。”

    秦冬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对的是父母又不是自己,干嘛要怕成这个样子?

    回了卧室硬头皮说,“林哥跟谁生气?我不是你,从来耍不了横的,林哥头一天知道?嫌我怂可以,不可以没完没了。”

    “你对我怎么不怂?”林巍质问,“说摊牌就摊牌说辞职就辞职,甩我一巴掌甩得轻轻脆脆,多厉害啊?遇到别人就不行了?”

    秦冬阳有些无言以对,半晌儿才叹,“不要较真好不好?他们也不是别人……再说怎么一样比呢?我爱你啊!”

    “你不爱他们?”林巍仍问。

    秦冬阳略怔,好好想了一会儿方答,“也爱。爱得不够深吧!可能我也体会到了他们对我的爱有限,所以下意识地,也不够爱他们。所以你别计较了,你对我的爱也有限,我却没少爱你!”

    林巍能烧森林的怒火被这句话奇异地镇压住了,他将秦冬阳拽到身前,亦叹气说,“那是从前。秦冬阳,林哥现在足够爱你,再有类似的事不要等我找你,第一时间找我好不好?拖那么长时间,有别的变化怎么办?你爸妈糊涂成那样,谁能不担心啊?”

    秦冬阳认真答应,“再去看他们会找你陪着,反正也见过了……不过林哥能让我翻翻后账吗?你有事情也会第一时间找我吗?像信任我哥那样信任我,允许我陪你一起去观江别墅么?”

    “没有那么多观江别墅。”林巍搂住他,“我们不说那些同生共死的蠢话,好好过日子。”

    “这公平吗?”秦冬阳往外挣。

    林巍越发搂紧他,“日子还长,谁的生活都会遇到各种各样料想不到的事情,以后我会找你帮忙,冬阳,我们共同面对。”

    这话令秦冬阳放下了林巍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了自己的执念,不再纠结于他们之间的爱是因为需要因为缺少的彼此弥补还是也有吸引,感情总不可能只有一种,一见钟情还是放不开从沼泽里将自己拖出来的那只手,都是真心就行。

    谁要什么观江别墅啊!相爱的人不用大起大落轰轰烈烈,总相伴着就可以啊!

    “龙抬头”是老百姓心目中最起兴的日子。

    小野的候剪椅上排不上几号女宾,从早到晚都是剃“龙头”的男士,忙到夜里八点他的手腕都要抽筋了,强行停号关门。

    下卷闸的瞬间,一位老年男子进来。

    顾小江下意识地以为来散客了,耐性子说,“师傅们实在干不动了,大伯明天再来吧!”

    老年男子没说话。

    常在峰大步流星地蹿上来,擦着顾小江的下巴颌儿进屋去,同时说,“这我爸!”

    顾小江身上的肌肉登时绷紧了,心道上次妈来我师父就挂了彩,又来个爸?让人消停吗?

    林天野闻声迎出,很谨慎地唤人,“叔!”

    常海龙毕竟老了,岁月磨掉了他绝大部分的粗勇悍壮,不似年轻时候那般什么事都满不在乎了,做了那么久的心理斗争,真见到儿子的心上人时还是局促,不知如何是好地应了一声。

    常在峰陪他在外面等了好几个小时,满心想帮林天野多争取些地位,但也舍不得难为亲爹,见状只好替他说话,“我爸过来请你吃饭。”

    林天野讶异,随即道,“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常海龙总算说,“总得吃饭么……一家人,送送年。”

    自己的车,林天野如坐针毡,不多久到了常在峰低门矮户的家门口,看见什么龙潭虎穴了一般,腿挪得慢。

    常海龙拉开门,先喊,“在峰妈!”

    郑丽循声出来,眼神闪躲地打招呼说,“来了?”

    林天野赶紧哈腰,“婶儿!来得匆忙,啥也没准备,不好意思。”

    郑丽仍不看他,只拿一双拖鞋出来,声音含糊地说,“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

    林天野不会接话,穿拖鞋的时候百感交集。

    常在峰自行换上拖鞋,一边往里推林天野一边自然而然地问,“做什么好吃的了?”

    郑丽总算进入了舒适区,“排骨!炖鸡,肘子,红烧鱼……”报菜名般说了一遍,她小心问,“行吗?”

    没有什么名贵食材,确实是她亲手做的。

    常在峰笑起来,“咋不行?都是我妈擅长的菜。野哥,快尝尝。”

    “洗手洗手!”郑丽又放松些,往卫生间引林天野,“常在峰最不讲卫生,总得盯着。”

    林天野快速洗手,同时说,“婶儿辛苦了。”

    “不辛苦!”郑丽有了一点微笑,“做习惯了!”

    都落了座,常在峰夹块肉厚的排骨给林天野。

    林天野低头咬一口,肉烂多汁,香醇不腻。他在外面吃了很多年的馆子,甚少尝到这么家常的味道,略微停顿,心绪复杂起来。

    “咋?”郑丽看着他,又有些紧张。

    “好吃。”林天野笑,“有饭店里吃不到的锅气。我没妈,不如在峰有口福。”

    郑丽神容略变,很快说,“上次是婶儿不对劲儿,你别记着,以后多回来吃。”

    林天野见她将臂搭在桌沿儿上,那件划破了自己脸的“凶器”重新戴在了她的手腕上,更生感慨,低声说,“我不会……难为婶儿了!”

    气氛很沉,郑丽看看常在峰。

    常在峰又给林天野夹一块鸡肘,而后若无其事地说,“这么多菜肯定吃不了,一会儿给我们装点儿带着。”

    “嗯嗯嗯!”郑丽立刻站起,“我找饭盒去!”

    “等下找!”常海龙阻止她,“孩子刚来呢!你坐下,咱们先喝一杯。”

    郑丽又坐下,带笑说,“有点儿糊涂。”

    她竟能喝一点儿白酒,捏了杯说,“前面是婶儿把孩子想坏了,真别见怪。都是苦人家,咱们相互帮衬。”

    林天野扶着酒杯与她的杯轻碰一碰,连忙干了。

    常在峰说,“咱家哪儿苦?这么多菜。”

    “啧!”郑丽瞪儿子一眼,“别总拆妈的台。”

    常在峰笑了,“一家人,什么台不台的。”

    “是是是!”常海龙又说,“没啥台不台的,都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到夜里十点半,郑丽不忙撤桌,商量儿子,“你俩都喝酒了,没法开车,就在家将就一宿呗?”

    常在峰看看林天野。

    林天野赶紧说,“咋是将就?就是麻烦……”

    “不将就就别说麻烦。”郑丽拦他,“老客气不像一家人。”

    常在峰看着她起身收拾房间去了,对他爸说,“一百八十度。”

    常海龙不好多说,嘿嘿两声。

    林天野使劲儿捏他手掌一下,跟上郑丽脚步,“婶儿要弄啥?”

    “床有点儿窄,”郑丽说,“我搬沙发接一接。”

    “我来我来!”林天野说。

    常在峰坐在原处听着,问他爸,“心疼我还是心疼他?”

    常海龙竟然想了想,“都有吧?肯定亲儿子多。我和你妈唠了好多天,关上大门过自己的日子,别人怎么说有多要紧?穷得要死的时候没谁给咱端一碗肉,现在也端不走咱们的。就是……”

    “就是?”常在峰又看父亲。

    “他自己当老板,”常海龙压低嗓门,“应该不打紧,你毕竟是有工作的,风言风语……会不会影响?”

    “时代不同了爸!”常在峰告诉父亲,“现在的中国,海纳百川,容纳一切。您儿子我并不算特立独行。”

    常海龙不习惯听这么书面的话,又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

    常在峰的房间多年不变,单人床只有八十公分宽,林天野躺在沙发那面,沙发没买几年,软和些。

    “怎么做的工作?”林天野问。

    小房子不隔音,郑丽还在收拾东西,卧室里听得清清楚楚,林天野压着嗓子。

    “耍通混!”常在峰说,“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亲的,疼,就得让步!”

    林天野斥责他,“多能耐?”

    常在峰笑了,“我也舍不得,没办法么!野哥是命。”

    林天野拍拍他脸。

    常在峰翻身往上凑。

    林天野吓完了,低声威吓,“这是哪儿啊你撒德性?敢嘚瑟我再也不来。”

    常在峰咯咯咯地,只往他嘴上亲了 一口。

    第189章 宵小淋污

    北方城市对时疫的反应较慢,出正月后气氛亦很紧张起来,新闻版面上都是地方医疗队出省援助的播报,H市没有大范围停工,出行管制日渐严肃。

    秦冬阳爸妈和郑丽常海龙这种年纪的人行动力弱,立刻开始需要晚辈们的关照了。

    前者有亲侄儿秦大沛安排吃用,万事不愁,郑丽和常海龙住得稍嫌偏远,林天野生怕再有变化鞭长莫及,好说歹说地将两个老人请到始终空置的新楼房上居住,隔三差五地送东西。

    “小野”生意骤减,只留顾小江留守,替大师傅们线上预约好急需理容的顾客,然后再通知全副武装的美发大工过来提供服务,分流工作非常到位。

    林天野几乎不到店了,常在峰的工作却更繁重了些,犯罪分子们什么时节都不消停。

    “拐末”全面停业,秦大沛特别义气,所有员工都照常发薪,不用担心收入地休息。

    “这就看出高度来了!”林巍夸他,“资本家和资本家是不一样的。”

    “我还算不上资本家!”不过数月,秦大沛和林巍的关系全面调换,处了十余年下风的人肉扁担彻底翻身,随时随地呲哒老友,“所以你还得奋斗,别想偷懒。就拿二十万首付的人心里有点儿章程,这情形……”他朝室外示意一下,“能接着案子不?”

    林巍切了一声,“别的不敢说,亏着对象的花销我就不是爷们!”

    “吹什么牛?”秦大沛依旧不满,“我弟弟自己也能干哩,指望你养?”

    “所以不着急啊!”林巍惬意而笑,“哥们原来太信老舍同志的话,什么‘手脚越忙心中越安怡’,过于当真,累于案牍,没时间内观。世间纷扰还有个完?当律师也得学会放慢脚步。”

    秦大沛横一横他,“你不就这百八十斤么?有啥可观的?”

    “那不用你知道,冬阳知道就行了!”林巍满不在乎。

    秦大沛抬脚就踢,林巍手疾眼快地捉住他的踝骨,“这是好利索了?别跟我耍本事,回家给小飞燕做好吃的去!形势严峻,孕妇更得提高抵抗力!”

    “等审完你!”秦大沛撤了腿,“李律怎么跟你谈的?”

    首牙宴前李擎正就对打算常驻诺正的林巍表露了职业合伙人的意思,百分百地当他是律所支柱了。

    林巍没有答应。

    承担企业责任又是一副重担,他觉得自己需要多留点儿时间提升业务能力,从普通的刑事案件往经涉刑上跳一跳,以期将来不用考虑人脉资源地域限制,往国内律法界的前排走走。

    都在提放宽眼界,职业生命就那么长,他正处于黄金年龄,目光不能都放在钱和地位上。

    李擎正也没强求,只把分成比例调成了二八。

    这事瞒不住人。

    林巍不怎么关注同事反应,依旧感觉到了钱宽藏的变化。

    想象中这人应该黑脸垂面,妒意横生。

    却似没有。

    反而更加客气了些。

    所谓拜高踩低,至于如此?

    但他也就想了这么多,离开朗乾之后的林巍尽量不得罪人,但也不再认真结交任何人,他傲惯了,只想专心执业,人脉和额外力量还是师父帮他积攒下的,很够使用。

    H市检法的工作效率在相邻省市里能拔头筹。

    周芯芯案即将庭审。

    林巍却把早定好的辩护思路改了。

    张依卓万分惊讶,“这还有希望吗?”

    林巍冷哼,“小女孩都死了,他凭什么有希望?”

    “可您……”张依卓道。

    “以前我也憎恶这个畜牲,”林巍看向张依卓,“但总觉得他毕竟是个法律意义的‘人’,匮乏生存资料和教育资源,没有良好的成长环境,得不到与普罗大众一般无二的进化机会,留线生机或有转变。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成长环境不好的人多了,谁都这般蠢恶?姑息这种胎养的臭货谁来为良善的人负责?”

    “呃……”张依卓不懂大律师的转变因何而来。

    林巍对他笑笑,“帮忙泡杯咖啡,浓点儿。你秦哥总看着我,偷着解解馋。”

    张依卓心道林律如今真是明目张胆地秀恩爱啊,放下范晨的事去茶水间。

    成蔚早等着般跟进去,看看张依卓手里的杯子,“给林律弄?”

    “嗯!”张依卓认真挑选咖啡包,找浓缩的。

    成蔚递他一袋,“这个好,我尝过,香。”

    “你能喝这么苦的?”张依卓有点儿奇怪。

    “就尝尝。”成蔚含糊地说,“今天不出去啊?”

    “现在还能乱走?” 张依卓说,“不特别必要就消停待着,保存实力。林律写东西呢!”

    成蔚哦一声,眼睛注视着张依卓手里的咖啡杯。

    一盏茶后,张依卓捧着文件去复印间,基本不向那里去的钱宽藏突然闪身出来,左右看看,跟进了门。

    林巍全神贯注地写东西,越写越焦渴,很快把一大杯咖啡喝尽了,喉咙却越来越干,脉搏也促起来,暗想也没戒多久啊,这就耐受不得了?他烦躁道,“张依卓,给我拿瓶矿泉水来,冰一点儿!”

    矿泉水伸过来,横着瓶身,瓶底对着林巍。

    张依卓是秦冬阳亲手带出来的,不会这样做。

    林巍下意识地抬眼,看见成蔚那双好看却很意味深长的眼。

    “林律!”他说。

    林巍吸口气,“有事?”

    成蔚摇摇头,只看着他。

    林巍在那不对劲的目光里注意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也不想地抓过手机拨通紧急联系人,同时将喝得涓滴不剩的咖啡杯死死扣在手心里。

    秦冬阳正和李洋鲲一起吃饭。

    不只请一次了,李洋鲲工作的地方暂停营业,在乎收入的人没可奈何地断了流,秦冬阳想安慰安慰他。

    找了一家严格执行防疫政策的好饭馆,包房里只有他和李洋鲲,适合闲聊。

    “这儿花费大,不适合闲人。”李洋鲲说,“我想回家去待一段,那边的情况有点儿严重,不敢动。憋屈!”

    “去我家住了一阵儿吧!”秦冬阳说,“省些房费。我妈身体弱,这种时候不能掉以轻心,我和林律天天回去住,房子空着呢!”

    “你妈?”李洋鲲问,“身体也不好么?”

    “不是。”秦冬阳脸红,“就是林伯母。我和林律最近都回小楼住。她见着我们心里能踏实点儿。”

    李洋鲲笑了,“这进展。小秦律师够厉害的。”

    秦冬阳不想聊这个,“合租没有我那儿安全,反正闲着,两间客房呢!”

    李洋鲲也不客气,“行,我约约廖杰,他好像也没地方住,作伴打打游戏,点外卖不用凑满减。”

    “还点外卖?”秦冬阳道,“啥时节了,练着……”话没说完电话响了起来,他刚要笑,却听话筒里面呼吸粗重,林巍没有说话,成蔚却声音稍远地道,“把杯子给我吧林律!”

    温哄娇媚,令人不适。

    秦冬阳腾地站起身。

    李洋鲲吓一跳,“怎么了?”

    “嘘!”秦冬阳快步往外走,“去诺正所!”

    几分钟间,林巍的肌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他心烦意乱,注意力无法集中,很嫌恶地闪开凑上身的成蔚,张开口喊,“张依卓——”

    声音却很低微。

    林巍努力挪开几步,提些气息,“张……”

    声音仍旧很小。

    四肢如棉的林巍愕然住口,扶着桌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虚弱?

    成蔚更靠近来,“林律要做什么?我帮您啊!来,把杯子给我。”

    林巍竭尽全力地抓紧杯子,心中明白那是关键证物,绝对不能落到他的手上。

    成蔚抢了两下,没抢过去,索性伸手抱住林巍的腰,嘴唇贴上他的面颊,诱惑地说,“林律,您怎么这么无情啊?”

    林巍内里如焚,僵挺着不动。

    他濒崩溃,亦欲虚脱,心知这个时候稍作松怠证据就没有了,硬撑一份清明,任凭成蔚耍幺蛾子。

    成蔚邀宠的狐狸一样,在林巍的脸上蹭啊蹭啊,而后扳住他的双颌,亲他吻他。

    林巍死死闭着眼睛。

    成蔚又试探地夺杯子。

    仍夺不下。

    他笑了,笑得居心叵测,伸手解开了林巍的西装,把那幅结白的衬衣下摆从腰带里拽出来。

    “我不怕丢人,”他轻声说,“林律,你得对我负责。”

    “借我用用就行……”正在这时,一边说话一边跟在张依卓身边的钱宽藏推门而入。

    整个肩膀都坦露在空气里的成蔚扭身回望,假作惊恐。

    张依卓怔住了。

    钱宽藏扯开嗓门嗷了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外厢的人听见叫嚷,纷纷看进来。

    成蔚轻轻地将林巍推坐在椅子里,让他纽扣松脱的胸膛对上所有窥探目光。

    秦冬阳赶到的时候,如梦方醒的张依卓已经关了办公室门,外厅里员工们窃窃私语,钱宽藏仍在里面大着嗓门,“成蔚啊!这让我咋跟李律和你家里人交代啊?林律你说句话,这事儿……”

    秦冬阳面沉似水地拉开门,呼地一下,他并不关,也不看谁,径直迎向萎在椅内的林巍。

    林巍细汗微微,瞳孔如针,虽未瘫倒,却已分辨不出周遭情形,全靠一份惊人的自制力撑着精神,依旧紧紧地扣着手心里的瓷杯。

    秦冬阳不理任何聒噪,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柔声说,“林哥,是我。”

    林巍努力分辨着。

    钱宽藏越发扯起了嗓门,“这是怎么回事啊?小秦,你也跟他这样?这是老大遇到老二了?哎呀呀,热闹啊热闹!”

    秦冬阳轻轻皱眉,“李哥。”

    跟着他的李洋鲲伸手就将钱宽藏掼到门口去了。

    钱宽藏哪里经受过这种对待,被扔得窝了呼吸,扶着墙缓。

    不等他再开口,秦冬阳已经寒声说,“我知道茶水间和这儿都没安装监控,外厅有吧?任何事情都必有迹可循。成助理进门伊始林律就拨通了我的电话,全程录音,任何脏水也泼不到他的身上。相反的,我们不会放过任何证据,保证追查到底。钱律和成助理好自为之!”

    成蔚变色。

    钱宽藏也呆了。

    第190章不留遗憾

    咖啡杯在送林巍去医院的路上落了地,摔得四分五裂。

    送医及时,林巍没有大碍,血液里查出了好几种药物残留。

    医生明确地说,“都是半衰期极短的药物,效力可怕,过了峰值也没什么太危害健康的影响。若非来得快,不一定能验出来,很容易就代谢掉,这是遇见老手了。”

    秦冬阳咬咬牙,“还真处心积虑,没少动脑子啊!”

    林巍想不通,“兴奋剂,我怎么没劲儿?”

    李洋鲲略懂一些,“那得看剂量和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

    林巍点头,“没事儿,杯壁上的残留物代谢不掉,铁证如山。”

    闻讯赶回来的李擎正勃然大怒,投毒事大,顾不了任何情分,想也不想地报了警。

    后面的情况毫无悬念,强大的询问攻势和白纸黑字的检测报告面前,再怎么见多识广的律师也没办法自圆其说地解释清他们在监控视频和电话录音里的异常举动,身有倚仗的漂亮男孩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好容易积攒了些行业地位的钱宽藏则成了条死透气的胖头鱼。

    林巍只休息两天就正常上班了,他对所内同事的嘘寒问暖和义愤填膺反应平淡,符合大律师一贯风格。

    私下里其实也害怕,很庆幸地对秦冬阳说,“亏得你反应快,一点儿没迟疑。再耽搁耽搁结果就不好说。”

    “为什么迟疑?”秦冬阳道,“想不到他们有多坏还不信任你么?”

    “这么笃定?”林巍逗他,“万一信错了呢?以前是谁觉得我会看上那个成蔚的?”

    秦冬阳弯起嘴角,“那时候能一样吗?成蔚毕竟长得俊。可你说了要好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林哥不乱讲话,我当然信。”

    林巍没再玩笑,握着他手不吭声。

    这么多年都在演戏,在父母面前演混演坏演不在乎,在沈浩澄面前演强大演放浪不羁,在朋友面前演精明演能力出众,在秦冬阳面前演冷情演不动声色,无一例外地演失败了。

    他把最糟糕的地方留给了这些重要的人,偏执顽固地向他们展示那个并不真实,至少并不全面的自己,拼尽全力地塑造一个极其不可爱的林巍。

    好在失败了。

    过了一段,常在峰特地通知他们,“那两个人定性了,认罪。但王景宽嘴硬,钱宽藏口说无凭,只能震慑震慑,没好办法。”

    林巍似不在意,“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不着急。”

    他不着急秦大沛急,要当爸爸的人有心计,藏着打算不说,暗里鼓捣。

    基建全面收口和战疫控产的大形势以及田龙山落马甄家父子获罪的风声鹤唳里,搅拌站的生意自然也停摆了。

    任何一个无良商人的腰包都比寻常百姓厚实太多,王景宽若肯就此消停儿子都能维持一份富足生活,然则什么都有惯性,贪心是最难克制的恶疾。

    与他有关联的底层劳动者都是力工或者货车铲车司机,都是没选择的苦哈哈,这种时候也不用他开资,停工成本极低。然而账上的钱趴着不动,没法时刻不停地产生效益了,王景宽腰子都疼,明知非常时期门路不多,仍旧削尖了脑袋四下里踅摸,饥渴之态,如同食物被雪暂盖住的鬣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很快他就发现一个姓贾的老板在玩网络金融,那人远比自己财大气粗,当然该有眼界,更难得的是之前有点儿交往,人家肯搭理他,王景宽如蚊嗅血般地凑了上去,

    没用半年,大半辈子的积攒都折进去,辛辛苦苦的原始资金和黑心黑肺的不义之财都没幸免。

    据说那位武老板同样血本无归,王景宽再不愿意认赌服输,迅速欠了一圈外债的人也没办法追究谁的责任,眼看着吸引他上套的武老板还能驰骋商海,只好自叹倒霉,感慨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不知道的是对方账目上的那点儿明亏只是资本游戏,一位金融高手藏在幕后,请君入瓮的同时帮他的合作伙伴在H股市场上挣了几倍。

    有些能耐,肉眼看不出来。

    当然这都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秦冬阳毫不知情,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工作和感情上,所剩无几的余力还要分给每一个在意的人。

    春夏交际之时水隽影有些咳嗽,秦冬阳如临大敌,那几日都没耐心接喜欢加班的林巍,工作结束就赶回林家小楼,仔细照顾抵抗力较弱的水隽影。

    这天林巍只磨蹭了半个小时就得自己打车回来,到门口时听见秦冬阳和水隽影在院子里聊天。

    “你总提起的那位林阿姨最近也要闲一些吧?”水隽影问,“身体好也是老年人了,都得注意防护。”

    “嗯。”秦冬阳说,“昨天刚和她视频聊天。林阿姨又养了一只小猫。本来豆子的死挺刺激她,又总担心自己年纪大了,生怕不能把带回家的小动物照顾到头,宁可寂寞也不再想养宠的事。公益组织的负责人热心肠,答应给她托底,林阿姨这才领了一只。她就是善良,好多选择,再名贵品种的都有,她偏挑了一只最没卖相的。什么长得漂亮都容易被喜欢,丑的遇到好主人的机会少多了!视频聊天的时候它在旁边蹦跶呢,可欢实,也许就是太高兴了。您看,这就是咪咪。”

    林巍不急推门。

    他笑着想:冬阳现在说话也能一堆一堆的了,有好听众。母亲非常需要这种看似无意义但是很用心的陪聊。

    水隽影在秦冬阳的手机上看了一会儿,“就叫咪咪?”

    “嗯!”秦冬阳解释,“阿姨还是有顾虑的。救助中心的小猫都叫咪咪,狗儿都叫旺旺。万一还得回去,不改名字更好适应。”

    暮年人对来日的不确定激生了水隽影的同感,她略沉默,而后又说,“一提小猫小狗你就满脸笑,怎么不养一只?”

    秦冬阳轻叹,“真想养呢!小时候我爸妈不让。可是现在工作太忙了,没什么时间照顾。宠物缺爱也会抑郁的。”

    “妈能帮你照看。”水隽影说,“只要我活着。”

    “妈!?”秦冬阳又欣喜又嗔怪,“您不可以这样说话。”

    水隽影笑了,“那就补上小时候的遗憾,让林阿姨也帮你选一只。咱们家不怕丑,多丑都能养漂亮了。”

    林巍终于推门进去,假作不知前情地问,“养什么?”

    秦冬阳满脸都是光芒,像一株被阴朝阳的向日葵,尖颌都笑圆了,“不告诉你!”

    隔日“天妇罗”就到家了。

    秦冬阳只跟林巍神神秘秘,藏在水隽影的房间里同公益组织的负责人视频连线,一起挑中了只白绒底黄毛尖的杂交小猫。

    那东西进林宅的时候圆眼镜一直骨碌骨碌转,却不大声叫嚷,窥这个瞄那个,眼神里面都是小心谨慎。

    林巍没来由地想起秦冬阳刚到自己身边做助理时的模样,心里很软,“新成员尊姓大名啊?”

    “当然姓林!”秦冬阳笑盈盈地把猫放进水隽影的怀里,先道,“挺干净的,看看您能不能适应。”而后又对林巍说,“还没起名字呢!他们那儿的小猫小狗太多了,区别不过来。让妈起一个。”

    水隽影爱抚地摸摸那只一点儿不丑的小猫,微笑,“林巍取一个吧!”

    秦冬阳就看林巍,“嗯,你起一个。”

    林巍睨睨那猫,出人意料地说,“好像油炸过了,叫天妇罗吧!”

    “什么?”秦冬阳立刻抗议,“咋能这么随便呢?这是轻视!好好的少女猫,让你叫成了大妈!”

    林巍一本正经,“林天妇罗,怎么大妈了?贵气!”

    秦冬阳坚持替小猫不公,“不好不好!不叫这个。”

    可他突然人微言轻起来,先后给小猫儿起了几个软软糯糯的可爱名字,全家人都不唤,包括林北得在内,都一致对“外”地接纳了“林天妇罗”这个冠以汉姓,却很日系油腻的古怪名字,丝毫不耽误小猫备受喜爱。

    打不过只好加入,没几天,秦冬阳自己也忘了替小猫选的那些“蕊蕊”啊“嫩嫩”啊的可爱名字,无奈地和大家一起叫起了“天妇罗。”

    “天妇罗”猫小鬼大,很快察觉到了秦冬阳并不是这栋宅院的真正主人,献媚撒娇的功夫多用在水隽影与何姨身上,哄得两位老年妇女恨不得一下子把它喂爆炸了,忙吃忙玩的猫生太充实了,根本没什么兴致搭理这个开车去“相亲相爱的大家庭”里把自己接回蜜罐子的实际抱养人。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秦冬阳自认工作忙,比不过水隽影与何姨对“天妇罗”的陪伴,并不控诉它的无情无义,小坏猫却以另外一种离奇诡异的方式关注着他。

    每到情浓血溃酣畅淋漓之时,“天妇罗”都会翘着它火大了的油炸小尾巴,凭借四只柔软的小肉垫无声无息地摸到松木床边,聚精会神地看蹙眉低喘的秦冬阳。

    它不怎么看林巍,专看秦冬阳,带着小动物的好奇探索,带着猎食动物原始而又天真的恶意,戏弄地,专注地琢磨秦冬阳。

    起初,林巍和秦冬阳都没在意——就是一只小猫。

    次数多了,林巍会忍不住笑场,“滚!你凭什么看?”

    “天妇罗”不滚,喵呜喵呜地顶嘴,用它与生俱来的腾挪本事和林巍顽强斗争,根本不把训斥和驱赶放在眼里。

    抚养人弱,小猫我就一定弱吗?让你见识见识。

    关窗锁门也不行,“天妇罗”会用守耗子的耐心守在外面,一声一声地叫唤,和林巍比情绪控制力。

    秦冬阳于是说,“得算自作自受。好好的中国小猫非和日本东西扯上关系,不学坏等什么?”

    无法公之于众的打扰没令“天妇罗”丢掉秦冬阳对它的喜欢,只要分得出身,抱养人依旧会想方设法地陪它玩耍。

    “弥补上少年遗憾没有?”林巍不经意地问过。

    秦冬阳点头,“心愿挂得时间挺长,也都得了圆满。能被林哥喜欢,我便够到了以为够不到的高处,养‘天妇罗’则是有余力呵护更弱小的生命,上下都没有了遗憾。”

    林巍没有吭声。

    固执地爱某些特定对象当然很不理智,然而理智一定就是好东西么?

    秦冬阳也不贪心,给他一些圆满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