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似乎救了自己的艾瑞真情实感的关心与安慰，季庭没良心地选择了就坡下驴，玩了一手烂俗的创伤失忆。
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一点良心不安。
艾瑞听见季庭失忆，实打实的担心起来。
但他并没有给季庭压力，而是安慰道：“没事的，阁下。伤后失忆也不是罕见情况，我们会全力帮助您。”
“您现在还能想起些什么吗？”
季庭想了想，缩着脖子小心地摇了摇头。
我都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分吧。
艾瑞看起来更加忧心忡忡了。
创伤失忆一般是选择性遗忘或暂时性失忆，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其实很少见。
他面色严肃地拍了拍手腕，几分钟就揺来了他能摇到的所有虫。
成群结队、全是男性、年纪偏大、体格健壮、举止有力、面色严肃……最重要的，盯着他目不转睛……
季庭真的沉默了。
他老家在江州，其实算个南方人。身高一米八四，不仅不矮，还能傲视大多数同胞。
哪怕后来热爱全球冒险，结识了众多人高马大的外国朋友，季庭也没体会过这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
哪成想，到了这里随便拉个……虫，都能跟他一较高下了？
……估计还输多赢少。
这真的是医院吗？你们的病虫不害怕的吗？
救救我、救救我。
艾瑞把季庭的情况告诉了他的同事们。
这真的是一件非常让虫忧虑的事，他拿着之前检查的报告跟同事们讨论。
这位阁下当时送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重症，头部的缺血震荡几乎是最轻的，更别说几天疗救仓泡下来，即使伤了神经，如今也该恢复了。
莫非真是心理问题？
那群虫围在一起轻声讨论着伤情，一位年长的来跟季庭了解情况。
“阁下，这里是凯莱系中央星中心医院，我们是您的救治医师。”
“a级雄子是全族的瑰宝，政府、保护协会、乃至全体国民将共同尊敬和保护您。”
“这里绝对安全。请放心，无论如何，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现在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些您的情况。”
“如果感到不适，您可以立刻要求停止。”
“可以吗？”
与温和慈爱的艾瑞不同，这位老医生神情是严肃郑重的。
他有一双饱经沧桑的棕色眼睛，此刻四平八稳地坐在季庭面前，仿佛他并不是在安抚季庭可能出现害怕情绪，而是在对他许下庄严的承诺。
季庭好像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面对这些真诚的关切与无微不至的体贴，他不由自主地点头。
“您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吗？”老医生问。
名字是最短的羁绊，这个受伤的孩子记得吗？
……季庭。
他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老医生眼睛暗了暗。
“您还记得自己的年纪吗？”
……二十四。
他仍然摇头。
老医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试探道：
“您记得自己的性别吗？”
男性、尊贵的a级雄子、全虫族的瑰宝。
季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半天，他最终还是摇头。
“您有没有对什么虫或物有深刻印象？”
“……”季庭实在不敢看老医生了，他的头低下去。
季庭几乎有点羞愧。他什么都记得，但什么都不能说。
自从来到这里……虫族。遇见的每位虫都非常友好，他们尽心尽力地救治他，安抚他，打消他的不安，给他很好的照顾。
但他们的友好给的是本族的“a级雄子”，而不是地球人季庭。
他不敢因为这样的恩情，就交付他的粉丝、朋友、家人……交付他深爱的家园。
见季庭如此，老医生叹了口气，安慰道：“没关系，孩子。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问题。”
“想不起来不要强求，过去的总会遗忘。如果回忆伤害了你，那就把它丢下。你可以探寻经历，更可以开启未来。”
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所有美好的日子在后面等你呢！”
老医生一回头，医生们的讨论到了瓶颈，艾瑞被重新推了出来，试图从季庭身上找到突破。
但老医生摆摆手：“艾瑞还是带阁下休息一下吧，其他虫……先跟我出来。”
季庭目送他们离开。
他问艾瑞：“艾瑞先生，刚才和我说话的老先生是谁？”
艾瑞笑道：“您看起来很喜欢他，那是我们的院长，赛德·格兰宁。”
艾瑞带季庭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说是房间，一户新房还差不多。门内大概七八十平，装修设计的很精心，看起来非常舒适。
艾瑞问：“不知道这个房间您是否愿意暂住？您可以先休息一下。”
常年裹着睡袋睡土坡山洞的季庭默默点头，正想道谢，被艾瑞抢先一步道：“不用谢，阁下，这是我们该做的。”
他挤了挤眼睛，试图表达俏皮：“也不必对我们敬称。普普通通的亚雌哪当的起阁下的敬？您能开心是我最大的荣耀，凭借它就能得到尊敬了！”
季庭看着他，慢慢跟着笑起来。
……
季庭在中心医院才住了两天，就跟几个医生熟悉起来。他很快接受了医院是安全的地方的认知，对这里的虫热情了很多。甚至敢去格兰宁院长的办公室串门分水果。
没人能拒绝季庭的友好。在地球上是这样，在虫族更是这样。
谁能拒绝一个眼睛亮亮笑得乖乖的小雄虫呢？
没有！
就这一天，季庭把世界观摸了个七七八八。
虫族是一个勇武的种族，崇尚力量。科技水平……据季庭观察，大概领先地球两三百年。
虫族在宇宙中占有七个星系，但宜居的大概只有几百颗。
与广阔的领土相比，虫族虫口仅有八十亿，而且性别严重不平衡。八十亿虫口中其中整整七成都是雌性，雄性仅占三成左右。
雌性还分为雌虫和亚雌。
雌虫一般体格强健，身材高大，并且可以虫化，变成异形一样能抗能打的怪物。承担了大部分的重体力生产和半数脑力劳动。
亚雌的骨架则通常比雌虫纤细一些，体格略小，不能虫化，不过心思缜密，亲和力强，承担了部分体力生产和另一半脑力劳动。
雌虫和亚雌都能生育，但雌虫生育率更高。
而雄虫则不同。
雄虫体能上逊于雌虫，绝大部分不能虫化，极小部分可以虫化一定部位，称为半虫化，战斗力比较弱。
他们有另一项优势：信息素。
雄虫的信息素可以传递信息、促进生殖的功能。极少数高级的雄虫，可以通过信息素影响别虫的心情、精神，甚至操控他们的行为。
正因为数量少、战力弱、至关重要，雄虫也是被保护的群体。
例如季庭。
作为一个a级雄虫，他受伤可以被一路风驰电掣地送进核心疗救仓。而假如同时同地一个雌虫受了同样的伤，霖珀医院的手术室就是他就医的终点。
分辨雌雄的方式是虫纹，雌虫的蛋壳和后颈处都有特殊的花纹，而雄虫的虫纹则被信息素腺体取代。
……
以上消息绝大多数来自雷米尔。
就是季庭最初醒来时见到的紧张棕发雌虫，他是医学院今年的年级第一，因此有幸被派到中心医院实习。
虫族的寿命偏长，艾瑞看起来三十多，其实已经四十六岁了，其他医生也类似。
而作为全院唯一和季庭年纪相仿的虫，雷米尔一见到季庭对他笑就会石化，僵在原地问一句答一句，从没怀疑过季庭为什么什么都忘了。
看起来不聪明的样子，比较好骗话，是季庭的指定消息来源。
听到腺体时，季庭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光滑如初。
他有点好奇道：“腺体不可以摸到吗？我怎么没摸到？”
雷米尔僵硬地待在他工位上，好像他正在老虎凳上接受敌人逼供，并时刻准备英勇就义：“因为您还没有二次分化，阁下。”
季庭在他对面坐着，追根问底地向他抻了抻脑袋：“二次分化是什么？”
雷米尔长这么大，第一次和高级雄子靠近，聊的居然还是这个，险些把脸憋红。
偷偷咬了半天牙，雷米尔说：“二次分化是雄子的腺体成熟标志。二次分化后信息素才会散发，标志着雄子的性成熟。”
这下季庭也有点尴尬了，他想起来，现在自己和雷米尔是异性。
他向后靠到椅背上，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我还没成年吗？谢谢雷米尔医生。”
雷米尔医生松了一口气。“不是没成年，身体成年和性成熟是分开的。”
“你的话……虽然不知道具体年龄，但从报告看，身体已经成年了，性成熟慢一点，很可能要再等一年左右。”
“那还要好久啊！这不是很好吗？我喜欢当小孩儿。”
他还不习惯雄子的身份，也不习惯虫族的相处模式，不成熟正好，让他有一段时间适应，不至于惹出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季庭习惯性地笑起来，他五官都很端正，线条流畅清晰。平时乖乖的眼睛，一笑时就像两瓣盛着白露的桃花。
刚刚笑完，季庭就暗骂自己失策。
……雷米尔又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