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团子乖巧宁静,颜久生垂下眼睫,怎么看这团子都不应该是正常人类。
对鬼气熟视无睹,对危险毫不自知。
邪祟所带来的阴冷气息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更何况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当鬼气扫过肌肤,甚至是触碰到肌肤时,那渗人的冷意几乎要把骨头碎掉。
小黑是正常的邪祟,围着团子转,团子却毫无感觉。
颜久生将团子放进客卧,安抚一番后,拢了拢被子,退出了卧室。
这头,良久的沉默后,小黑开口了。
“我坦白。”
自认装不动的小黑缩成了巴掌大小,等凝聚成实体时,变成了一块切好的吐司片。
颜久生:“面包片……?”
小黑:“不是……!是吾神现在想的就是面包,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是吾神的守护者,是吾神座下的第一猛将!”
见颜久生探究的眼神,它接着说:“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吾神,然后送到他的监护者身边,顺便保护一下他的监护者。”
虽然刚刚那情况保护谈不上。
颜久生面无表情:“你说话真流利。”
外强中干的小黑:“……”
那、那不是一开始想要先下马威,才装成那个样子的。
颜久生喝了一口水,说道:“继续说,为什么我是你口中邪神的监护者。”
说到这里,小黑软趴趴的靠在墙上:“因为前邪神失踪了,老大没有办法照顾吾神,他说他在人间找到了一个监护者,我找了过来,就是你。”
“我并没有同意。”
“但是契约已成。”
小黑用鬼气凝成了一张契约,颜久生竟也看明白了。
他继承了邪神的抚养权。
同生同死,直至契约结束。
这份双生契约绑定了两个人的命运,颜久生沉默的看着签名处。
他的字和他的外貌并不相符,字体苍劲有力,写名字主打一个龙飞凤舞。
简而言之,别人模仿不得。
“刚刚你喊那邪祟叛徒,它眼中也没有这——”
邪神喊不出来,颜久生顿了会:“这个团子。”
说到这里,小黑立刻站起身,刚烤好的吐司片站立在地面上,竟看出几分庄重肃穆感。
颜久生从它支离破碎的表达以及乱用的词语中总结出来了缘由。
以反动派为首的一支不明势力逼走他们前任邪神,想要入侵人界,扩张领土。
而以小黑与团子为首的和平派是依旧想要与人类和谐共处的。但鬼界已经拉起战旗,想要杀害团子,以此获得正统的权利。
小黑和他口中的老大带着团子来到人界,因通往人鬼交界处的门已开,追着他们的邪祟愈来愈多,老大断后,小黑便带着团子找到了颜久生。
不知起因,不知缘由。
指名道姓地要找到他。
小黑讲的激情澎湃:“而且你还有灵力,我们这些鬼最怕灵力了!有你在,我打入内部通风报信,我们一定能够保护好吾神!”
“灵力?”
“对啊,你刚刚不就对我使用了灵力——对哦,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是吾神的监护人,我是吾神座下的第一猛将!所以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了!”
颜久生沉吟片刻。
小黑见青年一直没有说话,默默道:“邪祟也有好邪祟,可不能一棒子打死呀……”
语罢,青年站起身。
小黑瞬间僵硬。
“我现在有些烦躁,”颜久生说,“你去陪着你的邪神,现在很晚了,明天再说事。”
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小黑默默嘟囔道:“你烦,我还烦呢,哼!”
在小黑看不见的门后,颜久生继续做着他没有做完的题。
解完最后一个题后,他吸了一口气,又从试卷袋里拿出一张历年高考数学真题,开始做。
直到解开最后一道大题,得出的结果与答案一致后。
他垂眸,动了动手指。
一开始的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
颜久生想起,从母亲突然离世的那天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
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从见到母亲尸体后,他总能看见若有若无的黑雾。
它们飘在空中,绕在死状诡异的母亲旁。
直到那天晚上,他在离开火葬场时,遇见了一个提着自己脑袋的邪祟。
那邪祟满地找着脑袋,遇见颜久生还问:“你看见我的脑袋了吗?”
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的他有些僵硬,但依旧回复:“在你手上。”
邪祟弯腰,半晌后直起。
它手上的脑袋表情僵硬,眼睛直直的看着颜久生。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等待颜久生的就是邪祟扔过来的脑袋,他堪堪躲过,却在第三次攻击时摔倒在地。
刚刚失去母亲的少年尚且沉浸在悲痛中,直到疼痛将他拉回现实。
不是幻觉。
是真的。
那人形的邪祟从地上将自己的脑袋捡起,咕噜咕噜地滚到他脚边。
“瞧,我的脑袋在你那里。”
恶魔正低语,周围寂静无声。
颜久生那时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在提头人第四次发起攻击时,他依旧没有爬起,只是眼睛盯着邪祟,看着它一步一步地冲过来,直到——
被一个人撂倒。
“小孩,别躺着啊。”那人穿着严实,唯独胡子拉碴的脸漏了出来。
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明明周身的气息与那邪祟没什么不同,却做着保护他的事。
“你这样可不行,看我的。”
他就这样看着男人一下一下地制裁着提头人,手间流动着的黑雾变成利刃,划过提头人的每一寸。
他甚至能一边挑衅着提头人:“避不开?杀了你哦。”
直到提头人没了反应,男人才转过身来,在与他对上视线后,吹了一声口哨。
他听见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颜久生。”他回。
“哪三个字?”
他在沙地上写了出来。
“颜久生。可以啊小子,能看见我,还能和我交流,通灵能力挺强的。”
说完还拉起他的手,更惊奇道:“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男人站起身,玩世不恭的站着,对他说了他们最后一句对话。
“下次看见这东西袭击你,你直接打回去,就像我刚刚做的那样。”
所以他今天晚上,就那样做了。
他凭借着自己曾经练过的跆拳道去和男人纠缠,又靠着指尖的灵力,化作利刃,击晕了男人。
他承认是有赌的成分。
因为这是继那天后,他第二次遇上主动攻击他的邪祟。
之前像小黑一样的邪祟在碰到他以后,大多都尖叫离开。他摸清了缘由,只要他不愿意,动用了那股莫名的力量,就能够击退邪祟。
有人说这段时间世界开始不对劲了。
但在他眼里,世界早都开始不对劲了。
如果,
颜久生仰面躺在床上。
如果——
所有事情都能够像题一样有解就好了。
翌日,颜久生吃完早饭,再给团子冲好奶粉,将瓶子塞进了团子怀里。
团子咕咚咕咚喝着,打了个饱嗝。
“你陪他玩。”
颜久生对着奶瓶状的小黑说,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就进了卧室。
留下一团一鬼隔着门看着。
“吾神,吾神你看我~”
小黑察觉到团子的情绪,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个奶瓶硬是看出了几分灵动。
团子垂着头,眼神落寞。
小黑知道团子在想什么,悄声安抚道:“吾神,不要难过,我们本就不是一类,要不是因为签了契约,说不定我们——”
“而且,如果你现在不是人类的灵魂,他要是不让你碰他,你只要凑过去了,都会觉得超级痛的。”
“就像我昨天损失了一大大大大大大半的鬼气!”
听着小黑可怜巴巴的语气,团子抬了抬头,似懂非懂的回道:“是爸爸,讨厌邪邪?”
小黑点头:“正邪不两立,我们只要这段时间寄人篱下乖乖的就好了!”
团子忽然眼神晦暗,他望向被关紧的门,嘴巴紧绷。
不可以,爸爸不可以讨厌自己。
团子捏紧着手,小脸憋的通红。
“对,爸爸,要爸爸,喜欢邪邪!”
小黑:“?”
半晌,颜久生出了卧室。
一晚上加一早上的思考,他想通了。
他想要弄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他的母亲当年遭遇过什么。
说不定这是一个契机。
客厅的光有些暗,他又开了几个灯,一低头就看见团子坐在木地板上,小黑变成了抱枕,在团子怀里。
团子看着特别开心,肉嘟嘟的脸上挂着笑容:“爸爸~爸爸~看!”
小手指向阳台的窗户方向。
啊对。
玻璃昨晚碎了一地,他只是拉上纱窗,再简单用木板靠着抵挡外界的风,还没来得及处理。
指着那里是提醒他去处理吗?
颜久生顺着视线过去,刚一转头,就嗅到了鬼气。
“…………………”
颜久生愣在原地。
原本破碎的窗户被粘稠状的液体糊住,酷似史莱姆的黑色泥状物顺着窗户的形状流动着。
粘稠、恶心、爬行着。
颜久生僵在原地。
团子却笑得开心,一旁的小黑瑟缩着。
团子:“爸爸~爸爸~是邪邪做的!窗窗不漏风风啦~”
.
“所以你为什么前天晚上拒绝了与我甜蜜双排?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自习课前,高良站在颜久生的课桌旁,声情并茂地讨伐着他口中的“渣男”。
高良长的高,又很结实,宽大的校服在他身上都变得紧巴起来,浑身上下还透露着痞子气质。
他一只脚踩在桌子的横杠上,几个女生的视线转过来,看着他们。
在高良的称托下,颜久生显得更加瘦弱。他抬眼,带着疏离感的眼被疲惫拉回现实。
“高良,”颜久生说,“你见过蠕动的黑色史莱姆吗?”
“……听着有点恶心,这东西怎么可能见过?”高良吐槽。
“我见过。”
颜久生生无可恋,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么大,我亲手把它处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