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归所
花山书院数不清的学子都被乱军逼到了学堂之中, 而柳力学和苏佩却是被单独挑了出来,被强硬地带到了刘珂和荀正谊的面前。
刘珂气急,万万没有想到刘铭如此行事, 甄诺那个贱人竟然是还愿意帮着刘铭,竟然将自己逼到了这般田地。刘珂不好过,荀正谊也是不好过, 这么多年的布局全部都败在了甄诺一个小女子的手上,如何能甘心。
苏佩被人推倒在了地上,但还是立刻扶了一把身边的柳力学,抬头就看见了荀正谊。如今的荀正谊可不是当初的荀正谊, 看见苏佩就想到了甄诺, 心中更是气恼。再看向一边的柳力学,荀正谊更是气恼,直接站起来, 一脚踹在了柳力学的肩膀处,直接将柳力学踹倒在了地上。
柳力学年纪已大, 被这一脚踹得脑袋发蒙,但身上那股子文人气节还在,厉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苏佩满目惊愕,这怎么会是记忆之中的荀伯伯。“荀伯伯,你怎么能如此!”
苏佩不出声还好,出声一下子就吸引到了荀正谊的注意力。荀正谊反手就给了苏佩一个巴掌, 直把苏佩打得嘴角出血。荀正谊气愤地指着地上的苏佩, “你父亲当初竟敢奏我谋逆, 你苏家活该满门抄斩!”
苏佩震惊地看着荀正谊,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处, 不是甄诺,全部都是荀正谊。苏佩暴怒了起来,嘶吼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便是本官又如何,你连给甄诺下毒这般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和你的混账哥哥一样,都是傻子!”
刘珂听着荀正谊说的这些话,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甄诺的小妾。是甄诺的人!
刘珂也一下子站了起来,正打算在苏佩的身上泄怒,就有人来报甄诺带兵上山。刘珂拎起了苏佩,恶狠狠地说道:“甄诺倒是宠爱你,竟然是还为你上山了!”
苏佩一个劲儿地挣扎,但在刘珂的绝对力量面前,如此的挣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荀正谊此刻也不打了,苏佩其人说不定还能威胁到甄诺。看了一眼粗喘着气的柳力学,荀正谊急声道:“庆王殿下,不若将柳力学也一块带走威胁甄诺,毕竟他之前也是甄诺的老师。”
刘珂恨恨地啐了一口吐沫,直接吐在了柳力学的身上,此番做派极其羞辱一个读书人。刘珂可不打算带走这么一个老东西,说不定还会影响逃跑。“柳力学将甄诺逐出了师门,甄诺说不定巴不得借本王的手杀了柳力学呢。”
荀正谊没有说话,直接拿过身边将士腰间的佩刀,砍了一刀在柳力学的身上。苏佩只能听见柳力学惨叫了一声,哭着喊叫了一声“爷爷”,却还是挣脱不了刘珂的力气,被其强行拖走。
甄诺只带了一小批人下山,还有一小批人则是被甄诺命令由后山迂回上山,就算是不能保住花山书院的全部人,至少要尽全力救回能救的人。
两方对峙,苏佩的脖子上面被抵上了刘珂的冷剑,嘴角上面也染上了鲜血,一下子就刺痛了甄诺的眼。苏佩望着甄诺,这一眼万年,隔着的不再是那些先辈的纠葛,却也是银河。
看见甄诺,刘珂气急,苏佩脖子上面的冷剑慢慢染上了鲜红的血。刘珂嘴角抽了抽,恶狠狠地看着甄诺,“你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甄诺冷面,装作并不在意苏佩的模样,冷冷地盯着刘珂,“庆王殿下,只要你束手就擒,不伤花山学子,我甄诺必会向陛下求情。”
听罢此话,刘珂将苏佩桎梏得越来越紧了,脖子上面的冷剑更是直接威胁苏佩的生命。甄诺心上一紧,偏偏面上不能有丝毫的表现。甄诺扬声,“庆王,不要再错下去了!”
苏佩脸颊处都是泪水,面对如此的甄诺,满腔的话在心中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珂大笑了起来,阴沉沉的脸上充满着杀气,“甄诺,本王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也不指望能平安回到封地,本王宁愿让花山书院所有人来给本王未竞的大业陪葬!”
正在此刻汤翔飞带着一大批的北军上山,是刘铭下了令,一定不能让刘珂走了。
刘珂看着这大批的将士,此刻脸上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一旁的荀正谊也是如此,一个文人却只能挥舞着手里面的剑。
汤翔飞不是文人,自然难以理解甄诺心中对花山书院的看重,只是按陛下所说的话而做。汤翔飞扬着手中的利剑,不容置喙地说道:“庆王,荀正谊,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我北军会直接攻上花山。”
苏佩看着甄诺,终于在甄诺的眼中找到了一丝不忍。脖子上面的痛觉已经消失了大半,没有什么比心中对甄诺的愧疚更痛。
刘珂恶狠狠地拉了一下苏佩的衣领,“今日本王就先杀了你甄诺的小妾,让她先为本王殉葬!”
不等刘珂下手,甄诺声音陡然变冷,“谁都知道我甄诺记恨苏家,就连纳苏佩为妾也不过是为了羞辱苏家,你杀了苏佩只会快我之心,不会伤到陛下分毫!”甄诺的指甲都要抠进手心当中,紧接着说道:“我甄诺在意的不过是花山书院,我亦是陛下看重之人。你杀了苏佩没有半分用处,亦不能叫陛下放过你。若是我做你的人质,就算是你不能逃出去,杀了我也能为你泄愤。”
荀正谊自然是偏向于甄诺的,苏佩其人毫无用处。此刻便也劝着刘珂答应。
苏佩怔怔地看着甄诺,甄诺的心意自己从前看不清楚,如今的自己却看得清清楚楚。苏佩被推了出去,染上苏佩血的冷剑抵在了甄诺的脖颈上面。
刘珂还没有料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甄诺猛地一下子就抓住了刘珂手上的利剑,鲜血顺着手慢慢流至手腕。刘珂眼神一下子慌了起来,瞪大着眼睛看着甄诺。
一声哨声响来,甄诺冷冰冰地看着刘珂,嘲讽似地大笑了起来,“若是真让你走了,我甄诺便对不起这家国天下。”甄诺迎上了这剑锋,脖子上面一下子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整个人倒了下去。
刘珂惶然无措,只能丢下甄诺,不停地带人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命令道:“将花山书院的学子都杀了,都杀了!”
大人殒身,方柳也一下子抽出了剑,朝着刘珂的叛军而来。汤翔飞见此景也不再等待,直接挥兵上前。
苏佩只觉得身上的所有血液都在此刻停滞了,耳边没有了那些甲胄,兵器相碰之声,只有甄诺。苏佩一手扶着甄诺,一只手无措地堵着甄诺脖颈上面流血的伤口。
血很多,根本就止不住,一瞬间就将自己的手全部染红。苏佩看着甄诺的脸,泪水决堤,想要唤上一句甄诺,却咿咿呀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佩不停地摇头,心痛到了极致。甄诺眼中没有了冰冷,盛满了爱意与眷恋,用尽全力抬起了手,用手轻轻地将苏佩脸颊的泪痕擦干净。
来生若逢盛世,我定许你一个家,弥补今生遗憾。
双目慢慢黯淡下去,手从苏佩的脸颊慢慢滑落,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苏佩紧紧地握住了甄诺的手,终于发出了声音,凄厉地唤了一声甄诺。
捧着甄诺的脸,压抑在心底里面的悲怆如爆发的洪水喷涌而出。为何为何我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你,为何我爱你自始至终不自知
***
苏佩已经哭到了麻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周围都是自己不熟悉的摆设,不是甄府,不是书院。是不是一切都是一场梦
苏佩一下子狂喜了起来,从床上一下子爬起来,却一下子脱力地摔倒。外头的折叶听到这样的动静,一下子走进进来,将苏佩从地上扶了起来。
苏佩抓着折叶的手腕,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张着嘴不停地比划。折叶瞬间想起了昨日秦颂医师对自己说的话,立刻安抚起来,“小姐莫怕,就是暂时的失声,过几日就会好的,就会好的”
失声
苏佩慢慢睁大了眼睛,脑海之中全是甄诺自刎的画面。苏佩不停地在折叶的面前比划,眼眶之中的泪水就在无声之中顺着脸颊落在地上。折叶看着小姐如此的模样,心中也是悲痛。
“这是苏国公府,苏国公府光复了。”
苏佩木讷了,要甄诺,我要的是甄诺,我不要苏国公府的光复,我要甄诺。苏佩不停地拉扯着折叶,折叶不忍,抽噎着将甄诺过世的消息又说了一遍给苏佩听。
折叶将一边的圣旨和文书放到了苏佩的面前。圣旨上面所写的事情就是光复苏国公府,恢复了往昔的清名,而文书就是出自甄诺之手。
结冤释解,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佩呜咽,一下子在这份和离书上面呕了血,鲜红的血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汁,像是在书写这一段沾染了太多外界说辞,内心矛盾的情。
甄府上下已经挂上了白绸,中堂之中停着的是甄诺的棺椁。苏佩神伤地来了甄府,还没等跨过甄府的门槛,方柳就挡在了门口,冷声道:“这不是苏二小姐应该来的地方。”和离书一出,苏佩便和甄诺没有了一点的关系。
刘铭乘坐轿撵来到甄府看见的第一幕就是苏佩跪在了甄府门前,想到甄诺对自己的托付,刘铭走到了苏佩的身侧,将苏佩带了进去。
灵堂之中,满是白烛。苏佩跪在甄诺的棺椁之前,整个人都好像是行尸走肉。泪水已经哭干,苏佩跪倒了下去,从前的一幕幕,一字一句都在脑海之中轮播。
甄诺是如何将自己从刑场上面带了回来,是如何在自己的面前服下了毒药,如何从火场之中将自己救了出来,如何与自己用膳、下棋、抚琴听曲
刘铭看着悲痛的苏佩,慢慢地说起三年前的往事,“你父亲是自愿为甄诺赴死的。”
苏佩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睛无光,怔怔地看着刘铭。
“甄诺自始至终都知道荀正谊是杀害甄氏满门的罪魁祸首,正因为如此,年少总是沉不住气。甄诺选择跟了朕,势单力薄,与荀正谊斗输了。你父亲看出来了,将即将入局的甄诺摘了出来,担上了谋逆之罪,这是你父亲的抉择。你的命,已经是甄诺好不容易才保住的”
“往后的日子,花山书院,苏国公府都是你的地方,朕承了甄诺的情份,自然是会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今日这一道圣旨是甄诺为你求来的,好生受着吧”
***
苏佩去过了甄府,就浑浑噩噩地上了花山。花山之中的学子对甄诺都有了一层尊敬,引着苏佩去了柳力学修养的房间。
荀正谊的那一刀没有砍到要害,柳力学活了下来,如今看见苏佩过来,也扬起了一点精神。“过来,坐。”
苏佩木讷讷地坐在了位子上面,双目没有了一开始的灵动。
“甄诺那孩子,最希望的就是你好。既然斯人已去,就不要让生人痛苦了。”
苏佩抬眸,看着柳力学,走到桌前,取来了新的竹片,写下了自己的问题。
“我的身份是否是甄诺向您求来的?”
柳力学看着这问题,就知道苏佩并没有放下,也放不下。柳力学怜爱地看着苏佩,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件事情。
苏佩闭上了眼睛,身上的悲凉入骨。
***
“苏二小姐为何还要来?”
方柳冷眼看着粗衣麻布的苏佩,只见苏佩从怀中拿出了写着和离书的锦帛,一下子抛向了空中。折叶充当起了苏佩的口,“这份和离书,我家小姐不认。”
因为不认,所以苏佩仍然是甄诺的人,理应进来。
方柳攥紧了手,看着围过来的百姓,不想在大人出殡的时候出错,方柳将苏佩放了进来。秦颂看着苏佩,默默拉住了方柳,大人想必也想要走的时候有苏小姐相伴
苏佩慢慢地走进了中堂,一步一步都好像是走在刀尖上面一样。苏佩招了招手,折叶就将随身带过来的酒放到了苏佩的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苏佩,折叶强忍着泪水,慢慢地退了出去,留出了单独的空间给苏佩与甄诺。
苏佩慢慢走到棺椁前。甄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里面,很安静。苏佩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拂在了甄诺冰凉的脸上。
苏佩呜咽,泪水不自控地滴落在了甄诺的脸上。泪珠顺着甄诺的脸慢慢滑下来,带出了一条泪痕。从腰间拿出了印信,苏佩轻轻柔柔地掰开了甄诺的手,将这印信放在了甄诺的手心当中。
慢慢将酒斟满在了酒杯之中,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又斟满了一杯酒。看着甄诺的脸,苏佩仰首慢慢地喝了下去。
躺在棺椁之中,苏佩看着甄诺的眉眼,慢慢地伸手,一点一点地划过甄诺的眉骨,鼻尖,描绘着甄诺的唇形。苏佩一点一点凑过去,轻轻地在甄诺的唇上印上了一吻。
我不通情爱,让你等了这般久,我也好对不住你。
顾长君带着宋榕赶回京城的时候就看见了被白色淹没的甄府,方柳带着二人进了中堂,这才看见了倒下来的酒杯和棺椁之中的苏佩。
昔日最好的挚友和亦师亦友的知己都在自己的面前去了,顾长君的身子晃了一下,宋榕眼疾手快,立刻扶住。方柳看见苏佩与大人合眠,也没有想到这苏佩会有这样的决心,此间也没有了主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长君抿了抿唇,悲从心来,扬声道:“合棺,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