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像是附带了魔法，让陷入沉默中的众人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那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演绎。
只是表演。
段天凛的心脏像是被人提到高空又猛然抛落下来，有种失重的沉坠感。
但他毕竟是个久经商场考验的商人，很快就收敛起了这些情绪，面上的表情重新归于冷漠，垂下眼一言不发。
唐文泽在一旁看着，心底暗道糟糕。
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段天凛，何况自己的职业又是导演，对镜头下的情绪变化非常熟悉，所以他当然也能看得出来，最后那一霎那，段天凛已经完全被对方打动，沉浸在了那个故事里。
这是带戏！
而且是把一个本来不在表演状态中，也根本不会任何表演方法的人，带进了戏里。
精彩得他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喝彩。
面上还要假装若无其事，朝江承屿礼貌微笑，“好的，请回去等消息吧。如果定下来合作事宜，会有人联系你，请保持电话畅通。”
名义上，今天这个场合只是在试镜，为他的下一部电影挑选角色。
江承屿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直到黄珊开口，“还继续吗？”
段天凛仿佛变成了没有知觉的石雕，唐文泽连忙道，“当然，人都来了，都试试吧，万一真有合适的呢？”能得到今天这个消息到这里来试镜的，都不是普通小明星，全是公众熟悉的那些。段天凛可以溜着他们玩，他可不行。
后面的表演却没什么惊喜，草草结束。
结束之后，四人又将所有试镜者的录像放出来，开始复盘。
唐文泽被段天凛请来，就是为了把关每个面试者的演技，所以主要都是他在说，而且基本都是挑毛病。他是国内新锐导演，本人的出身又好，个性桀骜，言辞锋利，挑起毛病来毫不留情。
很快就到了江承屿的部分。
一室沉默中，只有江承屿的声音透过音响流泻而出，带着一种仔细体味才能察觉到的柔和，“……将来一定会有一颗天凛星。”
唐文泽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定格。
复盘是为了选择最合适的那个人，可在场的四个人都知道，最合适的人选是谁。
唐文泽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老实说，我挑不出什么毛病，真情流露得我都几乎要相信真的有这么一个故事了。”他转头看向靠坐在一旁，似乎在出神的段天凛，“要不……就他？”
“不行吧。”张元元反对，“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江承屿，你想想他的名声！”
“名声怎么了？”唐文泽道，“我倒觉得他之前的名声正好，想来老太太也不会相信天凛会找这么一个人来糊弄他。何况我看他对天凛的感情不似作伪，这样一来就更逼真了。”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说不定只是演出来骗人的。”张元元不屑。
唐文泽笑了。
江承屿要是有这种演技，凭他以前的资源，早就大红大紫，怎么会被称作票房毒药？
张元元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问题，但他对江承屿这个人实在是不满意，立刻讽刺道，“依你这么说，江承屿对我们天凛还是真心实意了？”
“也未必就不是。”唐文泽反倒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少年时代爱慕天凛，但求而不得，于是只能浪荡花丛，彻底堕落。然后最近又因为家境败落，幡然悔悟，下定决心好好做人。正好在这时候与天凛重逢，于是重新燃起了爱的火花。逻辑上来说是说得通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促狭地笑了笑，“而且这个设定，别人不敢说，老太太一定是喜欢的。”
“说得轻巧，难道你就没想过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试镜的消息吗？而且针对性这么强，明显不是来试镜，而是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张元元继续挑刺。
这场试镜知情的人并不多，只有圈子里有头有脸而且演技精湛的演员，才会私下得到邀请。
而他们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唐文泽为自己的新电影选角，而不会知道实情。
江承屿分明没有接到邀请，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确很值得怀疑。
何况试镜要求虽然是要求表现恋爱的状态，但其他人的表演都中规中矩，只有他一进门就直奔段天凛，目标明确得半点都不掩饰。
不过唐文泽并不在意，“你想想他的身份，虽然家境败落了，但毕竟人脉还在，要打听到段家的事并不难。或许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幡然悔悟，决定要跟天凛重续前缘呢？至少逻辑上更合理了。”
“重续前缘？”张元元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之色，“那更不行了！我们只是要找个人来扮演天凛的爱人，可不想最后变成甩不脱的牛皮糖。总之，这个江承屿，不是心怀鬼胎，就是别有目的，我不同意选他。”
“但从我作为一个导演的角度来看，今天没有比他表现得更出色的人。”唐文泽坚持道，“天凛邀请我过来，是为了选择最合适的人，江承屿就是最合适的。”
“天凛，你的意思呢？”唐文泽也不理会张元元，转头去问段天凛。
段天凛凝视着显示器的屏幕，没有说话。
刚才正播放到江承屿说话的地方，唐文泽按下暂停时，镜头正好对着江承屿的正脸。画面上的他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头发打理得十分蓬松，故意制造出细微的凌乱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且精神，让人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校园时代。
江承屿演技烂成那个样子，还能在娱乐圈里混得像模像样，固然是因为身为富二代带资进组，但更多却是因为他那张脸着实出众。
他的眉不浓，眼睛也是细长的丹凤眼，嘴唇较一般人更薄，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美人，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十分令人惊艳。这种美貌，反而比一般的美更高级，也更具有辨识度，因而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十分亮眼。
尤其是那双宜喜宜嗔的眸子看过来时，即便他一个表白的字眼都没有说，可眼底那种欢喜的光芒不容错辨，那的确是真心喜爱一个人的样子。
对上这双眼睛，段天凛心底残存着的那一点心悸，似乎也重新被勾了起来。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眼睫垂下来。
无论是演技还是真情流露，至少他说服了自己。想来就算奶奶，也绝对挑不出任何问题。
至于张元元所担忧的问题……段天凛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再次扫过屏幕，意外地注意到，江承屿左耳的耳垂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乍一看像是一枚耳钉点缀在那里。
他的视线微微一凝，继而转开，看向唐文泽，“就是他了。”
江承屿若当真变成甩不开的牛皮糖，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要再挑一个人备选吗？”唐文泽又问。
“不必。”段天凛沉声道，“既然他什么都知道，特意找机会来参加试镜，想来不会拒绝我的提议。”何况他也不会亏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