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烈日当空, 似炉火炙烤着大地。

    久旱的黄土地皲裂出深浅不一的纵横沟壑,像老人沧桑的脸。

    漫天的黄沙飞舞,风声呼啸。

    天劫赤着脚, 踩在滚烫的地面上,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天劫那细瘦的肩头随意挂着一条破烂的布条, 便充当衣裳了。只是那衣裳实在遮蔽不了什么, 行走间,背上凸出的肩胛骨,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 一览无余。

    他脸上被尘土染成灰黑色,衬得眼白越发分明,眼珠不断转动着,眼底带着瑟缩的情绪, 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赶了大半天的路, 他终于到了目的地——当地官府赈灾的施粥铺。

    排队的饥民组成一条长龙, 蜿蜒在黄土地上,一眼望不到底。

    天劫绕着那队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才终于看到了队伍的尽头。

    他默默垂着头,坠在队伍末尾,身体蜷缩起来,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顶着日头排了两个时辰, 天劫又饥又渴, 中途几次头晕目眩, 抱着膝盖蹲下来, 险些没能撑住, 可到底是惦记着那一口吃的,最终咬牙撑住了。

    施粥的衙役手中举着根铁勺, 里面浅浅地盛着半勺清可见底的稀粥。

    衙役将上半身整个探出台面,才终于看到扒在台边怯生生看他的那个不及他大腿高的瘦弱小孩。

    小泥鳅似的……

    衙役举着铁勺,上下打量那小孩,“你的粥碗呢?”

    粥碗早就在之前某次挨揍的时候被打碎了,后来捡了新的,还是会被满怀怨恨的饥民再打碎。

    小孩没有开口解释,只是默默地将两个手掌贴在一起,掌心向上,高高地举起来。

    衙役叹息摇头,“小孩,用手是接不了粥的。”

    说罢,啪一声,衙役将勺子带粥一起丢进锅里,随手拿了个馒头甩到天劫掌心。

    天劫看看掌心的馒头,又转头看一眼放粥的锅,踮起脚,将双手又往衙役面前送了送。

    衙役不耐烦地摆摆手,

    “走走走,下一个!”

    身后排队的灾民闻言,用力推搡着前面的小孩,嘴里骂骂咧咧地挤上来。

    天劫被人群挤出了队伍,垂头看一眼手中的馒头,最终默默地转身,往回走去。

    “是他!是那灾星!”

    背后传来一个灾民的高喊声。

    对方只是开了个头,天劫立即吓得浑身一抖,险些将馒头甩出去。

    那灾民话音未落,天劫便条件反射般抱住馒头,撒开腿,拼尽力气往前跑。

    然而刚跑了两步,便被身后追上来的灾民一把捉住了,用力掼在地上。

    黑色的身影围拢在他周围,迅速将他头顶的光线尽数遮蔽。

    像是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围追堵截了,天劫知道逃不掉,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抱住头,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

    拳脚噼里啪啦砸下来,他闭上眼,憋住一口气,不吭声。

    “哎!干什么!你们怎么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啊!”

    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打人的几个觉得自己占着理,也不怕,一边继续拳打脚踢,一边恨恨地回:

    “你还不知道吗?”

    “这小孩是千年不遇的灾星!”

    “他们兄弟两个,是什么道体,什么灵根,将我们这方圆几百里的气运和雨水,全部吸走了!”

    “咱们这里小旱两年,接着大旱四年,正正好就是他们兄弟两个出生的时间!”

    “对!若不是这灾星降世,我们原本连年丰收,衣食富足,何至于沦落到现在饿死街头的地步!”

    “是啊!都是他!这小孩不能留!”

    “打死他!可以救活我们十几个村子的人!”

    那打人的灾民讲得头头是道,惹得围观的饥民唏嘘摇头,一时都不敢上前劝阻了。

    说到底,如今大家都朝不保夕,自顾不暇了,根本没有人在意一个小孩的死活。

    背上的踩踏倏然消失,一个温热的身体覆上来,将天劫紧紧抱住。

    “你们别打我弟弟,别打他……”

    背后传来男孩细弱的声音,几乎尽数被拳脚棍棒的噼啪声淹没。

    “哥……”

    天劫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抬起眼,目光从混乱的人群中穿过去,天劫紧紧盯住那一线天光。

    拳脚棍棒砸在皮肉上的闷响仍旧不断在耳边响起,只是这疼痛不再落在天劫身上。

    背后那个同样瘦小的身躯,帮他挡下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巡逻的官差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上前来维持秩序。

    打人的灾民到这时才肯作鸟兽散了。

    男孩将怀里蜷缩成一团的小孩松开,抬手将他扶起来,

    “阿液,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男孩满心满眼都放在弟弟每一处青紫的皮肤上,却全然不在意自己背上的伤痕和唇角的血水。

    天劫抬起手,帮对方擦去唇角的血渍,“哥,我可扛揍了,他们才伤不到我。”

    天劫说着,手臂伸向自己的腹部。

    男孩看到,脸色一白,攥住天劫手腕,“是不是肚子坏了?”

    天劫顺着对方的力道,从怀里将手拿出来,掌心托着的一个白面馒头,被小心翼翼送到对面男孩眼前去。

    天劫咧开嘴,笑得纯粹,

    “哥,我拿到馒头了,奶奶……奶奶有救了!”

    说罢,天劫将那馒头用力塞进男孩怀里去。

    男孩将馒头接下来,眼眶发红,到底没让泪水落下来,只是从唇角扯出一个笑,抬手揉了揉天劫的头顶,

    “阿液真厉害!”

    然而他早该知道的,打从出生以来,他何曾遇到过一件顺遂的事情,这一次,又怎么会轻易如愿?

    那馒头,最终也没能送进奶奶的肚子里。

    他哥将馒头掰碎了,塞进躺在窝棚里、双目紧闭的老人嘴里,馒头碎屑立即又顺着老人嘴角漏下来。

    他哥唇角紧绷成一条线,又掰了一粒馒头下来,撬开老人的牙齿,强硬地塞进去。

    旁边躺着的灾民看不下去,摇头叹息,

    “孩子,别白费力气了,你奶奶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去了……”

    天劫站在窝棚门口,怔怔地望着男孩不停地往老人嘴里塞馒头的模样。

    他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奶奶没能等到他们的馒头,他哥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奶奶,阿液给你带馒头回来了,你吃一些……”

    他哥不断喃喃重复着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天劫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更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候,竟然病倒了。

    他躺在稻草堆里,浑身发烫,意识模糊,不断重复喊:“哥,我跟你一起出去,他们不敢打你,他们打我,我不怕疼……”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某个黎明前,天劫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男孩侧身趴在他边上,睡着。

    男孩看起来比天劫生病之前又瘦了,眼眶和脸颊凹陷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新伤加旧伤。

    脸上那块的伤口看着尤其触目惊心,不知是被谁拿镰刀一类的利器剜的,一道窄长的口子从唇角绽开到耳根,露出里面暗红的血肉。

    天劫抬起手,颤抖的指腹悬在那伤口上方,想要触碰,又不敢。

    男孩显然睡得很浅,天劫这样细微的动作也让他惊醒,蹙眉睁开眼。

    “阿液,你醒了?”

    男孩声音嘶哑得厉害,垂着眼下意识去摸手边的水袋,“渴不渴,喝些水……”

    话说到一半,捏了捏扁到一滴水也漏不下来的水袋,男孩顿了顿,撑着手臂晃悠悠起身,

    “哥出去一趟……”

    “哥!”

    天劫喊他,挣扎着要起来,“你别去了,我去。”

    男孩忽而冷了脸,按住天劫肩膀,“你还在生病,别乱动!”

    天劫不肯听他的,强撑着站起来,晕得天旋地转也不肯停下脚步,坚持要往窝棚外走,

    “是谁将你打成这样,我一定要让他原样还回来……”

    男孩上前去,想要阻止天劫做冲动的事。

    天劫发烧病倒的这些天,男孩不知挨了多少打,此时一侧脚踝高搞地肿起来,也不知是挫伤还是骨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男孩自己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这些天为了帮弟弟养病,没日没夜地在外头奔走,早已经透支了体力。

    是“一定要救活弟弟”的执念,让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勉力前行。

    可现在他最在意的那个小孩,却倔犟地一定要去做傻事。

    男孩急了,踉跄着上前去拦小孩。

    小孩憋着一口气,使劲浑身力气将哥哥挥开。

    男孩红肿的脚踝一崴,被天劫直接推搡到了地上。

    绝望中,男孩颤抖着嗓音,高声呵斥:

    “玄液!”

    天劫终于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男孩。

    男孩的眼眶红了,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脸上那道伤口里,蛰得脸颊细微抽搐两下,

    “奶奶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让我连唯一仅有的弟弟也失去吗?”

    天劫回到了床榻里,如果那草堆能被称作床的话。

    他依旧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拖累他哥,却什么也做不了。

    窝棚里出了疫病,他哥扛着他,一瘸一拐地搬家去了一条荒废的小巷子里。

    天劫越想要早点好起来早点帮他哥,病就一天比一天重了。

    那天他半昏半醒的时候,听到他哥窸窸窣窣地起身离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靠近过来。

    “哥……”

    天劫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浮现出一张干净的、陌生的脸。

    “你就是玄液?”

    那少年问完,抬脚踢了天劫两下,“还活着?”

    他蹲下来,从背后端出来一只瓷碗,送到天劫面前去。

    天劫看向眼前清透的肉汤,艰难地吞咽着。

    他知道不应该接,可他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接了。

    他太想把这肉汤留下来给他哥尝尝了。

    然而手指刚要触碰到碗的边缘,啪的一声,对面将那碗打翻了。

    瓷碗磕在夯实的地面,瓷片碎裂开。

    天劫垂着眼,抬手去捡其中最大的那一片,那里头还盛着一些汤汁。

    然而掌心碰到那瓷片的瞬间,手背便被那少年抬脚狠狠踩住了。

    少年的鞋底在天劫手背上左右旋转,用力碾着。

    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天劫掌心的皮肉,血水很快沿着周围的地面流出去。

    “千年不遇的灾星,你们将我们的雨水都吸干了,有什么脸来喝我送的汤水?”

    少年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天劫抬起头,视线从对方干净的衣裤,缓缓往上挪到对方腰间别着的水袋,再往上,最后死死地盯着那少年细皮嫩肉的脖颈处,突突跳动的脉搏。

    天劫蜷起手指,攥住掌心的碎瓷片。

    把这瓷片,插进对方脖颈里,易如反掌……

    天劫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不可害人性命……”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天劫微微一怔,进而猩红着一双眼,咬牙切齿地冷笑,

    “我一生从未害人,却又为何沦落至此……”

    “我无错!”

    “错的是天下人,错的是这苍天!”

    “若天道不公,我又何必敬他、畏他!”

    问心境,少年陡然睁开双眼。

    原本漆黑的眼瞳,倏忽幻化成乾坤八卦阵模样,如混入清水中的墨迹一般旋转着,不断往四周扩散。

    少年浑身颤抖,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双眼中,没有了眼白,只剩漆黑一片,如夜幕、如深渊。

    “糟了!”

    站在监考法阵之上,伍夫神色慌张,“他要走火入魔!”

    唰!

    灵泽自掌心逼出一把银白的长剑,横于身侧,无尽的灵力在他周围鼓荡着,扬起他的衣摆和发丝。

    “灵泽!”

    “别冲动!”

    雷震子和伍夫意识到什么,吓得脸色惨白,同时抬手,想要将他拦下来,然而为时已晚。

    灵泽上前一步,手持寒霜之剑,纵身跳入问心境中。

    第112章 第112章

    幻海浮沉问心境内, 漆黑一片的小世界中,萧逸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置于膝头, 双眼紧闭,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面色苍白。

    在他面前, 天劫蹲坐着,抬起手,掌心紧紧攥着萧逸的袖口, 浑身细微地颤抖着。

    萧逸浑身都蒸腾着黑色的雾气,那雾气从他袖口,源源不断地流向天劫的掌心,又顺着天劫掌心, 沿着血脉, 流经他的各个关窍, 最后汇聚在头顶,灌注进那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瞳中。

    “杀、杀了他……”

    天劫的唇齿之间, 漏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小天!”

    一道银白的剑光划破黑暗,朝着天劫和萧逸的方向直冲而来。

    寒霜之剑裹挟着无尽灵力,剑刃直刺向两人唯一连接的那只袖口。

    袖口处的黑气倏然流向那把长剑,萦绕在银白的剑身周围, 并以最快的速度向灵泽手腕处流窜而去。

    灵泽慌张调动真气护住心脉, 另一手指尖掐诀, 刹那撑开一张屏蔽瘴气的结界, 顺着剑柄一点点往剑尖送过去。

    “破!”

    灵泽手腕一转, 剑刃裹挟着无尽内力,挥出全力一击。

    撕拉一声。

    那浸满黑气的袖口被斩断。

    萧逸再难维持住入定的姿态, 身体朝后仰倒下去。

    另一侧,天劫却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坐姿,掌心依然紧紧攥着那一截衣袖。

    少年原本雪白的皮肤上,此时爬满黑色的细小纹路,像叶脉一般,不断往他周身每一寸皮肤上蔓延。

    原本银白的发丝此时也从发根开始,逐渐又白转黑,在空中飞扬着。

    “小天,醒醒!”

    灵泽一面喊着,一面从指尖逼出丝丝缕缕的纯阴水来,往少年唇齿之间渡过去,想要帮他洗去血脉中的魔气。

    然而透明的水柱刚触碰到少年的皮肤,立即像落在滚烫地面的雨水一般,蒸发得干干净净。

    嗞嗞——

    少年紧紧攥成拳的手中,黑紫色的电光丝丝缕缕往外泄露,逐渐凝实,眼看要化成雷暴,将周遭一切吞没。

    灵泽的视线穿过那团黑色的闪电,往外看去——

    如果让少年就这么把黑化的天雷从掌心释放出来,那这整个问心境里的考生,恐怕都难逃一死。

    思忖之间,少年攥紧的拳头已然高举过胸口,眼看就要朝外挥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灵泽将那隔绝瘴气的结界套在手臂上,然后抬起手,自掌心逼出一根寒冰凝成的长鞭,死死缠绕在天劫手腕上。

    手腕倏忽被束缚,天劫顷刻间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立即转换了目标,手臂不再往前挥舞,转而朝着灵泽胸口砸过去。

    灵泽死死捉住那根长鞭,丝毫不肯放松。

    两人纠缠在一起,往外滚了半圈。

    砰的一声,灵泽的背重重砸在地上,只能仰面躺着,看向正压在他身上,试图拼尽全力将雷暴砸向他胸口的少年。

    少年一双漆黑似深渊的眼瞳,此时紧紧盯着灵泽的脸。

    然而那空洞的眼底,根本看不到任何人性。

    灵泽一个金丹境,如何能抵挡住眼前这黑化的雷暴。

    眼看那漆黑似墨的雷电就要冲破那张隔绝瘴气的结界,触碰到他的胸口,灵泽勉力苦撑,不断呼喊着“小天”,却根本无法将少年唤醒。

    少年嘶哑的声音,不期然响起:

    “我无错,是这天下人负我……”

    这一句话,讲得没头没尾,可是灵泽听在耳中,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少年讲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灵泽的心上,振聋发聩。

    灵泽怔怔地看着少年那张仿佛被墨染的苍白的脸,胸口充斥着越来越强的窒息感觉。

    雷电已然灼穿那张结界,眼看就要燎到他胸口,原本应该调出寒冰护盾最后一搏的灵泽,这时却选择放弃防御——

    他收敛了周身所有灵力,任由那雷电灼烧自己的胸口。

    在皮肉的刺痛中,灵泽抬起手,掌心包覆住少年紧紧攥住的拳头。

    皮肉相贴的一瞬间,漆黑的魔气立即从天劫手上蔓延至灵泽掌心,并如划破夜空的闪电一般,迅速爬满灵泽的皮肤。

    如果不能唤醒面前的少年,灵泽会和他一起沉沦,一起入魔。

    可那一刻,灵泽的心底却无比平静。

    他一根一根将少年捏紧的手指掰开,抽出少年掌心紧紧攥住的漆黑一团,又抬起另一只手臂,勾住少年脖颈,轻轻揉着,

    “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灵泽的声音不大,可那简单两句话,却仿佛震慑进少年的灵魂深处。

    少年的神识颤抖着,几乎要从躯体分离出去。

    漆黑的眼瞳中,黑色雾气重新形成漩涡,一点点消散。

    少年原本混浊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以前的神采。

    “哥……”

    少年的视野中,原本那破败的小巷子瓦解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又恢复清晰,掌心攥住的那一枚碎瓷片,不见踪影,转而换成灵泽透着温热的手掌。

    天劫松开手,慌张撑着手臂,从灵泽胸口退开,

    “哥,我有没有伤到你……”

    灵泽缓缓坐起身,疲惫地从唇角扯出一个笑,摇头,“我没事。”

    满是雪兔的小世界中,南烛真君躺在雪白的毛茸茸里,双眼从迷离状态,倏忽变得深沉。

    “不好!”

    他刹那之间飞身而起,集中神识,感受着幻海浮沉问心境中的情况,

    “心魔……这怎么可能?”

    “这……”

    “这怎么可能……”

    显像圆镜周围,联考组委会的几位大佬纷纷探头看着脚下的镜面中浮现的问心境中倏然汇聚起来的黑色魔气,露出惊异目光。

    众人同时将神识探入那圆镜中,试图透过那团黑气,看清楚究竟是哪个考生出了问题,这时——

    啪!

    显像圆镜在众目睽睽之下,碎裂成了许多片。

    “哎哟,裂开了!”

    坐在主席位上的灰袍老人摆出一副极为夸张的惊讶神情来。

    众人循声朝疯道人看过去,都露出狐疑的目光——

    十分怀疑,就是你个老疯子在里面捣鬼。

    疯道人这时两腿翘在碎裂的圆镜边缘,一根小拇指掏着耳朵,满脸挂着“反正你们没有证据”的挑衅神色。

    众人决定不与这老疯子计较,转而回到更重要的问题上去:

    “刚才那是……走火入魔?”

    “心魔吗?”

    “绝无可能!”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南烛真君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下来,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怀里还揣着一只玉兔。

    “哟,吸够了?”

    疯道人扭头看向南烛真君,脚尖转动着,丝毫没有要把位子让给正主的自觉。

    南烛真君瞥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转而看向圆镜周围的众人,

    “五门联考,每隔三至五年都会举办一次,对考生的道心的考验,也并非本次考试所特有的。

    “这问心境之所以能够被拿来试炼用,就是因为其中充斥着隔绝和禁锢的阵法,可以保证考生在陷入各自的幻境之中后,哪怕没能通过考核,也绝不会走火入魔,更不会种出心魔来。

    “这一点,我想,众位应当比我更清楚。”

    南烛真君讲的是事实。

    这么多界联考,在道心测试中,从未出现过意外为考生种下心魔的情况。

    而联考中布置小世界所使用的所有阵法和灵器,都是严格在组委会和阵符师协会进行备案的,做不得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才的黑色瘴气……究竟是什么?

    “与其在这里思考这些无用之事,不如尽快去问心境现场查探一番。”

    毕方沉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在场修士的议论

    问心境中,天劫跪坐在灵泽面前,抬起手,正想要检查一下灵泽的情况,指腹刚要触碰到对方脸颊,灵泽忽然退后一步,躲开了,

    “坐在原地,不要动。”

    灵泽嘱咐了一句,倏忽站起身,往远离天劫的方向行去。

    天劫坐在原地,眉头轻拧,正想要问什么,就见漆黑的天幕之上,浮现出南烛真君,毕方,还有另外四个门派的代表的身影来。

    几人的神识同时在这问心境中铺开,迅速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一番搜寻下来,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最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场上的一个人——那位突然闯入问心境的监考官。

    此时考生们全部分散坐在问心境内,有的已然通过考验,从幻境中醒来,眼中写满迷茫和困惑,更多的则仍旧处于入定状态。

    在这些考生中,双目清明地站立在黑暗中的灵泽,就显得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灵泽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想要将大佬的关注重点从天劫身上引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站出来。

    “庚组监考官灵泽,擅自闯入问心境,请组委会责罚!”

    灵泽便天上的一排大佬恭敬行礼,沉声请罪。

    毕方闻言,指尖收回一簇地火,目光落在灵泽身上,沉声道:

    “监考官灵泽,无故进入问心境,强行破坏考生进入幻境的状态,应当记作违规行为——”

    “——这事,情有可原。”

    南烛真君这时开口打断毕方,

    “问心境突然出现异常黑色瘴气,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监考官从考生的安危出发,强行破开问心幻境,非但不算违规,反倒勇气可嘉,应当嘉奖才是。”

    毕方闻言,浓黑的眉头皱起来,声音依旧沉冷,

    “从未听说,联考中有这么一条规则。”

    他将视线从灵泽身上收回来,转而看向南烛真君,“恕在下眼拙,烦请真君为我指出。”

    话音未落,刷的一声,毕方自虚空之中调出一张繁冗的监考规则介绍来,送到南烛真君面前去。

    质问的姿态,做得很足。

    其他四个门派的代表这时都一言不发看向南烛真君,就见南烛真君这时轻轻哼笑一声,丝毫不慌,抬起手,在那悬浮于空中的规则条目上轻轻一点,

    “这里,写得一清二楚。”

    众人顺着南烛真君的指尖,眯起眼望过去,就见在那洋洋洒洒几百条规则的最下方,用极细极小的字体,写着一行话——

    [备注:本场联考所有规则的最终解释权,一律归主席所有]

    看到那一行小字,众人哑口无言。

    灵泽恭敬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来

    “南烛这老贼,流氓起来,竟然比我还不要脸。”

    翘着腿坐在显像圆镜边的疯道人,摇着头哼笑。

    话音未落,疯道人神识一动,忽而感知到自己的洞府外结界上金光一闪——

    逍遥峰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113章 第113章

    疯道人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僵住。

    那老东西不知多久没有离开过自己那片方寸之地了, 这个时候突然到访,恐怕,只能是为了一件事。

    这样想着, 疯道人飞身回到逍遥峰,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清瘦身影, 正缓步穿过疯道人在自己的洞府外头设置的结界。

    白色衣袍穿透那一层无形结界的时候, 透明的结界上立即闪烁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仿佛水面上的涟漪一般。

    疯道人冷着脸,“啧”一声, “不打招呼,随便创人洞府,你礼貌吗?”

    那白袍老者闻言,脚步微微一滞, 缓缓地转身, 仰起头看向疯道人,

    “随我进去说话。”

    说罢,不待疯道人回答, 白袍直接往洞府里走去。

    疯道人骂骂咧咧,“不是,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啊?到底谁是主, 谁是客啊?”

    嘴上埋怨着, 可脚上却还是一刻不曾耽搁, 直接跟了进去。

    待到两人行至洞府深处, 疯道人往蒲团上扑通一声坐下来, 随手指了指旁边冷冰冰的地面,

    “坐吧, 别客气。”

    白袍看也没看那地面一眼,站在原地,没动,只面无表情地问:“这里是否安全?”

    “废话,”疯道人掀起眼皮瞪他,“我那结界,除了我自己,旁的人想要穿过来,哪怕是大乘期,那也必定要吃些苦头的!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穿我的结界,跟穿空气一样?”

    白袍没功夫和疯道人闲扯,直接切入正题:

    “十七年前,摘星阁那一位,在神水镇寻到一个体质和命格都极为特殊的男孩。

    “传言以那男孩肉身做阵眼,摘星阁那一位,这么多年来始终在暗中布置的那张大阵,可成。”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段话,讲完之后,白袍陷入沉默,只冷着脸看向对面曲膝坐在蒲团上的疯道人。

    然而,白袍却并未等到自己预想中的回应。

    疯道人一言不发地抬起手,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指腹一弹,将耳屎直接弹到白袍身上去。

    白袍眯起眼,脸色漆黑地看向疯道人,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疯道人眼看着自己的耳屎穿透白袍的身体,弹出去几米远,摇头,

    “嘿呀,我还当你好心来看我这个老朋友呢,结果这么没诚意,就拿一张纸片人的幻象糊弄我?”

    白袍懒得接疯道人的话,继续说:

    “那孩子,遭逢第一道劫难之后,被摘星阁那一位带走,从此,在北斗大陆之内,再算不出他的命格,仿若神魂都彻底消失了一般。”

    白袍讲完这些,再次停下来,看向疯道人。

    疯道人不耐烦地“啧”一声,

    “你这老东西,放屁怎么老放半截停下来,夹得不累么?”

    这粗鄙不堪的话语,如果是北斗大陆上其他任何人讲出来,白袍会直接翻脸,可面对眼前这老顽固,白袍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强忍着怒火,将话讲完:

    “那男孩的命格,最近重现于世了。

    “就在刚才,问天台显示,他出现在了幻海浮沉问心境小世界中。”

    白袍讲完这番话,定定地看向疯道人,一面等着对方给他回应,一面想要在对方脸上看到些异样神色。

    就见疯道人果然坐正了一些,抬起手,指了指白袍,欲言又止,

    “那个……”

    白袍以为他总算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难得带着几分耐心道:“但说无妨。”

    “咳,”疯道人却清了清喉咙,话锋一转,“你欠我的酒钱,还没给呢,老狗逼。”

    白袍气得眼角抽搐,“那场赌是你输了,那孩子如今留在这大陆的最大动因,早已经不再是‘食’之一窍,如今是你欠我钱!”

    “哦?是吗?”疯道人摆出一副无赖模样,“那我们再重新算算——”

    “——不必!”

    天机道人抬起手掌,心累地闭了闭眼,不明白两人的对话是如何跑题到这种地方来的,“无所谓,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疯道人不满地反驳,“这怎么是计较,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老疯子,”天机道人不想继续和他东拉西扯,正色看向对方,决定直接挑明自己的立场:

    “那孩子,留不得。”

    疯道人终于收敛了玩笑模样,唇角一点点绷紧,

    “……留不得?”

    他冷哼一声,抬眼盯着天机道人,

    “你当如何,杀了他?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死?”

    天机道人不想与他理论生死有命的问题,只说:

    “他若死了,摘星阁的那张大阵,将很难再做出来。”

    “你也说了,只是很难,不是完全做不出来,你觉得就凭这一点,就足以夺去他的性命?”

    天机道人沉默许久,然后点头,

    “哪怕只是拖住摘星阁的脚步,也足矣。

    “牺牲他一个人,为这整片大陆争取到时间,他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疯道人的唇角扯出一个满是嘲讽的冷笑,

    “老白,你讲话的口气,和摘星阁那一位,越来越像了。”

    问心境的风波被暂时平息,天劫在灵泽的帮助下成功脱离了那场问心幻境,又在南烛真君的包庇下,获得了进入问鼎境的资格。

    灵泽作为庚组的监考官,给天劫派发进入问鼎境的玉牌时,趁着无人注意,传音入密,告诉了天劫这最后一个阶段状元的奖品——乾坤金锁环——是他化形的那张莲花阵的一枚阵基。

    天劫闻言,拍拍胸脯,

    “放心吧哥,不要说一打一了,就是一打十,一打百,一个人打他们所有人,我也一样能把那状元拿下来。”

    灵泽闻言,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少年头顶,想起来现在还在考场上,考官对考生做这么亲昵的举动不合适,又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只轻笑着说:

    “知道,小天最厉害。”

    这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夸奖的话,此时听在天劫的耳朵里,却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恍惚之间,他回想起之前那片漫天黄沙的土地上,那个男孩对他说的那句“阿液真厉害”。

    心头仿佛被什么揪住,天劫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但他很快甩了甩头,试着将这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清除。

    那不过是幻想罢了,都是假的。

    这样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天劫很快重新朝灵泽笑起来。

    灵泽这时却又犹豫着开口:“可是……哥哥希望,你不要进入前三的擂台。”

    天劫闻言,怔住,“为什么?”

    每一届五门联考,最终角逐出的状元、榜眼、探花,是会被直接送至摘星台,由国师亲自当面提点的。

    这对于大多数考生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对天劫来说,却正相反。

    虽说现在有灵珠子和莲花阵,天劫化作人形之后,哪怕是国师也不可能查探出他气息上的异样,可是,那毕竟是心思缜密、生性多疑的国师……

    而且,刚才在问心境里,出了那样的事,阵符师协会恐怕早已经起了疑心。

    这个节骨眼,灵泽实在不敢冒险。

    天劫满心以为灵泽又在担心他劈坏小朋友了,向他做着保证:

    “哥,你放心,我打到最上面去的时候,一定手下留情,保证不劈坏那群小孩。”

    灵泽失笑,“不是……”

    他微微收敛神色,简单解释:“联考状元、榜眼、探花,要面见国师。”

    天劫瞬间明白了灵泽的顾虑,他垂下眼帘,想了想,又说:“见就见了,我不怕他!”

    “我怕!”

    灵泽对这小鬼的冲动有些无奈,决定直接挑明自己的心思:

    “小天,我是想,前三的名次,咱们让出来吧,等比赛结束之后,再想办法找到状元郎,把那法器买过来,或者用我们自己的法器和他交换,虽说至臻法器确实罕见,不过我这里之前赚的灵石还剩了不少,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找白景行借一些——”

    “——不用这么麻烦的,”天劫打断灵泽的话,“我有其他办法,放心吧,哥,包在我身上!”

    说罢,少年扬起唇角,朝灵泽自信一笑,转身跨入问鼎境中

    巨大的莲花形状的擂台悬浮于空中,不断旋转着。

    那莲花擂台下面,此刻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成功进入最后一个阶段的修士。

    在这些修士中,天劫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赤着上半身、肌肉壮硕的少年。

    轩辕小铁蛋站在擂台边上,眼睛在台下的考生中逡巡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他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两个、三个,不是,二点五个……”

    “数什么呢?”

    天劫走到他身边来。

    轩辕小铁蛋转回头,看到天劫,皱起来的眉毛顷刻间舒展开了,嘴巴咧开,“小祖宗!”

    喊完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嗫嚅着回:“那个……我……我在数、数自己能打得过几个……”

    几千名考生,能撑到这最后一关的,已经不过六百多个了,可是按照末位淘汰的规则,打完擂台赛之后,排名在最后十分之一的考生,是无法通过考核的。

    也就是说,要通关,轩辕小铁蛋至少要打赢六十多个考生……

    “你数出来几个了?”

    天劫问他。

    轩辕小铁蛋支支吾吾半天,深出两根手指。

    “二百?”

    天劫问。

    轩辕小铁蛋摇头。

    “二十?”

    小铁蛋再次摇头。

    “两个?!”

    天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小点声!”

    轩辕小铁蛋上前去捂天劫的嘴。

    他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低声说,

    “就这两个,里面有一个,还是许青云……那小子第一关的时候吃了屎,道心快要破碎了,到现在也没缓过来,要打赢他,应该不难。

    “至于剩下的……”

    轩辕小铁蛋又看一圈周围的考生,然后唉声叹气,“能走到现在的,哪个不是身怀绝技,我一个小门小派的小破孩,哪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轩辕小铁蛋垂头丧气地蹲下来,觉得自己铁定是没办法通过考核了。

    天劫在他边上蹲下来,凑到他耳朵边上,低声说:

    “不然咱们做个交易?”

    小铁蛋扭头看他,“什么交易?”

    天劫抬起下巴,指了指悬在擂台后头的那个颁奖台,

    “我帮你坐到状元那个位子,那个乾坤金锁环,你给我?”

    轩辕小铁蛋闻言,嘴巴张开成个很大的圈,抬起手,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

    “我,”

    又将手指指向莲花台后面最上头的那个颁奖台,

    “状元?!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小祖宗,你不会以为,这排名是倒着来的吧?”

    第114章 第114章

    天劫耸耸肩, 也懒得与他多做解释,只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你如果不乐意, 那我去找许青云了。”

    一听天劫要去找那吃屎的书生合作, 轩辕小铁蛋急了, 一把拉住天劫手臂:

    “乐意!乐意!只要你愿意,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他一个全场倒数第三,如果没有旁边的灵小天帮忙, 铁淘汰了,那他当然选择合作了,反正不管能不能坐上状元那个位子,他都没有任何损失的。

    天劫抬起下巴, 点了点悬浮在空中的莲花擂台,

    “那你上去吧。”

    “啊?”

    轩辕小铁蛋懵懵地看向头顶的擂台, 那里现在空荡荡的,一个考生也没有。

    整个擂台, 由一层接着一层的莲花从上至下叠加而成,像一座倒挂的浮屠宝塔。

    本次五门联考,通过前两个阶段的考生,一共是六百六十二个, 所以这宝塔形状的莲花擂台, 不多不少, 刚好有六百六十二层。

    最上面的三层, 分别是金莲擂台、银莲擂台、铜莲擂台, 下面的几百层则都是普通的水莲擂台。

    自告奋勇前去打擂台的考生,会首先落入最上层的金莲擂台, 完成对战后,输的一方落入银莲擂台,等待下一轮从金莲擂台上跌落下来的考生与他对战,败者再进入更下一层。

    如此循环往复,胜者留守原本的擂台,败者落入下一层擂台,直到整个莲花宝塔的每一层都被考生占满。

    最末尾的六十六名考生被淘汰,金银铜三层莲花上的考生,直接进入状元、榜眼、探花的颁奖台,领取联考的奖品,同时准备在阵符师协会的带领下,面见国师。

    因为问鼎境这样的比赛规则,所以此刻虽然全部考生都已经聚集在了那莲花擂台下头,可是没有任何一个考生敢冒然跳上擂台。

    大家都在观望。

    这个节骨眼,轩辕小铁蛋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苟。

    别说做第一个上台的人了,他不做最后一个,就是最大的勇气了!

    “我、我再想想……啊——”

    轩辕小铁蛋尚未回过神,已然被天劫一脚踹上了金莲擂台。

    扑通一声,壮硕的身体重重砸在擂台上,让旋转中的擂台都上下颤了颤,引得台下考生一阵哄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

    已经站在台上,便没有退路了,轩辕小铁蛋只好颤巍巍站起来,扒着擂台边缘的花瓣,探头出去,满脸哀怨地看向地面上那个耀眼的白衣少年。

    天劫仰着头,笑着回望向他,揪住自己的乾坤袋,提起来晃了晃。

    轩辕小铁蛋咬咬牙,回到擂台中央,扯下乾坤袋,从里面把自己的那炼丹的炉鼎拽出来,扛在肩头,另一只手臂抬起来,努力摆出一副勇敢无畏的模样,高声一喝:

    “谁敢与我一战?”

    天劫站在台下,挑起眉头,微微有些惊讶。

    这小破孩,刚才看起来怂怂的,现在架势倒是摆得挺足。

    只是这装模作样的架势刚摆出来没多久,便破功了。

    一名身穿灰色制式长衫,手执三尺长剑的修士,这时腾空而起,一跃踏上金莲擂台。

    那修士朝着轩辕小铁蛋拱手施礼,

    “在下闻日升,受教了。”

    轩辕小铁蛋看到闻日升的那一刻,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虽然同样是穿着蜀山派的长衫,但是这个闻日升,跟之前那个打着蜀山派名号招摇撞骗的王寅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闻日升,是正经地在蜀山派外门修炼过多年的,是极为纯净的单土灵根,而且是万里挑一的天之下品级。

    这样出类拔萃的背景,是这次联考名副其实的状元热门人选。

    没想到头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这种尖子生,轩辕小铁蛋有点腿软,刚想要开口讲点什么,来个缓兵之计。

    可没想到那闻日升看着温和有礼,却是个急性子,稽首之后,不待轩辕小铁蛋回过神来,已然提起手中长剑,不由分说,一剑朝他眉心刺来。

    轩辕小铁蛋吓得连躲闪都忘了,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扎在地上,只能抱起肩头的炉鼎,本能地挡在面前,紧紧闭上眼,

    “别——”

    他一句“别杀我”刚吐出一个字,只听得耳边轰隆一声,类似云层之中雷电的闷响,接着是噼啪几声响。

    顷刻之间,环绕在轩辕小铁蛋周身的那一股威压,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轩辕小铁蛋睁开眼,脑袋从那一口巨大的炼丹炉鼎后头探出来,看向闻日升的方向。

    就见闻日升执剑的手垂在身侧,从手臂到剑刃上,都被细小的银白色电光缠绕着。

    他抬起另一侧手臂,紧紧压住执剑的手臂,勉力止住那手臂上的颤抖,拧着眉头看向轩辕小铁蛋: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丹药……好生霸道!”

    轩辕小铁蛋闻言,有些懵懵地看向仍旧被自己举在头顶的炉鼎,就见那厚实的外壁上,此刻竟然被凿穿了一个圆洞。

    轩辕小铁蛋脸上浮现出比闻日升更惊讶的神色来,垂眼看向人群中的白衣少年。

    害怕暴露,视线短暂交汇之后,轩辕小铁蛋立即重新抬起头,看向对面,

    “这是我的独门秘技,叫……闪电小铁蛋!”

    这名字一出来,立即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这名字,实在是怎么听都像是现编的。

    可是对面的闻日升却没有笑,看起来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秘技——毕竟,对面这个考生的真名,听起来比他的秘技还像现编的。

    有了刚才那一击,轩辕小铁蛋此时不再瑟缩,从炉鼎里又掏出几颗和刚才一样的雷霆丹来,浮空托在掌心,看向闻日升,

    “还打不打?”

    其实刚才那一下,闻日升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太多胜算了,可是身为蜀山派本届最好的苗子,他没办法立即认输,只能勉力调整好体内紊乱的气息,重新将灵力逼至剑刃上,沉声说:

    “请赐教。”

    锵的一声,长剑从掌心送出,再次裹挟着无尽灵力,朝着轩辕小铁蛋直刺而来。

    轩辕小铁蛋一扬手臂,又送出一枚“闪电小铁蛋”。

    啪!

    银白的电光迎着那剑尖而去,接着像水中长蛇一般,缠绕在剑刃上,又飞速脱离剑身,眨眼窜至闻日升周身。

    只一个呼吸之间,闻日升再难支撑,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悬于空中的长剑也跌落下去。

    “我认输。”

    闻日升捂住胸口,朝轩辕小铁蛋低下头颅。

    擂台之下,考生们一片唏嘘。

    没想到本届状元热门,就这样阴沟里翻船了?

    而站在台上的轩辕小铁蛋,这时收回掌心丹药,意味深长地看向台下的白衣少年——

    知道他小祖宗厉害,却不知道,他小祖宗可以厉害到这样可怕的程度?

    还能这样隔空操控他的丹药,来精准控分的?

    这不会是哪个大佬披了马甲来鱼塘里炸鱼吧?!

    轩辕小铁蛋刚才那样赶鸭子上架被踹上擂台,可万万没想到,踏上了这金莲擂台,他果真就再没下去过。

    一个接着一个的考生前来挑战,又一个接一个地败在了他的“闪电小铁蛋”上。

    眼看着进入那莲花擂台的考生越来越多,天劫适时地进场。

    轩辕小铁蛋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白衣少年,一时之间,有点下不去手。

    正犹豫着,就见天劫自己走上前来,掌心碰到轩辕小铁蛋托着的那颗雷霆丹的时候,瞬间蹲下来,面容扭曲地喊:

    “嗷,好厉害的小铁蛋!”

    轩辕小铁蛋唇角抽搐地厉害,

    “小祖宗,你这演技……是不是有点太浮夸了啊?”

    天劫满不在乎地冲着轩辕小铁蛋笑了笑,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下一层莲花擂台去。

    在连着赢了六十六名考生之后,天劫站在擂台中央,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任务轻松完成了,接下来,只要在第四和倒数第六十七名之间,随便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名次就好。

    正想着,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是萧逸。

    天劫站在第六十九层,而萧逸刚刚输了第六十七层的比赛,即将落至第六十八层。

    也就是说,如果萧逸输了下一场对战,而天劫又赢了现在这一场对战,那接下来,他们两个就要在这第六十九层正面遇上了。

    想到这里,天劫的脸冷下来。

    他不想跟萧逸打。

    之前的问心境里,天劫究竟为什么会进入萧逸的记忆世界中,至今仍旧是个谜。

    天劫能想到的可能的触发机制有两个——一个是那问心境出了问题,还有一个,是天劫意外将雷电打在了萧逸身上。

    也就是说,天劫如果再次将雷电送到萧逸身上去,那他很有可能会再次意外进入萧逸过去的记忆世界。

    之前那片记忆太痛苦,天劫一点都不想回去。

    所以,他要避开和萧逸的对战。

    “……是你?”

    刚从第六十八层跌落下来的考生,倏然问了一句,打断了天劫的思绪。

    天劫抬起头,就看到那书生许青云正苍白着一张脸看他。

    正如轩辕小铁蛋所说,许青云在经历了第一阶段的考验之后,状态变得很差,灵力极为稀薄,气息紊乱,意识恍惚。

    他脚步踉跄地朝天劫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提起一杆通体洁白的玉笔,笔尖颤巍巍地指向天劫。

    无涯书院的招牌绝技,玉笔金字——以玉笔于虚空中写出一个金字来,凝实了,可以无尽威压,震慑敌人。

    见天劫不动,许青云手腕摆动,在虚空中以灵力为墨,写出一个字来,然后砸向天劫头顶。

    天劫不认识那是个什么字,不过以许青云现在的状态,那金字根本碰不到天劫,眼见着就要消散了。

    天劫慌张上前一步,趁着那金字消失之前,把自己的脸贴上去,然后高喊一声,倒在地上,

    “嗷,好厉害的字!”

    许青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看看躺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自己的笔尖,进而失笑,

    “你果然与我一样,也被这个字害得好苦,到现在都走不出来……”

    天劫成功落入第七十层时,还在心里想着那究竟是哪个字,就听到头顶传来萧逸困惑的声音:

    “……屎?”

    天劫脸有点黑——所以他刚才被一个“屎”字给打败了?

    这可真是能被放进历年联考集锦里的独一份了。

    而紧接着,头顶的对战结果,为天劫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和一条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不是这场联考中唯一一个被“屎”字打败的考生了。

    坏消息是,萧逸也输了,而且和天劫输得如出一辙!

    “嗷,好厉害的字!”

    萧逸拿脸贴完那枚金灿灿的屎字之后,同样应声倒下。

    天劫:……

    我怀疑你在演我……

    第115章 第115章

    天劫黑着一张脸, 站在那莲花擂台正中央,瞪向纵身跃至他面前来的那个年轻修士。

    萧逸一手执剑横于胸前,一手掌心向上伸出来, 摆出一副“请出招”的姿态来。

    天劫双臂抱在胸前, 没动, 只扬了扬下巴, 眼底写着:

    你尽管出手,爷爷要是往你身上送出去一丝丝雷电,我管你叫爸爸。

    萧逸佯装没看懂天劫眼中的意思, 自顾自说:

    “我的剑法,主攻防守,见招拆招,你如果不出手, 我很难出招应对。”

    天劫闻言, 冷哼一声。

    会主动拿脸往那许青云的“屎”字上贴的考生, 说自己见招拆招,信你个鬼!

    天劫懒得与他多讲一个字, 扑通一声,索性在擂台上盘腿坐下来,开始专心地隔空帮顶层金莲擂台上的轩辕小铁蛋对战。

    萧逸看了片刻,收起长剑, 凑到天劫边上来。

    天劫歪着头, 警觉地看向他, 眼神里写着:你敢靠近我, 我就敢立马认输给你看!

    萧逸有些无奈地在距离天劫一臂远的地方站定了, 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两个人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并肩坐着, 相安无事地抬起头,看向上层的擂台。

    “……屎?”

    “怎么是个屎字?”

    “玉笔金字里,真的有‘屎’这个字吗?”

    “你这气若游丝的‘屎’字,能打得赢谁?”

    一个接着一个的考生进入书生许青云所在的莲花擂台,全部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许青云踩在脚下。

    天劫和萧逸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擂台上,虽然什么也没做,但还是一刻不停地一层层往下跌落,从第七十名,到第七十一名,再到第八十名、一百名、两百名……

    眼看着越来越接近地面。

    以许青云现在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场对战也赢不下来,所以,天劫和萧逸其实在甘愿把脸往那一个“屎”字上贴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垫底的名次。

    如今两人像坐云梯一般,一路往下坠落,恍惚之间,竟然多出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感觉来。

    萧逸索性放下剑,仰面躺在擂台上,看着头顶转动的莲花,缓缓开口:

    “之前……你进去了,是吗?”

    天劫心头一动。

    萧逸的话讲得没头没尾的。现在在考场上,不知多少双监考官和秩序官的眼睛盯着他们,他没办法把把话挑明了说,但是天劫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第二阶段,问心境里,天劫意外进入了萧逸的记忆幻境。

    停顿片刻,天劫如实回:

    “那是个意外,我不是有意的。”

    萧逸转头看他,“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天劫回得干脆:“不想。”

    萧逸被噎得没话,只定定地看了天劫许久,然后无奈地笑了笑,重新沉默地望向头顶的莲花

    庚组的监考法阵上。

    因为第二阶段的试炼出现问题的两个考生都是出自庚组,所以组委会要求本组监考官提交一份详细的问题报告上去。

    问心境内被漆黑的魔气笼罩时,在南烛真君的洞府里喝茶聊天的大佬们,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魔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可作为庚组监考官的伍夫和雷震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问题是从小鬼头意外进入萧逸的问心境中,开始的。

    只是,在提交那份报告的时候,伍夫和雷震子都极为默契地选择了包庇,从头至尾,没有提过灵小天的名字。

    看着那份报告消失在传送法阵中,灵泽松一口气,再三向伍夫和雷震子道谢。

    伍夫和雷震子先前承了灵泽不少人情。

    修道之人,最在意的便是因果。现在难得有机会让他们将这份人情还上,两人求之不得。

    三人说说笑笑将这事揭过去,再往问鼎境看过去,笑容便同时僵住了——

    眼见着轩辕小铁蛋靠着“闪电小铁蛋”以一敌百,又见灵小天和萧逸一趟一坐地停在擂台中央拒绝对战,伍夫和雷震子很快便对考场上的情形,猜了个七七八八出来。

    “这小鬼,简直一刻也消停不下来……”

    伍夫不停地摇头。

    雷震子也跟着摇头,“他要不把这考场闹腾得鸡飞狗跳,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小鬼头了。”

    灵泽手扶着额头,叹息声又深又重。

    这小鬼……之前说的包在他身上,就是这么个解决方式?

    哪怕要找个傀儡状元上去,也该挑一个闻日升这样的,实力强劲的考生吧?

    把轩辕小铁蛋那种实力垫底的考生推到最上面去……这作弊也做得太明目张胆了。

    伍夫忍不住忧心忡忡地看向灵泽,“现在怎么办?”

    灵泽又轻叹一声。

    还能怎么办。

    弟弟闯祸,只能哥哥兜底了。

    雷震子见状,幸灾乐祸地笑着拍了拍灵泽肩膀。

    灵泽看向伍夫和雷震子,“两位,再帮我一个忙?”

    徇私舞弊这种事,反正已经做了,一次,两次,还是三五次,便没有太大区别了。

    从那报告提交上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三个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现在当然没有不帮的道理。

    灵泽得了许诺,分别将一张投诉单和一张配方单拿出来,交给他们二人。

    雷震子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张单子,“雷劫丹……配方单?”

    灵泽解释:“考试结束之后,你把这张单子交给轩辕小铁蛋,就说那闪电小铁蛋,是你给他的。”

    雷震子很快明白灵泽的用意,点头,“我直接认下那小铁蛋做个师弟,也无妨。”

    雷震子现在这一身壮硕的肌肉,原本也就是从天龙寺学的锻体术,那轩辕小铁蛋日后必定是要做天龙寺的弟子的,认个师弟,倒也合情合理。

    另一边,伍夫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张投诉单,却是一头雾水,“这个……你要投诉自己的师父?”

    雷震子一听,也吓了一跳,“欺师灭祖?使不得呀嘤。”

    灵泽却是淡然一笑,“没关系,我了解我师父,他……求之不得。”

    坐在自己洞府中的南烛真君,原本正与其他几个门派的长老峰主会长们准备着考试结束之后的颁奖仪式,就见那已然碎裂的显像圆镜里金光一闪,接着,一张针对南烛真君的投诉书浮现出来。

    洞府里的众人看清那投诉书中的内容,神色一僵,同时朝坐在最上面的那位清冷的主席看过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试图做和事佬:

    “我看,这件事,有待进一步商议,不如,暂时压在咱们组委会内部吧?”

    “是啊,咱们还是内部消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同意,如今联考结束在即,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组委会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无外乎都是想要将这投诉扼杀在这洞府之内的。

    唯有几位阵符师协会的会长,全部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坐在最上席的南烛真君,将阵符师协会几人的神情清楚地看在眼里,不待毕方发话,他主动开口道:

    “哼!质疑我的规则制定有问题?笑话!

    “此事是我占理,何必要将这投诉压在这里,倒显得像是我心虚了?

    “便是将这投诉书递交到国师那里去,我也无所畏惧!”

    南烛真君说罢,广袖一挥,竟然不顾阻拦,直接将那投诉书传送到摘星阁去了。

    这……

    众人对南烛真君这头脑发热的行为,看得瞠目结舌。

    可他发都发了,众人再要阻止也来不及,只扼腕叹息道:

    “南烛,你这自恃清高、不可一世的犟脾气,也该改一改了。”

    皇宫,摘星阁。

    国师端坐于大阵之上,双眼虚阖。

    角落里的传送法阵忽而金光闪烁,浮现出一张投诉书来。

    国师缓缓掀起眼皮,看清那投诉书,轻笑,“有趣。”

    当日午时三刻,五门联考的状元、榜眼、探花出炉。

    玄天宗山脚下的演武场中,悬浮于空中的莲花擂台最顶端,金、银、铜三层上,分别站着三个神色各异的考生。

    三名考生的身影,依次在碎裂又修复的幻海浮沉显像圆镜中投射出来——

    铜莲擂台上,蜀山派备选弟子闻日升似松柏一般定定立于台中央,长剑负于身后,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目光有些冷沉,似乎对自己的名次并不满意。

    “闻日升竟只得了个探花?”

    “可惜了。”

    “看来这次联考,人才辈出啊。”

    坐在圆镜周围的长老峰主会长们感慨着。

    显像圆镜内金光一闪,呈现出银莲擂台的画面,就见台上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皮肤白皙的小沙弥。小沙弥双目低垂,拈花微笑,周身似有金光若隐若现。

    这显然和现在天龙寺里多数弟子主修的锻体术,不是一路的。

    “这……这次联考,天龙寺竟然出了修心经的弟子?”

    在场众人诧异地看向天龙寺慧通方丈,就见方丈轻轻点头,脸上难掩得意神色。

    天龙寺内外兼修,但锻体术的声名却远在心经之上,并非心经式微,只是因为有资格修习心经的弟子,实在寥寥无几,往年三到五届联考里,能出一个修心经的沙门弟子,已是罕见,所以联考中但凡出了,那必定能进前三甲。

    “这就难怪了。”

    “是啊,闻日升落在这小沙弥之下,也是理所应当。”

    “只能说生不逢时了。”

    “不过……竟还有人在这小沙弥之上?”

    “是哪个弟子,这样厉害?”

    众人不自觉地都将身体微微探出去一些,盯着那显像圆镜。

    看清楚金莲擂台上的情形,洞府内,大佬们一时都陷入沉默。

    第116章 第116章

    就见那幻海浮沉显像圆镜内, 金莲擂台上,赫然立着一口圆滚滚的青铜炉鼎。

    炉鼎边缘,扒拉着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小弟子。

    那小弟子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此刻红彤彤的, 汗水覆盖在上头, 油光发亮的。

    小弟子双手双脚伸展开, 死死抱住那口炼丹的炉鼎, 因为过度劳累虚脱,肌肉时不时抽搐两下,不要说状元郎了, 看着连个合格的考生都不太像,反倒有点像……

    众人咽了咽口水,到底顾及这是联考现场,所以没把心底的真气想法吐露出来。

    “哎, 这谁家倒霉孩子, 像只铜锅蛙似的?!出场还自带烹饪工具?”

    疯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自己逍遥峰回来了, 跟着凑到显像圆镜边上,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句。

    众人幽幽地瞥一眼疯道人, 没接他的话,想接也没法接。

    而此时金莲擂台上的那只红彤彤的“铜锅蛙”,正脸色苍白地呢喃着:

    “小祖宗,你害死我了……”

    按照现在这个赛制, 轩辕小铁蛋第一个站上这莲花擂台, 一路打到整个联考结束, 总共打了整整六百六十一场对战!

    他从头到尾, 把在场所有考生都打了一遍!

    这在整个联考历史上, 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了。

    虽说打擂台主要靠的是他的小祖宗的雷电,他负责做个提线木偶摆个造型就好, 可是摆造型也是要耗费精力的。

    不过为了保证对战的公平,每一层莲花擂台内都镶嵌了续灵法阵,确保考生不会因为参加太多次对战而出现灵力耗尽、体力虚脱的情况。

    而轩辕小铁蛋现在就是靠着金莲擂台上续灵法阵吊着最后一口气。

    如果不是有这法阵在,他现在肯定已经口吐白沫,晕厥在擂台上了。

    勉强把喉咙里不断涌上来的腥甜味道压下去,轩辕小铁蛋满脸哀怨地探头往最底层的莲花擂台上看,努力寻找着自己的精神支柱的身影。

    就见最下面的擂台上,那漂亮的白衣少年此时正悠然曲膝坐着,仰头看向轩辕小铁蛋,用嘴型比出一个:

    “恭喜啊,小铁蛋。”

    轩辕小铁蛋脸上的哀怨神色顷刻间便消散了,转而冲着下方咧开嘴,笑起来。

    这时,一道壮硕的身影落在轩辕小铁蛋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轩辕小铁蛋抬起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清秀脸庞。

    这脸蛋,这身材……

    一瞬间,轩辕小铁蛋认出了眼前人,

    “雷震大考官!”

    虽说锻体术出自天龙寺,可是他们这一代弟子里,锻体术修习得最好的,不是天龙寺的小沙弥,反倒是这位玉虚宫的修士,雷震子。

    在确定自己要拜入天龙寺门下修习锻体术之后,轩辕小铁蛋的爹就不停地在他面前夸赞那位玉虚宫云中子门下的雷震子锻体术炼得如何厉害,又反复叮嘱他一定要以那位前辈为榜样,努力修出他那样一身漂亮的皮|肉来。

    如今榜样就站在面前,轩辕小铁蛋兴冲冲从炉鼎上滑下来,一路小跑到雷震子面前去,仰起脸看他。

    轩辕小铁蛋本来觉得自己这一身炼得挺不错的,可是和面前这位雷震大考官一对比,便瞬间小巫见大巫,不够看了。

    就在轩辕小铁蛋肆无忌惮地欣赏雷震子身上块垒分明的肌肉时,雷震子一抬手,递出去一瓶丹药,丹药的瓶口悬浮着一排金字——

    [我以庚组监考官的名义,前来为你赠送护体固灵丹药,以便你顺利参加接下来的颁奖仪式]

    这是联考的固定流程,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轩辕小铁蛋没想到这位偶像这么高冷,来都来了,却一句话不肯跟他讲,只拿出一排说明的金字将他打发了。

    轩辕小铁蛋略微有些低落,抬手将那药瓶接下来,紧接着,掌心一沉。

    在那护体固灵的丹药边上,雷震子另外给他夹带了私货——一瓶丹药,和两张小抄。

    那两张小抄中,大的那张是一份配方单,小的那张写着两句话——

    [你若不嫌弃,便认下我这个师兄]

    [收下这雷劫丹和配方单]

    刚看清上面的话,那小抄立即便在掌心化作灰烬,什么也没留下。

    轩辕小铁蛋垂眼盯着那雷劫丹和配方单看了一阵,恍然明白过来,

    “噢!你和我小祖宗……”

    他话说到一半,又小心翼翼闭了嘴,慌张瞥一眼脚下。

    雷震子微微点头。

    轩辕小铁蛋也郑重地用力点头。

    让他认偶像做师兄,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不是,掉下个大馅饼!比让他做那状元郎,还要惊喜许多倍!

    “雷震师兄!”

    轩辕小铁蛋脸颊越发红了,内心万分激动地低声喊了一句。

    雷震子看着倒是十分平静,微微颔首应了声,便转身离开了

    宣告着五门联考正式结束的号角声,响彻玄天山。

    状元榜眼探花依次踏入颁奖台上,接受各大门派长老们的祝贺,领取奖品,并在历届联考名册中,签下自己的名字。

    为了彰显一视同仁的风范,除了前三甲之外,所有晋级的五百九十九名考生,也都会陆续接受长辈们的祝贺,并且领取一份七块灵石的小礼包,作为参与奖。

    灵小天和萧逸到最后也没能分出胜负,被判定为并列第六百零一名。

    拿到自己的那份小礼包,天劫笑得心满意足。

    负责为天劫颁发小礼包的南烛真君,站在他面前,脸色却是冷冰冰的。

    南烛真君没和自己的准徒弟多说一句话,只是抬起手指,点了点少年的眉心,眼神里写满——

    好自为之吧,小兔崽子!

    而此时,早早地围拢在擂台下面的一群人,等了许久,终于按耐不住,开始疯狂地鼓掌欢呼:

    “哎哟,这是谁家弟子,这么帅气!这么亮眼!”

    “还能是谁?当然是咱们玄天宗的小弟子,灵小天!”

    “你就是人群中最靓的仔!”

    “以后就是咱们玄天宗大家庭的一份子了,恭喜恭喜!”

    “崽子,欢迎来到北斗大陆,这个不一样的修真世界!”

    师兄师姐们平时练功升级不见得能有多积极,但是在做气氛组这方面,从不让人失望。

    除了喝彩欢呼声,他们甚至提前准备了各种亮闪闪、金灿灿、闹哄哄的法器符箓,噼里啪啦同时甩出去,将天劫,连带着站在他边上的萧逸,还有没来得及躲开的南烛真君,全部淹没在刺目的金光和爆炸的浓烟中。

    南烛真君冷着脸,一步从那浓烟里踏出来。

    一个倒数第一名,也值得这样庆祝?

    宗门里这群败家孩子,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有些丢脸。

    心里这样腹诽着,南烛真君忍不住想要沉声训斥两句,可是目光扫过弟子们那一张张像凡人家的孩子过年了似的兴奋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甩着袖子,佯装不认识这群人,默默往远离他们的方向走。

    天劫也没想到他考过一个小小的试炼,竟然会被这么大张旗鼓地庆祝。

    他被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中间,又是揉脑袋,又是抱肩膀的,就差将他举起来往空中甩了。

    天劫任由他们簇拥着,视线却在人群中逡巡,努力寻找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

    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天劫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上。

    灵泽站在不远处,眉眼弯着,唇角扬得很高,默默看向被师兄师姐们簇拥着的小孩,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来——

    自己带回来的小鬼头,长大了。

    两人目光纠缠着,长久地对望。

    师兄师姐们很快察觉了异样,纷纷放开少年,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天劫缓步走到灵泽面前去,仰起头,朝他笑着。

    灵泽抬起手,揉了揉少年的银发,

    “恭喜啊,小师弟。”

    小师弟……

    天劫被这简单一个称呼,惹得有些局促,垂下眼,心跳莫名变得很重。

    他悄悄地勾起唇角,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根

    联考正式结束,前三甲的名单被实时送至摘星阁。

    国师为三名考生亲自开设一条传送通道,由玄天宗,直接通往摘星阁。

    三个面容稚嫩、神情青涩的年轻修士,蹑手蹑脚地鱼贯进入摘星阁偏殿。

    偏殿内布置得极为素雅,不见一丝珠光宝气,只在窗边摆了茶具和几个蒲团。

    一个穿着素色长衫、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的年轻修士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正一面品茶,一面举着一本书读着。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是要来面见国师,三个考生在踏入这偏殿的那一刻,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哪个俗世的书院,看到了某个凡人书生。

    可这显然不会是某个凡人书生。

    这整个房间里,现在就坐着这么一个人。

    这人到底是谁,用屁股猜,也能猜出来。

    但饶是如此,走在最前面的状元郎,轩辕小铁蛋,还是极为拘谨地停下脚步,战战兢兢立在门口,张了张嘴,却不敢出声。

    见对面不动,那书生模样的年轻修士放下手中书册,抬头看向三人,眉眼弯着,唇角勾起个向上的弧度,轻声说:

    “过来了?坐吧。”

    书生说着,指节分明的手指勾起,为三人倒了茶水。

    轩辕小铁蛋一时忘了给出回应,只站在原地,呆傻地看着面前人。

    这个清俊的年轻书生……和轩辕小铁蛋自己心中臆想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形象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截然相反!

    第117章 第117章

    房间里陷入沉寂, 耳边只有窗外的鸟鸣声。

    那年轻的书生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边,微微仰着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等着三个刚刚踏入修真门槛的小修士入座。

    轩辕小铁蛋杵在原地, 怔然望着面前这年轻书生。

    这当然不是个普通的书生, 这是整个北斗大陆身份最尊贵的修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那一副温润儒雅的样貌,总给轩辕小铁蛋一种错觉,觉得这并非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 而只是自家的某位师兄罢了。

    这样的错觉,让轩辕小铁蛋原本战战兢兢弓起来的脊背重新挺直了一些,大着胆子在桌边空着的蒲团上坐下来。

    那书生见状,笑容变得更深了几分, 弯起眉眼, 将白玉茶杯往小铁蛋面前轻推了推。

    躲在一旁察言观色的榜眼和探花, 见挡在前面那傻小子安然坐下了,无事发生, 这才敢跟着一起落座。

    房间里的气氛终于松懈下来。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动,杯中茶水重新被斟满,书生温润的声线平缓地响起,

    “闻日升?”

    “在……弟子在。”

    闻日升垂眼看着自己面前清冽的茶水, 脊背挺直了, 脸上再没有半分之前擂台上的高冷。

    将对方的拘谨看在眼里, 书生轻笑, 抬手虚指了指闻日升背后的长剑,

    “不再用那两尺桃木剑了?”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可是几乎在一瞬间, 闻日升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副儿时练剑的画面来。

    那时在蜀山山脚下,他刚挥完第一千剑,一个年轻书生牵着一个年幼的小孩走过来,驻足观看。

    那年轻书生问自己牵着的小孩,

    “阿液,这剑法如何?”

    那小孩歪着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年幼的闻日升手中的剑,冷冷说:

    “倨傲有余,虚心不足,难成大器。”

    被那样无情地贬损,年轻的闻日升立即怒不可遏,剑尖直指那小孩眉心,

    “好大的口气!有本事,十招之内,赢过我!否则,便与我叩头认错!”

    小孩那时候没理闻日升,只是抬头望向身边的书生。

    书生微笑着点头。

    小孩松开那书生的手,走到旁边桃树边上,踮起脚,折了根两尺长的树枝。

    年幼的闻日升见状,冷哼一声,想说你该不会想要用这桃木枝与我比试吧?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当啷一声。

    闻日升尚未回神,手中剑已然掉落在地上。

    小孩拿那桃木枝拨了拨地上的玄铁剑,依旧是那一副淡定的表情,“你输了。”

    只一招,闻日升便被那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孩,拿一根两尺长的桃木枝,缴了械。

    快……

    太快了……

    怎么会有人出招这样快……

    简直……迅疾如闪电。

    “为什么……”

    闻日升蹲在地上,开始怀疑人生。

    年轻书生走到闻日升身边来,将那一根桃木枝递到他面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常怀敬畏,莫要倨傲。”

    闻日升像是悟了什么出来,抬手接下那桃木枝,指向小孩,

    “我一日战不赢你,这桃木剑,便一日不离我手!”

    如今十多年过去,闻日升以联考探花的身份坐在摘星阁偏殿,这才恍然想起来,那天点拨他的那个年轻书生……

    竟然就是当今国师?!

    “是弟子眼拙!”

    闻日升说着,就要朝那书生跪拜下去,被书生扶住手臂,拦了下来。

    “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罢了,那些虚礼,就省了吧。”

    闻日升这才重新直起身,想到什么,又问:

    “尊上,那天……那位小道友,我可否与他再比一次?”

    书生模样的国师,这时眼睫微垂,“那孩子,与你比过之后不久,便与我走散了,如今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闻日升着实吃了一惊,心想,这世上,竟还有堂堂国师寻不到的人吗?

    可这样的疑问他也只敢放在肚子里,面上只露出一副惋惜神情来,“啊,那真是可惜了。”

    闻日升话音刚落,始终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侧的那小沙弥,突兀地开口:

    “那位小道友,也参加了五门联考?”

    小沙弥语气平静,仿佛不过是在参与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闲谈罢了。

    可是这次不光是闻日升和轩辕小铁蛋,甚至连国师都微微露出惊讶神情。

    不过年轻书生脸上的惊讶神情只一闪而过,很快又重新换作了温和的笑脸,

    “或许参加了,也说不定?

    “若你们找到他,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年轻书生言辞恳切,仿佛一位多年来始终默默等待着叛逆徒弟归家的长辈。

    轩辕小铁蛋心中莫名受到一些触动,嘟囔:“那小孩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四个字,意外地让国师很满意,他眼底的笑容都变得深了几分,看向旁边懵懂无知的少年,

    “小孩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或许,就像小铁蛋你当年偷吃你爹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固灵丹之后,害怕责罚,逃出家去数月不敢回去,是一个道理?”

    轩辕小铁蛋一听,脸憋红了,半天支支吾吾挤出一句:

    “尊、尊上,您、您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知道……”

    年轻书生笑起来,“我还知道更有趣的。”

    轩辕小铁蛋刚想问一句什么更有趣的,就见身边书生白色袖口一抖,托出一张金色的投诉书来。

    看清楚那投诉书的内容,轩辕小铁蛋原本红彤彤的一张脸,顷刻之间变得惨白,浑身抖着,牙齿咯咯咯地打颤,

    “我、我、我……”

    他想说一句我没有作弊,替自己辩解,可转念想到这可是无所不知的国师,自己那些个拙劣的谎言,在对方面前只怕显得极为可笑的。

    想到这里,轩辕小铁蛋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口了。

    年轻书生脸上看不出任何愠怒的神情,反倒是笑着拍了拍轩辕小铁蛋厚实的后脑勺,

    “起来吧,我又没有怪你。”

    轩辕小铁蛋抬起眼,小心翼翼看着对方,“真的?”

    年轻书生笑容依旧温和,“五门联考,是五大门派组织发起的,哪怕要追究违规作弊行为,也是那些长老们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手。

    “更何况——”

    说到这里,书生朝轩辕小铁蛋凑近了些,眨了眨眼,满脸狡黠,

    “合理地利用规则里的漏洞,替自己某福利,这怎么能叫作弊呢?这顶多也就是靠聪明的头脑,走了捷径罢了。”

    轩辕小铁蛋还是头一次被人夸聪明,还是被这整个大陆最厉害的修士夸赞,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飘到头顶上去了,

    “您当真这样觉得?”

    “当然了,”年轻书生轻声催促,“坐吧,茶要凉了。”

    之后的谈话,气氛变得十分轻松自在。

    轩辕小铁蛋丝毫感受不到一位坐在最高位的智者的威压,只恍惚觉得,对方好像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位平易近人的同门师兄,在他正式踏入修行之路的这一刻,为他扫清了心中的迷雾。

    在这样的氛围中,谈话接近尾声,三人起身往外走时,年轻书生走在轩辕小铁蛋身侧,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小铁蛋,你的乾坤金锁扣,是替谁拿下的?”

    轩辕小铁蛋全无防备,嘴里吃着半块糕点,含混不清地回:

    “给我小祖……”

    话说到一半,小铁蛋闭了嘴,背后吓出一身冷汗。

    只差一点,他就把灵小天给供出来了。

    “什么?”

    见对方话讲到一半停下来,书生又轻声问了一句。

    “是、是要献给我未来的师父的……”

    轩辕小铁蛋慌张改了口。

    书生闻言,轻声笑起来,手指在轩辕小铁蛋额角擦过,

    “尊师重道,是好事,怎么吓成这样,满身的冷汗?”

    “不、不是,我、我这是天生的,体热,爱出汗……”

    轩辕小铁蛋梗着脖子,死死盯着脚下,有些僵硬地往前走。

    他心中如擂鼓,汗水不自觉地又冒出来,将裤子都汗湿了,以为自己这拙劣的谎言怕是逃不过国师的眼睛了。

    可对方却不再继续和他同行,只是停下脚步,轻声说:

    “替我向你师父问声好,我与他,也是许久未见了。”

    见国师不再追问,轩辕小铁蛋揪住的一颗心松下来,连连点头应着,

    “知道了,尊上,一定一定,一定与我师父,与我师父说……”

    轩辕小铁蛋讷讷地点头应着,一直到走出摘星阁,才恍然察觉问题——

    天龙寺的收徒方式,和蜀山派玄天宗这样的道家门派并不相同。

    除了修习心经的小沙弥之外,所有修习锻体术的弟子,在入门初期,是没有固定的师父的。

    所以,轩辕小铁蛋未来的师父是谁,根本没人知道,那他要把国师的这句问候带给谁?

    摘星阁顶楼,送走考生,国师回到自己的法阵之中。

    台阶之下,一个身影浮现出来,恭敬躬身稽首,“师父。”

    国师垂眼看向对方,“我先前与你说的,那紫微星,可有眉目?”

    毕方沉声应:“有。”

    第118章 第118章

    毕方说罢, 抬起手臂,掌心于虚空中调出一张闪着细碎光芒的名册——

    是这次五门联考最终的考生排名。

    共计六百六十二名考生,最上面和最下面的两个, 分别被毕方重点标注出来。

    “轩辕小铁蛋, 火灵根, 原淬火门小修士, 即将拜入天龙寺门下修习锻体术。

    “程丹赤,土灵根,天龙寺习心经弟子。

    “萧逸, 水灵根,散修,无门无派。

    “灵小天,五灵根, 鬼修, 即将拜入玄天宗门下。”

    随着这四个名字被依次念出来, 毕方的指尖拨动,调出他们对应的考生影像和气息。

    讲完之后, 毕方停顿片刻,抬起头,看向国师。

    国师垂眸回望向毕方,面沉如水, 无波无澜, 看不出任何情绪。

    如果换了其他人前来汇报, 到这时或许根本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可是, 毕方是国师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他对自己的师父,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对方哪怕只是气息有丝毫的变化,毕方都能隐约猜出其中的问题——

    此刻,这短暂的沉默,暗示着国师对毕方交代的这四个人选,并不十分满意。

    放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攥成拳头,毕方垂着眼,喉头上下滚动着,心底短暂地挣扎一番,最终咬咬牙,继续将藏在心中的话,全部讲出来:

    “除了这四个考生,我想,另外还有两个人,也应当纳入考虑范围中。”

    “哦?”

    国师原本古井无波的双眼,这时总算浮现一些异样神色来,

    “说说看?”

    既然已经开了头,毕方便不再纠结,沉声讲出心中所想:

    “师父夜观星象,看到的,是气冲斗牛的紫微星将会参与到五门联考中去。

    “我想,这参与二字,应当并非仅限于考生,秩序官、监考官、组委会,甚至包括我和我的几名同僚,应当都归属于其中。

    “若是如此,那么,另外还有两个人,应当也不排除是这突然现世的紫微星的可能性。”

    国师闻言,微微颔首,示意毕方继续。

    毕方再次抬手,掌心中调出一份联考的职员名单来,重点标出两个名字——

    “玉虚宫,云中子门下,天雷将星道体,雷震子。

    “玄天宗,南烛真君门下,至纯至阴水灵根,灵泽。”

    国师轻应了一声,指尖拨动,将毕方提交的这六个人的气息,一同收入自己的法阵中。

    这便是对这张答卷,满意了。

    毕方心中这样想着,微微松一口气。

    就听国师再次缓缓开口:

    “小铁蛋……那孩子,你怎么看?”

    毕方坦然回:

    “以他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是紫微星降世,只是,他能坐上那个位子,靠的是一种特殊的丹药,那丹药,名为雷劫丹。”

    “雷劫丹?”

    国师很快回忆起什么,“那琉璃秘境里流出的丹药?”

    “正是。”

    琉璃秘境里,因为对渡劫修士的状态禁锢,导致残存了大量天雷雷电,这些雷电在秘境中便已然帮助一些筑基期以下的低阶修士成功升级。

    在离开秘境之后,不少修士利用各种法器符箓,将那天雷雷电成功带出来,又挖空心思寻到各种秘术,将那天雷电光滋养壮大,批量制造出了雷劫丹。

    如今琉璃秘境刚关闭不久,那雷劫丹便已经广泛流传在北斗大陆大大小小不同门派之间了。

    “轩辕小铁蛋手中的雷劫丹,是雷震子暗中交给他的,两人之间应该有些尚未公开的关系。

    “所以,我暂时将他也纳入名单内,打算一起暗中监控起来。”

    国师对毕方的安排不置可否,毕方便小心翼翼地问:

    “师父,可是有其他安排?”

    国师淡然道:“与其在雷劫丹上下功夫,不如盯着那孩子手中的那枚乾坤金锁扣,看他要交给谁。”

    毕方心想,一个联考状元的奖品,当然是自己收着,但他自然不会怀疑师父的判断,所以恭敬道:

    “弟子明白了,一定——”

    “——这件事,你便不必继续跟下去了。”

    毕方的话说到一半,国师打断他,“玄天宗,南烛真君门下那师兄弟二人,你仔细盯着。天龙寺的事,交给天龙寺分会。”

    按照国师以往的习惯,往往都是一事一议,同一件事,他会更愿意交给同一个人从头跟到尾的,以毕方的能力,要同时盯住这六个人,不在话下,可如今,却要将任务分派到两个分会去……

    难道说……

    毕方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敢深想,只恭敬应下,告辞准备离开。

    这时,国师却在身后喊住他,

    “火球儿,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这次,那师兄弟二人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查个水落石出,是吗?”

    听到师父重新喊出许多年不曾叫过的自己的乳名,毕方的一颗心被狠狠揪住。

    他牙关紧咬,沉默许久,最终用力颔首,

    “弟子,必定不辱使命。”

    玄天宗,山脚下的市集。

    师兄师姐们想要庆祝小小师弟入门,撺掇着要大吃一顿。

    挑来挑去,觉得没有一家馆子比灵泽的小院子更合适,最终便定了灵泽做东,为小小师弟大办一场庆功宴。

    大家分工明确——

    灵泽负责做饭,师兄师姐们负责在市集上采买,林墨画负责带着小小师弟,做街溜子。

    “小二四,”虽说现在天劫还只是外门弟子,并不能和他们内门弟子相提并论,林墨画却已然默认这小鬼头就是他们内门第二十四个弟子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小零嘴,或者想要的小玩意,尽管说,你墨画哥哥出钱,买给你做入门礼物。”

    有神泉紫檀和神火海皇两个法器的加持,天劫现在的化形时间有两个时辰,刚刚好够他将一场五门联考考完。

    此时恢复成球状闪电模样的天劫,飘在林墨画脚边,仰头看着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没接林墨画的话头,心底合计着另外的事情。

    一阵浓厚的脂粉气飘过来,紧接着一个姑娘柔若无骨地跌进林墨画怀里去,“林二爷,好些天没见你过来了,是不是有了新相好的?”

    那姑娘说罢,看到林墨画脚边上还飘着个小的,笑容变得更深了,弯下腰去,抬手戳那白色的一团,

    “哟,这是从哪找来的小白团子,软乎乎的,真可爱。”

    “哎!别乱摸!”

    眼见着那白团子开始嗞嗞地冒出警告的电光来,林墨画慌张捉住那姑娘的手腕,“这是我小小师弟。”

    “嚯?玄天宗今年竟收了个鬼修?”那姑娘一听,越发来了兴趣,“我们画舫上,刚好也来了一批小女鬼,要不要介绍小小师弟认识认识?”

    “别别别。”

    林墨画生怕这姑娘把自己好好一个单纯的小小师弟给带坏了,决定在场面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赶紧将人支开,

    “小二四,你先自己逛一会,墨画哥去边上画舫里处理点事情,待会回来,你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买给你。”

    林墨画的话音未落,就见那白色的一团已然头也不回地飘远了,一个眼神也没给林墨画,只伸出粗短的小手朝他挥了挥,便算是回应了。

    “嘁,这小鬼……”

    林墨画摇着头,揽着那姑娘迈步往画舫去了。

    白团子飘到一处安静的小巷子口,给他哥去了一张传声符。

    灵泽那时候正在后院小菜园子里摘新长的嫩茄子,看到乾坤袋里金光一闪,慌张擦了擦手,将那符拿出来,就听到小鬼头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

    “哥,我新得的这七块灵石,想给我喜欢的那人买个礼物,他喜欢什么?”

    灵泽的唇角扬起来,手指拨动着那张符箓,将“我喜欢”几个字,反复听了许多次。

    另一边,白团子发完那张传声符,就开始在小巷子里来回打转。

    他刚来到这片大陆的时候,连买东西要用灵石也不知道的,如今联考拿到的这个小礼包,是他自己挣到的第一份灵石。

    拿到那小礼包的那一刻,他就下了决心,想要用这七块灵石,哄灵泽开心。

    有些忐忑地等了一阵,对面总算回了一张传声符过来:

    “东角巷尽头,有家老字号的铺子,买一盒他们家最招牌的点心回来吧,他会喜欢的。”

    听到最后头“喜欢”两个字,小鬼头痴痴的笑了一阵,将那传声符小心翼翼地收进乾坤袋里,开开心心往东角巷飘过去。

    沿着那巷子刚走到半路,立即有一股浓郁的糕饼的甜香气息扑面而来。

    “是泸家铺子的肉松乳酪酥饼!”

    小鬼头闻着味儿飘到那铺面门口,拍在队伍末尾,满脸期待地朝里头张望着。

    这泸家铺子的酥饼,天劫嘴馋许久了——

    最开始灵泽手上拮据,实在买不起这么奢侈的糕饼,只能自己试着做差不多味道的乳酪饼给小鬼吃。

    后来靠那韭天擂茄挣了钱,又偏偏因为玄天山的生意不景气,这铺子老板暂时歇业回老家去了。

    没想到最近趁着五门联考的热度,这铺子竟然又重新开业了。

    如果不是灵泽提起,天劫根本不会想起来有这么个意外的惊喜在。

    没想到,他哥喜欢的,竟也是他心心念念想着的。

    那酥饼一盒,不多不少,刚刚好七块灵石。

    小鬼头排了许久的队,心满意足地打包好一整盒乳酪酥饼,高高兴兴地往巷子外头走。

    刚走到一半,被手上提着的纸盒里飘出来的甜香味勾得厉害,银白色的口水嗞嗞流了一地。

    实在没忍住,他伸出粗短的小手,偷偷从盖子里掏出来一块,大口咬下去。

    外头的肉松蓬松酥软,里头的饼底绵密,夹杂着乳酪的香甜,一口下去,天劫满足地眯起眼。

    三两口吞完一块,肚子越发不满足地咕咕叫起来,天劫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又从盒子里掏出来一块。

    刚咬了一口,看到林墨画迎面走过来,

    “哟,泸家铺子的酥饼,给我尝一口!”

    小鬼头立即警觉地将糕饼盒子往另一侧藏了藏,不让林墨画碰。

    “护食鬼。”

    林墨画哼了一声,领着小鬼往回走。

    路上,白团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糕饼盒子打开,看到里面因为自己偷吃了两个所以多出来的一个坑,总觉得有些心虚,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把之前考试摘的那芒果形状的问心果取出来,努力往那坑里塞。

    “嚯,这从哪弄的芒果,这么大?”

    林墨画见状,忍不住问了一句。

    天劫仍旧专心地塞芒果,含糊地应了声。

    林墨画想到先前自己答应的话,说:“哎,你那糕饼买的多少块灵石,墨画哥哥给你出?”

    天劫摆摆手,“这是我要送给我哥的,不要你出灵石。”

    林墨画闻言,着实吃了一惊,“谁?灵泽?!”

    天劫停下动作,狐疑地看向林墨画,没明白对方在大惊小怪什么,“有什么问题?”

    林墨画笑起来,“你不知道吗,灵泽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尤其是这酥饼。”

    天劫眉头拧起来,看向手中的饼盒,小声说:“你骗人……”

    “我没骗你,真的,他小时候有一次生病发烧,说想吃糕饼,大师姐给他买了乳酪饼,他给吃吐了,从那以后,就再不喜欢吃这个了。”

    听林墨画说的头头是道的,天劫的眉头越拧越紧,很小声地嘟囔:

    “可他明明告诉我,他喜欢的……”

    林墨画没听清小鬼在嘟囔什么,说完了那酥饼,又抬手指着那巨大的一颗芒果,说:

    “酥饼也就罢了,这芒果,你可千万别给小二三。

    “小二三吃不了这个的,他吃了芒果嘴巴会肿,严重的时候,浑身都能起红疹,嗓子肿到讲不出话的。”

    小鬼头不说话了,只收起纸盒,默默地往前飘去。

    不知为何,林墨画隐约觉得,那白布下头的银白电光,好像变得黯淡了许多

    小鬼头有心事了。

    从山脚下的市集里回来之后,灵泽就察觉了。

    可师兄师姐们兴致正高,灵泽不想扫兴,便没有提起。

    待到晚饭吃完,陆陆续续将大家送走,灵泽回到院子里,却不见了小鬼头的身影。

    从乾坤袋里取出追踪符,定位到小孩独自去了后山,灵泽默默地追过去。

    一轮半月悬在天边。

    半天的时间过去,天劫恢复成了少年模样。

    一袭银白的衣衫,坐在树梢,仰着头,迎着月光,不知为何,那背影,竟多了几分落寞感觉。

    少年人,竟懂得了愁滋味?

    灵泽脚尖轻点,飞身跃至树梢,站在那少年背后,手臂从另一侧环过去,将一份果盘送到少年面前去,

    “新切的,尝尝?”

    少年转过头,看向灵泽虚虚地环在自己肩头的手臂。

    两人此时挨得近,以一个近似环抱的姿势贴着,天劫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灵泽喷在他颈侧的温热呼吸。

    僵持片刻,天劫最终没有接那果盘,只是摇摇头,轻轻将灵泽的手臂推开,身体往另一侧挪了挪,躲开了灵泽的环抱。

    灵泽的手臂有些僵硬地在空中悬了片刻,收回来,与少年肩并肩坐下来。

    一眼看到少年怀里抱着的那泸家铺子的糕饼盒子,灵泽微微怔了怔,轻声问:

    “怎么了?是哥哥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

    “我之前讲了什么,你告诉我,我跟你道歉?”

    少年摇头,垂着眼,盯着手中的纸盒。

    灵泽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又温声问了一句:

    “这酥饼,不喜欢吃?”

    少年拧起眉头,终于开了口:

    “哥,你为什么要骗我?”

    灵泽怔住,“我……何时骗你了?”

    天劫垂下眼,浓密的银白色睫毛,在月光下轻颤,

    “我问你,我喜欢的那人,他喜欢什么,你却一次又一次地骗我。

    “你不喜欢吃酥饼,为什么要骗我说喜欢,又让我去买?

    “你吃不了芒果,为什么还让我选芒果味的问心果?

    “那小白花编的花环,是给死人用的花圈,根本不是送给恋人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要帮我的,可是你总在骗我……”

    少年一条一条地控诉着,灵泽听罢,却是轻声笑起来,他抬起手,想要捋一捋少年额前银白的碎发,却被少年偏着头躲开了。

    “你根本不想帮我,你还在把我当小孩子一样骗着,是吗?”

    灵泽的手指僵在半空,又讪讪地收回来。

    有些话,他在琉璃秘境的时候,就该和面前的少年讲清楚的,可之后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竟一直拖到现在。

    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灵泽抬手,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托出一张契约法阵来。

    那张法阵已经被少年用了些小手段,升级成了生死契,此时上面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七彩光芒。

    “你不信我,总该信我们签的这张生死契,不是吗?

    “生死契成,至死不渝。

    “我如果真的骗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受那剜心蚀骨之痛?可我现在分明好好地坐在你身边,不是吗?”

    天劫原本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这时候缓缓舒展开了,眉眼间,换成了一片迷茫神色,

    “可是,你明明不喜欢……”

    “我不喜欢什么?”

    灵泽反问,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不喜欢,可我从没有骗你。

    “我喜欢的,不是酥饼,而是那个少年吃到酥饼的时候,心满意足地眯起来的月牙眼。

    “我喜欢的,不是芒果,而是那个少年抱着那芒果时,开心扬起的唇角。

    “我喜欢的,不是花圈,而是用那白色绒花,换来的那件冰绡衣,穿在那少年身上的样子。

    “对,我不喜欢酥饼,不喜欢芒果,不喜欢花圈。

    “我喜欢的,是你啊。”

    灵泽的声音轻缓,像山间的泉水,流进少年心底时,却掀起惊涛骇浪。

    喜欢?

    少年看着灵泽,看到月色在对方眼底落下的细碎的银光,看到那片银光中,自己的模样。

    少年被晃了眼,不敢再和他对视,无措地垂下眼,

    “你……你喜欢……我?”

    “是,我喜欢。”

    灵泽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笃定地给他回应。

    双臂撑在少年身侧,温热的胸膛朝着少年靠近过来,将他眼前的月光遮挡,在他周身投下一片阴影。

    少年被迫抬起头,看着灵泽那张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的脸。

    两人的鼻尖快要触碰在一起,天劫收敛起气息,身体微微往后躲了躲。

    灵泽却抬起手,掌心轻轻托起他下颌,不让他躲。

    近在咫尺的声音,带着湿热的气息,传进天劫的耳中,

    “你总问我,想要什么。

    “现在,我想亲你,可以吗?”

    第119章 第119章

    人心, 实在是一种很难捉摸的东西。

    先前小鬼情窦初开,想要尝一尝他哥的双唇是什么味道时,分明费尽心机。

    后来为了能签下那张生死契, 他又使出各种拙劣的手段, 主动往灵泽的唇上凑, 哪怕被拒绝, 依旧锲而不舍。

    可现在那人就在他眼前,胸膛挨得这样近,脸几乎要与他贴上, 轻声告诉他,想要亲他。

    这时候,天劫却胆怯了。

    他怔怔地仰着头,睁圆了一双眼, 静静地回望着灵泽, 双唇翕动, 秀气的喉头上下滚了滚,想要回应, 可是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如果他有心,那一颗心,此时应当扑通扑通,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现在思绪纷飞, 心里乱糟糟的。

    他哥说, 喜欢他。

    他明明还没有开始追, 那人就缴械投降, 主动朝他靠近过来……

    这……

    这实在有些说不通。

    他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你再这样盯着我看, 我会觉得,你在有意勾引我。”

    灵泽的声音, 打断了天劫纷乱的思绪。

    灵泽十分克制地问出那问题,没得到回应也就罢了,眼前的少年竟还睁圆了一双水灵灵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对方那眼底盛着的每一粒细碎的月光,还有每一根轻轻颤动的眼睫,都在撩拨着灵泽的心弦,让他越来越难以自持。

    听到灵泽的话,少年恍然回神,有些无措地开口,

    “我……唔!”

    刚吐出一个字,灵泽俯下身,将双唇覆上来。

    天劫惊得瞳孔都微微缩起来,直挺挺地杵在原地,感受着突如其来的亲吻。

    那双唇的触感,和上次在琉璃秘境里拥吻时一样,柔软、潮湿,只是因为那一盘水果,此时多了一些清甜味道,冰冰凉凉的。

    天劫没忍住,伸出舌尖,很轻地在对方下唇上舔了舔,想要尝尝他哥刚才吃了什么水果。

    怕吓到少年,灵泽那亲吻的动作,原本极为克制,小心翼翼地,浅尝辄止,可身前的少年却根本不懂得自己此时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无知地撩拨着灵泽,挑战他心底最后那一道防线。

    “你……”

    灵泽的声音嘶哑,原本抚摸少年下颌的手掌,转而扣住少年的后颈,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与他深吻。

    少年被灵泽突然的转变惊住,浑身僵硬,银白的睫毛扑簌簌地抖着。

    灵泽那攻城掠地一般的深吻,逐渐剥夺了少年的呼吸,窒息的感觉让少年心慌意乱,少年抬起手,揪住灵泽的衣摆,像是推拒,又像欲拒还迎。

    灵泽也不过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初尝情滋味,始终压抑在心头的念想,一旦被放出来,便似洪水猛兽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夜色成了最好的容器,月光便是炉火,灵泽那一腔热血,仿佛一碗醇酒,被蒸煮得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眼看就要满溢出来。

    他浑身燥热,头脑被熏蒸得厉害,一手插在少年银白的发丝之间揉搓着,另一只手原本环在少年背上,不知何时,沿着少年清瘦的脊骨,缓缓滑落至腰间,从那纤薄的冰绡衣摆伸进去,贴着那微凉滑腻的皮肤揉搓。

    啪!

    夜色下,银白的电光一闪。

    “嘶。”

    灵泽被电得缩回手,放开了对怀中少年的禁锢。

    他们此时坐在树梢上,刚才唇舌纠缠时,气息紊乱,灵力不稳,惹得身下的枝桠胡乱地颤动着。

    少年纤瘦的身体跟着那枝桠摇摆,衣衫和发丝都有些乱了,垂着眼,轻声说:

    “我、我不小心,漏电了……”

    灵泽很轻地笑出声来。

    之前在琉璃秘境里,他们拥吻时,少年也是这同一套说辞。

    那时候灵泽还肯信他,现在,灵泽是一个字也不肯信了。

    叶公好龙的小鬼。

    总在这种时候“不小心”漏电。

    灵泽重新抬起手,朝少年肩头伸过去。

    少年的视线有些慌乱地跟着灵泽靠近过来的手指,虽然没有躲,可僵硬的姿态尽收眼底。

    灵泽笑容更深了些,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伸出去,却只是扯住少年衣襟,替他将那冰绡衣拢好。

    他知道,小鬼还没准备好。

    来日方长。

    手指熟练地替少年将腰间的系带系好,灵泽轻声说:

    “我等你——”

    “——小祖宗!”

    灵泽话说到一半,天劫腰间乾坤袋里,一道传声符的金光闪烁起来。

    将那传声符拿出来,就听到轩辕小铁蛋的声音:

    “小祖宗,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把那……那个东西,给你。”

    天劫另外掏出一张传声符来,正想说些什么,灵泽却抬手将他拦下来,

    “不要见他。”

    天劫微微一怔,“为什么?”

    灵泽一时也答不上来。

    轩辕小铁蛋在天劫的帮助下,坐上联考状元的位子,去面见国师,之后竟然安然无事地回来了,没有露出破绽。

    小铁蛋还算讲义气,没有把天劫供出去,灵泽在事后也用雷劫丹和那一张投诉书成功转移了摘星阁的注意力。

    这事看起来似乎是揭过去了。

    可灵泽却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国师……真的会就这么放过轩辕小铁蛋这条线索?

    灵泽不太相信。

    无论如何,对上国师的事,多一个心眼,总没错的。

    灵泽把自己心底的疑虑对天劫说了。

    少年垂着眼,思忖一阵,“你怕小铁蛋被人暗中盯上了?”

    灵泽点头。

    少年将手中的传声符攥起来,陷入沉思。

    他哥总是十分忌惮国师,天劫倒不怕那高高在上的修士,只是……

    在琉璃秘境里,天劫被关进那避雷笼里,还有后来出了秘境,又被毕方用简单一张困雷阵给麻痹,那之后,天劫每每回想起来,仍旧有些后怕。

    他发现,他哥是对的。

    很多事,根本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也不是一味莽莽撞撞地往前冲,就能解决问题的。

    如果一只小小的元婴境的火鸟,都能凭借一张困雷阵将他困住,那那火鸟的师父……

    国师或许没办法伤到天劫,但他有的是办法困住天劫,转而对付灵泽。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最后让他哥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天劫重新抬起头,认真地看向灵泽,“哥,你想怎么办?”

    没想到少年会这么认真地询问自己的意见,灵泽闻言,着实吃了一惊。

    小鬼……长大了许多。

    灵泽带着笑意望着面前的小少年,“我想,暂时不要与他碰头,让他带着东西回天龙寺吧,等这一阵子风头过去了,我们再找个理由,去一趟天龙寺。”

    天劫略想了想,点头应了声好,将那传声符展开,递了消息给轩辕小铁蛋。

    传声符带着一道金光,消失在眼前。

    周遭陷入安静,耳边只剩下蛙声和虫鸣,此起彼伏的。

    灵泽看一眼月色,站起来,转身往回走,

    “不早了,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

    天劫懵懵地坐在原地,仰着头看向灵泽。

    他们……刚才不是还在……那什么吗?

    “不……继续了吗?”

    灵泽闻言,轻声笑起来,半开玩笑地说:“我到现在半边手臂还麻着呢,可没胆子继续了。”

    少年垂下眼来,小声嘟囔,“我不电你了……”

    灵泽弯下腰,抬手揉了揉少年头顶,又去牵他的手,

    “走了,不早了,明天你还要去宗门报道,以后就是咱们的小小师弟了,要按时上课的。”

    天劫懵懵地被灵泽牵着往回走,闻言一脸茫然,

    “啊?上课?”

    之前也没人告诉他,去南烛真君那边挂名当个徒弟,还要上学啊

    天山,天机阁。

    白袍道人端坐于顶层的蒲团上,双目紧闭,忽而感受到法阵上的一处异动,眉心一跳。

    一个身影飘然落至他身边,朝他微微欠身,

    “许久不见。”

    天机道人抬眼看向面前那年轻书生,

    “国师大人,日理万机,今日如何有闲心,光临寒舍?”

    书生长袖一挥,索性在天机道人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仰起头,看向远处的苍穹,

    “来和老朋友,叙叙旧。”

    天机道人轻哼一声,“叙旧?我与你,似乎无旧可叙。”

    书生闻言,也不恼,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曲指撑住额角,歪着头看向天机道人,勾起唇,

    “十七年前,我领回来的那孩子,后来与我走散,这事,你就不想与我聊聊?”

    天机道人没有接话,但目光变得越发阴沉。

    年轻书生重新看向远空,

    “你也看到了吧,那片星象。”

    紫薇现世,气冲斗牛,这样的星象,国师能从摘星阁看到,天机道人自然也能从天机阁看到。

    这没什么稀奇。

    可是,国师先问了那孩子的事,又问了那星象,究竟在暗示什么,就变得很明显了。

    “你怀疑那七世童,是紫微星?”

    天机道人问。

    年轻书生耸耸肩,“我不知道,”又说,“那孩子的命格,不是被你抹除了么?”

    天机道人闻言,眉宇之间,又多出几分阴霾来,

    “我说过,那孩子的命格消失,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能力能骗得过您堂堂一国之师。”

    年轻书生摇头,“那孩子走失,我自己也有责任。”

    天机道人眯起一双眼,看向年轻书生。

    就听年轻书生话锋一转,“可是,你也脱不开干系。”

    “你要与我翻出那十多年前的旧账?”

    年轻书生轻笑,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为何而来,难道你果真不知?

    “那紫微星究竟是谁,你已经算出来了吧?”

    第120章 第120章

    年轻书生看似随意地一句质问, 讲完之后,天机阁陷入长久的沉寂之中。

    那书生就那样支着手肘,随意地坐着, 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带着十二分的耐心, 静静地等身边的白袍老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 白袍轻叹一声,

    “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

    白袍开口的那一刻,年轻书生立即替他将话讲完, 然后满是嘲讽地轻哼一声,

    “这种话,你拿去哄哄其他懵懂无知的修士,也就罢了, 竟要拿来搪塞我?”

    白袍抬起眼, 望向无边的天际,

    “你当知道的,推演天机, 本就是逆天而行,是极度折损自身气运的事。

    “坐上这天机阁,神魂被推演的卦爻反噬,身消道陨, 是迟早的事。

    “我不是搪塞你, 不过是……为了多活几年。”

    书生不置可否, 目光在白袍道人的身上逡巡。

    视线从对方苍老的脸颊, 一点点往下, 挪到他放在膝头的手指,再到袖口……

    有绿色的叶尖, 在那袖口处一闪而过。

    书生眉心微微一蹙。

    白袍道人迅速抬手,袖口一挥,负在身后,

    “时辰不早,国师大人,请回吧。”

    年轻书生站起身,弓着脊背,深深一揖,摆出一副告辞的模样,然而手臂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伸出去,在白袍尚未回神之前,指尖已然触到对方袖口。

    白袍面色剧变,在袖口被触到的那一刻,立即化作一道白光,闪至角落处,与年轻书生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年轻书生依旧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定了片刻,直起身来,空荡荡的指腹揉搓两下,揣进袖筒中,笑着望向远远躲着他的白袍道人。

    他没能碰到那片绿色的叶尖,但他能猜到那是什么——

    “仙灵草?”

    书生将头微微歪向一侧,“仙灵草确实可以修复受损的神魂,可主要针对的是因为外力而受损的情况,你的神魂,是推演天机而被反噬,那草叶,帮不了你。”

    天机道人被说破了秘密,眉宇之间难掩怒气,但只淡然回一句:“多谢关心。”

    书生轻笑,对面白袍那一句道谢的客套话,他却分明听出了“与你无关”四个字来。

    他转过身,身影将要消散之前,最后说:

    “你的神魂,我有办法帮你修复。”

    白袍眉心微微抽搐,“你想要什么?”

    书生直白挑明:“与我合作。”

    白袍回得决绝:“天机阁,从不与人合作。”

    年轻书生轻轻颔首,一个“好”字,和他的身影一同消散在天机阁上空。

    那年轻书生的身影消失后许久,白袍才终于将僵直的脊背缓慢地松懈下来,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蒲团上。

    他从袖中重新将那仙灵草取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到现在仍旧不住地细微颤抖着。

    白袍长长叹息一声。

    这便是他不如那疯老头的地方了。

    临危不惧、临危不乱,他做不到。

    他怕死

    皇宫,摘星阁。

    国师回到自己的大阵之上,盘腿端坐,两指从袖口伸出来,轻轻捻动。

    若不是离近了仔细看过去,根本不会发现,在他的指腹之上,藏着一根极细的银发。

    垂眼看着那一根银发,国师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刚才在问天阁,他伸手靠近天机道人的袖口,本就不是冲着那仙灵草而去的。

    他要捻来这一根银发,算一算,那位算尽天下事的老道的命格。

    手指轻抬,国师将那根银发放入面前悬浮的一张圆阵中。

    发丝尾端闪烁起橘金色光芒,像火星,将那一根银发燃尽,灰烬尽数落入阵眼之中。

    圆阵缓缓转动,银白的光芒忽而以阵眼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出去。

    仿若爆炸的刺目光芒顷刻间将整个摘星阁笼罩起来。

    国师瞳孔骤缩,顷刻间抬手,将那卜算的圆阵抹除得干干净净。

    刺目的银光迅速消散,国师自唇角流下鲜红的血痕。

    “白卒……”

    国师目光沉沉,从齿缝中喊出天机道人的俗名。

    摘星阁外,有人求见。

    国师抹去唇边血迹,收敛气息,恢复了平常模样,让那人进来。

    南烛真君借着之前国师为联考前三甲开出的通道,缓步踏入摘星阁,站在台阶下,朝着国师恭敬行礼。

    国师抬手,道声免礼,“你为那张投诉书而来?”

    “正是。”南烛真君沉声应,“蜀山派弟子伍夫,以一纸投诉书,控诉我所制定的联考规则存在重大漏洞,导致有考生因为携带高品级丹药法器进入考场,而取得与实力不相符的成绩。”

    国师听罢,淡然点头,“嗯。”

    他不置可否,只等着对方把话讲完。

    就听南烛真君继续道:“我觉得……伍夫所言,有理有据。此事,确实是我的工作失误。

    “所以,我想请国师做主,革去我的主席职位,收回主席待遇,并且,永久禁止我再参与五门联考相关组织工作,以儆效尤。”

    听完南烛真君的话,国师笑起来,笑声爽朗,在摘星阁回荡着。

    南烛真君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抬头,看向那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年轻修士。

    国师收敛笑声,

    “这件事,你确实有责任。

    “不过,南烛,你借用这投诉书,趁机撂挑子,想逃避以后联考的主持工作,如此,不太好吧?”

    被一语点破心思,南烛真君有些窘迫地垂下头,沉默片刻,回:“在下,实在不是这块材料,难堪重任。”

    国师像是有些累了,抬手支着额头,极轻地叹息一声,

    “罢了,此事,你们五大门派内部商议定夺便是,我不过问。”

    南烛真君闻言,长舒一口气,向国师再三道谢,行礼退下

    逍遥峰,疯道人的洞府外。

    灵泽熟练地掐诀念咒,破开对方设下的防御结界,迈步走进去,一路往洞府里头快步行去。

    “疯爷爷?”

    灵泽喊了几声,将那家徒四壁的洞府里三层外三层地找了几圈,没看到疯道人的身影。

    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蹭吃蹭喝了……

    灵泽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传声符,告诉疯爷爷,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他商量,让他回来了联系自己。

    眼见着传声符在洞府中消失,灵泽没有立即离开,只怔怔地站在黑暗中,若有所思。

    他抬起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破布,攥在掌心。

    那是之前在幻海浮沉问心境里,天劫意外从萧逸的袖口扯下来的一块布。

    之前少年险些走火入魔时,攥住这破布,说出的那一句“我无错,是这天下人负我”,到现在仍旧萦绕在灵泽耳边,让他的心绪久久不宁。

    那少年,在那片问心幻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高悬于头顶的烈日,炙烤着皲裂的土地。

    漫天的黄沙随风飞舞,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透过这雾蒙蒙的沙土,隐约能看到一条破败的小巷子。

    那小巷子的尽头,随意铺着一层干草,干草上,有两个瘦弱的身影,拥在一起。

    身形稍高一些的那个跪坐在干草堆边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浑身都在颤抖,像是哭得狠了,可喉咙里却听不到一点抽泣声。

    他细瘦的双手揽在胸前,像两根麻绳,将怀中那个瘦到皮包骨的小身体,紧紧地箍在怀里。

    怀中的小孩在他的怀抱中,缓缓地闭上双眼,枯枝一般的手指,原本攥在男孩衣摆上,最终也卸去了最后一道力气,垂落下去。

    感觉到怀中瘦小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男孩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手臂用力地扒拉着怀中小孩的脊背,嘶哑地、重复地、徒劳地喊:“阿液,阿液,阿液……”

    男孩的眼泪鼻涕口水混在一起,浸湿怀中小孩的衣衫。

    直到那怀中的身躯逐渐变得冰凉,男孩终于停止呼唤,仰起头,朝着灰败的天空,嘶哑地吼叫:

    “啊——”

    天劫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跳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是梦……

    是之前在幻海浮沉问心境里,从那个小世界延续下来的梦……

    天劫垂下头,看一眼自己包裹在白布中的粗短的小手。

    为什么,都已经从那试炼的考场上出来了,都远离那个叫萧逸的烦人精了,为什么还是会做有关那人的心魔的梦魇?

    天劫有些烦躁,甩了甩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从床榻上飘落下来,哑着嗓子喊:

    “哥,我要喝水。”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天劫这才意识到这附近没有灵泽的气息。

    跑哪去了?

    天劫飘出屋子,来到小院里,一声“哥”刚要喊出来,看清楚院子中央的老桃树枝桠上躺着的那个身影,一张脸沉下来。

    萧逸看到飘到院子里的白团子,微微一愣,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仔细打量着,

    “这是你的本体?这么小一团?”

    天劫冷着脸,眼睛眯起来,白布下头嗞嗞地冒出警告的电光,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