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看了看时鸣手中的扇子,心里有了主意,问:“阿鸣,你原来的扇子呢?”
原来的扇子,也就是之前他考完院试,时鸣乘着轿子来接他的那次,用来挑开帘子的那把。
那把扇子他记得,扇骨似乎是象牙,摸着莹莹润润的,扇面只有黑白山水画,看着很淡雅。
而如今时鸣手中的扇子是翠玉,与这身衣服正好搭配,显得她整个人风骨天成,俨然是个玉面小公子。
时鸣想了想,道:“那把扇子被我收起来了。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行笑而不答,只道:“没什么。”
江行觉得,送给阿鸣的及笄礼物,他有头绪了。
几人进了门,饶是江舟摇看了时鸣一天,她依旧移不开眼,由衷感叹道:“阿鸣,你真好看。”
时鸣自己不能看见自己的脸,但这种话她并不少听。面对江舟摇的夸赞,她只微微笑道:“好看不好看,我并不能看到。我这张脸,你们看着舒心就好。”
对一个瞎子夸好看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江舟摇道:“什么舒心不舒心的,这说的什么话。就算你长得丑,我也不会不和你玩。哥哥说交人交心,你怎么不听进脑子里呢?”
时鸣手指微动,道:“哪怕是没有这张脸?”
“脸算什么。”江舟摇不屑道,“我又不是见你好看才跟你做朋友的。好看固然能赢得他人的好感,那也只是初见罢了。我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我不会在意你的脸,哥哥也不会。”
“我不会什么?”
江行忙着做饭,听到两人叽叽咕咕在说话,不禁探头插了一句嘴。
江舟摇正要说什么,时鸣竟有些着急,道:“阿摇!”
江行奇了:“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江舟摇也很奇怪,于是无视了时鸣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警告,言简意赅道:“阿鸣说她这张脸,我们看着舒心,她就很开心了。”
江行果然皱眉,放下手中的锅铲,忙上前道:“什么舒心不舒心,阿摇,你欺负她了?”
江舟摇大声道:“我冤枉啊哥哥,我还夸她呢!”
江行细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无非是时鸣眼睛看不见,患得患失,以为他们是因为她这张脸才与她做朋友。
江行心想,他确实非常喜欢好看的人。
非常非常喜欢。
以至于当看到好看的人时,他真的会多很多好感,在心里偷偷加分。
但、但是,天地良心,江行敢发誓,他是真心把阿鸣当妹妹看待的,才没有顾及到什么容貌。
或许一开始会因为小姑娘漂亮而多关照几分,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了,就是石头做的人都有几分感情了,他对阿鸣好,现在完完全全就是出于对妹妹的照顾。
就算换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江行叹气,道:“阿鸣,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说,但我确实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江舟摇急了:“哥哥,你乱说什么!”
时鸣眼睫一颤。
江行话锋一转:“但我对你好仅仅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你有钱,更不是可怜你。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可怜。”
时鸣讷讷道:“哥哥……”
江行对江舟摇使了个眼色,江舟摇会意,立马跑没影儿了。江行这才坐下,继续道:“应该有很多人都夸过你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时鸣抿了抿唇。
江行温声道:“你今天穿上这身衣服,反而被拘束了,怎么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的?你只是换了一件衣服,不必那么紧张。你从前穿衣服不是一个多月都不带重样的吗?”
时鸣羞恼地去捂他的嘴:“哥哥!”
江行感受到按在自己嘴唇上的温软触感,蓦地笑了,轻轻拿开了时鸣的手,道:“我也没有说错呀。我不知道你来这里之前是什么样子,但你放心,你是我妹妹,我对你好就是应该的。”
时鸣道:“如果是别人,你也如此?”
江行笑道:“哪有别人?没有别人。我每日做什么,与什么人来往,哪有瞒着你的?”
时鸣道:“那、那个聒噪的家伙……”
江行:“……”
这说的是徐樵吧,应该是徐樵吧。
肯定是徐樵。
江行哭笑不得,道:“他是哥哥在书院交的朋友,人很好。嗯……性格大概和阿摇差不多。所以,是他主动来找我当朋友的哦?”
时鸣颇不好意思,道:“原来如此。”
江行捏她的鼻子:“小骗子。其实你对你这张脸很自信吧,你就是想哄我说好话。”
“冤枉啊,我可没有。”时鸣道,“我确实担心你只是因为我的脸才……算了,哥哥,我很喜欢你。”
江行没多想:“唉,所以今天这么别扭,就是因为喜欢我?我当然也喜欢你呀。小祖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真是不容易。”
真是的,江行简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用这种方式表达喜欢,这也太别扭了。
江行心想,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成了知心大哥哥,阿摇和阿鸣都很喜欢他。他颇有成就感,还没来得及翘尾巴,鼻尖闻到一股焦糊味。
坏了,他的饭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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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家来番城不久,没多少故交;时鸣没有双亲,更没有什么女性长辈,笄礼便一切从简。
江行作为宾客,全程看着时鸣走完了流程。时先生眼神复杂,末了,千万种情绪便凝结成了一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如今,我便赐你小字‘子鸣’,望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时鸣道:“谨遵先生教诲。”
江行心想,经了这么一遭,阿鸣长大了,往后一起玩什么的,就要注意一下分寸,不能再没轻没重的了。
及笄礼毕,时鸣走入里间。江行同时先生说了一声,藏好了袖中的小匣子,深吸一口气,找时鸣去了。
也不知道这个礼物阿鸣会不会喜欢。
玉竹正在卸时鸣头上的钗环。江行见此情景,悄悄同玉竹使了个眼色。玉竹会意,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江行接手了玉竹的工作,帮时鸣卸着装饰。岂料时鸣早就听出不对劲,朝后握住江行的手腕,笑嘻嘻道:“哥哥。”
江行也没想着能瞒她多久,道:“在呢。”
时鸣道:“我猜你是来送我礼物的。”
江行笑道:“猜对啦。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时鸣挑了挑眉,道:“我不用猜。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扇子?”
江行一下子就被猜中,多少有点没面子。他摸了摸鼻子,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扇子,递给她:“打开看看,我自己做的哦。”
时鸣依言打开。
那把扇子扇骨以白玉制成,清润剔透,几可透指。扇面却不似寻常扇子那般以墨绘制,而是用针戳出了一幅图案;再在图案上下层各覆上一层上好的丝绸,经过特殊处理后使之不易损坏。
而中间那层戳了图案的纸,在阳光照过时,纸上的图案连点成线,继而成画,美不胜收。
如果仔细摸上去,隔着薄如蝉翼的丝绸,甚至能摸到凹凸不平的肌理。
江行见时鸣换扇很勤快,心知她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扇子。但普通的扇子或画山水或画花鸟,总是平面的。时鸣又看不见,无法欣赏,也是一大遗憾。
于是江行另辟蹊径,加上自己粗通绘画,就动手做了这么一把扇子。但图案选什么才能不落俗套呢?
他便想起两人初见时,时鸣要定制的那块印章的底部图案。那个花纹他虽不知是何来历,但既然被阿鸣用在印章上,必定意义非凡。
江行就找出了那幅纹样,照着原本的样子在纸上用针戳了一幅。末了,再用浓墨绘上一个讹写了的“时”的篆字,把扇面覆到白玉扇骨上后,这把扇子就完成了。
是独属于阿鸣的扇子。
时鸣在扇面上摸索着,感受针戳出来的凹凸不平的质感,惊喜道:“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江行道:“喜欢就好。”
他往后藏了藏自己满目疮痍的手指头。江行会绘画,会写篆字,但用针戳图案究竟还是太难为他了。
中间那层带着图案的纸他换了不下数百张,但凡有一个点错了,都要重新来过。
时鸣是个瞎的,即使有哪里出了瑕疵,她也看不出来。但江行不能拿这个当借口,要做就做到最好嘛。
以至于手指头上被扎了那么多血口子,江行都甘之如饴。
086看他把手往背后藏,气得恨不得给他来两下:“你把手伸出来啊!让她看,让她心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回事?你行不行啊?”
江行看着镜子里对那把扇子爱不释手的时鸣,心里默默斥责系统:“你别管了。我给妹妹送东西,你瞎掺和什么?”
086恶狠狠道:“你把手指头戳成这样,还抄了那么久的书,我看你上学的时候怎么办!你现在这个手还能写字吗,啊?你真是不管我的死活啊!”
江行的手指头被戳成那样,再小的口子,多了也会酿成大祸。比如他现在的手指头根本不能拿笔,拿起笔手指头乱颤,根本写不好字。
江行应付着系统的咆哮,面上却波澜不惊,又悄悄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时鸣似有所感,摸着扇面上戳出来的一个个小孔,又轻轻放下了这把扇子,道:“哥哥,这把扇子要费不少工夫吧。”
江行语气温柔:“不用费多少工夫,很快就能完成了。”
时鸣当然不可能信,转了身,伸手往背后想摸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