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惧、水流,还有隔着旋转透明流转,那独属于阮未的不断放大的脸庞,反复地出现在了舒央的面前。
被水堵住呼吸的窒息感自肺部隐隐约约传来,舒央不受控制地眼前一黑。
危急关头,舒央甚至顾不上被阮未发现的可能,不得不捂住鼻腔防止再度进水,随即挣扎着摸到桶壁,双腿一蹬,哗啦一声从宽大的浴桶里冒出了头。
殊不知,此刻的阮未,正弯腰趴在水桶边看他,舒央甫一冒头,就和阮未撞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是阮未太脆还是舒央头太硬,舒央猛地抬起头,就把低着头看水的阮未撞了个晕头转向。
阮未登时皱了眉,被创的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他还没站稳,被撞得酸疼的鼻子就迅速向大脑传递了痛感,阮未捂着鼻子,生理性的眼泪刷拉一下就下来了。
挣扎着爬出水桶的舒央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仪表,湿身站在浴桶里,看着阮未呆呆地捂着鼻子看着自己,脸上全是眼泪。
舒央:“..........”
不是吧,阮未看见自己,感动成这样的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之间好像是仇人来着?
舒央还没搞明白阮未哭成这样不是因为他,而是单纯被撞到了鼻子,就见阮未放下了手,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看上去湿漉漉的很可怜,但眼神却透着狠厉,咬牙切齿道:
“舒央!”
他说:“我就是知道是你!”
“不是,”舒央连连否认:“小民只是一个低贱的奴仆,不认识什么舒央。”
“不可能!”阮未愤怒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一把抓住了舒央的衣领,恨声道:“如果你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长成这幅模样!”
“这模样是天生父母给的,长成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舒央打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何况自己的仙体早在跳诛仙台的时候就被劈没了,灵根尽失,这具身体和他本来的面目容貌也有一点小差距,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承认,怎么都会有狡辩的余地:
“少宫主你说我是舒央,可有证据?”
“你这张脸就是证据!”阮未死死地拽着舒央的衣领,一字一句,几乎是带着寒气一般,往舒央的脸上扎:
“你这张脸,化成灰我也认识!”
“........”舒央低下头。
他被阮未拽的有些呼吸不畅,伸出手去想要先推开阮未,却没想到他刚碰到阮未的手腕,阮未整个人忽然抖了一下,瞳孔也震了震,随即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润的龙角。
那龙角小小的,顶端圆圆的,晶莹剔透,还带着淡淡的光芒,显然是新生不久,但阮未此刻已经是条成年男龙,龙角应该粗壮坚韧,怎么可能.......
在看见阮未龙角的那一刻,舒央的思维显然跑偏了,转变成了疑惑,开始盯着阮未头顶的龙角使劲儿看,试图瞧出点端倪,看得那龙角缓缓变了颜色,慢慢弥漫出些许粉红,甚至连飘出的冰雪花也变成了淡粉色,缓缓落在了舒央的肩头和衣袖上。
“........”
这猝不及防的操作把舒央看愣了,连自己狡辩的话都忘了。
那阮未看着舒央盯着自己的头顶目不转睛,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露角了,直到头顶开始飘暖雪才直到自己暴露了,猛地松开舒央,下意识用掌心按住龙角,使劲儿把龙角往下按。
但这新生的龙角显然不太受他的控制,而且还很不听话。它似乎很喜欢舒央,见阮未离开了舒央,还有些不高兴,使劲儿顶阮未的掌心,似乎是想要探头,再夺取一些舒央的关注。
阮未控制不了龙角,又不想让舒央看见自己长角了,只能匆匆退后几步,连审问都还没来得及再审问舒央,就匆匆地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舒央:“.........”
他有点看傻了:这是什么操作?
但他还来不及往下想,刚才被阮未震飞的小崽子就啪叽啪叽爬过来,抱住舒央的脚,啊啊啊地喊个没完。
崽子似乎不太会讲话,连牙都没长齐,但是还是很依赖舒央。
舒央冷眼看了他一会儿,没动,那崽子还是啊啊啊地黏着舒央,舒央只好把他抱起来,往外走去。
但很快,舒央和崽子就被龙宫的守卫拦住了。
“没有少宫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离开这里。”
守卫的龙兵冷酷道。
舒央闻言,转头指了指被放出宫的那些人牙子:
“他们不是就走了吗?”
龙兵:“........”
他被瞬间打了脸,脸上可疑地冒出了几片龙鳞,索性别过脸,不说话了。
舒央:“.......”
见龙兵非暴力不肯合作,又没有仙法的舒央只能先抱着崽子往回走,回到一片狼藉的龙宫内殿中。
澡肯定是洗不成了,舒央只能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吸取天地的灵气,进行打坐。
因为龙宫灵气虫族,比之前好多了,换了个环境的舒央开始迅速吸收这空气中的每一丝灵气。
隐隐约约之间,舒央甚至还能感受到几缕信奉之力流传入他的体内,舒央思索了一下,应该是被他“不小心”解救的那几个奴隶给他的。
得益于这几缕信奉之力,舒央很快就完成了灵根的修复。
但是他这具身体的灵根实在太烂了,修复了和没修复也没什么两样。
其实如果要修太上无情道,只要挥刀斩情根,无情无欲就够了,这灵根废不废倒也没关系。关键是,舒央这次下凡来就是因为太上无情道不中用,不能帮他成神,所以才下凡来重修一个道。但重修另一个道,就等于大学没毕业,所以从头开始高考换了专业,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而且完全不能走捷径,需要不断淬炼自身灵根,重悟天机。
这隔行如隔山,很难评,这灵根,最多也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舒央清楚自己就算完成了灵根的修复,也没什么用。他不能成神的本质在于他把情根弄丢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要想办法找回他的情根,才能重新入道。
思及此,舒央完成了灵力的吸纳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崽子已经趴在他心口睡着了,呼吸均匀,眉眼和润。
舒央有些嫌弃,他默不作声地把崽子提了起来,丢到原本的水桶里,像洗个工具似的把崽子洗刷干净。
崽子洗干净后还是挺漂亮的,很秀气,舒央总觉得他长的有点眼熟,但一时半刻又想不出这崽子像谁,只能先把他擦干净,丢椅子上睡。
自从入道以后舒央就没再睡过觉了,但耐不住这身体废,折腾了这么久,舒央也破天荒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崽子正跪在他身边,好奇地拨他的睫毛。
舒央的睫毛尾部是淡红的,平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一定要凑近了才能勉强看清。
他原本的睫毛是黑色的,后来飞升的时候淬炼仙体时,不知怎么就淬成了这样,好在他实力强,也没有人总是拿他睫毛颜色和别人不一样来打趣他,久而久之,舒央也把这个特点整忘了。
也许是他的神魂和这具傀儡身体重合了,他的容貌也逐渐和他原本的容貌重合,舒央爬起来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这碍事的眼睫毛变色了,赶紧拿了点煤灰,给睫毛涂黑。
涂黑之后他还嫌不够,又把崽子骗过来,随手抹了一点朱砂,给崽子涂上。
崽子不知道舒央为什么要给自己涂眼睫毛,但是还是乖乖闭眼让舒央给他涂,直到那眼睫毛变成淡红色。
“这样就行了。”
舒央看着崽,长舒一口气:
“等会儿阮未来找你,你就说你是舒央,懂了没?”
崽子对阮未的术法免疫,舒央之前是亲眼看见过的,让崽子假扮自己,就算是阮未想杀了“舒央”,阮未也杀不成崽。
崽子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乖乖点头,头顶又冒出一点信奉之力。
舒央理所当然地把这一点信奉之力拿走了。
他以为阮未很快会回来趁他病要他命,但奇怪的是,阮未一连几天都未曾出现,这也倒方便了被软禁在此的舒央在龙宫内自由吐纳灵气。
龙宫的伙食也不错,舒央倒是愿意赏脸吃点,就是崽子牙还没长齐,有些东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舒央吃。
舒央还是有点良心的,偶尔也会喂一点他能吃的给崽子吃,某一天他正在龙宫里给崽子喂食,就见阮未再度走了进来。
这次的阮未没有露脸,而是戴了一个薄纱斗笠,把脸和头发都遮住了,隔着薄纱,舒央看不清阮未此时的表情,只能看见阮未走到他面前,随即喊了他一声:
“舒央。”
舒央没吭声,假装不知道阮未在喊他,而崽子这个“替身”倒是做的很尽职尽责,巴巴地喊了几声“啊”,像是回应。
但阮未显然是不相信这个小崽子会是舒央,一脚把崽子踢开。
他踢得不重,那崽子也有防备,很快抱住自己柔软的肚子,卷成一个球咕噜噜滚远了。
见唯一碍事的人走了,阮未才又将视线落在了舒央身上,猛地上前一步,踩在了舒央的两腿之间,阴森森道:
“我知道你就是。”
“我不是。”舒央说:“你再问一百遍我也说不是。”
“你就是!”
阮未整个人都暴躁了,浑身又开始下雪了:
“我不可能认错的!”
“小民只不过是和你口中的那位舒央长的有几分相似罢了,少宫主何必抓着这点,强行要小民承认一个莫须有的身份。”
舒央装模作样地叹气摇头:
“且小人听说,这舒央乃是天上的紫微仙主,而小人灵根弱,身上并无半点紫微仙主的灵力,怎么少宫主就这么肯定我是他?”
阮未咬牙:“灵根的事情,本宫主自然会查清楚,但是你的身份,万般抵赖不得。”
“那就请少宫主查清之后,再让小人去承认身份吧。”
舒央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喷嚏,阮未身上的风雪气息太猛,他有点着凉了:
“少宫主可否离小民远一些?小民冷。”
阮未:“........你冷?”
他身形震了震,似乎不敢相信舒阳竟然会弱到连他身上的龙息都扛不住:
“你之前,可是能提剑上沧澜雪山砍冰兽的,怎么可能会怕冷?”
舒阳心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砍你都和砍瓜切菜似的,现在还不是差点被你干死:“所以草民不是舒央,您认错了。”
“可当日的紫微星光芒明明就指向了你.......”
“当然的紫微星光指的是城门,而少宫主别忘了,当时城门口除了我,还有旁人。”
舒央挥了挥手,让滚到一边的崽子滚回来:
“你看他,洗干净了,这眼睛,这鼻子,也蛮像紫微仙主的,你为什么不怀疑他?”
阮未闻言,低下头,看了一眼舒央怀里的小崽子。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暗示还是崽子真的长得像舒央,阮未端详细瞧,还真的在那崽子的眉眼看出了几分舒央的影子。
似乎看出了阮未眼底的动摇,舒央心中暗喜,正想再说两句来坐实崽子的身份,就听阮未道:
“你不是说你是普通人,从没见过几百年前飞升的紫微星吗?”
他扯着嘴角,冷冷地笑:“既然你根本没见过舒央,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这狗崽子眉眼长的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