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左右,研究所的人拿到了邢恕取回的样本——由他本人亲自送来。



    几位研究员的表情分外精彩,心情也十分复杂。



    当然,他们的反应不是针对魔气样本,而是针对邢恕这个人。



    这些年,邢恕来过安全局数次,次次都是盛气凌人,走路时目空一切,所到处杀气腾腾。连安全局局长在他面前都有低他一等的风险,其他人等更是不敢与之对视或搭话。



    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只要被邢恕盯上的人,必定倒霉。



    但今天的邢恕却有点不一样。



    ……是非常不一样。



    首先他进门竟然先敲门。



    其次,他和研究员主动搭话的时候竟然先说了一句:“你好。”



    被他搭话的那个研究员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我……我没得罪你。”



    邢恕:“我知道。”



    他的语气里有完全不像他本人的谨慎,带着前所未有的礼貌姿态,对几位在他面前稍显怯生生的研究员颔首点头,说,“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这些样本可以用吗?”



    大家下意识齐齐看向邢恕取到的样本——



    恶魔的血液,唾液,一小撮头发。



    按理说这些当然都是很好的样本,只是因为取到的量都非常少,尤其是血液,原本计划里最低需求是10ml,但邢恕带回来的恐怕连2ml都够呛。



    他担心不够用。



    ——不够用就直接采取余猎风小队的那三个行动方案就好了,保证能够取到量大又丰富的魔气样本。



    为了避免安全局的人说出上述的话,邢恕在研究员回答以前,又一次主动开口:



    “如果这些不够,可以先检查我的身体。”



    众人皆是一愣。



    魔物研究所的杨相尺历来讨厌邢恕这个凶狠霸道的驱魔师,但又对恶魔样本非常执迷,所以问了句:“检查你的身体?什么意思?”



    邢恕说:“十五分钟前,我被他攻击过,身上应该还残留不少魔气。”



    这话说保守了。



    事实上,是他趁叶西杳昏睡的时候,想要在不伤害叶西杳的前提下取得尽可能多的魔气样本,思来想去,就恶向胆边生地把手伸向了叶西杳的裤子里——jing液想必也是很好的样本。



    可惜偷袭失败。



    他把睡梦中的叶西杳给惊出了条件反射,被狠狠踹了一脚。



    邢恕初步估计,这一脚所带的魔力,起码是上次叶西杳攻击那个跟踪狂的五倍有余。



    看来在叶西杳的潜意识里,邢恕比跟踪狂还危险。



    “什么?!你被恶魔攻击了?”一旁的骆以极显然更关注这一点,急忙抓着邢恕仔仔细细打量,结果被邢恕拂开。



    “抓紧时间。”邢恕非常自觉地脱掉上衣,把自己当作了实验用品,往实验室里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某个桌面一趟,“来。”



    杨相尺吓了一跳,提醒他:“那是解剖台,你在那里躺着会很难受。”



    “在哪都一样,别废……”邢恕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这也算是有求于人,于是闭了嘴,换了个语气,缓和道,“那你说,躺哪儿?”



    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难道邢恕是被恶魔给打傻了吗?



    他的态度好得有点像回光返照了。



    “请跟我来。”



    只有杨相尺还记得观察魔气刻不容缓,她也顾不得对邢恕的偏见,带着邢恕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其他研究员也立刻跟了上去。



    事实上邢恕的考虑是很周到的。



    他身上残留的魔气确实很多,加上他来得也及时,不像上次那个人身上的魔气已经快要消散。这次杨相尺提取出了足够的观察样本。



    与此同时,柳昶等人也把邢恕带回的其他样本做好了保存措施。



    一个小时后,观察室的门打开,邢恕走了出来。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不难看出,他心情还不错。



    因为杨相尺刚才明确告诉他,从他身上取到的魔气已经足够他们用作实验,而其他的样本还可以用作之后的补充实验。



    虽然邢恕带回来血液数量少,所幸采集的样本还算丰富,唾液和头发补足了数量上的欠缺,反倒歪打正着,让他们得以进行更多维度的观测。



    如无特殊情况,暂时不需要再另外获取叶西杳的身体组织。



    听到杨相尺说完最后一句话,邢恕对她说了声:“好,多谢。”



    杨相尺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拉着旁边的人小声问:“他刚才是对我说谢谢了吗?”



    旁边的人反应不比她小,同样也惊恐道:“好像是。”



    邢恕没再管他们,穿好衣服潇洒离去。



    但刚走出观察室,骆以极第一个迎了上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怎么回事?你暴露了吗?恶魔对你产生怀疑了?他怎么会突然攻击?”



    骆以极脑补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打斗,自己把自己吓得满身冷汗,话也密集起来。



    在外人眼里,邢恕只是一个因为强悍而被安全局奉为上宾的驱魔师,所以在刚才听说邢恕身上有残留魔气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抓紧时间观测。



    但骆以极和邢恕的关系却要深厚的多,自然也更担心他个人的安危。



    不过,他在这头心神不宁地担忧半天,邢恕却优哉游哉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打着哈欠:“没暴露,严格说起来,他什么都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为什么攻击你。”骆以极愣了愣,“你到底做了什么?”



    邢恕懒懒说:“总之拿到样本了,方法别管。”



    “……那你的伤呢?就这样没问题?要不要去医疗室一趟。”骆以极总觉得邢恕肯定瞒了他什么。



    “不用。”邢恕满不在乎道,“断了两根骨头而已。”



    骆以极喊了声:“什、什么?!”



    “嘘。”邢恕揉揉耳朵,“太吵了。”



    骆以极气得头顶直冒烟:“你骨头都断了,还不去马上去医院,坐这儿当大爷就能好了?”



    “我等结果。”邢恕的回答非常简洁。



    骆以极顿时不说话了。



    他平静下来,才发现邢恕今天有诸多不正常之处。



    从对大家过于礼貌的态度,到主动成为实验观测对象,以及现在,被恶魔打断了两根肋骨居然不见愤怒的迹象,还好整以暇地等待最终结果。



    哪一点看着都不像邢恕了。



    “对了。”邢恕忽然又说,“你把叶西杳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再拷一份给我。”



    骆以极已经对他的不正常感到麻木了:“你上次不是说看了没用,还把它撕毁了。说什么反正恶魔不都是那样……”



    “他不一样。”邢恕指节点点桌面,打断骆以极,说,“再给我看看。”



    骆以极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好像有答案了,不打算汇报一下?”



    “还只是猜测,需要更多证据支撑。”邢恕也回看他,把骆以极的试探给堵了回去,“你要是很闲,就去实验室监督他们,早点出结果,你就能早点听到我的答案。”



    骆以极知道邢恕在这方面的审慎,如果不是极有把握或者有充分理由佐证,他一般不会直接汇报,否则过多的信息只会干扰任务进度。



    这时,骆以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邢恕的左手。微微一怔。



    邢恕常年戴着手套,不分季节,但之前为了不引起叶西杳的怀疑,所以暂时绑了纱布,伪装成受伤。



    不知何时起,邢恕把纱布拆了。



    那原本继承了戮魔阵的掌心,如今只剩浅浅两道红痕,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他掌纹太深,不会往别的方向想。



    可骆以极最清楚,从邢恕十五六岁开始,他的戮魔阵眼就越来越深,已经和邢恕的骨肉密不可分,随着他驱魔次数增加,范围也越来越大。只要阵眼扩散至心脏,反噬就将不可逆转地迎来大爆发。



    现在的戮魔阵浅得几乎看不见,必然是邢恕做过了什么。



    骆以极刚想开口问,却见邢恕看似无意地盖住了左手掌心,眉眼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邢恕:“好奇?”



    骆以极:“很难不好奇,但你不愿意主动说,我也只能憋着。”



    邢恕:“挺好,继续憋着吧。”



    骆以极:“。”



    一个小时后,检测结果出来了。



    叶西杳的报告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魔气检测报告],一个是[样本检测报告]。



    两份报告出来的数据结果完全不同,这不仅让办公室里的邢恕和骆以极错愕,也惊动了整个安全局。



    “首先可以初步确定,叶西杳的魔气中确实存在两种不同的能量,其中一股能量也确实可以净化魔气,也正因如此,两种能量在他身体里达成了奇特的平衡,这大概就是叶西杳作为一个强大的恶魔,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杀戮的原因。他的自我平衡使得他有别于一般魔物的嗜血本性。第二点则是……”



    大会议厅里,众人一言不发地听着杨相尺的讲解,连平时最目中无人的邢恕,今天也听得很认真。



    但很快,他们就越听越懵。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听懂,请杨教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恶魔的部分样本中不含魔气’?”



    所谓恶魔的样本,自然是指邢恕带回来的东西。



    虽然每一样都不算很多,但恰恰因为几份样本不同,正好让研究员们得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杨相尺不厌其烦地向在座所有人反复强调,说:“在恶魔的血液中,我们提取到了与邢恕伤口相同的魔气,但在他的唾液以及头发里,检测不出任何魔气。”



    邢恕的表情古怪地变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