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一样,明明可以感觉到一切都在流逝,但落在邢恕眼里却变得很慢。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风的流动,能看见雪的消融,能看见所有他以为是幻觉的瞬间。



    最重要的是,邢恕第一次发现,原来叶西杳的体温是偏低的。



    这听起来很奇怪,因为作为人类的时候,邢恕觉得叶西杳简直就是个小暖炉。但现在,他竟然觉得叶西杳的嘴唇带着凉意。



    漫长的赐福早已不知道在何时结束,现在的吻只是一个吻,没有任何目的性。



    邢恕舔了舔叶西杳的唇角,趁叶西杳不注意忽然加深了这个吻,慢慢地从被动状态中掌握了主导权。



    也或许不是他掌握了什么,是叶西杳累了。



    叶西杳把自己近乎一半的神格分享给了一个恶魔,现在恶魔的灵魂不仅被净化,居然还享有了神力,在今天以前给谁说了都会觉得这件事是天方夜谭,没谱的传奇。



    但叶西杳成功了。



    他们不用天各一方走入死胡同一般的轮回,脚下的土地仍旧踏实地托举住两个人。



    叶西杳错开唇,想结束这个吻,但邢恕没让,反倒把他抱得更紧。



    叶西杳只挣了一下就放弃,干脆把身上所有力气都卸了,懒洋洋挂在邢恕身上。



    亲吧亲吧,死都不怕还怕邢恕把他舌头咬破吗?



    别说接吻,现在就算有哪路天神站到叶西杳面前来,说要再罚他,他可能都会直接说“随便吧都行”。当然,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叶西杳是拼上一切才博到了现在的结果,他从那种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紧张中脱离后,忽然放松下来,就有种犯懒的感觉。



    邢恕险些没托住他,干脆将人抱了起来。叶西杳哼了一声,趁机歪过头不再让他亲了。



    邢恕笑了笑,顺势含住叶西杳的耳垂。



    叶西杳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睛都撑不开,随他做什么。



    “困了?”邢恕轻轻拍了拍叶西杳的背,“回去补个觉。”



    邢恕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好。



    要不是他此刻眼球通红,心跳如雷,皮下青筋爆裂几乎渗出黑血,热汗擦过下颌落在叶西杳的颈窝,叶西杳也可能会觉得,邢恕是个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家伙。



    才经历了生死攸关的大事,邢恕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要不要补觉。



    但叶西杳知道,邢恕这一夜,在人神魔之间颠倒轮回了好几遍,不可能舒坦到哪儿去。只是从他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



    邢恕身上永远带着让人既不爽又羡慕的气场——不羁不驯不在乎。



    似乎除了让叶西杳下地狱,这世上就没有事是邢恕承受不了的。



    “我不困。”叶西杳忍着浓烈的疲惫,抬眼看着邢恕,他的指腹擦过邢恕的眉骨,落在他的眼角,“你还好吗?”



    “还能有什么不好,我占了大便宜,好得很。”邢恕还是那副随性模样,捉住叶西杳的手,牵到嘴边亲了一口,“就是天气热,有点出汗。”



    哪里是热得出汗。



    现在虽说风雪停了,但也是十二月的冬季。



    邢恕会觉得热,是因为刚获得新的力量,身体会为了承受更强大的灵魂而异变进化。体温剧增只是其中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变化。



    叶西杳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为什么还是这么红?”



    像恶魔一样。



    难道还没有净化彻底?



    “心跳不太对,皮肤也很烫。”叶西杳抓着邢恕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



    “时间问题,会好的。”邢恕看他自己吓自己,无奈地摁住他的脑袋,勾住一缕银发在鼻间嗅了嗅,“你这头发怎么变回银色了,这不是神罚造成的?”



    叶西杳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说:“即便没有神罚堕魔,我身上也流着一半恶魔的血。”



    “很漂亮,以后就别染了。”邢恕抚摸他的发端,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有个问题。”



    叶西杳以为是邢恕对自己刚接收到的神力还有所不适应,问他:“怎么了?”



    邢恕道:“骆以极呢?”



    “他跟我一起出来的。”叶西杳回头朝房子的方向指了指说,“应该在……咦?”



    骆以极不见了。



    不对,还在——



    两个人的目光一同往下。



    骆以极不知何时竟然晕倒在地。



    “遭了,是不是我在净化魔气的时候,误伤了他?”



    叶西杳拔腿就往骆以极的方向跑。



    叶西杳这一次赐福的强度太盛,周围许多东西都受到了影响。



    按理说蹭到一些神的祝福应该是好事,奈何骆以极离得太近,他一个人类的灵魂又承受不了那种能量波动,不知不觉地就失去了意识。



    “你净化的只是魔气,按理说不会伤害到人类的灵魂。”邢恕安抚着叶西杳,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把骆以极扛进屋子,在骆以极身上检查了半天,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心跳脉搏以及生命迹象。



    “奇怪……”



    邢恕拧着眉,他能够感觉到骆以极体温尚存,不像死了的样子。



    叶西杳对此十分自责,是他把骆以极叫来的,现在骆以极莫名其妙地就昏死过去,他肯定要负责:“我看看能不能也给他一些神力。”



    邢恕按住他的手,说:“我来。”



    叶西杳说:“不用,我来比你稳妥。”



    邢恕现在还不太习惯使用这股新的力量,但他又不想让叶西杳再多消耗:“我先试试,不行再说。”



    叶西杳:“还是——”



    “你们以为神力是想给就能给的?”



    这时,忽然冒出一个清脆的孩童声,用最干净纯澈的嗓音说了句,



    “除了真正的天神,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赐福’。涅修亚把神格交托给恶魔的行为已经是惊世骇俗,是你们不幸中的万幸,现在你们还想复刻这种壮举?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吗?别傻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调侃嗤笑。



    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却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叶西杳能够成功赐福给邢恕,是因为他在那一刻已经完全算得上一位天神。



    但现在,共享同一个神格的两个人,虽说都有神力,但却都不是真的天神。因此,他们没有办法再赐福骆以极。



    然而听完了那孩子的解释以后,叶西杳和邢恕竟然都没有理他。



    叶西杳:“还是我来吧。”



    邢恕:“我来。”



    叶西杳:“我——”



    “你们……”那小孩一跺脚,整栋房子震了一震,他喊道,“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吗?”



    叶西杳看向他,却没说话。



    邢恕倒是给他面子,问了句:“行吧,那照你这么说,我们怎么救骆以极?”



    小孩说:“用不着救,他本来就没事。”



    邢恕:“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正常。他不是赐福的对象,但因为离得太近,受到一些神力波及,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晕过去。等那点力量散了,他自然就醒了。”



    “受到神力波及会损害灵魂吗?”邢恕问。



    “不会,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些好处。”



    赐福可是神力,骆以极能蹭到福泽也是情理之中。



    但应该不多。



    至于他的身体和灵魂具体发生了什么细微变化,也只有他自己醒来才知道。



    得知骆以极没有性命危险,邢恕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叶西杳问了一句:“你,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西杳说完这句话以后,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邢恕比对面那个小孩更紧张,连身体都绷紧了,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小孩看向叶西杳,一双银色瞳孔像无底深渊,目光看似冷淡,可嘴唇紧抿,显然也是在不安。



    叶西杳看他们都不说话,就自己推测了一下,道:“你是……那条蛇?”



    这是叶西杳所能猜到的最接近答案的答案。



    小孩身上没有任何气息,叶西杳对这种情况很熟悉。这说明小孩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力量。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一定不是普通魔种。



    叶西杳记得昨晚那条蛇,厄罗耳伪装成邢恕的样子骗了他,这让叶西杳印象深刻。



    小孩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说:“……嗯,是蛇。”



    “你引诱邢恕化魔,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叶西杳朝小孩走近了一步。



    邢恕忽然大步一迈,拦在两人中间,对叶西杳说:“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他不过就是一条……呃,蛇。”



    叶西杳站在原地,从容淡定:“好啊,我不跟他计较,那就跟你计较。邢恕,你背着我和恶魔做交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邢恕张了张嘴,千头万绪在他心头掠过——



    虽说现在尘埃落定了,但真要是追究起来,邢恕毕竟瞒了叶西杳这么久,少不了会惹叶西杳不高兴。



    经过慎重思考后,邢恕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让开了身子,对叶西杳说:“你跟他算账吧,他比较可恶。”



    那个恶魔小孩眼睛一瞪:“好你个臭小子!”



    邢恕居高临下地看着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孩,无赖般耸耸肩,用无声的唇形告诉他:加油。



    叶西杳一步一步走向小孩。



    这孩子的瞳色和叶西杳的发色竟然如出一辙,而且在与叶西杳逐渐拉近距离的时候,露出了紧张无措的神色。



    最终,叶西杳停在了离他半米远的地方。



    邢恕以为叶西杳肯定会问那个孩子关于戮魔阵反噬的事,又或者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勾结串通的,结果叶西杳都没问。



    这些事情,其实叶西杳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叶西杳就有预感,也有察觉,只是没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