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虞初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清瘦少年抱胸站在一旁, 轮到他时,接过赛务人员递过来的木牌便利落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静候开场。
在人流尚显紊乱的赛场, 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虞初羽视线落在他腰间,那里别着个半臂长的物什,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太真切,像是一把造型奇异的弯刀。
比起炼器师,这人倒更像是拿刀剑的。
虞初羽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也没太在意。
比赛很快开始。
待所有人坐定后,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场地呈棋盘状升起一道道光幕, 将所有参赛者与相邻之人隔开, 显然是保证比赛公平性的一种手段, 杜绝作弊现象。但同时也兼顾观众的观赛体验, 坐在观众席上往下看,现场一目了然。
虞初羽再次注意到那个少年便是因为他出奇的答题速度。
旁人再快也存在思考的间隙, 调整措辞, 此人却是从拿到试题开始, 作答的速度就没停过,若不是满卷的胡言乱语, 便是极度的自信。
少年这鹤立鸡群的举动显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坐在评委席的一人借此打开了话头, 看着底下的场景颇为欣慰地说:“真是后生可畏啊,没准我们离火道能借这次大会捡到什么宝贝。”
这位长老是掌门一脉的人, 对其他峰而言相当于中立的一方。
当然也只是相对的。
毕竟能从本该是炼器师为主的宗门能脱颖而出, 一举登上掌门的高位并将这一现状维持至今的历代掌门, 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而这一切,除了心机和手腕, 最离不开的,便是因为他们独特的控火能力。
在以凤凰火为基石,甚至是信仰传承至今的离火道,这一能力的出现无疑让他们天然拥有了追逐权势名利的底气。
旁边第五峰的长老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江黎,接话道:“能吸收人才自然是好的,但照我看,这去芜存菁也必不可少呐。”
如今第三峰没有话事人,江黎身为峰主的亲传弟子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免得到时候第三峰实不存,名也亡。
江黎早料到第五峰这群贱骨头会暗戳戳找事,面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钱长老说的是。早上就听说我们门内出了偷窃一事,竟还偷到第五峰头上了,属实不该!可惜没抓到那贼人,想必是这丢的东西太过重要,才会导致穆峰主出手都拿不住一个贼人吧?”
一句话即漏了第五峰的“财”,又揭示了他们的无能,成功让第五峰的几位长老气得咬牙切齿。
其余的几位评委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禁纷纷猜测。
说起来前几日第五峰丢了这么一大块肥肉都不见得心疼,这次丢的得是什么大宝贝?
或者说,第五峰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们峰上丢了什么东西呢?”最开始那位长老状似好奇地问。
钱长老神色一僵,正不知如何回答之际,一道天籁之音在耳边响起:“晚辈奉师命前来学习一二,不知是否打扰几位长老了?”
穆辛闻缓步走来,态度谦逊地拱手行礼。
这一打断,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继续追问‘你们峰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虽然遗憾,还是作罢。
钱长老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掌门一脉的长老本就注意着他的举止,见他这副“心里有鬼”的表现顿时眸光一暗,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琢磨。
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没察觉其中的暗潮汹涌,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板凳放到江黎旁边,自己还特意挪了挪,挤出个位置,拍着板凳朝穆辛闻热情招呼:“来来来,坐!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坐一起更热闹!”
穆辛闻也不推辞,莞尔道:“多谢徐长老。”
刚当了没多久背景板的江黎看了眼乐子人长老对热闹的渴望:“……”
哪种热闹?互扯头花吗?
就在这时,观众席上隐隐有骚动传来。
“快看!榜单动了!”
“这才一盏茶不到吧?”
“是今年的分制变动了,还是我眼花了?”
江黎不解地偏头望去,就见正对着观众席的巨型镜石上,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最上方,后边跟着一个匪夷所思数字。
【庄鸣一千二百分】
历年的炼器大会虽然考核的内容未必相同,但三场千分制的赛制却从未变过。
如今第一场赛程刚过半,突然冒出个一千二的成绩,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就在观众向评委们投去疑惑的目光的同时,评委本委也是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懵逼。
有人犹豫着开口:“这……不会是镜石真出什么问题了吧?”
“不可能,赛前我刚派人检查过,一切正常。”
“那这成绩怎么说?”
江黎皱着眉盯着镜石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抚掌:“我想起来了!”
见其他人纷纷投来困惑目光,江黎解释道:“我曾听师父提过,当年举办首届炼器大会时,有前辈专门在其中设了个隐藏的加分项,会根据参赛者的成绩及完成时间进行计算,给以一定的加分,不过因为条件过于苛刻,所以从未有人触发过。”
况且笔试的题量从来只有超标的,往年的参赛者都生怕时间不够用,能在规定时间内打完已是不易,即便个别有些许余裕,也只会用来检查校对,更别说提早交卷了。
经她这么一提,其余几位炼器长老总算有了些许印象。
一人点头附和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场内的参赛者或多或少都被少年的举动影响了心态,听到这话,个别人眼神蠢蠢欲动,想效仿加分。
左右自己也得不了多好的成绩,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说不定那制定规则的大佬就是喜欢胆大的呢?
就在观众席上开始议论纷纷,对这一计分方式是否公平而产生分歧时,虞初羽毫无征兆地站起身。
江淮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插曲,正看得津津有味,感受到身边的动静,迷惑地偏头唤了句:“虞兄?”
“有东西落下了,我去去就回。”虞初羽留下一句,在后排的人暴躁开口前闪身离开。
一直来到空无一人的位置,她才揉着眉心开口,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季道友,你还记得你最开始的目的是低调养伤吗?差点大庭广众下现身,你怎么想的?”
“抱歉。”一道略显歉意的声音自耳边浮现。
“托道友的福,我也算是半个当事人了,说说吧,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态?”
虞初羽提问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就在她以为对方是在以这种方式拒绝回答时,季宁的声音再次出现,只不过语气里带了一丝艰涩和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困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纠结该如何表述,半晌发出提问,“虞道友觉得,这世上会有两个相同的灵魂吗?”-
虞初羽回到座位时,第一场笔试已经接近尾声。不过现场的气氛都十分热烈,不少人还在兴奋地讨论刚刚发生的插曲。
从江淮口中,她得知庄鸣——也就是之前被他大为看好的那个少年,竟以满分的答卷同第二名拉开近四百分的分数,成为首轮断层式的第一。
每年来参加炼器大会的人中,除了想扬名,更多的是希望能借此加入离火道的炼器师队伍,因此不少观众都觉得此人加入离火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忍不住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
“第五峰这次恐怕收获不下啊,除了庄鸣,还有好几个人的成绩都比往年高上不少呢。”
有人不解:“这离火道又不止第五峰一个炼器峰,怎么就被你说死了?”
“这第三峰怕是到此为止了,没见他们今年峰内连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吗?明年那评委席上恐怕都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第三峰现在没人,以后就有我了。”一道声音自他们背后响起。
正在发表自己高见的人蹙眉,正想着哪个没脸没皮的口气这么大,一转头,就对上少年坚毅中带着理所当然的眼神,顿时结巴了:“庄……庄鸣?”
虞初羽看着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少年轻描淡写地一颔首,以一种无形装逼的姿态缓缓启唇:“第三峰峰主相泠亲传弟子——庄鸣。”
比赛刚结束,不少人的视线还落在今日的魁首身上,于是这句话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所有人耳中。
本来还在接受他人“喜得良才”的恭维声中的钱长老脸色一僵,随即像是想通了其中关窍,恶狠狠地剜了江黎一眼。
江黎此刻正处于“师父竟然背着她偷偷收徒”的震惊中,没顾得上他的眼神。
虞初羽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第五峰的几位长老和穆辛闻身上时额外停留了几秒,这才看向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一个闭关数十年的峰主收的弟子,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072章 第 72 章
山脚边, 一人穿着鲜红袈裟,顶着圆润的脑袋,手持一柄圣洁肃穆的**权杖, 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极为显目,惹得往来之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佛教的大本营位于此地相对的西境,和尚在此地本就不常见,更别提是长得如此好看的和尚。
没了三千烦恼丝的束缚,他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他衬得年岁更小, 唇愈红,齿愈白, 颜色极盛, 偏偏那身上还带着佛修独有的庄重之气, 两相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完美融合, 活脱脱演绎出了话本里妖女最喜欢的形象。
不多时,一男一女相继到此处汇合。
简祯微微颔首:“佛子久等了。”
落后一步的夏昭意同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唇齿未动, 象征性地朝二人点头示意。
佛子弯着眼眸笑了下, 颇有几分普度众生的味道:“未曾久等,小僧也刚来不久, 既如此, 我们便出发吧。”
其余两人没有意见。
此前各地纷纷出现修道者入魔的现象,引起了不少宗门的重视, 根据传言, 最早出现的入魔事件的位置距离离火道最近, 几个宗门一合计便以离火道为中心派遣门内优秀弟子展开调查。
于是几人一分为二,其中苏茶、凤栖梧和付明轩三人负责去首次发现入魔的地点液火池寻找线索, 简祯、佛子以及夏昭意三人则负责前往乱石林,因为据说有人在其中看到最初入魔之人的身影,若真遇到入魔的魔物或魔修,身为佛修的佛子就是其最大的克星,加上能越级挑战的剑修以及功法特殊的夏昭意,至少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出山门的路途径炼器大会所在的广场,此时正值第一轮散场,人群一涌而出,彼此间还在议论着赛场上的见闻,一时间极为热闹。
佛子顺着人群的方向望了一眼,颇感兴趣地说:“这炼器大会也算是离火道的一大盛事,难得来一趟,要不是有要务在身,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夏昭意目不斜视,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简祯接话道:“听说炼器大会后历来都有一场无妄楼举办的拍卖会,届时会上出彩的灵器会在征得主人同意后加入拍品,此外楼内还会另寻几样至宝压轴,想必那时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佛子若感兴趣,可以一观。”
“听上去不错。”佛子笑了笑,“不过比起这个,小僧听说简道友受邀参加登天阁之战,倒是稀奇。”
“受人之托罢了。”简祯没有多说。
剑修、佛修、儒生的组合太过稀奇,加上几人的身份标志过于明显,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时不时投来仰慕的目光。
“虞兄在看什么呢?”一道声音从耳畔响起。
虞初羽顺势收回视线,随口说:“在看几个天之骄子。”
江淮朝那个方向扫了眼,只来得及看到三道高挑的背影,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以玩笑的口吻轻松道:“那虞兄还不如多看看我,再过些时日我未必不是其中之一。”
说着他自己先摇起了头,改口道:“不对,是我们。”
“承君良言。”虞初羽笑了笑,思绪却有点走神。
先前在昆仑巅时,有一堆执法堂的事等着她,加之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因此对其他门派的同辈之人几乎没什么了解。还是一路走来或多或少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那些天之骄子的事迹才让她有了些许印象,勉强能根据一些特征将人对上号。
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几人同行。
联想到上次在酒楼里看到的与师兄他们同桌的人,再结合这一路上见闻,虞初羽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大致缘由。
不过……入魔……
突然间,她眸光一闪,心中有了思量。
眼前不就存在一个最大的可疑对象吗?不如帮他们加快一下调查进度-
乱石林是一处天然阵眼。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可成阵。
但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像这种天然形成的阵法,多以困阵为主,即便是攻击型阵法,有据可查的也一只手数得过来,其中之一便是这乱石林。
石头属金,天然具有攻击性,加之离火道附近多火山,底下还有熔岩,这些石头都经过火山高温的淬炼,聚积而成,不仅体积大,硬度也是一等一的,一旦撞上,连修士都讨不得好,若是修为再低一些,便与杀阵无异,因此极少有人从此地路过。
简祯一行三人到达时,入目便是数十尺高的巨石。
巨石静默地矗立着,底下是寸草不生的黑岩,只一眼便将此地的险峻和死气透露得纤毫毕现。
三人没有过多犹豫,对视一眼便先后踏入石林。
一入阵,周边的巨石仿佛一下子放大数倍,将其衬托得愈发渺小,连天空的距离也拉远了。
一股密不透风的压迫感瞬间沉甸甸的袭来,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缓几分,仿佛下一秒就喘不过气似的。
简祯提醒了句:“此地诡异,诸位小心了。”
佛子环顾一圈,这才开口:“这些巨石容易造成视觉狭窄的效果,限制颇多,一些大开大合的招式怕是会波及己身。”
他说着转头看向夏昭意,眼底真挚,笑容和煦:“或许我二人要劳烦夏道友多加照料了。”
夏昭意对上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无端透露出几分认真,整个人瞬间紧绷不少。
她往前迈了一步,隐隐走在众人身前,赫然是保护者的姿态。
简祯若有所思地看了佛子一眼,跟上夏昭意的步伐。
此处没有什么活物,只有时不时刮来的风在石壁上碰撞产生的千奇百怪的声响,就连几人的脚步声都被脚下黑沉沉的黑岩吸收得一干二净。
本来面对这几日收集来的关于乱石林的传闻,几人进来前都做好了危险一触即发的准备,没想到走了数十步一直风平浪静,周边的巨石仿佛成了静止的装饰,显得沉默而无害。
“那是什么?”佛子突然出声。
简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一道血红的衣袍从一座巨石后一闪而过。
三人当即心照不宣的朝那个方向追去。
就在这时,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从几人身后的死角处砸来。
眼见着就要落在几人的身上,简祯仿佛背后张了眼睛,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岩石就已经摊开平滑的被切割面,一分为二地躺在地上。
而他手中的剑甚至都未曾出鞘。
然而这块石头仿佛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在它失手落地的瞬间,石林内狂风大作。
以此地为中心,周围形成一圈硕大的旋风,用林内百斤以下的石块刮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向阵内的三人掷去,稍不留神就能命丧当场。
巨石本身的力道加上风势的助长,一块拳头大的石子都能打出千斤的力道,更别提石子它全家了。光是以体积论,怕是能排到祖爷爷辈。
于是威力呈百倍数增。
佛子刚收回余光,差点被这一出“群石乱舞”打得措手不及,所幸他们佛门的金刚罩堪称防御一绝,这才从破相中幸免。
然而这虽给他们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但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从金刚罩涟漪不断的表面就能知道这怕是撑不了多久。
佛子咬着牙,平日里盘着佛珠的手背不复往日的温润,根根青筋浮现。
只是眉眼却依旧祥和平静,带着直视人心的通透。
他努力弯了弯眼眸:“夏施主再不出手,小僧怕是无以为继了。”
下一秒,仿佛映衬自己没有说谎,将三人圈外其中的金刚罩赫然消失。
就在周边的石块突破几人安全界限的一瞬间,一道直透人心的声音莫名地穿过聒噪的狂风,清晰地落在在场人的耳中。
“止。”
狂风静了一瞬,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浮于半空,形成一个奇妙的景象。
随即,空中的石头开始剧烈抖动,像有两股力道相对角力。
起初是若有若无的和风撩过耳畔的碎发,渐渐地,像是意识到对手的强大,风势一点点加强。
挤压中不断有边边角角的沙石落下。
终于,平衡被打破了。
顷刻间,无数的石块瞬间化为齑粉,猝不及防地朝三人兜头落下。眨眼的功夫,三人颈部以上的部位像是刷上了一层**,一睁眼,只有眼珠是黑的。
真·灰头土脸。
几人面面相觑,沉默地从对方眼眸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约而同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使了个净尘决,默契地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闭口不谈。
半晌,将**上的灰也抖干净后,佛子轻咳了声,征求意见道:“要不,我们继续追?”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不过如今早就没了人影,几人顺着先前衣袍消失的方向寻去,然后——成功地迷路了。
周围的巨石看起来千奇百怪,但是奇怪在奇怪堆里又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毕竟一路走来所见的巨石没有上前也有数百,常人很难记的清每一块的模样。
几人慢下脚步。
简祯来时倒是在路过的巨石上做了些标记,由于不能排除这些石头会移动的可能性,他和佛子两人便一左一右检查巨石上是否出现标记。
专注间,突然感觉袖口处传来拉扯感。
夏昭意见他注意到便漠然收回手,指尖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先前的狂风扫清了石林中的碎石,也将粉末铺得遍地都是。
而此时,本该平整分布粉末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向前延伸的线痕。
第073章 第 73 章
那日庄鸣表明身份后便被江黎火急火燎地拉回第三峰关上门证实身份去了, 过程不得而知,只知道等两人出来时,第三峰多了一位亲传弟子的事实得到盖棺定论。
不过虞初羽有一定理由怀疑其中多少掺了点“私心”。
毕竟登天阁开启在即, 第三峰甚至连应战人数都凑不齐,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现成的打手自己送上门,依照江黎的性子怕是不收白不收,至于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师弟,就等师尊出关亲自验证吧。
当然,这一猜测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在第一轮交出完美答卷并获得前所未有的高额附加分后, 庄鸣没负众望,在第二轮的材料识别中又是以遥遥领先的姿态甩出第二名望尘莫及的分数。
这一手两手直接将所有人的期待值无限拉满, 迫不及待想知道这第三场他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拉开距离。
事实证明, 这个男人就不是他们能猜透的。
当一块黑炭似的玩意儿从炼器炉里出来时, 众人还以为自己见识短浅, 竟看不出这东西的深浅,直到裁判冷酷无情地给出了一个零分。
众人:“……”
啊这——
感情是个理论派?!
一下子, 那句“相泠亲传弟子”的可信度瞬间呈断崖式下跌。
饶是如此, 江黎却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坚定表示:这就是第三峰的人,不是也得是。
于是庄鸣的身份就此确定下来。
炼器大会至此结束, 第三峰的两个当事人很满意, 一个成功找到组织,一个成功找到打手;现场的观众也很满意, 反转很精彩, 值回票价。
唯一不满的只有一脸头大的评委和被遛了的第二名。
——谁能想到, 这丫一科零蛋还能高居魁首?
于是,评委们针对“连最基础的炼器都不会的麻瓜是否当得起第一”这一问题, 进行了严肃的议论,其中自然少不了离火道内部峰别的较量。
在他们争出个是非前,无妄楼的拍卖会已经近在眼前了。
虞初羽同江黎一行人出发前往拍卖会场的路上,正巧碰见数名离火道弟子面容肃穆,整队从他们身旁经过。
江淮见状也投去好奇的目光,小心嘀咕一句:“这是出什么事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虞初羽已经习惯这人隔一天的性格切换,看上去倒有点像失魂症的症状。听到他的话,想了想开口:“听闻三日前离火道少主同其余几个门派的道友前去探查入魔一事,这个时间段门内弟子有所动作,想必是那边发现了什么吧。”
说到这,她不禁想起一同去了数日没个消息的季宁,下意识皱了皱眉:不会真出什么意外了吧?
江黎闻言扫了她一眼:“你既答应帮我出战登天阁,还是想想怎么确保获胜才是。”
“我们这应该算合作,不算卖身吧?”虞初羽真诚发问。
见对方“哼”了声,虞初羽不由莫名其妙。
倒是庄鸣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竟丝毫感知不到这位道友的深浅,有机会我们对上两招?”
虞初羽视线划过他腰间的武器,笑了笑:“有机会的话。”
说话间,拍卖楼出现在眼前。
门外站着两个核实身份的守卫。
此行是为了增加几日后的胜率,给江淮挑选法器来的,虞初羽只是陪跑,有第三峰作保,自然不用她额外自证。
正巧这时几位佣兵结伴而来,出示一样东西后顺利进门。
虞初羽眯了眯眼睛,认出那玩意同自己当日注册佣兵时拿到的玉珏别无二致,眼神中露出些许恍惚。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来着?
前头有人唤了声,虞初羽回过神没再多想,快步跟上,一行人在一位侍者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说是包厢,朝里的一面却没有墙,而是左右相连的扶栏,不过在扶栏后挂了层轻纱,遮挡外面投来的目光,不过从里看,既能俯视楼下的拍卖台,也能隐约映射对面厢房的人影,不过再多的便没有了。
刚坐下的瞬间,腕间用黑线绑着的玄玉上,靛青色光晕一闪而逝。
虞初羽长睫一颤,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
很快,一道言简意赅的声音通过传音自她耳边响起:“乱石林里困着十数只魔物,似有人故意为之,其中经核实有位第五峰的长老。”
“感谢诸位赏脸,作为惯例,我们获得了炼器师本人的许可,代为拍卖前些时日在炼器大会上颇受瞩目的灵器,以及一批离火道内部出品的法器,其中一件更是由穆大师亲手炼制的地阶中品攻击型灵器,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耳边的声音同台下的开场白混合在一起,表述的内容却清晰地落入她脑海中。
虞初羽盯着下方的拍品,无意识地点点头,手肘搭在身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地叩在桌面。
就在这时,左对角原本空无一人的轻纱后陆续浮现出几个人影,显然是刚来。
经过几番竞拍,台下的拍品从最初的防御型灵器进入攻击型灵器,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虞初羽下意识看了江黎一眼,就发现她目光不住朝刚刚来人的那个隔间投去,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烦躁。
前几件拍品都是炼器大会上出品,其中倒也有几样威力强大的,但都有使用次数的限制,不太符合他们的既定标准,不过看江黎的神情,显然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那个地阶中品灵器身上。
伴随着现场气氛的逐渐高涨,终于来到压轴戏。
一柄赤红色长戟由三人合力台上高台,戟柄落地的瞬间,台上肉眼可见地向下凹了一块。
无妄楼作为一个扎根修真界数千年的庞然大物,为了门面考虑,会场的布置都是一等一的,考虑到灵器拍卖的特殊性,总不能试一次灵器就让会场毁得不成样,因此光是这高台上的地砖用的都是玄晶石,能吸收一定程度下的攻势,至少元婴以上的攻击才能对其产生破坏。
而这柄长戟光是落地便能对其造成如此影响,可见非同一般。
台上的拍卖师开口了:“众所周知,如今地级炼器师唯有离火道内的两位,其中相大师闭关已久,穆大师为求境界突破,这些年锻造的灵器屈指可数,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一把新的地级灵器问世了!而且还是攻击型灵器!”
底下的观众纷纷配合地捧场,不少人眼热得不行。
但也有人保持理智,狐疑道:“我看方才那三人合力抬着都费劲,这玩意儿实战中真的能使吗?”
拍卖师耳尖地听到了这句话,伸手向下压了压,控制住场面后才缓缓开口:“正如这位道友所言,这长戟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他顿了下,笑着说:“平日里都是我们挑选灵器,这好的灵器有点择主的要求,怕也不过分吧?”
“不知这长戟如今有多重?”一个身形精壮,同样使重武器的佣兵好奇地问。
拍卖师:“一千零八十九斤。”
佣兵闻言手顿时不痒了,颇为遗憾地看了那长戟一眼。
他倒是拿得动,但也仅限于此了,光是握着抡一圈怕是都费劲。
拍卖师扫了现场一圈:“可有人想要上台一试?”
台下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
江黎抬眸朝一旁津津有味吃瓜的江淮扫去,不容置喙地说:“你去试试。”
“?”江淮转过头,露出一脸懵逼的表情,讷讷道:“姐,你对我是不是存在什么误解?”
江黎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
“可我真的不行啊。”江淮可怜兮兮地缩着头,难得没有听她的话。
他是想吃瓜,但不想被当成瓜吃啊!
“废物!”江黎语气不善,“让他出来!”
这是虞初羽第一次听他们二人点破江淮的异常,下意识皱了皱眉。
江淮垂下眸看不清神色,小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旁边的庄鸣不解地左右看看,虽然不知道他们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江师姐,他都说不行了,这再怎么强人所难也行不起来吧?”
江黎豪不客气,冷冷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底下的拍卖师显然也料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脸上多了几分无奈,视线朝一旁待命的修士扫去。
这是他们无妄楼自己准备的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现场没有人配合,便自行对该法器的攻击力进行一个展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句:“没有道友愿意一试吗?”
二楼左边角落的隔间内,一个穿着张扬红衣的男子偏头笑着对另一人说:“穆师弟,穆长老这炼的法器怕是根本没想让人用吧?”
穆闻辛礼貌道:“少主说笑了。”
凤栖梧无聊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另一位身旁,眼底带着几分玩味:“不知佛子这柄**同台下的相比,如何?”
“阿弥陀佛。”佛子右手竖起持于身前,说完这意味不明的一句后直接闭上了眼。
“……”凤栖梧一口气堵在胸口。
视线划过两人中间隔着的一脸无动于衷的夏昭意,心里顿时更堵了。
苏茶闻言好奇地问身侧之人:“师兄,那长戟连你也拿不起吗?”
简祯冷淡地“嗯”了声。
凤栖梧终于找到一个愿意说话的人,插话道:“这话就过了。像这些重武器,只要用些技法,想要拿起并不难,难得是怎么维持力道在实战中用起来。”
苏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朝他善意地笑笑:“原来如此。”
这头江黎按捺不住了。
像这种限制性强的法器,能试过是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修士会专门找炼器师锻造武器的缘故。
偏偏今天该在的不在。
该死!
正在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时,就见虞初羽伸手搭上江淮的肩膀,语气熟稔地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江兄是否愿意一试。”
第074章 第 74 章
“既然如此……”
就在拍卖师打算作罢时, 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自二楼传来:“那、那个……我试试。”
众人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间厢房的轻纱掀起,一道清瘦的身影在些许迟疑后搭上护栏一跃而下。
另一厢房内的穆辛闻不由多看了两眼。
月亭江氏也是中洲五大家之一, 不过主家这一代的后辈中几乎找不出一个能成气候的,反倒是旁系中出了个江黎,因此引起了主家的忌惮。在江黎拜相泠为师后,为了拿捏她,江氏主家的人便以教养的名义将其弟江淮接到了主家,十年下来, 东西没教多少,倒是成功将人养废了, 性子懦弱无能。
早前跟随义父受邀前往江家时, 他曾无意中见到江淮被一众奴仆堵在池边。随着一位穿着金贵的小少爷一声令下, 那些身上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争相表现, 抓着江淮的头发大力将他往水下按去,眼见对方喝了好久口水, 几欲溺毙, 才“适时”地松手, 让他喘上几口气,听到身后传来的小少爷的喝彩声, 这群恶仆顿时施暴地更卖力了, 如此往复,等江家家主带着他们闲逛, 无意中撞见这一幕时, 人已经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当江家家主面色难看地问及事件始末时, 身为始作俑者的小少爷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一脸坦然, 不带半点后怕,受害者本人却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声称自己不小心溺水,幸得对方相救。
明明身具灵根,却连凡人都不如,任由他人欺辱。
那时他还颇为可惜,这样的人竟是江黎的弟弟,如今看到他这一举动,穆辛闻着实有点吃惊。
“见穆道友的神情,莫不是认识此人?”
穆辛闻抬起头,看清说话的人时还有点意外,没想到佛子会对此感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是如今第三峰首席弟子江黎的弟弟,江淮。”
“姓江,”佛子重复了句,“江家的人?”
穆辛闻:“正是。”
“江家这些年是越发没落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这个头。”凤栖梧闻言轻笑了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嘲意,偏过头消遣般同简祯道,“闻道友,你猜他能否挪动那长戟半分?”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后者开口,凤栖梧以为他在故意落自己面子,不善地朝他投去视线,却发现对方注意力根本不在此间,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在方才江淮现身的厢房,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那缕被掀开后尚未彻底停止摆动的轻纱。
苏茶也对他此时的举动感到奇怪,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角,不解地唤了声“师兄”。
然而下一秒,身侧之人毫无征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径直消失在原地。
苏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凤栖梧话中多了几分刺意:“简道友如今行事倒是不拘一格。”
苏茶敛下神情,抬眸时又恢复往日的温柔得体,好声解释道:“大师兄许是遇上什么要事,还望诸位见谅。”
这边厢房内的诡异气氛江淮一概不知,此刻光是站在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实在不敢想自己失手了会怎样。
这时候如果是他在就好了。
江淮脑海中不止一次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无能、懦弱、永远只能让身边的人失望,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平心静气。】清泠泠的声线落入耳中,却神奇地抚平了他此刻的焦灼,一如此刻从四肢百骸寸寸蔓延的那道寒意。
底下观众看清他细胳膊细腿的模样,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显然并不看好。
江淮深吸一口气。
虞兄都这样帮自己了,好歹也要一试,不然像什么话!
他咬着牙带着几分决绝走向长戟所在的位置,闭上眼。一时间,身上的寒意瞬间加重,其存在变得愈发明显。
他照着虞初羽方才的话,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体内的那股寒意推进,从一开始的寸步难行,逐渐地加快节奏,慢慢变得得心应手。
底下的观众见他许久未动,一脸的不明所以。
“小兄弟,你行不行啊?不行就下去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对啊!这可不是什么举重,不是撑一口气的事。”
拍卖师见状也有点迟疑,开始想找什么台阶让这位下去,好将后边的拍卖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江淮猛地睁开眼。
周身的寒意如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蓬勃灼热的气息。
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仿佛轻轻一蹬就能跃起十数米,身上仿佛充斥着花不完的精力,亟待他发泄一二。
拍卖师终于开口,劝解道:“这位道友,凡事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他迈步向前,在众人质疑的声中单手握上长戟的戟柄,随后,向上一拔。
在一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长戟脱离武器架,轻巧地划开一道圆弧后,在江淮手中转了圈,最终被横握着展示在众人面前。
江淮本人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掂了掂手中的长戟,一时间怀疑那所谓的千斤是不是主办方的人自吹自擂。
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本事。
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点点亮起来。
半晌,等激动的心情些许平复下去,他才茫然地转头看向拍卖师:“那个,我要在哪试它的攻击力?”
拍卖师被他看似轻巧的举动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没回过神,还是见后台的人搬上一整块硕大平滑的精武岩后才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说:“道友可用其攻击这块精武岩试试。”
这种岩石强度大,不易损毁,经常被用在各种武器试用的场合。
江淮乖巧地点点头,挥着长戟朝岩石砸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武器,并不了解具体的使用方法,最后只好采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饶是如此,在二者两相接触的瞬间,一道清脆的“咔嚓”声自二者相交处响起,下一秒,无数的裂纹自平滑的岩面迅速蔓延开来。
但显然出问题的不止是表面。
数道细微的崩裂声不间断地从精武岩内部传来,仿佛里边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破坏,等到裂纹如蛛网般遍布岩石各处,那声音终于停止了。
所有人屏息盯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终于,有人带着受骗打假的语气开口:“这玩意儿就砸出几条裂纹,连一块凹槽都没砸出来,算哪门子的地品?”
“会不会是用法不对?”
“这玩意儿这么重,只要拿得起来,管他是刺是砸,不都算攻击嘛!”
就在他们争论时,江淮收起长戟走到精武岩前面,伸手轻轻一碰。
下一秒,原本看上去完好的精武岩瞬间化为一块块小石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现场顿时噤声。
江淮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想着自己试完了或许得表下态,于是挠挠头,干巴巴地说了句:“还挺厉害的。”
厢房内,江黎看向支着手望着下方的虞初羽,问:“你教他的是什么心法?”
虞初羽漫不经心地说:“你猜。”
“宗门内功心法不得外传,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约定。否则,教的人有麻烦,学的人亦是。”
虞初羽这才收回目光,倚靠上椅背:“哪有什么心法。”
江黎蹙眉,狐疑地看向她。
虞初羽神情淡淡:“那是他本来的实力,我不过帮他发挥出来罢了。”
她摩挲了下指尖,感受着体内几近于无的灵力,表面虽然不显,实际却一阵心疼。
这可是她攒了好久的。
“不可能。”江黎想都没想地否认,“他是我弟弟,资质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虞初羽闻言抬眸直视她:“你真的清楚吗?”
“你什么意思?”江黎瞬间冷下脸。
庄鸣见状顿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虞初羽反倒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都少得可怜,又有谈何了解他人。江道友这般可是误会了什么?”
江黎捏紧了拳,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失态,倒了杯茶抵在唇边,没再开口。
虞初羽站起身,抿了抿唇,还是说:“堵不如疏,终归是手足,江道友还是莫要一昧地压着他了。”
毕竟,站在他的处境,你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江淮在将长戟物归原位后,顶着他人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地找准位置,翻上刚刚下来的厢房,眼底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轻纱,同里头的人分享:“虞兄!我……”
然而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目标人物,到嘴的话下意识停住,脸上多了几分茫然。
庄鸣看了眼还冷着脸的江黎,好心解释:“他有事先走了。”
江淮憋出了一个“哦”,然后安静地坐回原位。
江黎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还没消下去的火“蹭”的一下又烧了起来,一下子堵得慌。
在江淮露了这么一手后,众人震惊之余也不禁好奇他的身份,因此视线一直追着他的身影回到二楼,希望能从这纱帐后的其他身影判断一二,因此不少人听到了他口中唤的这个“虞兄”。
二楼左角厢房内的人修为都不俗,自然也没有错过。
苏茶听到那个字的瞬间,正在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小心撒了几滴茶液在桌面,但很快稳住双手,将眼前的茶杯倒满,却没再漏出一滴。
她在心头自嘲地笑笑,这天下同音同名之人何其多,倒也值得她动摇。
何况,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
第075章 第 75 章
江淮掀开轻纱出来时, 简祯意有所感地朝其所在的厢房望去,只觉有道熟悉的雪白自视线中一闪而逝,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等回过神来, 人已经站在那隔间之外。
他刚想伸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此番举止的莫名其妙,动作僵在原地。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师妹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简祯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怕不是又是自己的臆想。
他注视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半晌,转身朝楼下走去, 却到底没有走远,寻了处离开的必经之路, 抱着剑倚在一旁。
万一呢?
虞初羽从隔间出来后, 站在二楼楼梯的死角向下望去,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季宁化为魂体已久, 早些年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前些时日才与世界接轨, 对如今修真界的许多事都不甚了解, 自然也不知道二者的关系。
考虑到当时在乱石林看到的这人的实力, 提醒了句:“此人的修为在你们这一辈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虞初羽像是意识到他的未尽之意,缓缓开口:“他是第五峰请的外援。”
季宁闻言顿时消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不解般说:“可是魔气一事事关整个修真界, 他既是昆仑巅的人, 若是知道内情……”
“那如何让他人相信你说的才是内情?”虞初羽清醒地说,“别说对面的站着是声名在外的一峰峰主, 光是你想救的人那一身魔气, 放在众人面前, 你觉得谁的话更有说服力?”
还是季宁开口,虞初羽才知道早前在离火道见过的那处偏殿, 里头关的竟是青岩镇见过一面的小傀儡。
仔细想想,那小家伙还挺可怜的,刚脱离狼爪,又掉进虎窝。
要知道,先前那小孩身上虽然存在乱七八糟的阴邪咒印,可怎么也和魔气扯不上关系,也不知道第五峰的人都动了什么手脚。
“那……道友为何信我?”季宁纠结中透着些许感动。
虞初羽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难得沉默了一瞬。
感情你知无不言是把我当同盟了啊?你这信任是不是来得也太快了点??
虞初羽的内心难得受到一丝谴责,不忍心揭穿这残酷的现实,语重心长地提醒:“季道友以后行事还是长点心吧。”
季宁:“?”
回归正题,虞初羽看着底下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想到当时季宁帮自己躲过离火道弟子搜查的手段,眼前一亮。
片刻后,虞初羽光明正大地顺着楼梯向下,避开往来的人,目不斜视地朝楼外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厮甚至直愣愣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穿去,还是虞初羽顺势往旁边一挪,这才避免了茶汤飞溅的惨剧。
同简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虞初羽屏住呼吸,直到走出老远,紧绷的神经这才一松,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愧是魂修的手段!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原本抱剑而立的人,下意识地抬眸朝她离开的方向望去,眼底带着些许困惑-
二楼。
佛子注意到苏茶的异样:“苏道友怎么这般不小心。”
苏茶素手一挥,桌面的溅出的茶汤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弯了弯眼眸,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眉眼间带着几分让人不忍苛责的灵动:“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原来如此。”佛子点点头。
这时,外边传来几声叩门声。
没等里边的人回应,一个穿着竹青色文士袍,长相文雅的男子径直推门而入,举止得体地朝里头的人拱手:“付某来迟,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后敞开的大门上。
有点礼节,但不多。
付明轩视线转了一圈,扫见简祯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动作自然地掀袍坐下,手中的折扇随着他指尖的翻转流畅展开,与此同时,房门被一道不知名的风恰到好处地带上。
他这才开口:“怎么还少了个人?”
苏茶歉意地笑笑:“我师兄有事,暂时先离开了。”
付明轩闻言微微颔首,没再追问,只是看向穆辛闻,目光中带着些许困惑。
“这位是?”
“我离火道第五峰峰主的义子。”凤栖梧随口介绍。
“在下穆辛闻。”本人补充道。
话音一落,便引来了两道目光。
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消息,对乱石林那边的发现有所耳闻,见佛子和夏昭意如此反应也不奇怪。
穆辛闻识时务地说:“诸位有要事商议,我在这怕是不便,就先行离开了。”
佛子:“穆道友多虑了,若是方便的话,小僧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穆道友。”
穆闻辛见其他人都没有表态,便没再推辞。
“请教谈不上,若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乱石林中发生的事了,”佛子开口,“里边所困入魔者有十数人之多,这其中一人便是贵派的长老。”
“入魔者分为后天魔修和魔物,我听说前去扫尾的弟子说里边那些都是魔物。众所周知魔物样貌狰狞,同入魔前不可同日而语,不知几位是怎么认出这人身份的呢?”凤栖梧质疑道。
自事发后离火道便迅速压住消息,其一便是怕离火道内有人入魔的消息传出去。
自十多年前的却魔大战后,修真界众人对魔族便一直是深恶痛绝的态度,对同族内入魔之人更是唾弃万分,视为败类。
若让外界知道离火道内有长老入魔,定然引起轩然大波,累及宗门。
“听闻贵派的凤凰火很是不俗,被该火灼烧过的伤口无论用什么上等的灵药都无法治愈。正巧,那位长老的手臂上就有一处飞镖形的伤疤,便是入魔时的形态改变都无法将其抹却。那日来的人中正好有同那位长老相熟的弟子,便一眼认了出来。”佛子仿佛没感受到他语气里的冲意,不急不缓地解释。
凤栖梧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哪个蠢货这般不知所谓?
付明轩看向穆辛闻:“那位长老消失多日,贵峰内无一人知晓吗?”
穆辛闻叹了口气:“方长老不爱和人来往,经常一个人闷头埋在炼器室琢磨,就连平日里给弟子们授课他也经常缺席,因此这些时日没见到他的人影,也没人觉得奇怪。”
他眼中闪过几分悲哀。
众人也表示理解。
入魔者虽肉身尚存,但却神智皆无,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似如今晚节不保。
佛子:“不知穆道友最后见这位方长老是什么时候?当时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穆辛闻思索片刻:“大概是半个月前吧,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异常。”
夏昭意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佛子点点头,转头看向另外三人:“不知几位在液火池可有什么发现?”
苏茶左右看看,这才开口说:“那里面温度过高,凤少主暂且不提,我同付道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去,没待多久就听见这边传来的消息,只好先出来。不过出来时倒是在一隐蔽处发现了一个疑似阵法的大型图纹,不知道同这事有没有关系。付道友对阵法比较了解,提出留下调查,这才来迟了。”
付明轩感受到他人的视线徐徐开口:“确实是阵法无疑。”
他说着一挥手,一道硕大的阵法悬浮在半空,一笔画由漆黑的墨汁凝聚而成,分毫不差地将先前几人所见复刻出来。
佛子定睛看了一会儿:“这是……传送阵?”
付明轩点点头:“应该是传送阵无疑。不过这阵法似乎是一次性的,如今已经报废,在下能力有限,怎么都无法倒推出另一处传送点。”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露出稀奇的眼神。
四境内的儒修分别集中在三大书院,其中西南洛川书院以数术见长,而身为其山长座下首徒的付明轩更是其中翘楚,在这一道上的天赋连其师父都自愧不如。
在浮空殿避世不出的当下,甚至有小圣人之称。
如今却在一个小小的传送阵上失手,实在是说不过去。
付明轩被看得一脸无奈,耸耸肩:“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也是人,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苏茶闻言大胆猜测:“付道友都推不出来,会不会这传送点根本就不在修真界?”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静默。
虽然她没有指明,但众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她话中所指无非就是魔界。
凤栖梧“唰”地站起身,显然是听到这话按捺不住了。
付明轩却摇了摇头:“人、妖、魔三界本就是一个整体,不过是被我们人为区分开来,倒是和这些无关。”
苏茶赧然地低下头,下意识攥紧手指:“抱歉,我只是猜测。”
付明轩不痛不痒地说:“无妨。”
话都被他说完了,凤栖梧黑着脸站在原地,心中暗骂这女人乱出风头,到底没坐下去,抬了抬下巴嘲讽道:“你们继续瞎蒙,本少主有事先走了。”
苏茶被这话羞得脸色更红。
夏昭意左右看看,见没人说话,自觉话题结束,便也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
彼时拍卖会已至高潮,随着越来越高的报价跃入耳中,各种欢呼喧闹声随之高涨,现场陷入无序的高潮。
在她迈下最后一阶楼梯时,一个小小的鲜红身影毫无征兆地撞到她腿边。
“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孩不住地道着歉,稚嫩的童音显得好不可怜。
夏昭意踉跄了下,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无措。
她伸手去扶小女孩,但对方怎么也不肯抬头,一个劲地道着歉。
夏昭意双唇轻启,下一瞬似乎回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地紧紧抿住,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用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表示安抚。
女孩身体一怔,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在她反应过来前迅速低下头跌跌撞撞地转身跑开。
夏昭意站在原地,想起刚刚一闪而逝的怪异黑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心中闪过一丝悔意。
方才应该同她说“没关系”的。
第076章 第 76 章
红衣小女孩跑出夏昭意的视线后, 凭借小巧的个头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随后换了一个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二楼。
“回来了。”一道声音在她探头的同时响起。
女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坐在桌边, 正漫不经心地提着茶壶往杯子里斟茶。
即便在室内,他的面容也被斗篷硕大的帽沿遮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唯一裸露在外的,只有那只在黑衣的衬托下白得晃眼的手。
修长分明的指节搭在暗沉的紫砂壶柄上,在茶汤氤氲的白雾中,莫名透着一股绮丽。
小女孩神态自若地爬上他身旁的椅子坐好, 接过对方推来的茶杯,囫囵一口饮下。
大概是解了渴, 女孩惬意地眯起眼睛, 软软的脸蛋上透露出几分孩子气, 但很快又撅起嘴, 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的不高兴:“她都没开口。”
男人显然并不意外,只是说:“好奇心太过不是什么好事, 该办正事了。”
听到这话, 女孩原本晃动的小短腿一停, 双手撑着椅面轻轻一跃,轻巧落地, 这才不情愿地说:“走吧。”
话音初落, 屋内已经不见二人的踪影,方才使用过的茶具此时正完好地摆放在它该呆的位置, 连温度都不曾有变。
一切布置复原如初, 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当江淮带着那柄眼熟的长戟来找她时, 虞初羽便知道这灵器到底如江黎所愿被成功拍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一武器倒是同他契合非常。
长戟的攻击方式总结起来就是劈、砍、刺、砸四字, 本就适合新手,加上它本身不斐的重量,只要瞄准目标,不愁不能造成伤害。
即便江淮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类武器,在临时抱了几回佛脚后,也已经使得像模像样,想来若是时间再长点,必定更加得心应手。
可惜,临阵磨枪的时光总是异常短暂,眨眼间便到了登天阁开启之日。
要说登天阁,其实是离火道内部势力洗牌的一种形式。
离火道以武力为尊,门内资源根据各峰排名分配,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登天阁,由除掌门外的十峰峰主守擂,其余各峰的峰主只要贡献值达标即可自愿报名,挑战成功可接替败者的位置,成为十峰之一。
当然,为了避免一些浑水摸鱼之辈,加上十峰峰主的特殊地位,自然也对挑战者做了一定的限制:一旦某峰的挑战者大于一,则需要在这些人中先行选拔,只有获胜者才有同十峰峰主一战的资格。倘若十峰峰主战败,则有一次选择其余几峰峰主挑战的机会,以此类推。
等十峰峰位落定,除新晋上来的峰主外,其余峰主若对当前的排名不满,也可互相挑战。
登天阁看似给其余各峰打开一个上升的渠道,实则内里的一些规则却多向现有的十峰倾斜,加上能成为十峰峰主之人,实力大多不俗,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后三峰的峰主发生过变动,剩下的七人虽排名有所变化却从未被顶替过。
不过以上是常规情形,若登天阁开启时,有峰主被其他事端耽搁无法参与,此时便可由各峰首席挑选人员代为出战,五局三胜。兴许在离火道看来,人脉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因此并没有对参赛人员的身份进行明确限制。
不过登天阁既是个人实力的证明,各峰峰主哪怕再馋那个位置,到底自认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第二种方式自提出以来就没有被真正实践过,若不是第五峰这次势必要拉下第三峰的决心太强,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一条规则,其他人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也正是因此,不少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两峰一决高下。
虞初羽一路走来,就听到不少人议论此事,不过话里话外都是对第三峰的不看好。
“听说第三峰至今连参赛的五个人都没凑齐。”
“相峰主经久不出,如今穆峰主势头大盛,据说其炼器水平隐隐摸到了天阶的门槛,明眼人谁会在这时候得罪第五峰啊!更别说眼下的第三峰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报酬吧?”
“如此说来,我倒是好奇第三峰参赛的都是什么人了。”
“江师姐除了炼器,修为也不俗,想来占了其中一席,还有之前炼器大会上说是相峰主亲传弟子的庄鸣,此外,无妄楼拍卖会上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吗?不少弟子看见那人出入第三峰,据说那是江师姐的亲弟弟!”
“是不是还少了一个?”
“除了第三峰那些人,却是还有一人在第三峰出入,不过那人成天带着面具,周身几乎感知不到修为,应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兴许就是来凑数的吧。”
“那头白发倒是少见,不会是妖族吧?”
“兴许是昆仑巅那位沦为废人的大师姐呢。”有人玩笑道,语气尽显揶揄。
旁边有人赶紧给了他一肘:“小点声,昆仑巅的人就在那边,找死啊。”
虞初羽通过神识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她极目望去,远处一座气派的楼阁在阳光的恶照射下熠熠生辉,原本冷沉的黑色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格外耀眼。
楼阁极高,顶端几乎没入云层,全然不负它的“登天”之名。
不过这般高耸入云的楼阁,实际却只有十一层,每层由一位峰主镇守,只不过如今除阁顶外,自上而下第三层却是空无一人。
“穆志明已经在上面了。”虞初羽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按你之前的说法,玄雾的命门还有一半在他手中,即便将人救出去,没准到头来也会功亏一篑。”
季宁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何况当初段殷也没能成功控制他,兴许玄雾如今只是被困住了。”
虞初羽没再多劝。
“酉时三刻,我会在第五峰下等你,过时不候。”她说着,去解手上的黑绳。
季宁阻止道:“这个东西还是先由道友保管吧。”
“可……”
季宁:“若我不小心失手,也不至于落到他们手上。”
虞初羽停下动作,只是说:“若遇到麻烦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直接将其拱手相让。”
“无妨。”季宁语气温和,临走前轻声道:“多谢虞姑娘。”
虞初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周边彻底没了动静,这才不疾不徐地朝登天阁的方向而去。
等她到时,已经临近登天阁开启的时间,然而上边除了第三层,还有一层未亮。
虞初羽数了数,应该是第七峰峰主所属的阁层。
正当她猜想这位是不是也来不了时,人流突然无声地朝两侧分开,划出一条异常宽敞的通道。
虞初羽动作迅速地跟随他们朝一边退去,一边想着什么人来头这么大,这些人让道的动作未免太过熟练了。
很快她就注意到,周边之人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避犹不及的恐惧。
随着道路的清空,很快将后边缓缓而来的人影显露出来。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虞初羽明显愣了下。
眼前看到的很难说是一个完整的人。
只见他浑身上下裂纹遍布,仿佛被打碎后拼凑而成的粘土人偶,显得怪异、可怖。每道缺口处都往外渗出幽蓝色的火焰,彷佛地狱的冥火,无止尽地焚烧着他的躯体以及靠近的一切。而在他左眼本该存放眼球的位置此刻却是一枚青色焰心,看上去极为瘆人。
现场众人瞬间连呼吸声都放轻不少,生怕惊扰了什么。
男人对周遭动静没有丝毫反应,始终保持相同的步调,沉默地朝登天阁走去。
“吓死我了。”见他彻底进入登天阁,一人拍着胸脯小声说。
“果然,不管见多少次我都不敢直视冥炎尊者,不愧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这等人物竟只是第七峰峰主?离火道如今的实力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虞初羽在心底震惊。
事实上来挑战登天阁的人并不多,加上每层的挑战者已经筛选过一轮,因此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
最后的八、九、十三峰无一例外,其次便是第六峰。
虞初羽看着被跳过的第七峰,若有所思地明白过来。
等太阳逐渐西落时,后三峰的挑战者均以失败告终,倒是第六层的光幕还亮着,比试继续。
虞初羽顺着盘腿而坐的姿势站起身,脸上带着些许困倦,看了空中的光幕一眼,同其他坚持不下去的人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今日的第五峰全峰上下萦绕着与往日不同莫名气氛。
但具体如何不同,就连常年呆在峰上的弟子也说不出。
除了那些去旁观登天阁的弟子,留下的人大多被分配到了一些奇怪的任务。
一名弟子拿着一串无音铃往树上挂,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穆峰主往日里不是最讨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吗?今日竟然让我们在所有的树上挂满这风铃!而且这些风铃是不是坏了,根本不会响啊?”
他说着用手戳了戳**。
旁边的弟子没好气道:“让你干你就干,哪来的这么多话!说不定只是我们不会用罢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铃声在风中响起。
那人见自己的话被证实,得意地一扬下巴:“看吧!”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风铃响起的方位,正在飘落的树叶有瞬间的停滞,再看时,却莫名离地面更近了些。
第077章 第 77 章
在视觉和听觉都被剥夺的黑暗中, 时间已经失去了其应有的含义。
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以受刑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地悬挂在半空。
玄雾的意识在混沌中明灭,岌岌可危, 随时都有消散的风险。
被玄铁穿透的洞口大剌剌地敞开着,模糊粘连的血肉贴在冷沉的锁链上,仿佛成了一摊死肉,时不时有细密的魔气从里面钻过,带来森冷的寒意。
傀儡明明没有痛觉,但不知是否是做人时的记忆作祟, 他只觉得浑身又疼又冷,仿佛坠入很久很久之前, 在他还未成为傀儡时, 那被刻意遗忘的入骨绝望。
身处这一环境下, 他早就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只觉得久得仿佛过了一辈子。
脑袋越发昏沉,这种时候, 眼前的色彩却变得愈发浓艳。
在经躯体的囚禁后, 思绪也不可控制地飘远, 让他再次回忆起那些令人作呕的噩梦。
从他能记事以来,自己已经跟在那个男人身边。
男人从未告诉过他要如何称呼自己, 他也从未从男人口中得到过任何正式的称呼, 许是因为山上只有他们二人,所以根本没有指明的必要。
后来山上来了人, 于是他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身份。
那人说自己和男人是父子。
什么是父子?
他不太明白。
直到他在山下看见一个同他一般矮的小人骑在同男人一般高的男人的肩膀上, 旁边的人说, 他们是父子。
他更加不明白了。
兴许有一方说错了,他想。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唤男人父亲。
而那一句句的父亲也并不妨碍男人取他血肉。
后来, 山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扫淡了两个人独处的冷清。
但那热闹不属于他。
每当他好奇而懵懂地朝热闹的源头望去时,很快会被男人揪住后领,面无表情地拎回地下的密室。
一开始,因为处于地下,密室里头常年带着潮湿的霉味,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压过霉味占据了上风。不过他接受良好,因为他太熟悉这里了,熟悉到这里的每一寸地面都留下过他血肉的痕迹。
随着年岁渐长,他逐渐知道了一些与他认知截然不同的常识。
比如寻常人受伤需要时间愈合,而不是第二日便能恢复如初;比如人生来该有喜怒哀乐,而不是像他一般毫无所感;再比如,用锐器损伤**的行为叫作伤害,而伤害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造成死亡……
偶然一次,他看见一个死亡的人被装进逼仄的盒子,埋进土中。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他不想被埋进土里。
于是在男人再一次像以往一样将他的四肢固定在高台上时,他第一次做出了反抗。
不过结果到底不尽人意,男人在稍显错愕后,因为他的不配合,动作愈发狠戾。
**上的疼痛从未如此清晰,血液汩汩地往外流逝,一点点加深他对死亡的恐惧,直到触及临界点时,无数的情绪“嘭”地一声在他心头炸开。
在这肉身置于屠刀之下的同时,他的灵魂却像是活了过来。
从那以后,男人像是察觉出了他的变化,再也没放他出去过。
于是,在他刚懂得反抗后没多久,就被迫明白了何谓屈服。
后来男人收了两个徒弟。
那是同他一般年岁的小孩,但显然在男人眼中,两者是不同的。
男人教他们术法,教他们识字,教他们为人处事,真正像他一直以来唤的那个称呼——“父亲”一般,但他们明明喊的是“师父”。
一股没来由的难过和委屈袭上心头。
他应该讨厌他们的,但兴许是心底的渴望太过强烈,他看着他们脸上的笑靥,渐渐地只剩下遥不可及的羡慕。
所以当男人一改往日的冷漠,面带微笑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毫无意外的踩进了男人甚至没怎么用心布置的陷阱。
“从今天起,玄雾便是你的名字。”男人脸上的笑意点燃了他对未来的期待。
只是他没想到,那期待如此短暂,短暂得近乎于惨烈。
他死在了拥有姓名的当天。
在往后很多年中,早已不能算人的他才明白过来,“玄雾”,不过是男人为傀儡起的名字,而非那个自作多情又天真得可怜的小男孩的。
在与屠宰场无异的血腥中,名为“玄雾”的傀儡成了男人最完美的作品,得到了他生前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柔注视。不过那时,他的眼睛成了男人掌控他的面门,再没机会看见这一幕了。
世界陷入似曾相识的死一样的沉寂。
因此当脚步声传来时,玄雾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空旷的殿内,任何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一重一轻的两道脚步声如闲庭散步般不疾不徐地朝他的方向走来,步履间透着和谐的韵律。
玄雾被关数日来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脖子,朝来人的方向“望”去。
他好像……感受到了一股与他同出本源的气息。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遭遇无关,更像是世间另一个分化出来的他。
“就是他吗?”孩童稚嫩的声线在殿内响起,在经过几秒的停顿后,点评道,“都破破烂烂了。”
玄雾沉默着,好像对方口中那个破破烂烂形容的不是自己。
另一道男音轻轻“嗯”了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身的锁链应声而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玄雾只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一股力道托着,完好无损地落地。
他愣了下神,这才握住身上断开的锁链,面色不变地从身上贯穿的部位拔出,只不过锁链一拔,身上的几处洞口看上去更大了,倒真同方才说的那样破破烂烂。
“你们是魔族?”玄雾长期未开口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为什么救我?”
他听穆志明说过,以这殿内的魔气,寻常人根本进不来,否则只能落得入魔的下场。
“不是。”男人用清冷的声音说着格外荒谬的话,“有人同我说过,要日行一善。”
玄雾被这个离谱中透着浩然正气的理由震得沉默了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小女孩没有什么耐心地补充道:“所以你要和我们走吗?”
就在这时,男人长睫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下一瞬,长袖挥过,两人的身影连同气息在殿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玄雾茫然地站在原地,在他身前,一道清浅的涟漪浮现,只见一道暗淡的靛青色光团吃力地化成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玄雾。”
玄雾抬起头,将视线对准声音的来源。
早在对方开口的那一刹,他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那个男人曾经最喜欢的徒弟,季宁。
对方明明一身狼狈,此刻却依旧唇角带笑:“师兄来带你回家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黑暗深处才重新走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小女孩没好气地跺了跺脚:“那个蠢货!害我们白跑一趟了!”
“幻想在被彻底打破前,总能轻易吞噬人的理智。”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对这一发展毫不意外,只是淡淡说,“走吧。”-
当手腕上的玄玉亮了一瞬时,虞初羽意识到人应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虚弱的声音落入耳中:“先离开这里。”
没来得问季宁是否成功将人救出来了,虞初羽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路过第五峰,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然而就在经过第五峰的一刹那,虞初羽意有所感地抬起头朝峰内某个方向望去,眉心微蹙。
但很快将这毫无缘由的异样感压下,快步离开。
回到洞府布下结界后,季宁这才带着玄雾从寄身的玄玉上现身。
“你没事吧?”虞初羽看着他若隐若现的身形,语气不免带上几分迟疑,生怕他来一出现场托孤。
“无妨。”季宁轻咳了几声,“养养魂就好。”
虞初羽这才松一口气,看向对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傀儡。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先知晓,她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小孩会是一个傀儡。
玄雾如今一副遍体鳞伤的模样,连脖子下的红色咒印都显得暗淡几分,减少了几分诡谲,紧闭双眼透着几分乖巧无害,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他身上的伤口要怎么处理?”都惹了一身腥了,虞初羽也不介意好人做到底。
不过傀儡这一块委实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玄雾:“没关系,明天就恢复了。”
虞初羽被他的突然开口惊了下:“你会说话啊?”
玄雾乖巧地点点头。
虞初羽没忍住,半蹲下身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丝,倒是能理解季宁的坚持了。
“明日我下山给你带几件衣服。”
玄雾抬起头“望”向她:“谢谢姐姐。”
虞初羽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抿了抿唇,回头看向季宁:“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季宁看向玄雾,目光温柔:“我们师……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离这里、这些纷争远远的,匿于人海,去过寻常的生活。”
虞初羽听着他的说辞,不置可否。
且不说第五峰会不会追着他们不放,就说玄雾本身的特殊性,就注定和“寻常”二字无缘。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这显然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她解下腕上的黑绳递过去:“保管的期限到了。”
季宁没有接,反而看向玄雾,沉默片刻后语气艰涩地说:“我看了那本手札,上面说这是由你的眼睛制成,如今还有办法恢复吗?”
时至今日,他仍无法将记忆中谆谆教导的师父同那本骇人手札的主人联系起来。
玄雾歪了歪头,语气困惑:“你要还给我?”
季宁:“它本来就是你的,穆峰主手上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
玄雾沉默片刻后,伸手朝虞初羽手心伸去。
在触及到的瞬间,玄玉化作一道黑光,迅速没入他的左眼。
他伸手遮住右半边脸,左眼眯了眯,半晌才不适应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便是一片纯澈的雪白。
虞初羽本就离他最近,因此清楚地看见,在他睁开眼的瞬间,一道幽深的黑雾自他眸底迅速划过。
第078章 第 78 章
虞初羽愣怔在原地, 看见那黑雾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呼吸一滞。
“虞姑娘?虞姑娘……”
季宁唤了两声才让她彻底回过神来, 只是脸色却依稀有些发白。
“怎么了?”季宁担忧地问。
眼前的小男孩也睁着那只纯澈的黑瞳,迷茫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干净。
虞初羽伸手揉了揉眉心,顺势掩住心头的惊骇,一时间无法分辨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然而那一瞬间令她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实在太过真实,让她几乎无法说服自己。
她扯了扯嘴角, 轻轻揭过:“无事,只是有点累了。”
她定下心神, 回归正题:“季道友是魂体尚且不易被人发现, 可玄雾如今没了栖身的物件, 怕是过于显目。”
“这个虞姑娘不必担心, 我来时便准备了灵器,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白玉扣, 缓缓化作实体。
季宁说着看向小孩, 眼中带着些许歉意, “只是暂且委屈你了。”
玄雾摇了摇头,没等反应, 便幻化成一道流光没入其中。
季宁撑了这么久, 魂体越发透明,见状也准备隐去身形疗养魂体。
虞初羽本想叫住他询问傀儡一道的事, 但见他这般模样, 到底还是作罢。
下次再问好了。
不过显然季宁此番伤得不轻, 往后几日虞初羽都没看见他的身影,加上三、五两峰的登天阁挑战已至, 便暂且将此事抛之脑后。
让虞初羽奇怪的是,此番玄雾被救,第五峰竟然没有丝毫动静,让本来严阵以待的她有种一脚踩空的错觉。
不过他们对拉第三峰下马一事倒是始终初心不改,在十峰峰主的结果落定后,便迫不及待地向第三峰发起了挑战。
很快,地点便定在了浴火台。
比起峰主那边的神仙打架,这种年轻弟子之间的较量对普通弟子而言反倒多了几分看头。
毕竟明目张胆扯头花什么的,谁能不爱啊。
虞初羽时隔几日再次见到江黎时,就见她浑身上下都透着萎靡,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虞初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就收到了对方不善的目光,于是直接没了顾忌:“江道友这是被采补过度了?”
江黎:“有没有人说过,你以前哑巴的样子挺好的。”
虞初羽没忍住笑了声。
“怎么,最后一个人还是没找齐?”
虞初羽从她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但很快又听见她说:“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们率先赢下三场,有没有第五个人都无所谓。”
“对面出战人员的名单已经确定,分别是穆辛闻、消弭手、你那两个师兄师妹外加一个第五峰的弟子。其中,简祯和苏茶的实力,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一个金丹后期,一个金丹前期,除此之外,穆辛闻为金丹前期,那个第五峰弟子为准金丹,唯有那个消弭手修为不详。不过听说那是第五峰从绝影阁专门雇来的杀手,某种程度上或许更为危险。 ”江黎顿了下,转头看向虞初羽,“不出意外的话,作为两峰的代表,我和穆辛闻会是第一个上场的。剩下的人中,你对上有几分把握?”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询问虞初羽的实力。
虽然心有怀疑,但听见答案的那一刻,江黎还是免不了错愕。
还没等她多问,便被一道半空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姐、虞兄,你们来得好早!”江淮还未走近便远远地同二人打招呼,顿时将周围的目光一同招了过来。
显然今天壳子里的是社牛江淮。
庄鸣晚来一步,一一同他们打招呼。
“第三峰的人来了。”一些眼尖耳明的人立刻同旁边的瓜友分享。
“一会儿不会变成单方面的虐杀吧?一想到那画面,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要不说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投降,承认自己的不足,免得到时候输得太难看。”
“也不会吧,江师姐就挺强的,还有她弟弟,用的武器还是那千斤重的长戟,想来也不差吧?”
“那也得看和谁比啊!第五峰可有两个昆仑巅的剑修,越级挑战不都跟玩似的,他们配吗?”
“昆仑吹倒也不必如此,狗腿的样子过于难看。这里是离火道,瞧不上趁早滚!”
“那个戴面具的我真的好奇很久了,有道友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灵力吗?好想知道究竟是弱鸡还是黑马啊!”
第五峰的人刚进场便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凤栖梧闲着没事,加上处于对简祯实力的好奇,便随他们一同过来,顺带叫上了因离火道的插手,被排除在外,调查魔气一事受阻的佛子等人。
简祯随意地朝那边望去,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顿时动作一滞,视线凝固在那个方向。
不过对方不带任何迟疑地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
凤栖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便注意到那罕见的发色。
纯净的银白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清浅的光。
再看看神情恍惚的简祯,眼底带着几分了然,调侃道:“听说你那师妹如今也是一头白发。凡人过个几十年便白发苍颜,垂垂老矣,她这没了修为,倒是直接一步到位了。”
“锵——”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长剑的剑锋就已经横在凤栖梧颈边。
“师兄?别!”苏茶惊呼道。
离火道的众弟子见自家少主被如此冒犯,瞬间掏出武器,满脸戒备,在满场的紧张氛围中,旁边气定神闲站着的佛子等人顿时被衬托得极为显目,明明透着一股格格不入,却莫名地降低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眼前的一幕再合理不过。
凤栖梧显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直接被他的行为激怒,掌心燃起一团火朝他命门扔去,几个来回后,等两人彻底拉开距离时,他眼底的黑气几乎溢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简祯,你做什么?!”
“舌头不要的话,我可以亲自动手。”简祯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全然不复从前的君子模样。
凤栖梧没来得及注意他话里警告的意味,倒是听出了他对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呢不满,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解:不是,我又没说他,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好气!
看着对方利落收剑,背对他径直走开的假清高模样,凤栖梧一时间气不过,恶狠狠地又朝他扔了一团火,然而前面的人头也没回轻松避开了,甚至没有转身搭理他的打算。
凤栖梧无能狂怒:靠!更气了!(▼ヘ▼#)
另一边的江淮听见动静好奇地回头看了眼,语气惊奇:“他们怎么还内讧了?”
江黎:“管好你自己,等会儿第二场由你上。”
要是她没记错的,第五峰那边今日第二场上场的是那个准金丹,江淮对上他胜率还是挺高的。而且正好今天是他在,要是排在后面还要担心到时候会不会换人。
江淮撇了撇嘴,到底没再继续看热闹。
浴火台位于一处山壁外侧,面积极大,即便五人同时上场也不会干扰到彼此。在它的不远处是一座火山,数百年前曾喷发过一次,也是因为那次的喷发才形成了这一位置特殊的高台,因此冠以“浴火”之名。
台上的裁判已经就绪,很快宣布两边给出的对战之人的名字。
“第一场,第三峰江黎对第五峰穆辛闻。”
江黎听见自己的名字,直接从所在的高处一跃而下,完美落地。
虞初羽几人见状,简单寻了处视野开阔的位置,席地坐下。
甫一坐好,江淮便兴致勃勃地伸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大把瓜子,热情地同身边的两人分享。
庄鸣一开始还有点纠结:“这样不太好吧……”
有损他对外的酷哥形象。
眼见旁边的虞初羽已经伸手接了过去,顿时面色一肃。
师尊说了,这种时候就要合群!
于是一改说辞:“光嗑瓜子伤嗓,我这还有茶。”
陆续有人在周边寻位置坐下。正当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私下里悄悄开了个盘赌谁胜谁负时,一道节奏感极强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们耳朵里钻。
“咔。”
“嘎嘣。”
“咔。”
“嘎嘣。”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终于有人没忍住开口。
众人抬头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嗑着瓜子喝喝茶的三人身上。
所有人:“……”
不是,你们三个上场的怎么比我们还像看戏的?
能不能尊重下场上的人?
没看见江师姐的脸色都黑了吗?
然而不管他们在心里如何吐槽,三人嗑瓜子的动作都不带丝毫停顿,心态稳得一批。
颇有种不以物喜的独狼风范。
还有人听见江淮点评的声音传来:“看不出来,我姐还挺厉害的。”
姗姗来迟的第三峰后援团闻言想起平日里看到的姐弟间的血脉压制:……这话要不当着你姐的面再说一遍?
另一边同第五峰的人坐在一处的简祯看完了他们沏茶磕瓜的全过程,一时间也有点迟疑。
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人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前后脚的功夫, 穆辛闻便同江黎一道站在了浴火台上。
穆辛闻同往常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看不出半点战斗欲的模样, 即便面对所谓的“死对头”,也是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拱手行礼,仿佛两人此刻不过是进行一场友好的切磋。
同其他视第三峰为宿敌的第五峰弟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极端。
“还请江师妹手下留情。”
场外的人本来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以为会看到两峰一触即发的刺激对峙场面, 没想到猝不及防被和谐了一脸,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片场。
江黎对他没有太大意见, 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 便也回了个礼, 不过语气却半点不弱。
“以贵峰此番的做派, 说留情未免太过可笑,穆师兄尽管出手, 我们第三峰还不至于输不起。”
众人松了口气。
果然,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等裁判宣告比赛开始后, 穆辛闻一秒正色,显然没有放水的打算。
场内的二人对视一眼, 江黎率先抬起手。
一枚拳头大小的中空玉环在她灵力的催动下浮上半空,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连串的半人高透明泡泡从环心不间断地冒出, 很快就占据了大半场地。
于此同时,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就见数道黑影划过,直直地朝穆辛闻的方向飞去。
然而那几道黑影还未靠近穆辛闻半米, 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屏障一挡,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众人这才看清地上的物件。
——是数枚漆黑的长钉。
眼见危险物被拦下,穆辛闻身前的屏障凭空消失。
他视线划过地面上的钉子,陈述事实一般直言道:“师妹若非手下留情,还是认真点好,这些东西可伤不到我。”
然而他没注意到,江黎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下一瞬,原本四散着撒在地面的长钉毫无征兆地没入地面,于此同时,几道黑影迅速朝穆辛闻脚下的影子攀去,等穆辛闻察觉到不对时,身体已经被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江黎这才缓缓开口:“这是缚影钉,你大意了。”
在她说这话时,场上的泡泡已经多得朝两人逼近。
虽然被困,穆辛闻身上却不显丝毫慌乱,看着在阳光中折射出斑驳色彩的泡泡,目光中难掩好奇:“这又是什么?”
“穆师兄可以亲自试试。”许是觉得胜券在握,江黎勾了勾唇,态度较先前好了几分。
穆辛闻似乎真有试试的打算,眼睁睁看着泡泡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其中一个泡泡即将触及他衣角时,他却仿佛感知到什么,毋地脸色一变,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但是由于缚影钉的缘故,根本无法反应,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泡泡因为外物破裂,一股火辣辣的热浪从周身蔓延开来。
“轰——”
场外众人谁也没有想到那看似无害且透着几分的梦幻的泡泡底下竟藏着如此可怖的杀机,不由为承受贴面攻击的穆辛闻捏了一把冷汗。
第五峰的弟子更是坐不住了,也不顾是否会挡住后排的视线,倏然起身。
但显然他们还担心地太早了。
因为爆炸的威力,周边的泡泡纷纷受到波及,依次炸开。
和所有人想的不同的是,这些泡泡并非只会爆炸,只见在方才爆炸后的气流中,场上一下闪过一道紫电,一下冒出一团火球,还有撒下满天彩纸的,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时间,众人根本无法分辨穆辛闻此刻的情况。
直到一道突兀的风将因爆炸产生的黑雾吹散,众人才终于在坑坑洼洼的场地上见到他的身影。
原先的位置因为爆炸形成了一个数米深的大坑,不难想象要是对方当时没避开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过穆闻辛此刻的状态也不算好。
右半边的衣服因为爆炸化为灰烬,露出平日里穿衣不显的精壮身体,其中脖颈向下的右臂因为没有及时防御被烫得赤红,划出道道淋漓伤口。
不知何时,他已经摆脱了摆脱了缚影钉的束缚,站在另一处方位。
江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视线朝他脚下望去。
难道是刚才的爆炸将缚影钉一并破坏了?
“江师妹这一手环环相扣倒是让我措手不及。”穆辛闻开口,抬头看着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透明泡泡,倒是更感兴趣了,“这法器的原理是什么?指定攻击对象吗?”
“等我赢后穆师兄自可上第三峰同我讨教。”江黎面不改色地放话。
穆辛闻笑了笑,没说话,却一改先前的守势,主动发起攻击。
只见他身形如电,眨眼便从眼前不大的间隙中穿插闪过瞬息来到江黎跟前,且没触发一个泡泡。
等江黎惊骇地看着眼前之人时,腹部已经遭到了重重一踢,身体不由控制地朝地面砸去。
她迅速调整身形,手掌往地面一搭,顾不上腹部传来的疼痛,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原地。
几乎是同时,晃眼的光晕闪过,十数个泡泡在她周边先后破裂,露出内里的重重危机。
江黎瞅准泡泡中的玩意儿,尽可能地降低攻击,狼狈地躲过。
场外的江淮一脸震惊,甚至忘了喊姐:“不是,那不是她自己的法器吗?为什么是无差别攻击?”
看着满场越发密集的泡泡,虞初羽忍不住感概:“江道友果真是个狠人。”
庄鸣合上张大的下巴,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炼器师之间的较量吗?比谁更皮糙肉厚?
他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显然匪夷所思的不只是他们,穆辛闻一脸不解的站在原地,不明白头顶那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器在这种场合能起什么作用。
看见对方同自己没好多少的模样,提议道:“江师妹不如把这收了吧。”
江黎吐出一口血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实际上江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方才一个泡泡里头的巨响让她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失鸣,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张张合合。
不过这都不重要。
只能说同一个师父教出来庄鸣确实拿捏住了她的想法:凭借自己对这法器的熟悉度,加上多年来因炸炉提升的防御力,笑到最后的一定是自己。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这些年炼制的有点卵用的法器都被她拿去补贴峰用了,实在比不上第五峰的豪奢。
于是为了弥补炼器师之间因法器不足可能产生的不公平现象,这才干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
于是众人就看到了足以令他们用一生去治愈的一幕。
两个炼器师在遍地“地雷”的浴火台上——肉搏。
所有人:“???”
这年头的炼器师已经卷到人均体修的地步了?
于是除了场上的两人,第三峰和第五峰弟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第三峰/第五峰一众弟子:“……”
不信谣,不传谣。
伴随着刺激的泡泡盲盒,两人之间的交锋愈发激烈。
两人的灵力和体力都有限,加上还要承受额外的伤害,几个来回后都隐隐浮现力竭之势。
此时江黎抓住时机将穆辛闻困在泡泡的包围圈内,只留自己一边的后路,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朝他面门攻去,让穆辛闻退无可退。
眼见胜负可分,穆辛闻脚尖朝外,在地面划出一道弧度,愣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从包围圈中脱离,左手手腕上那个不知材质的机关镯挡住迎面而来的匕首,发出清脆的金石碰撞声。
就在众人屏息注视着这一幕时,虞初羽毫无征兆地开口:“快了。”
眼见着形势就要逆转,下一秒,江黎的匕首擦着机关镯划过,愣生生停在穆辛闻颈边。
江黎:“我赢了。”
这下是真的胜负已分。
这一波三折委实是出人意料,以至于触不及防结束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众人听见江黎开口,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呼吸,激动地同周围的人议论看看那精彩的一幕。
“刚刚那种情况我是真没想到穆师兄还能躲过去。”
“对啊!那身法真是绝了,不过最后还是慢了一步江师姐,可惜了。”
江淮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虞兄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眼场上尚未离开的穆辛闻。
方才穆辛闻的动作显然比之前快了几分,否则江黎的匕首根本不会有机会划过护腕抵到他颈边。
不过在江淮的注视下,她还是摇了摇头,没去扫兴。
可能就是没速度好力道失手了吧。
“上午的比赛结束,我去用膳了。”她站起身,挥了挥手。
“一起一起,我也馋了。”江淮凑上来,顺便招呼庄鸣,“来不?”
庄鸣身体诚实地跟上。
“我们不等等江师姐吗?”
“可别,小心等下我们都走不了。”
……
几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简祯本想等结束去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师妹,但还没等他动身,便被人拉住,回头再看,哪还有那几人的影子,只好作罢-
离火道比昆仑巅还没人性,根本没考虑初入门弟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连一点食物的渣子都找不到,更别说食堂了,因此只能下山觅食,于是等三人一来一回,比赛已经快开始了。
虞初羽在江黎幽幽注视中,带着庄鸣不慌不忙地坐下,顺便给她带去亲切的问候。
“吃了吗?”
“……”
江黎忍住白眼的冲动,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江淮没同他们一起过来,站在距离浴火台较近的边缘活动着手脚,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唤。
没过多久,裁判的声音如期响起。
“第二场,第三峰江淮对第五峰简祯。”
江黎猝然抬头。
怎么回事?上场的不该是第五峰的那个准金丹吗?
第080章 第 80 章
江淮在片刻的错愕后却是眼神一亮。
这几日下来, 他早就从旁人口中得知简祯的厉害,要不是为了顾及大局只好接受自己亲姐的安排,他倒是更希望和对方打上一场。
没想到阴差阳错还真就如他所愿了。
顿时, 上场的动作都透着几分迫不及待。
得知对手的刹那,简祯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失望。
他抬首朝场外看去,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的同时,心头的焦灼愈甚。
江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招魂道:“这位兄弟。喂——”
“看啥呢?”他一脸莫名,正想顺着视线瞅一瞅时, 对方已经转过头。
简祯没有任何铺垫,单刀直入:“开始吧。”
江淮也没在意, 兴奋地取出威风凛凛的赤红长戟, 高声应道:“行!”
说完就势如破竹地一头莽上去。
他压低身形, 脚下快得几乎迈出了残影, 即便手持千斤重的长戟,速度也没降低分毫。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到两米之内, 江淮右脚向下一蹬, 在地面留下一个清晰下凹的脚印的同时, 整个人高高跃起,手持长戟朝面前之人兜头劈下。
眼见长戟的红影顷刻间成倍放大, 裹着凌厉的劲风杀意凛然地落下, 简祯左手抓过剑柄,径直迎上。
在一瞬间的碰撞后, 意想之中的角力却并未如江淮意想的那般发生。
剑柄轻巧地卸去那股万钧之力, 与此同时, 一道寒芒破空而出,却又如春风细雨般, 收敛所有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朝来者逼近。
转瞬间,攻守倒转。
一切发生得太快,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江淮也没明白对方是如何挑开长戟,脸上浮现少许迷茫。
但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根本没时间没容他多想。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令他汗毛直立。
千钧一刻之际江淮成功收势,赶在那道剑锋落下前用长戟一挡。
顺着当前的攻击趋势,不足片刻两人便交手数个回合,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有人喃喃道:“不愧是君子剑。”
原来他们同那些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子之间,真就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另外一个也很厉害了,千斤重的长戟就不是常人能拿得起来的,那一击要换做是我人早没了。”
虞初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的比试,所有的声音在她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场内二人的一招一式在她眼中拆分成一个个慢动作,然后在脑海中推衍模拟出来。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
半晌,她眨了眨眼,从方才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一抬头,就对上了江黎复杂的眼神。
江黎:“我相信真有人喝口水都能顿悟了。”
庄鸣也一脸新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顿悟!”
虞初羽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早在她从崖下的幻境中脱离出来时,便隐隐有所悟,如今不过一个契机罢了。
在现场的激烈打斗中,她的动静不算大,不过凤栖梧等人隔着人群还是敏锐地朝这边投来探究视线。
每当有人顿悟时,天道总会在周遭降下玄奥的气息,因此他们注意到也不稀奇。不过他们隔得远,也无法分辨具体的人,加上江黎有意地挡在她身前,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另外一头的付明轩摇着扇子,语气透着丝丝酸意:“贵派倒是藏龙卧虎。”
要知道,顿悟和修为无关,但却代表在天道那里留下了名字,顿悟的次数越多,往后的道运更甚。
不过这都是理想状态,实际上,有史以来有所顿悟的修士寥寥无几,更别提多次了。当然,那寥寥数人最后一无不在修真界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运气好。”凤栖梧云淡风轻地笑笑。
其他人纷纷抬头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今天转性了?
殊不知凤栖梧心底比他们还震惊,迫不及待给手下的人传音。
【去查方才那人是谁!】
苏茶莫名就想到了近几日大师兄频繁关注的那个戴面具的人。
想到对方那同样雪白的发色,哪怕再怎么在心中说服自己师兄也是因这份相似才有所异样,一股强烈的失控感还是遏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不可能是那个人,不可能。
她在心里默念几句,强自镇定下来。
夏昭意仿佛透明人一般安静地坐在一旁,主打一个“与世隔绝”。
佛子的视线越过漫无边际落的人群,眼神中无故染上几分悲悯,最终轻不可闻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虞初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伏尘漆黑致简的剑柄,视线落在场内,眸中燃起熊熊战意。
手痒了。
不过虞初羽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现状,正面迎上就是单纯的送菜。
别着急。
江黎注意到这一幕,盯着她膝上的黑剑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终于没忍住开口。
“我们峰的仓库内还有几把剑放着落灰,你可以去挑一把,就当是我资助你比赛的。”她顿了下,随即又快速补充道,“要不要随你。”
听说她原先的剑断了。他们剑修个个都有恋剑癖,如今拿着把不知道从哪找的小破剑,怕是还没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干脆自暴自弃。
“啊?”虞初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晃了晃手上的伏尘,“我有自己的剑……”
说话间,她突然想到什么,顿时话音一转,“不过,也可以有。”
离开南溪泽后,伏尘向她要了蓟南溪的那枚龙鳞,说是要用来升级,结果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导致根本拔不出剑。这些时日来她都快把剑柄当初剑来用了,以至于边缘都生生磨利了一圈。
如果在赛场上继续用剑柄难免有轻视之嫌,要是助长了对方的战意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早前在绝影阁那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
为了体现自己的一碗水端平,江黎同样问了庄鸣一句。
毕竟对方那被小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玩意看着也好不到哪去。
庄鸣摇了摇头,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炫耀:“多谢师姐好意,不过我有师父给我的武器了,不需要别的。”
“……”
江黎冷笑一声:“呵。”
在这么一段小插曲后,几人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场内。
时间一久,原先被大开大合的招式遮掩的压制之势便暴露出来。
江淮是被压的那个。
江黎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早从比赛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不过亲眼见到这一幕,心口还是仿佛被堵了一大块。
早在登天阁之前,第五峰就以“凤凰火在第三峰实属大材小用”为由,以炼器的方式将其从他们手中夺走。
他们峰这些年招的子弟能力确实良莠不齐,几乎没有意外就输了。
如今若是不能在登天阁中赢下,往后五十年,他们都再没有接触凤凰火的机会,这对他们第三峰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因此,每输一场,都是在把他们往绝路上推。
不过,不管她想不想,显然结果都不会因此改变。
伴随着足下传来的强烈震感,场上那抹雪白的剑锋直指江淮眉心。
长戟被径直挑飞至数米远的位置,直直地插在地面,上头的红缨随着远处吹来的灼风在空中肆意舞动,见证这场胜负。
虽然战败,江淮此刻的眼神却是亮得惊人。
在简祯收回剑转身准备离开时,江淮在他身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你很强,但再过两年,我会比你更强!”
是对他的宣战,也是对自己的立誓。
简祯回过头,对上他不偏不倚的目光,一改从前的温雅,言辞难得透出几分泠冽的锐意:“这世上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你变强。”
说完没等他反应便头也不回离开。
江淮的声音从他身后清晰传来,没有被风悍动半分:“一倍的努力不行,便十倍、百倍。总有一日,我会赶上你,然后,超越你。”
修士本就耳聪目明,自然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不过显然并没有人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还在热烈讨论着方才看到的一招一式。
虞初羽也因神识听得一清二楚。
简祯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盘旋,久久不肯散去。
虞初羽一时间有点失神。
直到江黎唤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茫然道:“你方才说什么?”
“明日的比试,绝对不准输!”
虞初羽收敛心神,冲她笑笑:“是,江大小姐。”
在轻松的表象下,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苏茶远远地看着那道因恐惧的加工变得愈发熟悉的身影,终于不再迟疑。
只要确认他们不是同一人……
同另外几人打过招呼后,苏茶迈步朝虞初羽的方向追去。
散场的人流极大,苏茶眼见着那道人影出现在自己的左前方,正要加快步伐,结果被攒动的人头一遮,再看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的踪影。
怎么可能?
这里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加上对方那显目的发色,怎么可没凭空消失?
她目光一定,拉住一个刚刚离那人极近的离火道弟子:“请问你看见那个发色雪白,戴着面具的人往哪去了吗?”
只见对方平直地转过头,脑袋没动,只有漆黑的瞳仁在眼眶中骨碌碌地下移,对上她的视线。
苏茶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莫名打了个寒颤。
明明周遭还充斥着从火山口吹过来的热风,周边环绕着数不尽的人流,寒意却一个劲儿地往她骨缝里钻。
“打……”扰了。
还没等她开口作罢,四周兀地一静。
原本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戛然而止,只见所有人维持着原本的动作机械地转过脑袋,用瘆人的黑眸骨碌碌地看着她,口中重复道:“去哪了?去哪了?去哪了……”
苏茶一时慌了神,惊恐地跌坐在地。
直到一阵剧痛从股间传来,才彻底清醒过来。
看见简祯的脸的瞬间,苏茶只觉心底一松,带着哭腔道:“大师兄……”
“怎么回事?”简祯蹙了蹙眉。
苏茶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跌坐在山峰边缘,要是再近一点,可能就直接摔下去了,不免一阵后怕。
她深吸口气,将刚才的经过一一道来,最后瞧着简祯的脸色试探道:“我是觉得那人有点像大师姐,这才想去确认的,会不会……”
“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凭空猜测。”简祯打断道,“此事我会再查。”
苏茶低着头,蔫蔫回了声“是”,落在身侧的指尖一点点攥紧,指甲陷入娇软的掌心,留下一个个清晰可见的印痕。
仅仅一个发色相似的人,都能让他忽视自己遭遇的杀机,不肯怀疑吗?
此时,远处沉寂百年的火山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最高的火山口,俯视着对面由自己一手策划的戏剧。
身上穿的红衣几乎同赤红的山体融为一体,时不时露出的藕节般白皙的小脚不安分地在半空晃动,降低辩识的难度。
小女孩饶有介事地摇摇头:“惊喜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分享啊,怎么可以一个人抢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