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告白
像是料定了表白完会有人起哄, 池潇俯身抓住酒杯,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我说完了,可以了吧?”
他很清楚, 明灿一定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这个大冒险是对他的惩罚, 不应该把她也拖下水。
他真怕有没眼力见的起哄让明灿给回应, 那样和欺负女孩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 他也并不想听她的回应。
不论怎么考虑,刚才他都应该喝酒,不应该接受这个大冒险。
可是在那一刻, 冲动淹没理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说出口了。
所以,他只能在事后这样找补。
用冷淡的,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一锤定音,将场面控制住, 也将方才的告白,彻底钉死在大冒险上。
只是大冒险, 不是真心话。
眼见池潇像是被这个大冒险惹烦了,勉强完成任务之后,他眼眸覆上寒霜,整个人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雕状态, 男生们自然不敢再闹腾, 岔开话题,很快开启了下一轮游戏。
明灿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好像参与了刚才那场大冒险,又好像被摘得一干二净。
她总觉得, 刚才那轮游戏,池潇似乎是担心她被惩罚,才挡在她前面报了一个危险的数字,替她输了这一局。
之后的好几个瞬间,她都觉得他要喝酒抵罚了。
没想到他突然就转过头来,说喜欢她。
他语速很快,说得也果断,某一刹那他的眼神直白到有些热烈,可是那一刹转瞬即使,这场大冒险飞快地、草率地结束了,明灿的心情好似也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池潇究竟是真诚还是敷衍,她现在已经无法辨别。
明灿唯一比较确定的事情是,今天这场酒局,和她以前参加的那些都不一样。
游戏还是那些游戏,惩罚内容也还是那么无下限。发生变化的不是外在因素,而是她自己。
之前定好的策略——只要被惩罚就选真心话——她忽然觉得难以执行下去。
倒不是因为她的真心话变得暧昧了,萌生了不能与旁人说道的少女心思。
而是因为她记起了一些尘封在回忆里的往事,让她突然间,不想当众说些不动听的话。
明灿这般想着,兀自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沁凉的啤酒。
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这么个自私自利、从来不在乎伤害旁人与否的狠心人,为什么会突然开始照顾旁人的心情了。
游戏继续。
有了前车之鉴,池潇不再帮明灿。他替明灿输的后果可能更惨烈,毕竟这群狐朋狗友敢针对他,却不一定会欺负明灿。
两轮过去,明灿开别人失败,输了一次。
“你们竟然真的有那么多个三?”明灿很懊恼,愿赌服输,她径直抓起酒杯,“我喝酒。”
惩罚是什么都还没定,她就说要喝酒,风险意识未免太高了。
迎着旁人惊异的目光,明灿举起酒杯,囫囵吞下了整杯酒,颇有些豪气干云的气势。
池潇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轻皱了皱眉。
直到明灿又输了一次,仍坚定地选择喝酒抵罚。
池潇终于忍不住,俯身靠近她,低声问:“你不是说酒量不好吗?”
明灿:“几杯啤酒而已,问题不大。”
池潇:“还是少喝点。”
她双颊已然浮起淡淡的绯色,眸光潋滟,艳红的唇轻抿了下,对他说:“最多喝五杯,行吧?”
尾音上扬着,仿若带了钩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嗯。”池潇望着她,有些挪不开视线,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别喝醉了发酒疯就行。”
明灿:“嗤——”
我是三岁小孩吗,用得着你提醒?
明灿喝醉了确实会发酒疯。
准确点说,她醉后外表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行动也正常,唯有脑子不正常,会一脸平静地说一些疯话。
至于说什么疯话,据曾见识过她喝醉的人描述,大概是一些她平时埋藏在心里但又不方便说的怼天怼地的激烈言论,譬如抨击学校制度、大骂男的没一个好货,还曾经在高中班群里连发几万块的红包,逼一个和她不对付很久的同学跪下唱《征服》。
明灿醉后会断片,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几乎都是从闺蜜芮以晴口里得知。
从此以后,她在酒局上都很克制,绝不贪杯,也就再也没有醉过。
明灿清楚自己的酒量到哪里,今晚她只喝五杯,喝完顶多有点头晕,不至于醉到发疯。
大家渐渐玩上手,游戏一轮又一轮过去。
明灿原以为五杯酒这个安全裕度绰绰有余,因为她以前玩这种游戏很少输,今天才知道之前输不了是因为没碰到高手,她吹牛的水平在今晚这圈人面前实在不够看,没撑太久就输到第五次了。
酒杯斟满,明灿仍旧拒绝真心话大冒险,抓起杯子便送到唇边。
“第五杯了。”身旁的男人低声提醒她。
“你很烦呐,我是不会数数吗?”明灿转眸瞪他。
她嗓音细细的,带着股羞恼,张口就骂他烦,无所顾忌的样子,倒是让池潇有些怔住。
感觉她这个样子。
似乎已经有点上头了。
明灿喝完第五杯,身子懒懒地向后倚,怀里抱着个抱枕,捂在胸口,似乎想压制住被酒精刺激得咚咚直跳的心脏。
不能再喝了。
等会儿要是还输,她只能接受别的惩罚,或者干脆不玩了。
这时突然有电话进来,明灿像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忙不迭抓起手机走出去,到僻静处接听。
看到来电显示,她刚放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不情不愿地接通:“喂,爸。”
明铮沉稳的声音传来:“九点了,应该和朋友玩完了吧?”
“嗯。”明灿摸了摸发烫的脸,在明铮进入主题之前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我之前和你说,是因为要参加音乐会才不能去那个酒会。其实不仅仅是这样,即使没有音乐会,我也不想参加这个酒会。”
明铮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直白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才道:“为什么?”
明灿虽然没醉,但酒劲儿多少影响到了她的大脑运作,整个人变得非常坦率,甚至有些简单粗暴:“因为我不喜欢联姻。也不喜欢你给我安排的联姻对象。”
“……”明铮沉默了很久,“灿灿,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考虑。”
明灿:“酒会我也能慢慢考虑要不要去吗?”
距离酒会召开没剩几天了,明铮皱眉:“你必须去。”
明灿无声哂笑了下。
明铮:“你先听我说完。你爷爷奶奶昨天回国了,他们也要参加这场酒会,还有你大伯二伯全家都会来。你也不想我们明家集体出席的场合,独独缺你一个吧?”
明灿的爷爷奶奶前阵子在国外,明铮默认他们不会参加这场酒会,所以也没有强求明灿要去,只是希望她能出席。眼下二老提前回国,确定要参加酒会,情况发生了变化,所以明铮才着急联系女儿,与她说明利害。
明灿听罢,很快收敛了不耐的情绪,接受了父亲的安排:“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出席的。”
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时候必须懂事识大体,明灿还是能分得清的。
撂了电话,明灿趿着拖鞋慢吞吞走回客厅,在原来位置坐下。
她从小到大富裕优渥的生活是家族给予的,既然享受着身为豪门子女的利益,就必须承担身为豪门子女的责任。
哪怕这些责任,很多时候于她而言,更像枷锁。
桌上的酒杯不知又被谁倒满了,明灿脑子里想着家里那些麻烦事儿,烦闷之下,不由自主拿起酒杯,将冰凉的酒液倾倒进口中。
忽然间,她手臂被身旁的人轻轻扣住。
“怎么还喝?”池潇眉峰下压,语气硬邦邦的,“快放下来。”
放下来?
都喝一半了。
明灿见他臭着一张脸对她发号施令,心里那点叛逆破土而出,不顾阻拦,直接将那杯酒全部喝干。
放下酒杯,她舔了下唇,似是慢半拍地感受到人家管她是为她好,她微微倾身,凑到池潇耳边说了句:“就多喝一杯,不会怎么样的。”
现在的她说话,比没喝酒的时候多了不少语气助词。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耳廓,带来黏糊糊的触感,久久不能散去。
明灿这会儿头已经有点晕,理智勉强支撑着神思,告诫自己绝不能再喝了。
“我不玩了。”明灿直接退出游戏,“今天很开心,你们想玩的话可以在这里继续。”
窗外大雪未歇,时间虽然还不算太晚,但是天气实在恶劣,只怕这雪再下下去,回酒店的路会难走,于是聚会就此散场,大家花了几分钟一起把客厅收拾干净,池潇披上外套,送他们到门外。
“路上小心。”池潇说,“我有点东西放在浴室,等会儿上去收拾了就走。”
这个时候,他也不忘强调一下他今天只是过来借浴室洗澡,收拾好东西就会离开,不会在这里过夜。
望着舍友们渐渐走远,池潇折返回屋内,站在玄关脱掉外套,抖落衣服上沾染的雪沫。
客厅里的灯光还和他们玩游戏时一样,零星几盏射灯投下昏昧的光线,电视声音关了,但屏幕没熄,闪烁的光点笼罩着站在落地窗边的女孩,她一只手掐在腰际,盈盈一握的腰身,往上是纤瘦的肩背,往下是修长笔直的腿,娉娉袅袅地立在雪景前,美得像一幅油画,叫人不敢出声打扰。
池潇以为她会上楼洗漱,没想到还在这里。
他走进客厅,明灿闻声回眸,似是有话要和他说。
她还没来得及朝他走去,池潇就已经阔步来到她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落地窗前。
明灿左手握着杯热水,袅袅白雾升腾,她低头吹了口气,白雾抖动着逸散,她举起杯子缓缓啜饮一口。
暖热的液体滑过口腔,明灿感觉喉咙滋润了不少,温声对池潇说:“学长,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前阵子和你说过,我爸叫我参加一个酒会,我本来不想去。”明灿说,“但是现在出了点状况,我不得不参加。”
明灿记得之前答应过池潇不会去,现在情况改变了,她自然也要知会他一声,免得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池潇:“非去不可?”
明灿:“嗯。”
池潇:“好,我知道了。”
明灿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扑到脸上。皮肤之下,酒气也直往脑门窜,像从地底吹来一阵疾风,刮得人晕头转向。
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侧边歪的身体一下子拉了回来。
“我没醉。”明灿下意识道,“我站得稳。”
池潇没有松手:“你确定你现在不在晃悠?”
顿了顿,他轻笑了声:“杯子里的水都要晃出来了。”
明灿垂眸盯着杯子,里头无色的液体好像真的在打转:
“我……那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烦了,我气得手发抖。”
池潇:“什么事情?”
“明知故问。”明灿撇撇嘴,像开了锁的话匣子,噼里啪啦说起来,“我去参加酒会就必然要相亲,家里长辈都在,我不能任性,只能硬着头皮和你二叔一家交往,你是不知道我魅力有多大,你二叔二婶都很喜欢我……”
“我知道。”
“啊,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明灿斜了他一眼,目光含着几分被打断的不满,上下嘴唇轻碰了碰,忽地僵住:“……可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她没喝酒的时候,这句话只会以心理活动的方式出现。
可是她现在有点压制不住脑子和嘴巴的连通路径,脑子里想什么,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
池潇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右手仍旧轻轻抓着明灿的胳膊,纤细匀称的骨肉隔着衣物紧贴在他手掌,渡来一股又一股鲜活的热意。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皮肤之下脉搏的跳动,垂眸又看见她细密的长睫忽扇着,杏眸流露出几分茫然,嘴巴鼓了鼓,因为话接不下去而生起了闷气。
她怎么能。
这么可爱。
池潇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没事,你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的话,我来说。”
明灿:“我家的事,你懂什么?”
“懂一点。”池潇说,“那个酒会你参加就参加吧,联姻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明灿诧异:“你怎么解决?”
池潇云淡风轻地提了下唇角:“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在哪个时空,你都不会嫁给池曜,这就足够了。”
明灿又没忍住,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说了出来:“我不嫁给池曜嫁给谁,你吗?”
……
四下的空气蓦地陷入寂静。
池潇真没想到,她现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就这么万分直白地,一剑劈开蒙昧,将他躲藏在阴影中的企图昭然天下。
池潇沉默了一会儿,用感情色彩最淡的方式表达:“按照未来的剧情推理,是这样的。”
明灿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她的不屑:“我不嫁给他就要嫁给你?我没别的选择了吗?我就非要嫁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话刚才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他只不过没有反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
“你为什么想帮我解决?”明灿说话时,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乱,像狂风肆虐的海面,有什么声音被海浪高高卷着拍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是他不久前,在接受大冒险惩罚时,突如其来的告白。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在空寂的客厅里,落地有声。
刚问出这个问题,明灿理智回笼,立刻就后悔了。
池潇屏住了呼吸,低眸看到她眉心微微拧紧又松开,双唇翕动着,表情非常复杂。
在所有交织的神情中,他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没有喜悦的意思。
池潇今晚玩游戏没怎么输,只当喝饮料似的喝了几杯酒,脑子里最多半分醉意。可是这一刻,他感觉有什么情绪从胸中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像酒意一样,搅得人很不清醒,冲动翻江倒海。
他握着明灿胳膊的手倏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拽到跟前,柔软的身体几乎要贴上他胸膛。
池潇深吸一口气,唇角竟然是上扬的,带着压抑的自嘲,沉声对她说:
“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冲动地问出这个问题。
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收到了。
他在她华丽张扬的人生里,从来都是一个不值一提、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她根本不记得他曾经站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过喜欢她。
那天的画面,时至今日,池潇都记忆犹新。
高二下学期,初春。
北城乍暖还寒,天高云淡,肆虐的风如凛冬一般锋利冷冽。
池潇背着一把小提琴等在学校音乐厅外面。
一个多小时过去,夕阳西斜,管弦乐团的同学结束排练,从音乐厅蜂拥而出。
池潇站在台阶底下,叫住了正在下楼的明灿。
她脖子上围着他亲手织的围巾,这让他忽然多出几分信心来,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条围巾出自他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无人处。
音乐厅后方的小树林,稀稀拉拉栽着几棵银杏,在风中轻轻抖擞着。
背着琴的少年就像那些银杏一样,分外挺拔,同时也因为紧张微不可查地战栗。
他用尽所有的真诚,和面前的少女说了几句话。
然后。
在她寥寥的答复中坠入冰窟。
认清了自己的一无是处。
从此以后。
一直到现在。
他在她面前,再也不敢说出哪怕一句真心话。
第42章 倾诉
将思绪从久远的记忆中抽离, 池潇缓缓吸进一口气,目光落回明灿脸上。
她几乎与他贴着站,浅淡的酒气在他们之间弥散。她脸上有着错愕的神情, 但似乎达不到震惊的程度。
明灿转了转被他钳制的手臂, 嘴硬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喜不喜欢我。
说不清具体是怎么回想起来的。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 有许许多多的细节让人忍不住加以深思, 比如他提出为了应付舍友,要假装追求她,比如他背着她的琴的画面, 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还有他手机的锁屏密码, 正好是她的生日……
直到刚才,他接受大冒险惩罚,转过头来直视她的眼睛,说喜欢她。
那一瞬间,明灿终于确认了这段记忆的真实存在。
似乎是高一下学期的初春, 万物尚未复苏,天气还挺冷的。
放学后, 她被池潇叫走。他背着一个白色小提琴盒,带她到人少的地方,突如其来地向她告白了。
明灿果断拒绝了他。
过去四年,陡然回忆这段往事, 像透过覆满了灰的玻璃窗往里望, 画面非常模糊。
她只依稀记得,拒绝他之后, 那个高挑挺拔的少年脊梁弯了下来,像凛冬里僵直的枯木, 终于被风吹折。
一眼望去就高傲贵重的人,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傲骨。
正因为想起了那个画面,明灿今天玩酒桌游戏的时候,莫名不愿意说真心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非常矛盾,一面认为她还是原来那个她,谁也不爱,一面又不愿意把无情说出口,像过去那样,化作扎人的利剑。
她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理不清,手上挣扎的动作加剧,想要摆脱桎梏,离他远点。
池潇终于放开她:“对不起。”
明灿立即退开一步,像是十分介意他越界的举动,眼睛垂下来盯着旁边的圆桌,嘴唇抿成缝,悒悒不乐的样子。
大雪在窗外不知倦怠地飘舞,极尽苍白,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刺骨冷意。
无论多么蓬勃热烈的心脏,面对这样的景致,也会迅速冷却。
池潇开始反思刚才为什么会冲动问出那样的问题。
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最近两天,他觉得和她的距离拉近了,而且现在的她,似乎和他记忆中那个全身都是刺的模样,产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人的欲望就像雨季山洪,堤坝上只要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洪水就会控制不住将它撕裂扩大,然后决堤而出。
很可惜,池潇所见到的那道裂缝,似乎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所有不该有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维持如今这个已经让他很满足的生活,维持他和明灿之间脆弱的平衡,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冲动不会有好结果,别再重蹈覆辙。
“你说的有道理。”池潇轻轻颔首,“确实没必要知道。”
他那点一文不名的心意。
顿了顿,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都过去了。”
明灿仍旧盯着侧边的圆桌,仿佛和他处在不同频道,兀自道了句歉:“对不起。”
池潇愣住:“什么?”
明灿:“我不该喝酒,就算只喝了几杯,也容易上头,会管不住嘴巴。”
池潇回想了下她刚才都说了什么,扯唇:“还行。”
她说的话其实并不难听,是他没有控制住,把局面拖入尴尬境地。
池潇说完这两个字,没有再多表示,径自上楼去了。
明灿望见他的背影,修长高大,深色卫衣轻易地匿进阴影中,不知为何,又让她感受到了四年前见过的那种颓唐。
明灿抬手拍了拍脸颊,一口喝掉杯子里半凉的水,感觉头脑还是不清醒,她又走进厨房,站在流理台边,打算给自己弄点解酒的饮料。
从冰箱里翻出一个柠檬,明灿决定做柠檬水。
她将柠檬洗净切成好几片,由于刀工太烂,每一片都切得坑坑洼洼,果肉乱飞。
丢了两片到水杯里,明灿拿筷子搅了搅,举起杯子喝一口。
嘶——
巨酸!!!
池潇背着包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抓着杯子脸皱成一团,在流理台后边直跳脚。
明灿缓过来,赶紧往杯子里添水,抬眸望见池潇肩上挂着个黑色的包,脚步散漫地穿过客厅,她诧异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嗯。”池潇语气很淡地说,“保险起见,今晚我换个地方住。”
顿了顿,他又说:“淼淼就劳烦你照顾一下。”
劳烦?
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她是淼淼的妈妈,照顾他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话音落下,池潇抬步走向玄关。
身后传来轻软的脚步声,一直跟着他。
池潇在玄关穿上外套,换了鞋。
走到门边,手扶上门把。
想起她就站在他身后,外面极寒天气,门一打开冷风就会灌进来。
池潇手上动作顿住,开门之前,回头对明灿说:“你进去吧。”
明灿站在玄关柜旁边,左手拿着个玻璃杯,池潇回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好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嘶——
她美丽的脸蛋被酸出了苦相,整个人触电似的哆嗦了下,另一只手扶住玄关柜,借力稳住身形。
池潇望着她,唇角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耐过了那阵酸劲儿,明灿轻吐一口气,看着池潇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门边的男人身形一顿,眸光微微发怔,似是没听清。
沉默片刻,池潇才回答:“明天早上。”
话音方歇,他又催明灿进去,直到她走开了,他才打开门,踏进凛冽风雪中。
明灿抱着玻璃杯站在餐厅,望着别墅大门开启又关上。
她欠虐似的又喝了口酸得要死的柠檬汁,心里想着:
虽说撒了谎之后最好的圆谎方式就是让谎言成真,才不会被人发现端倪,可是他深夜才走,早上就回,这么短的时间,圆谎和没圆谎有差别吗?
明灿终于不再和手里的柠檬汁较劲,放下杯子走上楼。
去主卧看了眼淼淼,他睡得正香,一脸无忧无虑。
回到次卧,门窗紧闭的空间温度很高,空气闷得人心胸发堵。
明灿钻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整个人还是不畅快,心脏在胸腔咚咚直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和画面在飞旋。
想找人倾诉。
一个闷得快要炸了。
明灿很少有这么强烈的倾诉欲,她头发都来不及吹,包在干发帽里,刚洗过澡软软热热的身体摔到床上,抱着手机给芮以晴打了通微信电话。
深夜十点半,芮以晴还没睡,秒接电话。
“喜大普奔,大忙人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芮以晴在话筒那头阴阳怪气,“放假多少了天才想起来找我?你一个这样,小芙更狠,一放假就和男朋友去东北度假了,你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了吧?”
“看到了。”听见小芙名字,明灿忽然有些心虚,“以晴,我有一个八卦要告诉你。”
“什么八卦?”
“一个……挺厉害的八卦。”明灿越说声音越小,“高中那会儿就该告诉你了,你别怪我瞒着……”
……
“什么!”芮以晴疯了,“池潇高一的时候和你告白过?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现在才告诉我?!!”
明灿:“我之前忘记了,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这都能忘?”芮以晴重复一遍,“这都能忘!那可是池潇学长啊!”
明灿:“池潇学长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芮以晴忽然沉默了。
也是。
明灿不是普通人,她高中三年一心扑在读书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她从来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爱情这种她最不在意,甚至有点排斥的东西。
明灿曾有过非常幸福的童年,父母恩爱,家庭美满,然而,她所珍视的一切,最后都被她那个渣爹给毁了。明灿十岁出头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母亲得知了丈夫在外的风月,她深爱的男人原来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
重病、抑郁,加上丈夫的冷漠,明灿的母亲最终没挨过女儿十二岁生日便撒手人寰。经历过这样的事,明灿自然排斥异性,很难给他们好脸色。
高中那会儿,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男生排着队和明灿告白,池潇或许是出色的,但是他的出色明灿并不放在眼里,他长得再帅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最终也逃不过淹没在人从众中被她忘记的命运。
“行吧。”芮以晴渐渐平静下来,“这确实是你的作风。”
明灿:“而且……那时候,小芙不是很喜欢池潇吗?所以我才不敢和你们说这件事。”
不仅小芙,她们班上仰慕池潇的女生还有好几个。被这样一个有众多女生爱慕的男生喜欢,对明灿而言,真的挺碍事的。
一个男生的感情,远远没有她和女孩子们的友谊更重要。
正因如此,明灿更不愿意回想这段记忆,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它抛出了脑海,尘封在极远处。
芮以晴叹了口气,又好奇地问明灿:“那你当时是怎么和他说的?”
明灿说:“我又不喜欢他,当然狠狠拒绝了。”
时间过去太久,明灿真想不起来具体说了什么。
她拒绝别人的追求一向不留情面,嘴巴也挺毒,对池潇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猜……大概率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别再来打扰我’之类的。”明灿说。
芮以晴“嘶”了声:“你好凶。”
明灿翻白眼:“实话实说罢了。而且,我要不凶点,这些人再来烦我怎么办?”
“行行行。”芮以晴有些无奈,忽然间,她意识到什么,语气蓦地促狭起来,“所以,火山山,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就是想和我聊池潇以前喜欢过你这件事?”
明灿温吞地回:“对啊。”
芮以晴:“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明灿:“五六年了。”
芮以晴语气兴奋起来:“五六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和我打电话聊起一个男生!老实交代,你们最近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要不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早就忘记的告白?”
“我……”明灿被她问住,“最近确实,因为一点事情,和他有交往。”
芮以晴:“你喜欢上他了?”
“才没有!”明灿斩钉截铁,“我不喜欢。”
芮以晴笑起来,有一阵没说话。
明灿被她笑得浑身不得劲:“你干嘛呀。”
芮以晴:“能让你想起以前的告白……他是不是又对你告白了?”
明灿一激灵:“没有。”
芮以晴:“那你觉得他还喜欢你吗?”
明灿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她声音里仿佛带着万千思绪,芮以晴从前哪见过明灿这个样子,简直有趣极了:“那,如果他又和你告白,你会怎么办?”
……
明灿好久没回答。
话筒里只剩电流滋滋的声音,安静到芮以晴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明灿吗?
芮以晴:“你刚才说,你不喜欢他,可是他和你告白,你现在又不拒绝,你想当渣女啊?”
明灿哪能接受这样的指控?
她猛地在床上翻身而起:“你不懂。我现在……需要他完成一些工作,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这番说辞,明灿吐出口的一瞬间,就感觉到站不住脚。
曾经的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忧,生怕把池潇惹不高兴了,他就不好好承担养娃的责任。
可是她现在了解他了。池潇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要是答应过的事情,他就一定会认真完成,而且他进入父亲角色很快,在他眼里,淼淼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需要明灿提出要求,就能自发地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所以。
现在的明灿,根本不用怕和他关系搞僵了之后他推卸责任。
池潇不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了……”明灿倒到床上,滚来滚去碎碎念,“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芮以晴无语,“你今天是不是喝了点?”
“嗯。”明灿叹气,“我好愁啊。”
芮以晴:“可以理解。”
别看明灿平常多么聪明机智,她的大脑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考虑和男孩子有关的事情,不宕机才怪。
两个人又聊了几分钟。
挂断电话,明灿转身趴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忍不住戳开某人的微信头像。
脑海中响起芮以晴最后对她说的那句——
你也不算渣女。
你只是,对他产生了拒绝之外的其他考虑了。
第43章 建群
临睡前, 明灿走进主卧,悄悄地把熟睡的淼淼抱到了她的房间,放进柔软的被窝里。
淼淼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 她倒不是很担心, 这么做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在, 今晚的心情好像悬浮在海上, 如果身边有个小人人能搂进怀里,她一定会睡得更踏实。
清晨时分,严密的窗帘将室外的景象完全遮掩, 淼淼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睁开眼, 感觉身体被两条柔软的藤蔓紧紧勒住了。
他虽然看不见, 却能凭借灵敏的小鼻子,第一时间闻出妈妈的味道。
妈妈喜欢用花香调的沐浴液和香水,身上总是甜甜软软的,特别好闻。
“妈妈……”淼淼小虫子似的蠕动挣扎,“我快不能呼吸了……”
明灿睡得不深, 一听见淼淼的声音便醒了过来。
她抱着淼淼的手臂慢慢松开,打了个哈欠, 掀开惺忪睡眼,看见怀里的小人人一个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精气十足的样子,然后张望四周, 纳闷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他昨晚不到八点就睡觉了, 一觉又香又长,结结实实地补充了体力。
明灿就没他这么幸福了, 她拿起手机,眯着眼睛看见时间——
清晨五点半?!
她昨晚零点才睡下, 这会儿醒来之后,困意朦朦胧胧,想睡又不想睡。
挣扎了一会儿,明灿终于还是从床上爬起来,带着淼淼去洗漱。
一月末的北城,太阳要七点才升起,拉开窗帘,室外仍是黑夜的景象,雪已经停了,整片度假村银装素裹,天穹初霁,几点晨星在云隙间闪烁。
明灿边伸懒腰边下楼,看看能弄点什么早饭吃。
楼下比楼上更暗,灯还不是智能声控的,开关在哪里都要找半天。明灿忽然想起前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在楼下练琴,讲实话,那时候她对这幢别墅还陌生,多少是有点怕的,直到身后的吧台上亮起某人笔电的荧光,就着那微弱的光线,明灿的心落到实处。
淼淼被她安排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读外语故事书。
他的屁股和沙发接触了不到十秒就弹起来,抱着书在一楼各个区域乱窜。
楼上他已经检查过了,爸爸不在。
楼下也没有爸爸的身影,淼淼有点担心,跑到明灿跟前问她:“爸爸到哪里去了?”
明灿正在淘米,打算煮点粥做早餐的主食,闻声淡淡道:“他住别的地方去了。”
话音落下,她以为淼淼会追问爸爸为什么住别的地方去了,没想到他就这么住了嘴,乌黑的眼睛睁得圆溜溜,脑袋低下来,看样子好像陷入了沉思。
爸爸竟然被妈妈气跑了?
听见妈妈的心声,淼淼难以置信。爸爸虽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他的脾气一直很好,情绪非常稳定,淼淼几乎没见过他生气。
昨晚他睡着之后爸爸妈妈究竟发生了什么?该不会又打架了吧!
淼淼又问:“爸爸住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明灿面无表情地把淘好的米放到电饭煲里,边研究功能按键边说:“不知道。”
明灿:「说好了早上回来,这都六点了,人呢?」
淼淼默默地瞅了眼窗外。
现在太阳还没升起来,到处都黑沉沉的,应该也不算太晚吧?
明灿翻遍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决定煎几个荷包蛋还有火腿肠,弄一份蔬菜沙拉,再切点水果,差不多就能做好一顿早餐。
感觉还蛮简单的呢。
屋子里安静下来,淼淼回到客厅看书,明灿独自在厨房捣鼓着早餐。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输入门锁密码的声音,淼淼立刻放下书本,向玄关飞奔去。
房门从外打开,他被冷风扑得一哆嗦,兴奋的声音夹杂颤音:“爸爸!你回来辣!”
池潇开门的动作原本十分轻缓,乍见门后蹦出一个穿着蓝色卡通卫衣的小朋友,他动作立刻加快,大步踏进玄关,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凛冽的寒风。
淼淼不哆嗦了,冲击力十足地飞扑进爸爸怀里,鼻子嘴巴吸到一团冷气:“爸爸,你终于回来啦,我和妈妈都等你好久了!”
明灿杵在厨房未动,手上的刀子咚的一下砸到案板上,差点切到手。
池潇在玄关脱掉外套,里头穿着白色粗针毛衣,下身是深灰色运动裤,被室内明亮的灯光一照,整个人干净又清爽,那张英俊冷淡的面孔也透出几分少年气来。
他疑惑地望了眼窗外。清晨六点半,天还黑着,东方初现鱼肚白,他又将视线投向厨房,望见站在流理台后边闷声不吭切菜的明灿,那副尊容,仿佛真的等他等到不耐烦似的。
“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他声音好似落雪,低磁酥凉。
明灿:“哪儿早了?”
池潇拎着一盒东西走向她。
他昨晚随便找了间酒店住,睡得很不实在,早上五点多就醒了,醒来看到天色昏暗,等到六点出头,终于坐不住,去餐厅买了早饭带过来。
不再纠结早或不早的问题,池潇走进厨房,诧异地问:“你在做早饭?”
这一幕可谓稀奇。犹记得不久前,明灿声称要亲手做饭请他吃,后来去到她家发生的一切,池潇怎么看不明白,她既不想做也不会做,合着就是哄他到家里,变相地给他安排工作。
明灿瞥了眼池潇拎在手里的保温盒:“嗯。你买了早饭了?”
池潇:“晚点我拿去给我舍友吃。”
没有任何犹豫,他选择吃她做的那份。
得到如此信任,明灿却产生了一丢丢心虚:“你先放那儿吧,等会说不定能用上。”
电饭煲里飘出热粥的香气,明灿将案板上的生菜抓起来丢到一个玻璃大碗里,和紫甘蓝、芝麻菜、黄瓜等已经切好的菜装在一块,倒入沙拉酱,拿勺子搅拌。
池潇望了眼碗里切得烂唧唧的蔬菜,旁边的台面上还放着刚煎好不久的荷包蛋,每个皆是开膛破肚,糊得看不清本来颜色。
他眼皮跳了跳,低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明灿摇头。
她昨晚喝了酒,虽然不至于断片,但是关于昨夜的记忆有些混沌,醒来后随着时间推移,画面愈发清晰。
不出意外的话,池潇的脑子里隔三差五也会浮现那些画面,或冲动、或压抑、或混乱的对话,还有那些复杂的情绪,溶解在空气中,不断地发酵,久久无法散尽。
他们此时此刻心平气和地相处、说话,很难说不是在粉饰太平。
随着气氛安静下来,厨房里的空气仿佛渐渐凝固了,池潇侧对着明灿整理他买的那些早餐,明灿则像个机器人,机械又用力地搅拌着碗里的蔬菜沙拉,不知疲倦。
她从不擅长压抑自己,不在尴尬中爆发,就在尴尬中变态,她实在忍不住了。
池潇:“你的菜……”
明灿:“你昨天问我的事情,我想起来了。”
池潇愣住。
他脊背僵硬地挺直,琥珀色眼眸中划过错愕,下颌绷紧,拉出锋利的线条,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出口。
须臾,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以免被误认为自作多情,于是低声问了句:“哪件事?”
话音未落,他就收到明灿一记气势有余,胆色不足的怒瞪。
在这个视线里,他确认了她和他所思的是同一件事。
她竟然。
想起来了吗?
明灿扭回头不看他,清了清嗓,一边用力地搅拌着碗里的蔬菜,一边状似心平气和地说:“我脾气不好,耐心也比较差,碰见那种场合,很怕别人缠着我,所以说话都比较重。”
她侧对着他,低头盯着碗里被搅得稀巴烂的蔬菜,暴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脖颈纤细莹白,弧度优雅,耳后一小片肌肤透出浅浅的粉色。
池潇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和我解释吗?”
明灿耳后那片肌肤血色更浓,整个人倏地绷紧了,嗓音发干:“我随便说说。”
身旁的人忽地轻笑,那把清冽低沉的嗓子听着叫人心悸:“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怕被人缠着了?”
要不然。
干什么和他解释这些?
明灿终于放过了手里可怜的蔬菜,偏头看他,很努力地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坦荡:“你不是说都过去了吗?”
就在这时,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阵欢快的电子音乐。
暧昧不明的气氛被打断,明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转头望向声源处,她秀眉拧起,喝道:“明淼!你在干什么?”
淼淼慌里慌张地把手里的平板藏到身后,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被爸爸妈妈的视线逮捕了个正着。
明灿朝他走过去。
这小家伙的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没经过她的允许,就偷偷把平板拿出来玩,要不是不小心放出了声音,她还一点都没有察觉。
淼淼可怜巴巴道:“刚才同学发消息给我,说想和我一起玩这个游戏。我就玩一会儿嘛……”
明灿明显不信:“现在还不到七点,谁这么早找你玩游戏?”
“子皓啊!”淼淼说,“我没有撒谎,不信你看我的QQ!”
淼淼平常都很乖,偶尔不听话一次,明灿和池潇也没有真的生气,但是必须告诉他,在立好规矩的情况下,偷偷拿平板玩破坏规矩是不对的,如果他实在很想玩,就去找爸爸妈妈,现在是寒假,他每天想多玩一会儿,爸爸妈妈是可以酌情让步的。
“我知道了。”淼淼一脸受教了的乖样,“那我和子皓说,等我吃完早饭再和他玩。”
明灿:“可以。”
淼淼抱着平板挪到妈妈身边,讨好似的说:“我不玩游戏,我就看一下QQ,前两天刚注册的呢。爸爸妈妈有QQ吗?我们加个好友吧。”
明灿点点头。上大学之前她经常用QQ,大学之后用得渐渐少了,不过每天都会登录挂在那里,时不时在班群里帮辅导员通知一些事情。
明灿加了淼淼的QQ号,他的昵称叫“明喵喵”,头像是一只卡通柯基。
明灿忍俊不禁,立刻给淼淼设了特别关注。瞥见池潇也加了淼淼的QQ,她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这人主动来加她的Q。
搞什么?
该不会要她主动去加他吧?
一直等到三人围坐在桌边开始吃饭了,池潇都没有要加她的意思。
淼淼捧起装着白粥的陶瓷碗,大口大口地吃。桌上看起来正常的食物只有这一个,他惴惴不安,只想赶紧吃完离开这个地方。
怕什么来什么,爸爸的筷子突然伸过来,给他夹了个荷包蛋。
池潇:“能吃。”
淼淼:“……”
鸡蛋这种东西,只要没有完全碳化,吃起来的口感不会太差。淼淼咬了一口,发现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吓人,心情总算平稳了一些。
至于桌上那碗烂糟糟糊成一团,看不出任何蔬菜品种的蔬菜沙拉,淼淼是真的一口也不想吃。
好在妈妈的心思似乎不在他身上,她凉飕飕地盯着爸爸看了很久,忽然问:“你是不是不用QQ?”
池潇淡淡道:“偶尔看一眼班群。”
“哦。”明灿妥协了,主动拿出手机,问他,“你Q号多少?”
池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我高中就加你了。”
明灿:……
原来不识抬举的竟是她自己。
往事既已说开,池潇便无所顾忌起来:“当时找你们班同学问到了你的号,加你你就通过了。”
好友申请里他备注了姓名班级。
逢年过节也曾发过问候。
然后,就这么淹没在无数个无关紧要的联系人中,没有在她记忆里留下半分痕迹。
根据池潇报出的号码,明灿果然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他。
昵称和微信一样,个性签名还有空间都是一片空白,活像个机器账号。
明灿忽然想起,自己中学时代还挺喜欢写日志发说说的,上大学之后回看空间里那些成长的痕迹,中二得要死,大部分内容现在她都删光了。
明灿佯装随意地问:“学长平时学习那么辛苦,应该不会有时间刷空间这种东西吧?”
“偶尔。”池潇舀了一口粥,抿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你高三那年,好像把QQ昵称改成了‘日月火山,括号,高考爆发版’……”
“啊啊啊!”明灿简直不敢多听一个字,拿公勺舀起一大勺烂唧唧的蔬菜沙拉,狠狠摔进池潇饭碗里,“吃你的吧!”
池潇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把她“恩赐”的蔬菜吃干净。
眼下这个场面,明灿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她急于岔开话题,转头问淼淼:“宝宝还没有微信吧?要不要注册一个?我和你爸现在用微信比较多。”
她罕见地允许淼淼在饭桌上玩平板,看着他一边吃饭一边注册好了一个微信账号,昵称头像和QQ一样。
加了爸爸妈妈为好友,淼淼手指头在平板屏幕戳戳戳,兴奋地说:“我们拉个群吗?”
池潇:“你还懂拉群?”
淼淼不服气:“我都上小学了,怎么会不懂?”
淼淼也就数学比较一般,语文和外语都很好,微信软件上的字他大部分都认识。明灿和池潇都没动作,围观他操作,微信的界面很简洁,淼淼很快就熟悉了这个新软件,带着唯二的两个好友组建了一个三人群。
淼淼歪着脑袋想:“叫什么群名呢?”
明灿心中忽地警铃大作,浮现出诸如“相亲相爱一家人”,“幸福快乐一家三口”之类的群名,尬得她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
她瞄了眼对面的池潇,只见他神色散诞自若,唇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对任何群名都乐意之至的样子。
明灿脸颊微微发烫,脑筋一转,冒出一个好主意。
“我来吧。”她拿起手机,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跃,将群名定为——
【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
放下手机,她端的一副公司领导的模样,用西语复述了一遍那天他在她家里,答应她会努力学习做饭的那句话。
她清亮的眼神十分傲娇地落在他脸上,仿佛在说:我会监督你的。
池潇低头看见这个群名,眉心跳了跳,无奈又想笑,真佩服她的奇思妙想,还有那无时不在push人前进的女王威慑力。
明灿对这个群名非常满意,跟在明喵喵后面发了一个放烟花的表情,恭贺新群诞生。
池潇也响应号召,在群里发了一个句号。
明灿瞥见突然冒出的陌生头像,诧异:“淼淼,你拉谁进来了?”
淼淼:“爸爸呀。”
“不是吧。”明灿点开陌生头像的主页,“还真是,学长你什么时候改的?昨天晚上明明还……”
明灿心一紧,忙不迭闭上嘴。
昨天她和池潇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没有上微信沟通过,所以她不应该知道他昨天晚上微信头像还是原来那个。
除非她在不需要和他说话的情况下,偷偷找到他的聊天框,点进了他的主页。
池潇抬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声说:“今天早上改的。”
新头像是一张雪山风景照,照片中有茫茫白雪、蓝天,连成一条线的缆车贯穿整个画幅。
这是昨天下午,他们三人乘坐一辆缆车去往公园道顶端时,坐在中间的淼淼借池潇的手机拍的照片。
小朋友没什么拍照技术,奈何风景实在美丽,想拍得难看都难。
明灿盯着这张照片,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昨天下午,她和池潇一左一右夹着淼淼,三个人坐在露天的缆车上,慢悠悠地往雪山高处升的画面。
某一个瞬间,冷风忽地从天边吹来,她和池潇同时伸出手,捂住了淼淼微微冻红的脸蛋。
第44章 卧室
在雪场待的最后一天, 昨夜下了大雪,积雪太厚,滑起来危险性比较高, 他们只玩到十一点多, 吃过午饭, 便带着淼淼离开雪场回了家。
路上, 淼淼窝在安全座椅里头睡大觉,明灿也倚着靠背睡着了。
路途遥远,她睡了半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 车子才开到一半。
拍拍脸颊清醒过来, 明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池潇说起了话, 免得车厢里太安静,他开久了犯困。
大雪后的路况比较差,池潇开得很谨慎,透过内后视镜,看到明灿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打哈欠, 懒洋洋的样子,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池潇:“对了, 回去之后,我打算在你们住的小区里租个房子。你有时间的话也帮我关注一下房源,离你们那单元越近越好。”
“行。”明灿点头,忽然想起一事, 她困意顿消, 身体微微前倾,问他, “你寒假不用回家住吗?”
池潇:“可以不用。我经常住在外面。”
明灿:“你爸不会喊你回家过年吗?”
池潇:“我可以说去美国了。”
明灿愣住:“你说你去美国的话,你妈不会找你吗?”
池潇扯了下唇角:“不用担心, 她没那么关心我。”
池潇几乎每年都会找假期去美国见他母亲。
但是美国那个家,和国内这个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冷漠。母亲很多年前就再婚了,嫁给一个美籍华人,生了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池潇在母亲那个家里根本待不住,所以,即便他去了美国,也只是和妈妈见几面,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池曜家,或者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陌生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逛。
像一个衣着光鲜的无家可归之人。
明灿从他平淡的话语中察觉到了冷意。
相较之下,明灿的父亲好歹还会关心她的生活,天天喊她回家去住,池潇只不过比她大了一岁半,他的父母对他就这么放心吗?
明灿的声音蓦地放轻了些:“那你学校宿舍能住到什么时候?”
池潇:“最迟2月1日。”
明灿低下头。酒会后天就要召开,她去参加了之后,大概率当天就要跟着父亲回明家住,如果拒绝,一定会惹家里人怀疑。
怎么办。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搪塞着不回家,姑姑也带着学生去欧洲游学了,没法支援她,不拜托池潇的话,她就只能把淼淼托付给陌生的保姆去照顾。
思虑再三,明灿深深咽了一口气,对池潇说:“后天之后,我可能要回家住一阵。”
车正好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池潇转过头来,侧脸映着明暗驳杂的红光,很短暂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不在的话,淼淼只能由他照顾。
这么短的时间,他在明灿住的小区租到房子,再把淼淼的东西搬过去,几乎不可能完成。
池潇:“我在北城还有别的房子,就是离你家比较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淼淼搬到我那儿住。”
“可以是可以。”明灿语气纠结,“那我这段时间只能在你家见淼淼了?而且,你有时间一直陪着淼淼吗?”
他大三了,在家族企业任职,还要搞科研,明灿看他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他的笔电,一有空闲就掏出来敲代码,他分明就很忙,只是一直在迁就着她的时间安排。
池潇委婉地说:“可能会有两三天比较忙。”
明灿:“那在你忙的时候,我就要去你家照顾淼淼?你要是晚上不回来,我还得住你家吗?”
说穿了,她就是不想去他家。
她一个花季少女,天天往男人家跑算什么事儿?
而且淼淼现在住的房间、用的东西都是她精心置办过的,搬家又不能全带走,淼淼在他那儿住得不舒服怎么办?
她语气中嫌弃的含义很明显,池潇扯了扯唇,轻描淡写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是有。
明灿抬起眼,在后视镜中瞥见了池潇的小半张脸,眉宇深刻,眼睑微垂,根根分明的长睫掩住了清冷的眸光。
前往雪场之前,明灿对池潇的人品就已经有了充足的信任,否则她不会同意和他住同一幢别墅,如今行程结束,这种信任更是上升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他不仅行为举止有分寸,还能在他们的秘密不小心被外人撞破的时候,滴水不漏地维护好她的名誉。
相比之下。
他们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应该保护好自己免遭对方“侵犯”的,好像是他才对。
明灿清了清嗓,平静地说:“确实还有一个法子。你不介意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住在我家里。”
车子在这时起步,穿过了十字路口。
池潇目视前方。车厢里很安静,他应该听见了明灿的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没有答复。
安全座椅上的淼淼发出一声舒服的梦呓,气氛一时间变得更为静谧。
“嗯。”池潇终于应了声,“听你的。”
他的反应很平淡,明灿没有多想。
让他到她家里住,这个话题聊多了难免暧昧,他们最好就像现在这样,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把这件事情当做一项必须完成的工作,冷静地应付过去。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家。
和来时一样,明灿只负责带淼淼,所有行李都由池潇一件一件搬上楼,走了三趟才全部搬完。
东西暂时堆在客厅,明灿打算晚点再整理。
淼淼像团小旋风似的卷进了他心心念念的玩具堆里。中午离开雪场之前,爸爸妈妈带他去景区的玩具店,买了一大堆玩具当做纪念品,其中有一箱子益智类的玩具,名叫“山体模具”,是用超轻黏土制成的,可以组装成山林、雪山、火山,另有一个小盒子装着一些安全的化学用品,通过简单的化学反应,能在山体结构上模拟出雪崩、火山爆发这样的自然景象。
淼淼拆开箱子,坐在小凳子上开始组装他的山体模具。
池潇走过来查看这个玩具的说明书,上面写着要进行化学实验,必须在成年人的监督下完成。
池潇把那一盒子化学用品收到高处的柜子里,对淼淼说:“等你装完了,我们再一起做实验。”
淼淼:“那些东西很危险吗?”
其实不危险,就是小苏打、醋酸、染色剂之类的东西,池潇拿走主要是怕他误食。
“嗯。”池潇轻笑了声,“火山爆发,能不危险吗?”
“你和他说什么呢?”某个活火山从他们身后冒出来。
池潇:“没事。”
明灿一脸狐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蛐蛐她。
她垫着脚站在池潇身后,还没看清淼淼在玩什么,身前的男人便转过身来面向她,身影高大,一下子占据她视野。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圆领,上方的喉结像冰块突出的一角。
刚上上下下地搬完行李,他身上冒着热气,一边袖子随意地撸到手肘上,露出修长紧实的小臂,肌肉线条清晰,隐约能看到青筋脉络。
明灿镇定地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道:“你跟我来。”
她转身往起居区方向走,池潇拖着步子,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淼淼坐在小板凳上,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爸爸在妈妈家里,就像被猴子圈定了行动范围的唐僧,从不会多走一步,活动范围限制在客厅厨房餐厅,还有就是他的儿童房。
在原来的时空,他似乎见过爸爸和妈妈一起往卧室走。
爸爸和妈妈见面的次数非常少,一旦见面,他们两个大概率会集体消失,躲到卧室里头去打架。
淼淼之所以觉得他们在打架,是因为妈妈从不让爸爸在她身边过夜,两个关系这么差的人,怎么可能在卧室里好好相处呢?而且爸爸消失完再出现的时候,身上经常带着可怜的受伤痕迹。
爸爸太惨了,他今天不会又要挨打了吧!
淼淼瑟瑟发抖,转念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个世界的爸爸妈妈的关系比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好太多,他们都能在一张桌子上说说笑笑地吃饭了,他担心的事情,在这里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另一边。
池潇跟着明灿走进起居区,这里共有五间大小不一的房间,其中两个套间分别是主卧和儿童房,一间大书房,一间琴房兼健身室,还剩一间朝北的次卧,一直空置着。
明灿带着池潇走到次卧门口,推开门,让他看见里面的装修和布置。
一张床,一张贴墙的悬浮桌,一排壁柜,两个床头柜,入门左手边的道路上摆着一张懒人沙发,尺寸有点大,显然是从客厅淘汰下来随便丢在这里的。
装修风格和外面倒是统一,轻奢精致风,但是家具和其他配置,相比另两间卧室,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间没有独立卫浴。”明灿说,“洗澡的话要到外面的公卫,或者去淼淼房间,用他的独卫。”
池潇:“嗯。”
明灿接着说:“床品柜子里有两套新的,不满意的话你可以自己带。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你和我说,我给你买。”
这话带着几分豪气,仿佛将他整个人的生活全包圆了。
明灿猛然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心跳的频率乱了一瞬。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房间,没有看他,只侧对着他说话。
池潇:“嗯。”
他的反应始终淡淡的,像是对她的安排全盘接受,毫无异议。
明灿站在次卧门口,目测了下这里和她房间的距离,不算近,和他们前两天住的那个别墅比起来,简直远多了。
当然,他留宿这里的时候,她会住在几十公里外的明家。
明灿习惯做详尽的打算,如果碰到突发状况,比如哪天她要回来住,那她只能觍着脸让池潇暂时搬出去。
他这么好说话,懂分寸又绅士,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明灿转过身,终于仰头看了池潇一眼,目光正经又坦荡:“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何。
池潇对上她那清清白白的、对他尤为放心的视线,心里反而没那么舒服。
这个房子是她的家。
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非常私密的所在。
她就这么允许他住进来。
话里话外,仿佛没把他当个男的。
池潇忽然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些事情。
两人站在次卧门口,明灿的手臂贴着门框,池潇距她半步远,单手抄兜,突然闲散地往前迈了一步。
存在感极强的气息逼近,明灿不自觉向侧边缩,半个身子都倚到门框上,呼吸放轻。
池潇站定在她正前方,相距几十公分,高挑英挺的身姿正好遮住次卧灯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她。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表情很淡,眸光却深邃,慢条斯理地说:“突然想起来,你早上问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
什么问题……
明灿脑子里刚冒出一个问号,直觉便带着她闪回到那一瞬间。
她今天早上问出口的,他又没有回答的问题,只有一个。
关于高中那场告白。
尴尬而暧昧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抽丝剥茧地浮现。
当时,她似是急于把这个话题冷却,故作平淡地反问池潇:“你不是说都过去了吗?”
然后,对话就被淼淼玩游戏的声音打断。
直到现在。
在她家里,在这间次卧门口,男女身高差体型差带来天然的侵略性,将明灿钉在门框上,杏眸缓缓睁大。
池潇垂眼看着她,目光深暗,语气冷静而简练地回答她:
“过不去。”
第45章 晚宴
明灿维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 总觉得池潇落下来的视线带着不小的重量,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她从小被人表白到大,照理说, 面对这种场合应该云淡风轻、驾轻就熟才对。
然而, 他们现在对话的场景太特殊——
这里是她家, 她正在和他沟通让他住进来的事儿,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突然带着强烈的荷尔蒙逼近,给她来了句“过不去”……
明灿心里不由得闪过一句:那你别住这儿了。
池潇移开视线, 想说的话说完了, 他神情变得轻松:“这个房间, 我挺满意的。”
明灿:“我突然觉得,淼淼去你那儿住也不是不行……”
“不太行。”池潇说,“我那儿没有这么好的儿童房。”
明灿记得,之前是他主动提出让淼淼搬去他那儿住的。
这才过了多久,就改主意了吗?
男人的心可真是变幻莫测。
明灿不愿意多想他为什么改主意, 只淡定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步速有点快, 心里莫名其妙地想,若是芮以晴知道了她让一个很久之前就喜欢她,甚至现在还有可能喜欢她的男生住到她的家里,天呐, 芮以晴一定会把她倒吊起来, 拿桃枝抽她,质问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明灿摸了摸发热的额头, 慢慢镇定下来。
让池潇住在这里,只是为了照顾淼淼方便。
仅此而已。
她走到客厅, 身后,池潇也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他越过她,来到堆放从雪场带回来的行李的地方,拉起他那个行李箱的拉杆,散诞自若地往起居区推。
明灿忽地叫住他:“等一下。”
池潇:“怎么了?”
“你……”明灿狐疑地盯着他,提醒道,“我后天才走。”
“我知道。”池潇瞅着她,似笑非笑,“我只是放个行李。”
顿了顿,他接着道,“还是说,行李也要后天才能搬进来?”
明灿喉咙一梗:“咳咳,请便。”
轮子在地面滚动,骨碌碌的声音走远。明灿拿手背探了探额头,轻吁了口气,胸口憋得慌。
她怎么感觉。
池潇和她彻底说开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撕掉绅士的外皮,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池潇没在房间多待,很快就出来陪淼淼玩玩具。
淼淼在地上搭了个光秃秃的火山,山体中间有个大洞,池潇带着他往洞里加入小苏打、醋酸、红色染色剂,只听哗啦啦一声,火山喷发了,鲜红的熔岩喷薄而出,吓得淼淼大叫。
“哎呀,火山喷发啦,好厉害。”明灿在旁边围观,做作地跟着大叫。
「呵呵,渺小的人类,迎接世界末日吧。」
妈妈的心声好阴暗!
淼淼捏紧了拳头,他必须保护人类,阻止世界末日的降临!
淼淼转过身,在玩具堆里认真寻找可以灭火的东西。
“这个。”池潇看他急得满头大汗,浅浅指点了一下。
淼淼豁然开朗,从玩具堆里扒拉出几条轨道和两辆拉风的红色玩具车,轨道围在火山周围形成一个圈,红色玩具车快速地行驶在轨道上,发出嘀呜嘀呜的尖锐鸣笛声。
“救火队来咯!”淼淼指着轨道上的两辆消防救火车,指挥道,“我开这辆,爸爸开这辆,我们一起把妈妈……哦不是……把这个火山扑灭!”
池潇坐在他身边的地上,一双大长腿散漫地屈着,单手扶额遮住了半张脸,整个头低下去,肩膀颤个不停。
明灿幽幽道:“真不错呢!”
明灿:「再见,你俩过去吧!」
她踩着拖鞋噔噔噔走远了,暗地里一琢磨,明淼名字里就带三个水,池潇更绝,名字带八点水,水做的两个男人,天生克她呢!-
后日,下午四点,明灿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家参加酒会了。
外面天还亮堂,太阳斜挂在半空中。淼淼有点舍不得妈妈,碾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妈妈,这么早就要走啊?”
明灿:“嗯,妈妈要回姥爷家试穿裙子,还要化妆,所以得早点走。”
她弯腰捏了捏淼淼脸蛋,微笑说:“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是晚上不住这儿,白天还是会过来哒。”
淼淼懂事地点点头。
其实他舍不得妈妈,还有另一个原因——
爸爸现在正在厨房做饭,妈妈走了之后,就剩下他一个人直面爸爸做的料理,他实在有点怕……
外面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明灿离开了。
池潇收回注意力,认真对付面前的食材,半个多小时后,带着两碗面条来到餐厅,喊淼淼吃饭。
淼淼慢腾腾地爬上儿童座椅,尝了一筷子面条,烂唧唧的,吃起来像面糊糊。
好难评。
淼淼不说话,池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面前摆了个小碗,沉默地给淼淼剥虾。
从明灿告诉他淼淼是他儿子,到现在,才过去刚好十天。
若问池潇现在彻底进入父亲角色没有,他也不清楚,只能说,他尽力。
毕竟不久前,讲实话,池潇并不喜欢小朋友,甚至因为家里的一些事,他对这些低龄而任性的生物,常常感到厌烦。
但是淼淼不一样。
刚开始,因为明灿的缘故,池潇看待淼淼的时候自然而然蒙上了一层滤镜,将他和熊孩子区别开。
相处日久,这层滤镜没有被消磨,反而越来越厚,淼淼身上仿佛具有一种极为强大的讨人喜欢的魔力,即便他真的在做一些熊孩子才会做的事情,池潇也丝毫不觉得反感,比如现在——
淼淼正在用筷子把碗里的面条搅成一坨,然后把池潇给他剥的虾一只只插进面条坨里,大喊:“黑虎虾军队陷入流沙!请求支援!”
池潇:“收到。”
他夹走淼淼碗里的一部分面条,问:“剩下的你需要自己解决。”
淼淼:“Yes sir!”
这时,“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群里跳出一条消息。
日月火山:【你们今晚吃了什么?拍给我看看】
cx:【面条。刚吃完。】
淼淼脖子伸得长长的,看见池潇手机上回复的内容,撇撇嘴:“爸爸骗人。”
这么难吃的面条,他们起码还要二十分钟才能慢慢消灭掉。
日月火山:【这么快?】
cx:【嗯】
cx:【你到了?】
日月火山:【在化妆】
池潇放下手机,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食物吃干净,然后八风不动地坐在淼淼对面,监督他吃完。
明灿走之前,给池潇发了个淼淼的生活日程表,详细计划了每天每个时间段淼淼应该做什么,今天吃完晚饭之后,淼淼消一会儿食,就该做数学题了。
“今天先不做题。”池潇和淼淼商量,“我晚上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淼淼:“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行,你得乖乖待在家里。”池潇揉了下他的脑袋,“但是我现在可以带你出去玩,就去湖边那个小公园?”
淼淼高兴地跳起来:“好耶!爸爸最好了!”
淼淼扑过来的时候,池潇忽然心血来潮,弯腰把他抱了起来,举高高。
过去的很多年,就算他凡事都做到最好,是同龄人里最拔尖的一个,也得不到父母的任何一句夸奖。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色的事情。
却有一个满眼都是他的小人人,热情地扑到他身上,夸他是最好最好-
酒会在京郊一法式庄园举办,宴会大厅极尽奢靡。主办人是北城商会名誉会长,地位尊高,各界名流巨子汇聚一堂,宴会还邀请了数十位一二线明星艺人作点缀,除了文艺表演,据说还有舞会时间,整体氛围轻松愉悦。
明灿今晚穿一袭银白吊带长裙,是当季的仙牌高定,方领掐腰,通身珠绣,裙摆缎布与真丝雪纺层层叠叠,纤细莹白的小腿在低开叉中若隐若现,甫一出场,便捕获了无数道惊艳的视线。
明灿随父亲去爷爷奶奶跟前问候,全程安静、温和、乖巧,锋芒尽敛,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爷爷明于彰只和幺子寒暄几句,又问了问明灿的学业,夸她聪慧,之后便背着手离开晚宴大厅,去到休息室。
跟着他前往休息室的只有大伯一家,就连奶奶都被撇到了外面。
明灿对爷爷的偏心司空见惯,若不是大伯的才能实在平庸,明家的皇位早就传给他这个嫡长子了。
见完家中长辈,下一个要见的,自然就是池家人。
这一次,明灿不仅见到了池曜一家,也见到了星驰集团辉煌的缔造者,池潇的父亲池延鹏。
那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渊渟岳峙,不怒自威,和池潇长得有三分像,气场强大到让人忽略他的英俊,只感受到严肃与阴沉。
池延鹏身边跟着他的现任妻子段含烟,三十出头的美丽女人,乍一看去,性格似乎很温柔。
池延鹏和明铮说话的时候,随意地看了眼跟在明铮身后的明灿。
没聊多久,池延鹏就被侍应生请走。
明灿目光跟着他,看到他和一对中年夫妻相遇,脸上流露出罕见的松弛感。
中年夫妻身边也跟着个年轻姑娘,言笑晏晏,亲切地喊他“池伯伯”。
是楚知雨。
“看什么呢?”池曜拿出手机,在明灿眼睛前面晃了晃,“班长,今天打游戏不?”
现在七点一刻,池潇已经带淼淼玩回来了。帮淼淼洗完澡,细致地全身抹遍宝宝霜,穿上新睡衣,拍了张宝宝睡衣照,发在群里。
等了许久,无人回复。
明灿手机没带在身上。
她瞥见池曜脸上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神情懒散困倦,不用猜就知道,这家伙寒假一放过得仙爽,白天睡觉晚上打游戏,让他这个点来参加晚宴真是难为他了。
明灿:“不打。”
池曜:“那你想干什么?”
明灿无所谓地说:“别人在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今晚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合群,平平静静地度过这场酒会。
打铁还需自身硬。现如今她就是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幺女,无论和谁撕破脸,对现在的她都没有一丝好处。
自从前些天和关凌思结识,两个人聊得很投缘,关凌思身为前辈,掌握着前景很好的新技术,本就有些创业构想,奈何她从事的行业不是小打小闹,普通家庭,甚至大部分富裕家庭都没法承担这一行业的创业成本,明灿也深知这一点,比起和家里人去闹,去展现那棱角分明的自我,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终于和池家人分开,父女俩身边暂时没有别人,明灿拿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和父亲碰了碰:“爸,我想买套房子。”
他们家的人买东西从不用说为什么,明铮觉得明灿成年了想买房子也很正常,遂问:“看中了哪套?”
明灿:“兰园我挺喜欢的。”
“兰园好像没现房了。”明铮说,“我名下有一套,你喜欢的话,就过户给你吧。”
“谢谢爸。”明灿露出真诚的笑意。
现在过户,她毕业后不久就能卖,几千万到手。
明铮也笑:“爸爸的东西本来都要留给你的。”
明灿笑意加深,心里无动于衷。
奶奶一直在安排父亲相亲,他现在只有她一个孩子,以后却不一定。
明灿当然希望他能遵守母亲离世时的约定,不经过她的同意,绝不续娶。
但是若他非要续娶,明灿又能怎么办?她既没有实力与父亲对抗,也不可能抛下一身荣华富贵离开明家。
与其相信男人的承诺,倒不如趁他对她还爱重的时候,多攫取一些利益在自己手中。
明灿心里计算了下,以后在这老登面前好好表现,毕业前保底能从他手里套一个亿。
思及此,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真诚了些。
明铮被友商请去叙话,明灿今天的目的达成,便不再跟着他,独自走到最偏僻的一排冷餐台周围觅食。
明灿的堂兄姐们恰好也在这里。
明灿共有三个堂兄一个堂姐,大哥四哥是大伯的孩子,二哥三姐是二伯的孩子,她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独生女。
明灿从小漂亮又聪明,很讨人喜欢,哥哥姐姐们和她的关系都不错,但是今天只有二哥和三姐主动和她说话。大哥已经结婚了,有老婆陪着,不和他们一起玩很正常,但是四哥明煜就坐在明灿旁边,阴着一张脸不和明灿打招呼,这就有点奇怪了。
明煜低头叉了块帕尔马火腿,丢进嘴里,余光瞥见身边的明灿,不由得想到刚才他跟着父亲母亲和哥哥,去休息室里听爷爷训话,爷爷痛批父亲办事不力,他也被爷爷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身为哥哥,你妹妹明灿都大二了,你才刚过预科读大一,你要是有灿灿一半聪明,我都会拿个分公司给你管!”
明灿自在地一边喝鸡尾酒一边吃海鲜冷盘,以她聪慧,不难猜到明煜在爷爷那儿受了什么挫。
明煜比明灿大一岁,中学成绩很差,大伯便想砸钱送他去英国留学,奈何明煜在英国读预科的时候因为学术不端被退学,家里再有钱都差点摆不平。等明灿考上B大一年后,明煜才被一所排名一般的大学录取,从明灿的哥哥,变成了她的后辈。
偏偏明灿在B大这样的顶级学府也是学神般的存在,衬得平辈的其他孩子尤其平庸。明煜是这一辈混得最差的,也是年龄和明灿最相近的,三不五时就要被父母和爷爷拿来和明灿作比较,贬得一无是处。
明煜心下烦躁,侧眸看着明灿和三姐说话。
不得不说,他这个妹妹长得是真漂亮,肤如凝滞,眸若辰星,明丽映人,一袭璀璨仙裙将她衬托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仙姿玉质,让人觉得仿佛和她多说一句话,都倍有面子。
“喂……”
明煜刚想叫明灿,就见宴会厅灯光忽然暗下来,优雅的弦乐四重奏流淌在耳边,侍应生在宴会厅中央清出一大块圆形区域,舞会时间开始了。
宴会主办人携妻子入场开舞,渐渐的,越来越多人进入舞池,在乐声中放松地慢舞。
“哎,爸妈上去了,跳得还不错诶。”明灿的三姐对二哥说道,“哥哥,我们也去吧。”
二哥三姐是亲生兄妹,说说笑笑地相携进入了舞池。
没过多久,大哥也带着大嫂转进舞池,大哥方才也被爷爷训了,脸色不太好看,似是想借着跳舞放松心情。
餐桌这边,只剩下明煜和明灿。
“就咱俩了。”明煜朝明灿抬了抬下巴,像是不得不和她组队跳舞似的,“走吧。”
明灿摇头:“你找别人吧哥,我还没吃完呢。”
“那你等会儿再吃。”明煜皱眉,“他们都上去了,你还好意思坐着?”
明灿:“我好意思。”
明煜:“……”
说实话,明煜长得不赖,加上明家人的身份,只要他愿意找,绝对不缺舞伴,过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人主动过来邀请他。
但明煜就是想和明灿一起跳。
她的颜值和那些受邀的一线明星比起来毫不逊色,气质更是加分,谁不想和艳丽夺目又高贵出尘的大美人携手进入舞池?
明灿的拒绝,反而激起明煜心底的强硬。
她身为妹妹,天生就该听哥哥的话。
况且,今天若不是她,他何至于被爷爷骂得那么惨?
说什么她今晚都得和他去跳舞。
强迫妹妹听话似乎能挽救他那七零八碎的自尊心,明煜忽然放下酒杯站起来,不容置疑地对明灿说道:“走。”
明灿:“我累了,不想跳舞。”
“那就只跳一支。”
“你等三姐下来,让她陪你跳。”
明煜的脾气本就不好,眼下耐心彻底消磨光,他直接伸手抓住明灿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走。”
明灿被他拽得有点痛,飞快把手抽回来:“你想跳自己去跳,我凭什么非要陪你?”
明煜:“凭你是我妹妹。”
说着,他又要动手拉明灿。
还未触碰到明灿胳膊,斜刺里忽地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明煜的手腕,不允他靠近明灿,力道大得他呼痛。
明煜完全没反应过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连手臂带人掼了回去,倒退两步才稳住。
那是个身量极高的男生,面容尤为英俊,一双浅眸冷冽如霜,眉宇深刻而锋利,一身骆马绒质地、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包裹着高瘦修劲的身材,霍然挡在明灿身前,将她和明煜隔开。
这一瞬间,明灿茫然地像个木桩,仰眸望见极其眼熟的背影,平直宽广的肩背,好似能撑起塌陷的天空。
“你是谁?”明煜脸上闪过气急败坏,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冷静了几分,“是……池曜?”
“我谁也不是。”男生面无表情地说,“路见不平罢了。”
明煜:“我和我妹妹说话,关你什么事?”
男生冷笑:“说话需要动手?”
他气场强大,又比明煜高了半个头,垂眼睨着他时,冷傲的视线,好似能把人压进尘埃。
明煜自觉理亏,被堵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
一线清冷紧劲的声音传到耳边,明灿恍然回神,对上池潇看过来的视线,她喉咙发干,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他背光站,眼眸幽深,目光滑落到她刚才被明煜拉拽的手臂上。
天顶上灯光变幻,又一首悠扬浪漫的华尔兹乐声流泻而出。
“走吗?”
仅片刻,他便收敛了冷峻的神色,轻描淡写地问她。
明灿眨眼,以为池潇帮她赶走讨厌的哥哥之后,也要邀请她跳舞。
“我有点……”
“出去逛逛。”
“啊?”明灿愣住,“出去吗?离开这里?”
“嗯。”池潇说,“你不是不想跳舞吗?”
明灿的眼睛瞬间恢复了神采。
这个舞会无聊、喧嚣,但是人人都心甘情愿地被卷进舞池中,随波逐流,显得她像个异类。
她以为自己拒绝了一个男人,就要拒绝下一个。
但是她面前这个男人说,要带她离开,像鸟儿飞出这个黄金牢笼。
池潇:“你刚才想说什么?有点累吗?”
“不累。”明灿执起桌上的高脚杯,将酸甜似饮料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道,“我们快走吧!”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步履匆匆,朝宴会厅大门走去。
不少人注意到池潇,他五官太出色,身高腿长招眼得紧,引来人们窃窃私语:
“那个带着明家幺女出去的男生是谁?”
“不认识。长得那么帅,会不会是电影明星?”
“艺人名单上没见到这么帅的啊。”
“那可能是她的男朋友?临时过来找她了?”
“应该是哪家的少爷吧,这地方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进。”
……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道路忽然变得拥挤,池潇下意识轻轻抓住了明灿的手腕。
一抬眼,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情绪复杂地望着他和他身后的女孩。
池潇没有躲避,坦荡地和他对视。
几秒后,攒动的人影遮住彼此视线。
“学长,你慢点。”明灿被他带着几乎要跑起来。
他们已经走到宴会厅外边的廊道上。
玻璃幕墙隔绝了室外的寒冷,庄园遍栽常绿植物,郁郁苍苍,在辉煌灯火映照下,景色生动有如春天。
池潇:“抱歉。”
他松开手,紧绷的下颌渐渐放松,就着长廊里温暖的灯芒,将明灿今夜的模样尽收眼底。
方领吊带礼服裙,胸前后背都裸露了大片白腻的肌肤,纤瘦的肩、锁骨和蝴蝶骨像艺术品一般精致,该有肉的地方却不含糊,他们离得近,池潇长得又高,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沟壑深邃,让人眼睛发烫。
他挪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脱掉西装外套,草率地盖在明灿身上。
明灿:“我不冷……”
低头瞥了眼胸前,她又不说话了,老实裹紧衣服,鼻尖嗅到淡薄的衣柜熏香,冷冷的,很贴心。
长廊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放慢脚步,有一阵没说话。
明灿:“咳咳,其实你不来帮我,我也有办法治他。”
池潇:“怎么治?”
明灿:“我可以把他衣服泼脏,用高跟鞋踢他膝盖,再不济,跳舞的时候我也可以踩烂他的脚,回去再向长辈告状,说他对我动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池潇点了点头:“挺狠的。”
明灿得意地道:“你瞧他那么拽,其实外强中干,是因为我在别的地方把他狠狠踩扁了,他才窝火报复我。从头到尾他就是loser。”
池潇:“嗯,看来是我唐突了。”
那也不是。
明灿低头盯着脚下的影子,被一排无主灯照着,重重叠叠。
明灿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有谁敢欺负她,她一定第一时间黑化反击。
但是。
偶尔有这么一次。
不当黑魔女,而是被王子拯救,她只管清清白白、懒洋洋地站在旁边,一切就迎刃而解。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赖。
“也没有很唐突。”明灿轻飘飘地冒出一句,飞快转移话题,“那儿有椅子,我们去坐会儿吧。”
一套铁艺桌椅摆在空旷的廊厅里,经过这里的人很少,四下清静,唯有暖气管道运作的声音,呼呼扑着耳朵。
落座后,明灿想起一事,审视他:“你出门了,淼淼呢?”
提到淼淼,池潇唇角抽动了下。
今天下午五点多,他带淼淼去附近临湖的小公园玩。那是个宠物友好公园,许多人饭后都在那儿遛狗,尤其是湖边的小草坪上,几乎一步一狗。
淼淼像来到了快乐老家,两眼泛光,扎进狗狗堆里左搂右抱,几乎所有狗狗都非常喜欢他。
淼淼好像能搞清楚每一只狗狗最爱被摸哪里,他化身专业撸狗师,一边撸狗,一边还念念有词地和狗狗说话,乐此不疲。
然而,才过去半个多小时,淼淼就带着一身狗毛回到池潇身边,整个人摇摇晃晃,筋疲力竭的样子,池潇立刻带着他回家了。
“七点就睡着了?”明灿诧异,“那数学题做了没?”
“……”池潇汗颜,“明天肯定做。”
顿了顿,他问:“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明灿摊手:“今晚没带手机呢。”
池潇:“现在看也不迟。”
明灿:“什么?”
池潇抬起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智能手表,他轻点屏幕,打开某个软件,屏幕上出现实时视频画面,正是淼淼趴在床上睡觉的模样。
即使淼淼睡得很沉,而他今晚只出门两个小时,很快就回去,池潇也不太放心,随时随地都在手表上查看淼淼睡觉的情况。
“他怎么又趴着睡了,这样会变丑的。”明灿说罢,忽地笑起来,戳戳手表屏幕,“好可爱呀。”
池潇也低头看手表,两个人凑得很近,像在看一部全世界最有趣的电影。
女孩身上浅淡的香味飘过来,像清晨摘取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的气息,沁人心脾。
“这样看有点小。”池潇拿出手机,打开监控软件,“你看这个吧。”
明灿接过他的手机:“你什么时候装的摄像头?”
“今天。”池潇一边教她操作软件,一边解说,“我在家里一共装了四个监控器,一个在淼淼卧室,可以看着他睡觉,一个在淼淼书房,可以监督他学习。还有一个在客厅,可以看见他玩游戏。最后一个是智能机器人款的监控,你可以远程操控它,在家里随意走动,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淼淼房间的监控是特殊的,带有儿童电子屏,还有一系列警报功能。他可以随时呼叫你,和你视频,你也可以随时和他说话。”池潇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低磁的嗓音流淌在明灿耳边,越听越醇,让人心脏不由得提起来,“这个儿童监控器还有个功能,能和儿童手表的健康系统联动,你看着他睡觉的时候就能知道他的心跳,呼吸频率,睡得踏不踏实……你很冷吗?”
“啊?没有呀。”
明灿才发现她不自觉缩起了脖子,耳朵发烫,好像有人拿羽毛在她耳廓刮。
明灿强作镇定,竖起大拇指:“科技养娃,厉害。”
池潇垂着眼:“你手伸出来。”
明灿:“干什么?”
她一边疑惑,一边已经伸出了手。
纤细白皙的手臂,从漆黑挺括的西装布料下探出,平放在池潇面前。
他捏住她手腕,转过来,手背向上。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和他同款不同色的米白色智能手表,造型简约大气。
他手指抓着纯色的表带,将手表放上她手腕。
停顿片刻,池潇见明灿眼睛呆呆的,没有抗拒的意思,他挑了挑眉,屈起修长的手指,带着表带在她手腕绕了一圈,细致地系好。
其间,他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细腻肌肤,带来轻微的酥麻感,好似过电。
“监控软件我都帮你调好了,直接看就行。”
“噢,好的。”
明灿另一只手还抓着池潇的手机,指头莫名紧张地蜷起,好像想抠进手机里头。
屏幕上,淼淼翻了个身,大字型平躺,嘴巴微微咧开,唇角上扬,好像在做什么美梦。
明灿盯着手腕上的新手表,眼睛发直。
身旁的男生缓缓站起来,低声说:“我得走了。”
明灿仰起头,望见他衬衫西裤,白撞黑的装束,简约又利落,身材比例完美得没话说,长腿一迈就是时装周现场。
池潇今天来参加酒会,并不是为了找明灿。
他甚至没有想要和她见面,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在她家人面前露头,只会引来风言风语。
谁曾想,一来到酒会现场,就看到她被她哥那样对待。
真忍不了。
“我去找我爸。”池潇看了眼时间,他答应淼淼只出门两个小时,虽然淼淼已经睡着了,但他最好还是说到做到,早点回家。
明灿仰头望着他,道了句再见。
池潇点头,没多言,大步离开,身影在悠长的廊道里,像一座峻拔山峰,又像一阵冷冽的剑风。
他好忙啊。
明灿抿了抿唇,脑子里不由得想到一个童话人物——仙度瑞拉。
白天在家里洗扫做家务,晚上变身成为最夺目的贵族,来到奢华的晚宴,徜徉舞池中。
十二点钟声一响,他又要匆忙离开。
明灿低头,瞥见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有手里的黑色手机,忽地一笑。
仙度瑞拉匆忙离去,落下了水晶鞋在她手里。
第46章 谈话
刚从明灿身边站起来的时候, 池潇就发现落了手机和外套。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问她要,就让这些东西留在她手里, 径直离开了。
回到宴会大厅。
无数盏水晶吊灯和壁灯交相辉映, 折射出璀璨的光华, 觥筹交错, 轻歌曼舞,池潇从旁走过,一身疏冷, 仿佛与这热闹红尘格格不入。
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父亲, 威严的中年男人目光早早落在他脸上, 好似正在等他。
“爸。”池潇不做寒暄,开门见山,“我们谈谈,去休息室吧。”
池延鹏早前给池潇发了这场酒会的邀请函,叫他来参加, 当时池潇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具体什么原因也懒得说明。
池延鹏深知池潇的脾性, 他从小就孤僻,不爱抛头露面,无论多重要的场合,只要他不想来, 八头牛也拉不动, 池延鹏遂没有强求。
此时此刻,他凝视着面前的长子, 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的年轻人。上一次见面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不知为何, 池延鹏觉得现在的池潇和一个多月前的他不太一样了,那双总是淡薄的,好似对世间一切都不感兴趣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池延鹏:“不是说不来吗?”
池潇:“你确定要在这儿说?”
在侍应生指引下,两人来到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侍应生退出,正欲关门,忽然被一道温柔的女声叫停。
段含烟走进房间,池延鹏看到池潇眉心攒了一下,沉声说:“她是你继母,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池潇:“没有。”
休息室里摆了一圈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可惜无人落座。
气氛仅安静了几秒,池潇似是赶时间,清冷的声线仓促地打破了平静:“爸,我深造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决定留在国内,保研A大。”
因为楚家也会参加这场晚宴,池潇知道自己一旦出席,免不了要被长辈硬凑鸳鸯,所以他坚决不赴宴,即使后来得知明灿会来,也没有改变想法。
直到今天早些时候,他偶然得知,父亲竟然正在着手送他和楚知雨一起去美国留学深造了。
他们年纪还小,联姻的事情尚未搬到台面上,池潇之前一直觉得这事儿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可以慢慢解决,没想到父亲突然要插手他的学业,加上淼淼的到来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池潇忽然就等不起了,脑袋里一根弦绷得极紧,催促他必须立刻和父亲摊牌说清楚。
于是,今天晚上,照顾淼淼睡着后,他回到常住的房子,找了套正式的衣服换上,然后就匆匆忙忙赶到了这里。
池延鹏对池潇的话不置可否,兀自说起另一件事:“你和明家最小的那个女孩子认识?”
池潇平静颔首:“你看见了?”
池延鹏神色冷了几分:“我没看见。你楚叔叔看见了,过来问我。”
池潇:“她是我的心上人。”
没有任何铺垫,池潇突然表明了心迹,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这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饶是池延鹏再老练沉稳,这一刻也免不了错愕。
难以置信。
这样的话居然会从池潇嘴巴里说出来。
池延鹏忽然有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个年轻人的感觉。
他很快收敛了波动的神色,拧眉道:“你应该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你二叔二婶看中的。”
池潇唇角拉平,罕见地露出放肆神色,仿佛全然不在乎旁人如何:“我也中意她。”
池延鹏:“不行。”
父子之间剑拔弩张,一直沉默的段含烟忽然软言道:“老公,你也别着急否定。难得阿潇有喜欢的女孩子,阿曜那边也还没有尘埃落定,都是可以谈的,而且我看明家那个小姑娘长相气质都很出色,性格也乖巧可亲……”
“你懂什么?”池延鹏打断她,视线冷峻,直接将段含烟的后话堵回去,徒留讪笑。
他一眼就看穿了段含烟的心思。
他想和楚家联姻,并不是因为老友情谊,而是因为楚家所从事的领域和深耕的资源,未来能给池家带来最大助益,楚知雨又是独生女,楚家的一切最后都会属于她,池潇和楚知雨结婚之后,所拥有的权力和资源将会比他这个父亲当权的时候更甚。池延鹏怎么看不出来,他的现任妻子不希望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拥有这么强大的妻族助力,然后毫无悬念地继承家族企业。于她而言,池潇的联姻对象家世越差越好,池潇不和楚知雨结合,她是喜闻乐见的。
池潇对于父亲和继母的暗流涌动不感兴趣,兀自说道:“明家在北城的地位比楚家高,企业体量也更大,为什么不行?”
池延鹏额角跳了跳:“是,明家的体量是很大,但楚家是你楚叔叔掌权,他只有一个女儿。明家现在的掌权人有四个儿女五个孙辈,你喜欢的姑娘是他权力最小的儿子的女儿。我说到这儿,你是不是在想,明家现在继承之战胜负未分,或许明灿的爸爸会成为最终赢家,执掌整个明氏,那明灿也会变成掌权人的独生女?”
池潇没有说话。
池延鹏:“你还没进社会,看不清明家现在的局势。你以为明家还能完整地落在谁的手上吗?早在明董不满长子昏庸,使了个昏招将二子三子提拔上来,又迟迟选不出继承人,没法平衡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明家就已经走向四分五裂的不归路了。你若是和明灿结婚,你以为她大伯二伯手里的资源能为我们池家所用吗?不反过来制约我们就不错了。明家注定要分裂、要衰败,那三个继承人候选者里,哪一个有魄力和手腕能扭转乾坤?我就说到这,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别再纠结于这笔不划算的买卖。”
买卖。
池潇听到这里,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的未来,他的婚姻,在父亲的眼里,就是一笔需要分斤掰两算至毫厘的买卖。
“我知道了。”池潇淡淡道,“你说的有道理,明家确实是一副大厦将倾的样子,和明家联姻比不上楚家。”
池延鹏:“你懂了就好。”
池潇扯了下唇角:“楚家这么好的姻缘,给我好像有点可惜。”
顿了顿,池潇忽然看了眼段含烟,道:“爸,你问问楚叔叔,能不能等阿珩二十年?反正都是池董事长的儿子,和谁联姻不一样。”
池延鹏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池潇:“你眼里最划算的买卖,我想让给阿珩。我要不划算的那个就行了,做哥哥的本来就该让着弟弟,这不是你以前经常对我说的吗?”
“阿潇,你开什么玩笑?”段含烟挽住丈夫胳膊,拍了拍他气得僵直的背,温声劝道,“阿珩才几岁?别再说这种话惹你爸生气了,最近年末,他的事情本来就多,你就别添乱了。”
“提醒迟了,姨,都已经乱成这样了。”池潇唇角提着,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爸,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建议你别急着说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因为除了这个选择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他的意思是。
他只和自己中意的人结婚。
否则就孤独一生,不会有其他选择。
池延鹏已经很久没有听儿子说过这么多话。
印象中的他沉默寡言,像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失语者,但池延鹏一直知道,池潇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说,外界的一切勾不起他说话的欲望,他便保持沉默。
今天,他倒是很有说话欲望。
一字一句,像长了倒刺,深知往哪里扎最容易刮烂人的血肉。
“你以为我不敢放弃你吗?”
池潇弯腰给自己倒水喝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压抑至极的一句。
他直起腰,淡漠道:“随意。”
从小到大,池潇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重要的人。他从能听懂人话开始,耳边就充斥着父母无穷无尽的争吵,在他的记忆里,父母几乎从未在他身上灌注过爱意,后来他们终于分开,池潇跟着父亲,父亲对他非常严厉,要求极高,他曾以为这也代表着重视,然而当他完成了父亲的要求,甚至比他要求得做得更好的时候,他得不到任何期待中的反馈,不对,是根本就没有反馈。
曾经有好几个瞬间,他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不断运行的、没有任何情感需求的程序。
所以,对于父亲刚才那句质问,池潇很难产生什么感情起伏。
放不放弃,有区别吗?
池延鹏心脏紧缩,脸色黑得难看。
他真的不敢放弃池潇。
在他眼里,池潇就是唯一的继承人。现任妻子的两个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池延鹏已经能看出来,他们的资质非常平庸,每天在家里除了打打闹闹玩玩具,没有任何正经事做,教训两句就疯了似的大哭,和他那个从一两岁开始就是天才的长子怎么能比?
他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妥协了,缓声对池潇说:“你要知道,感情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东西。你今天或许非常喜欢她,但不代表你明天、后天……很久以后,还这么想。”
池潇这会儿也收敛了满身倒刺,低声说:“爸,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你和妈在家里吵架,吵得很凶,我跑去乐汀老师家里躲着,在院子里玩石头的时候,院子外边的小朋友隔着栏杆嘲笑我是爸妈不要的小孩。我假装没听见,不想理他们,但是有人非抓着我去和他们理论,逼他们向我认错。”
池延鹏闻言,狠狠愣住。
他从来不知道池潇身上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今天之前,他也从未听池潇提起过童年。
池潇:“从那天到现在,也十四年了,是我人生的三分之二。”
池延鹏有一阵没说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旧事,他忽地自嘲地笑了下,问池潇:“她也像你这么想吗?”
一厢情愿的话。
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父子俩仿佛都很了解什么样的话最扎对方的心。
池潇:“那是她的事。我只管问心无愧。”
话落,池潇称晚上还有事,礼貌告别之后,这便打开休息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廊道里成排的射灯打出一条明晃晃的光路,照得人眼晕,厚重的地毯踩在脚底,用力点仿佛就会陷落其中。
池潇抬手捏了捏眉心,终于有时间看一眼智能手表。
日月火山:【[图片]】
日月火山:【淼淼又趴睡了!】
日月火山:【[图片]】
日月火山:【太好了,翻回来了】
日月火山:【这个监控机器人怎么操控不了啊?我想去我房间看看】
日月火山:【好的,会弄了】
日月火山:【?】
日月火山:【我发七条消息你不回???】
日月火山:【……】
日月火山:【再给你三分钟,如果你还不回复,我就要用你的手机给我发下跪求饶的表情包】
池潇点开聊天框的时候,最后一条消息刚跳出来。
明灿不久前拿来了自己的手机,下好监控软件看淼淼睡觉,没有再用池潇的手机。
她发最后那句话只是为了吓唬他。擅用别人的微信是不礼貌的行为,况且她和池潇也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刚发出去不到二十秒,明灿就后悔了,人家说不定在忙正事,她不该耍这种无聊的臭脾气。
正准备撤回的时候,聊天框里忽然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cx:【[下跪求饶.gif]】
第47章 琴室
活灵活现的简笔画小人, 在聊天框里冲着明灿头像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了。
明灿呆了呆,下意识想, 这不是我拿他手机发的呀?
这人未免太识相了。
明灿抿唇笑, 眼疾手快地截了个图, 免得他撤回。
她此刻还游荡在宴会厅外边, 肩上披着池潇的西装外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日月火山:【饶了你了,平身吧】
日月火山:【你什么时候来拿手机和衣服?】
池潇以为他走之后, 她会把他的东西随手丢给侍应生让拿给他, 然后回去宴会厅里。
没想到, 听她的口吻,似乎还在大厅外边等他。
池潇低头盯着手表,边走边回复:【马上】
他长腿阔步,穿梭在人群中,整个人仿佛和周遭的一切隔绝开了, 对热闹喧嚣视若无睹。
一道视线短暂地跟随了他几秒。
收回目光,池曜听到母亲在身旁喊他:“阿曜, 你哥在那儿呢,走过去了,你不去找他吗?”
“不了。”池曜扬了扬手机,“我要打游戏。”
“打打打, 成天就知道打游戏。”李冉白了他一眼, “阿潇就比你大一岁,现在都去星驰的算法科学院搞研发了, 你还在这儿打游戏。”
“人各有志嘛,家里有一个哥那样的就够了。”池曜说着, 吊儿郎当地从身旁侍应生手拿的托盘上,取走一杯威士忌,和李冉碰杯,“妈,cheers。”
李冉真不想搭理他,但还是拿起高脚杯,陪他喝了一口。
正宗的苏格兰威士忌,有点冲,池曜喉咙像被烟熏,猛地咳了两声,弓着身想笑,又笑不出来。
不久前,舞会时间刚刚开始的时候。
池曜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找明灿,想邀请她跳舞。
好不容易找到她,却迟了一步,亲眼看着池潇朝她走过去,挡在她和另一个年轻男人中间。
池潇带着明灿离开宴会大厅的时候,也在人群中看见他了。
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池潇只愣了一瞬,之后便坦坦荡荡与池曜对视。
没什么好遮掩的,他确实和他喜欢同一个人。
对于这个人,他不会退让半分。
很快有人从他们中间经过,隔断了视线,再然后,池潇和明灿的身影消失。
池曜从始至终站在原地,双目失神,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没什么好抱怨命运不公的。
晚宴开始后,他一直和明灿待在同一个大厅里,池潇则是刚刚过来,却能先他一步找到明灿,出现在她身边。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输得很彻底。
更何况,他对于明灿的执著,本来也是因池潇而起。
那是大学前的暑假,因父亲工作变动,池曜举家迁回国内。父母费了挺大劲儿才把他塞进顶级学府B大学金融,录取通知书到手那天,母亲不无忧虑地对他说:
“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B大里头全是学霸,稍微放松一点就会被别人狠狠甩在后面。一定要向你哥学习,他这次期末考绩点全系第一,还拿了个据说很厉害的奖学金……”
这些话,池曜听了十几年,耳朵都要长茧了。
在爸爸妈妈眼里,哥哥是无所不能的,学习优异,性格成熟、稳重又自立,比他这个亲生儿子强了百倍。他们虽然没有因此就对池曜不好,还是很爱他宠他,但是日久天长地在池曜耳边夸他哥,让他向他哥学习,还是让池曜心里产生了一些阴影,觉得哥哥像一座压在他头上的大山,如果爸妈能选择的话,一定更希望哥哥做他们的孩子。
为了躲避长辈的唠叨,那个暑假的很长一段时间,池曜都住在池潇那儿。池潇从小独立,高中阶段就图清净搬出了池家,独自一人住在名下的房子里。那是个几百平的大平层,空荡冷清,池曜住进去之后,无法想象池潇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怎么待得下去。
很快,他发现池潇在这里有一个秘密基地——一间巨大的手工工作室,面积比主卧还广,长长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几十种切割、雕刻、打磨用的工具,靠墙一面的壁柜通天达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材,许多光看颜色质地便知十分名贵,还有很多池曜根本不认识的材料和工具,房间里设置了专门的控温控湿系统,看上去非常专业,丝毫不像一个业余手工爱好者打发时间的地方。
和这间工作室比起来,整个大平层里的其他区域倒像是附带的,毫无乐趣可言。
后来,池曜时不时就跟着池潇在这里做点手工玩。
手工室最深处还有一道门,门上安了密码锁,池曜很好奇,池潇说那里面就是个储物间,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普普通通的储物间有必要特意安一个锁吗?
手工室里这么多工具、材料,倒是没看见多少成品,池曜心想哥哥多半是把做好的东西放在那个储物间里了,但是因为做得比较丑陋,所以不好意思展示给他看。
某天,家里只有池曜一个人在,他溜达进手工室,站在那扇门前,想着随便试一下密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打开。
池曜先试了池潇的生日。密码错误。
他想了想,又试了下池潇的手机密码。那串数字特好记,池曜某次无意中瞄到了,一直没忘。
只听“嘀”的一声,密码正确。
厚重的实木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门后的空间幽暗、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清香和漆料的辛辣,池曜打开灯,抬眸看见悬挂在巨大玻璃柜中的一整排小提琴。
整整九把,琴面反射着灯芒,光花流溢,仿佛下一秒就要齐齐奏出乐声。
池曜怔了怔,心想哥哥什么时候有收藏小提琴的爱好了?
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凑近观察那九把琴,最左边的两把工艺很是稚嫩,越往后越精致流畅,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制琴师技术的进步……
难不成,这些是他纯手工做的?
池曜接着在旁边看见一大堆专业制琴器具、手工图纸和几把半成品、废品琴,彻底证实了猜想。
玻璃柜里九把琴,颜色造型不一,唯一相同的,是每把琴的面板下方,靠近琴尾的位置,都刻有一串精美的花体字——Seraphina Ming。
显然是某个女孩子的英文名。
池曜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子或许就是他哥人生里,绝无仅有的过不去的难关。
他猫在这儿积年累月地做了这么多把琴,又把这一切死守在心里成为秘密。
要么,他连追她的勇气都没有。
要么,就是追过了,却被狠狠拒绝。
难以想象,池潇这样的人,竟然会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惨遭滑铁卢。
池曜非常好奇这个女生是谁,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有向池潇打听,只是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大学入学后不久,他居然在中秋晚会的后台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英文名,印刻在不同的小提琴的同一位置,小提琴的所有者是他的同班同学明灿。
池曜莫名非常肯定,哥哥暗恋已久的女孩子就是她。
她漂亮,聪明又干练,刚入学不久就成为学校里远近闻名的女神。班上一大票男生仰慕她,从中秋晚会之后,池曜也成为其中一员。
抱着“哥哥做不到的事情,他或许能做到”的心态,池曜开始追求明灿。
他跟个哈巴狗似的赖在明灿身边,即便天天挨白眼,他的心态也非常平和,就像在玩一场可有可无的追求游戏。
一段时间后,金融系迎来系内篮球赛,明灿和池曜所在的班级在男篮女篮上皆失利,被其他班虐得很惨。
最后还有一轮男女混合趣味赛,金融系女多男少,每个班级上三名女生和两名男生,男生必须遵守正常篮球赛规则,女生则放宽了肢体犯规的判罚,只要别做得太过分,裁判都不会吹。
池曜是他们班篮球技术最好的一个,一上场就被对手方的女生盯紧,拖拉拽抱无所不用其极,他还不能还手,整个人快被对面给撕了,裁判在一旁看得直乐呵,就是不吹哨。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身前忽然闪过来一个人,背影高挑纤瘦,乌黑的马尾高高晃荡,露出的一截脖颈白得扎眼。
女生背对着他,极认真地说:“你别怕,我来保护你。”
池曜身形一顿,呼吸乱了节拍,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保护我?”
“像这样。”
话落,明灿一边撞开一个女生,另一边又使上吃奶的劲儿重重踩上一个男生的脚,紧接着又转身死死抱住从斜刺里冲过来想抢池曜手中篮球的女生,那画面,怎一个泼辣了得。
在明灿的保护下,池曜扳回了一些比分,可惜最后还是输了。
散场时,池曜跟在明灿身边,提醒她头发乱了。
明灿抬手抓住发绳,扯下来,顺滑的长发瀑布般垂落,她扭过头,美丽的面庞微微扬起,没什么力气地对他说:“这样好点了吧?”
池曜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屏住,心跳如雷动。
明灿懒得听他答复,摆摆手就走了。
从此以后,池曜心里再也没有疑惑,为什么池潇会用那么漫长的光阴死磕一个人。
明灿那样的人。
真的很难不叫人心生向往。
……
宴会厅外的廊道上,明灿刚给池潇发去一条消息,告诉他她还在原来那个地方,就听见身旁传来脚步声。
“抱歉,等很久了吧。”
池潇衬衫领口不知何时解开了,脸色很白,整个人透出一股散漫疲沓,好像去哪儿和谁打了一架。
“还行吧。”明灿撇撇嘴,站起来,随口问,“你和你爸说什么了呀?”
“他想送我出国留学。”池潇说,“我拒绝了,告诉他我要保研。”
“哦,为什么?”明灿一边问,一边很随意地把他的手机和西装外套递过去。
池潇看着她,没有立刻接,扯唇笑了下,反问她:“你猜为什么?”
第48章 腹黑
明灿刚才以为池潇在他父亲那儿被训惨了, 才会白着一张脸出来。
这会儿见他还能逗她,说明心情也不是太差。
“我管你为什么?”明灿一脸无所谓,忽然间, 她联想到什么, 目光怔了怔, 低声, “你该不会……”
像是料到她在想什么,池潇故意放慢了语速,悠悠地说:“当然是因为……学业。我觉得在国内发展更好。”
明灿白了他一眼, 心底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不希望池潇因为她或者淼淼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他的未来如何发展不应该受旁人影响, 永远都要走在最好的、最适合他的那条路上。
明灿找补了下:“我刚才想说的是,留在国内可以盯着你爸,免得继承人的位置旁落。”
对于继不继承家族企业,池潇之前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权力欲望不像明灿那么强,大部分时候, 他对一起都漠不关心,更类似于无欲无求的那种人。不过, 既然明灿提了,那么他以后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说的有道理。”池潇敛眸笑了下,“不过,我刚才以为你要说的是别的。”
明灿别开眼:“哪有什么别的。”
“有。”池潇说, “我以前挺想出国的。不是因为出国有多好, 只是因为我妈妈在国外,留学了就可以离她近点。”
他没有直说。
只是用这个例子告诉明灿, 他没她想象中那么理智,他是会因为学业、事业以外的一些因素, 来决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他之前想出国,现在忽然不想出国了。
之前想离妈妈近点,现在又是想离谁近点?
很快,池潇用一个问题,间接地告诉明灿答案:“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明灿不是傻子,她有点怀疑池潇刚才跑去和他爸聊的可能就是关于她的话题,否则他这么个内敛又不爱说话的人,怎么会平白地要和她聊什么未来。
明灿深吸了一口气,诚实地答:“我应该也会保研吧,暂时不考虑留学。”
大学毕业之后,她打算一边深造一边创业,留在国内显然更方便些。
明灿有点不适应现在这个氛围,好像在相亲,但是和刚才跟池曜一家相处的时候又不太一样,那时的她可以从头武装到脚,温和谦逊无懈可击,对方无论出什么招她都能淡定化解,现在就不一样了,聊着聊着,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被池潇带着跑,他随便问一个问题,她就浮想联翩,脑补出了一堆事儿,像在做一道道至关重要的阅读理解题,心里怪紧张的。
池潇敛眸瞅着她:“嗯,挺好。”
挺好什么挺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灿忽然觉得他这人有点腹黑。
也许他并不是有意的。
但是无意中就把她给拿捏了,这样似乎更可怕。
明灿不太耐烦地抖了抖手里的西装外套:“你还要我帮你拿到什么时候?”
池潇说了句“抱歉”,一只手接过衣服,另一只手拿走手机,两件东西都沾染上了她的体温,触感温热。
僻静的廊道上忽然有人经过,明灿和池潇默契地同时背过身去,装作不认识对方,一个提着裙摆往宴会厅方向走,另一个大步往相反方向离开。
没有告别,就这么突兀地分开。
明灿的心稍稍提起来,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类似偷情的背德感-
宴会结束,明灿回到家练了一个小时琴,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将近零点。
身体有些累,但脑子还精神着,不是很想睡觉。
明灿趴在被窝里,两手抓着手机,打开监控器看淼淼。
淼淼躺在床铺正中央,睡姿好像刚被谁摆弄过,板板正正平躺着,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脖子都包紧了,只露出一个圆圆白白的小脸蛋。
明灿隔空戳了他脸蛋几下,看着淼淼睡得极香,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睡意了。
随手切到客厅监控,好巧不巧,池潇正好从起居区走出来,穿过客厅。
摄像头发出咔咔的转动声,画面跟随池潇行动,他忽地放慢脚步,扭头看了眼摄像头。
明灿吓了一跳,双手离开了手机。
她可没有操作!
很快,她搞明白摄像头会自动识别人物并跟随,画面中的男生也不再停留,很自然地朝前走,去厨房弄了盘水果,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
二十几公里外,明灿双手托腮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上的人。
他似乎是刚洗完澡,穿了件灰色无袖T,露出整条修长劲瘦的胳膊,黑发半湿,衬得脸色冷白如玉,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时不时懒散地抓起来擦两下头发。
盘子里放着一串提子和草莓,都是淼淼爱吃的水果。池潇吃得慢条斯理,摄像头像素很高,明灿几乎能看清他吃草莓的时候,牙齿咬破鲜红果皮的样子。
不知他在看什么电影,可能是科幻片,光影变化诡谲,斑驳落在他脸上,将那双冷淡的眸子映照得尤为幽深。
明灿好像想从他脸上反射的光影猜出他在看什么电影似的,不错眼地盯着看了许久。
池潇长得确实很好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以任何标准评价,都是无可指摘的帅气,三庭五眼比例完美,五官轮廓棱角分明,不仅一眼帅,还非常耐看,明灿现在,莫名就有一种越看他越漂亮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
因为明灿一直以来对帅哥都完全不感冒,在她眼里,颜值是无用的指标,再帅的人在她面前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她甚至还会对帅哥产生更苛刻的心理,这一切都源自她童年的某些经历。
明灿的父亲明铮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小时候,明灿特别崇拜爸爸,她觉得爸爸是全世界最帅最温柔的男人,那时的她还是个小颜控,喜欢和长得漂亮的朋友一起玩,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崇拜的人,美好的外表之下却藏着让人恶心的灵魂。
那时的明铮还没有受到父亲提拔,一个有钱无权的公子哥,长相又尤为英俊,这样的人很难守住底线,他自然而然地放纵自己的生活,对内隐瞒妻女,在外风月不断,直到被妻子发现之后,他还口口声声说那些女人都是过客,他的妻子永远只有她一个,那副让苏稚宁“知足吧”的嘴脸,不仅将苏稚宁拖入抑郁的深渊,也让明灿心碎一地,从前觉得父亲有多温柔帅气,现在就有多丑陋恶心。
于是从此以后,明灿再也不会把一个人长得好看当回事。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容易被颜值左右,很多女生朋友一看到帅哥就犯花痴,明灿在其中就像个异类,只会冷眼旁观,再帅的帅哥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她也不会产生一丝心动的感觉。
直到今天。
她看到池潇弯腰从盘子里捏起一颗提子,没抬胳膊,随手一振腕把提子丢上去,身子和脑袋都没动,张嘴就把提子精准地衔住,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动作,她竟然觉得还挺赏心悦目,眼睛盯着池潇下颚一紧一松,脸颊被水果顶得微微鼓起来,很快又平下去,她心跳莫名加快,撑起身子把手机往前一推,塞到枕头底下不敢看,好像屏幕上正播放着多么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似的。
过了一会儿,心情稍微平复些,明灿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捞了出来,看到监控画面里,懒坐在沙发上的男生手里抓着手机,微弱的荧光照亮他的脸,唇角似乎有一道非常浅的弧度,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下一刻,明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消息栏跳出。
cx:【好看吗?】??????!!!
明灿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壳嗡嗡的,像被罩进一只震荡不休的巨钟里。
她抬手拍了两下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怎么发现的?
明灿很快想到,摄像头后面有人监控的时候,前端设备或许会有提示,比如灯闪烁的频次变化,或者是颜色变化。
靠!
明灿捶了一下床,反手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像粽子似的,只露出脑袋,眼睛死死盯着扔在床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还亮着,“好看吗”三个字明晃晃地躺在聊天框里,像一道催命符。
明灿想用被子蒙住头,彻底装死。
转念又想到,他们明天白天就要见面,一起陪淼淼去上幼儿体适能课。
她装的了今天晚上的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她难道还继续死着,不去陪淼淼上兴趣班吗?
冷静,冷静。
明灿隔着被子用手搓了搓脸。
她拥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即便此时此刻发生的是她这辈子遇到最尴尬的事情没有之一,她也顺利地令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脑子里飞快思索该怎么应对。
现在这个情况,池潇估计已经确定她正在监控里看他。强行否认行不通,狡辩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
很快,明灿考虑好该怎么回复了。
另一边,池潇见对面许久没动静,以为今天应该收不到回复了,于是他放下手机,准备把旁边的笔电抱过来写代码。
就在这时,手机连续震了好几下。
日月火山:【这里是我家,我爱看哪看哪,而且客厅还是公共区域】
日月火山:【监控是你装的,也是你教我怎么看的,说明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日月火山:【所以,既然你都准备好了,我看两眼怎了?有什么问题吗?】
日月火山:【有问题请提,没问题我就接着看了,别影响我】
第49章 早点
连着四条消息, 有理有据,义正词严。
字里行间还带着股暴躁,像只炸了毛, 又极力佯装淡定的猫。
池潇瞅着手机笑了笑, 打字回:【我没有任何问题】
似是对她那些霸道的言论极其认同, 心悦臣服。
明灿手指头在屏幕上划拉来划拉去。
说完那一串话, 她心里仍有些气不忿,问池潇:【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没几秒,收到答复——
cx:【不知道】
明灿:?
他不知道?
所以摄像头的指示灯并没有闪烁或者变换颜色?或者这款摄像头根本就没有指示灯?
明灿突然有种中圈套了的预感, 又问:【那你干嘛突然问我“好看吗?”】
池潇解释了下:【监控软件里, 你的账号在线】
明灿心说, 那我也有可能在看淼淼,或者看其他的摄像头啊。
又见池潇补充道:【之前考察过这款摄像头的客户评价,很多人提到,有人在后台监控的时候,摄像头自动跟随人物行动可能会卡顿】
所以, 他那会儿刚从起居区走到客厅,莫名其妙看了摄像头一眼, 就是发现这玩意儿转动的时候有点卡顿,那时候就已经怀疑她在后面看了吗?
日月火山:【摄像头卡顿,可能就是单纯坏掉了啊】
cx:【也对】
cx:【所以,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就炸出了她这么个大聪明。
漂亮。
明灿预判对手反被预判, 这一波心理战, 她完败。
事已至此,她只能贯彻落实方才的强盗逻辑, 才能挽回点面子。
明灿搂着厚实柔软的被子,整个人歪歪斜斜地躺下去, 两条腿在被子里踩自行车,极用力,像是在泄愤,双手举着手机打字:【虽然你是随便问问,但我也要诚心诚意地回答你:就那样吧,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看看,也不怎么好看】
她手机屏幕分成两块,上边是监控,下边是聊天框。
明灿发完消息,瞅了眼监控,看见池潇抓着手机在打字,下一秒,他的消息就送达。
cx:【抱歉没让您满意】
cx:【要不我给您表演个,写代码到天亮】
明灿“噗”地笑了声,翻身趴床上,回:【没劲,换个】
cx:【您想看什么带劲的?】
光看文字,明灿就能脑补出池潇说这话的样子。
那张脸还是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唯独唇角欠揍地勾着,语气带着他们北城人最经典的那种劲劲儿的口音,光想象一下,明灿都想打他。
她瞅着监控里的男生,他坐姿很随意,两腿岔开,身体向后倚着沙发,轻薄的衣服布料贴在身上,隐约能分辨出下边结实又流畅的肌肉线条,真挺带劲的。
明灿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茬,回复:【你猜】
cx:【猜不着】
cx:【这样,您有什么需求】
cx:【明天当面说吧】
发完这几条消息,他从沙发上起身,一只手抱着笔电,慢悠悠地朝前走。
越来越近,直到停在摄像头前。
明灿蓦地屏住呼吸。
就见池潇弯腰,俊脸忽地凑近摄像头,抬手覆在最上面,乍看去好像在摸她的头,薄唇一张一合,说出两个字。
“晚安。”
监控传过来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机械质感。
明灿下意识回了句“噢”。
直到对方走了,才想起来她这边没开话筒-
次日,天还没亮,明灿就从床上疲疲沓沓地爬了下来。
睡醒前连着做了几个梦,她身上又热又黏糊,喝了口凉水便钻进浴室洗澡。
洗完脑子清爽了不少,她在衣帽间挑了一件从来没穿过的鹅黄色蓬蓬羽绒服配浅绿色毛线裙和白色雪地靴,整个人活像根玉米,今日奇装异服get。
明灿原想再烫个爆炸头,坐在梳妆镜前盯着自己看了会儿,她忽然又不想弄得太丑,手里的卷发棒不自觉换成了大尺寸的,慢吞吞地烫了个大波浪,接着又化了个清新的淡妆。
和池潇他们约好八点见面,现在刚七点,明灿已经拾掇好,下楼吃早饭。
家里的厨师已经备好丰盛早餐,明铮正坐在餐桌主位用餐,见明灿出现,他愣了下,被她这身亮眼的装扮逗得一笑。
“这么早要出门吗?”
“嗯,和高中同学约好一起玩。”
池潇也是她的高中同学,这么说不算撒谎。
明铮点了点头,又问:“你明后天有时间吗?昨晚你说想要的那套房子,年前我们办好过户,年后就是你的了。”
明灿想了想:“明天吧。”
话音一顿,她朝明铮笑道:“谢谢爸。”
明铮:“谢什么,都说了,爸爸的东西就是你的。”
明灿轻轻颔首,低头吃饭。
说实话,父亲这么多年对她一直都很好,无论母亲去世前还是去世后,他从未亏待过她这个女儿半分,虽然他过去的私生活不检点,但也从没有带回来什么弟弟妹妹分走她的宠爱。
而且最近十年,因为爷爷提拔他分管集团部分事宜,随着肩上责任加重,他不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性格渐渐变得沉稳,也更顾家了,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难得一见的好父亲。
但是。
明灿没有理由替母亲原谅他。
她曾经幸福的童年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伤疤不可能消失,它永远都在那里,只是随着明灿年龄增长,变成大人,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把尖锐的愤怒摆在脸上。
大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明灿现在已经可以和父亲和平相处,只要不触碰到她的核心利益,他们父女俩可以就这样,永远将就着、虚与委蛇地过下去。
八点整,池潇在群里发消息说到了,明灿才出门。
今天艳阳高照,没什么妖风,明灿得以把手从袖子里露出来,边玩手机边走路,准确地说,是边听淼淼发来的语音边走路。
“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群里。
明喵喵:“妈妈,你快点呀,快点呀,我们等了三分钟啦~”
明喵喵:“妈妈,我好想你呀,我有……emmm……好多个小时没有看见你啦!”
明喵喵:“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明喵喵:“嗨呀,你是不是找不到我们呀?我拿爸爸的手机拍照给你看看。”
cx:【[图片]】
cx:“我们就在这里哦,旁边是一家还没有开门的大超市,啊,刚刚开门啦,好多人冲进去哟。”
cx:“妈妈,你好慢呀,爸爸都等得不耐烦,开始敲电脑了。”
明灿一条条听,可爱死了,听完再把语音逐条翻译为文字,截图收藏。
为了不被熟人看见,明灿让池潇把车停在离小区有五百米远的地方,她家的别墅本就在小区深处,走出来有将近一公里,要花不少时间。
这时,淼淼顶着他爸的头像又发过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男人坐在驾驶座,低头看膝上的电脑,侧脸线条利落,带着天生的冷感。
“妈妈,你快看他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男人回头看过来,淡薄的眼睛染上无奈笑意,伸手朝摄像头这儿抓过,似乎要抢手机。
画面乱晃起来,伴着小屁孩嘎嘎的笑声,明灿隐约能看见池潇正眯着眼和他儿子闹,然后淼淼似乎抓着手机躲到座位下边去了,画面变得漆黑,视频也在这时结束。
明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也把这个视频保存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她钻进车里,暖气迎面扑来,还有个热乎乎,脖子里头都冒出了汗的小人人兴奋地扑到她身上。
明灿抽了几张纸巾,手伸进淼淼毛衣领子里给他擦汗。
淼淼仰头打量她:“妈妈,你怎么长黑眼圈了?”
“昨晚没睡好。”明灿冷不丁想起昨天凌晨发生的事,匆忙岔开话题,“快去安全座椅上坐好,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淼淼没动,眼睛滴溜溜地睁大,听见妈妈的心声:「你爸太带劲了,害我晚上睡不着,睡着了还做奇怪的梦,老早就醒来」
淼淼不太懂“带劲”是什么意思,感觉不是贬义词呀?
反正妈妈的黑眼圈是爸爸害的就是了。
妈惨,爸坏!
车子启动后,明灿拿镜子照了照脸,是有点黑眼圈,但也不重,不影响她的美貌。
驾驶座上的男人专注开车,侧脸冷淡,不说话的时候依然像个万年冰山,明灿瞥了他一眼就感觉眼睛冻得慌,她收回目光,问淼淼早上吃了什么。
“三明治,爸爸做的。”
“是吗?都夹了什么东西?”
淼淼记忆力很好,一一报出:“三文鱼,烟熏牛肉,牛油果,鸡蛋,西红柿,挺好吃哒。”
明灿点了点头:“还不错。”
淼淼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因为我说好吃,爸爸又回厨房多做了一份,肯定是给妈妈的吧!”
话音落下,淼淼和明灿同时抬头看向池潇。
池潇仿佛没听见,车停下来等红绿灯,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窗外。
淼淼:“我猜爸爸肯定带了,就放在他的电脑包里,爸爸你快拿出来给妈妈尝尝!”
见爸爸不动,淼淼作势要从安全座椅上爬下来,去副驾上翻他的包,池潇无奈,没什么语气地说:“你妈已经吃过饭了。”
明灿想起来七点出头的时候,池潇发消息问她吃饭了没,她今天起得早,那会儿刚吃完,就如实回复他了。
明灿笑了笑:“没事,我可以再吃一点。”
她都这么说了,池潇只得从包里翻出一个密封的塑料食盒,往后递过去。
其实明灿现在饱得很。她拿起盒子里的三明治,剥开保鲜膜咬了一口,和家里专业的厨师做的早餐比起来,这个三明治其实很一般。
红灯转绿,车子向前开去,池潇目视前方,神色很淡,似乎对后座上的一切并不关心。
眼见他那副死装的样子,明灿想起昨晚被他摆了一道,今天必须找回场子,于是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软声问:“学长,我都吃了早饭,你干嘛还带呀?”
池潇:“我自己吃。”
明灿:“原来不是专门给我带的。难怪这么难吃。”
池潇侧眸,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非常识相地改口:“是给你带的。你觉得怎么样?”
明灿扬唇:“难吃。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池潇:……
“不过。”明灿话锋一转,“今天口味特殊,就爱吃难吃的。”
第50章 抱人
突然的安静, 衬得呼吸声都分外清晰。
听惯了明灿冷嘲热讽,这一瞬间,池潇忽然分不清她是真的说了句动听话, 还是在变着法子阴阳怪气。
车还在路上行驶, 池潇没有回头看她, 只是换了只手握方向盘, 脊背绷直了些,淡声说:“你什么时候还想吃难吃的。”
顿了顿,他似是自己都觉得好笑, 极力忍着, 才把后面的话说完:“……就和我说。”
话落, 明灿在后头直接爆笑。
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池潇这人,居然这么有捧哏天赋。
笑够了,她抚了抚胸口顺气,将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包好,放进盒子里, 说:“我现在不饿,等会儿饿了再吃。”
大人说话弯弯绕绕的, 淼淼用上超能力也搞不懂妈妈到底觉得爸爸做的三明治好吃还是不好吃。
淼淼从安全座椅里头探出脑袋,问明灿:“妈妈,那你觉得爸爸今天学会做饭没有呀?”
这是他们微信群的群名,淼淼每次看到这行字, 就替爸爸感到压力山大。
明灿想了想, 反问他:“你觉得你爸学会了吗?”
淼淼:“爸爸很努力的,应该快了吧!”
明灿:“那等他学会了, 我们的群名就可以改了,改成下一个大目标。”
淼淼:“神马大目标?”
明灿笑:“淼淼今天数学考一百分了吗?”
淼淼:……
好可怕!原来群名的压力不会消失, 只会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许是因为超能力水平的提升,淼淼最近对数学开窍了一点,但是他的基础实在太差,紧赶慢赶现在也只到及格水平,妈妈一下子就要他考一百分,那不是欺负小朋友吗?
“我刚才说错了,爸爸离学会做饭还远着。”淼淼瞄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小小声对明灿说,“妈妈,偷偷告诉你,其实爸爸昨天中午给我做了一碗超难吃的面条……”
池潇睨了眼后视镜中的淼淼。
明总强权之下,淼淼和他哪有什么父子情。
不过是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儿童体适能课的教室在一幢写字楼高层,教室面积很大,充满了明亮的色彩,随处可见卡通图案,地板铺满防滑柔软的橡胶垫,垫子上带有各种各样的图形标记,方便孩子们进行各种游戏和锻炼活动。
淼淼穿越之前就上过好几节体适能课,对教室里的各种地形和道具很熟悉。刚上课不久,他就展现了非常出色的体能天赋,在同班的其他几个五岁小朋友之中一骑绝尘,跳跃、奔跑、爬行、平衡,没有哪个不擅长的,简直比花果山上的猴子还灵活。
明灿一开始脱了鞋,跟着淼淼到教室里头给他录视频。
上次在雪场,滑雪太难她跟拍不了,今天区区体适能课,明灿觉得不在话下,于是便揽下了跟拍摄影师的职责。
没想到,一节课一个小时,她才跟着淼淼跑了十几分钟,就累得喘起了粗气。
明灿今天穿了条迈不开腿的长裙,淼淼在双杠上面爬,她在下面走都没他快。
这孩子上辈子怕是个火箭吧!
明灿腹诽着,转眸看了眼懒洋洋跟在她身后的池潇。
他正好也看过来,视线很淡,似笑非笑:“累了就歇会儿。”
明灿:“我不累。主要是这个裙子不方便,而且我昨晚没睡好,气血不足。”
池潇点头,单手抄兜,随意地问:“所以,歇不?”
……
明灿:“歇。”
教室外边有供家长休息的座椅,和教室只隔着一面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孩子在里面上课的情景。
池潇和明灿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
淼淼这会儿正在老师的指导下排队练前滚翻,别的小朋友都在垫子上滚,轮到他的时候,他几乎没碰到垫子,一下子就空翻过去了,看得老母亲明灿肾上腺素飙升,会玩运动的男孩子是真的帅。
“你教他的吧?”明灿突然问池潇。
池潇纳闷地看她。
要教也是未来的他教,现在的他对淼淼会空翻一无所知。
明灿:“刚才他翻的那个,和你那天在雪场上翻的有点像。”
池潇指正道:“我那天是后空翻,他这个是前空翻。”
行。
我前后不分,就你最懂空翻。
和直男说话真费劲,明灿不想理他了,低头看手机。
池潇闷坐了一会儿,主动问她:“你在看什么?”
明灿:“论文。”
沉默。
话题终结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明灿抿唇憋笑,打开微信给池潇发了个东西,说:“后天音乐会,我让人给你和淼淼留了两张前排的票。”
池潇点开明灿发的链接,又听她说:“那天会有很多熟人,我就不去找你们了。”
池潇:“行。”
他低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音乐会海报,海报有好几张,明灿瞥见他翻到有人物的那张,她的脸随着他指尖滑动缓缓出现,不知为何,明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随口岔开话题:“你之前说你会弹钢琴?”
池潇点头:“小时候学的。”
明灿:“考到几级了?”
池潇:“演奏级。”
演奏级是业余琴手能考到的最高级了。
明灿赞许地点点头:“那你现在还弹吗?”
池潇摇头,淡淡道:“一直没有很喜欢,家里人让学才去学。”
明灿:“噢。”
相处越久明灿越觉得,这位哥的冷淡漠然,大部分时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权力、金钱、艺术、荣誉、个人风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值得旁人用半生追求,但是在池潇眼睛里,好像都不足以令他情绪波动半分。
明灿忍不住回想。
印象中,池潇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似乎是那天在雪山度假村别墅,他抓着她手腕问她……
啪啪啪,明灿抬手拍了几下额头,将让人心神不宁的思绪赶出脑袋。
池潇偏头,瞅着她用手背给脸蛋降温,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呢?”
明灿都有点想不起来刚才聊什么了:“啊?”
池潇:“你喜欢小提琴吗?”
明灿冷静下来,扯了扯唇角:“以前挺喜欢的,现在不了。”
池潇一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明灿耸肩,抬眸直视他,“就是单纯不喜欢了。这次音乐会结束后,我应该不会再拉琴了。”
气氛安静下来。
玻璃墙另一边,小朋友兴奋地跑跑跳跳,声音穿透过来,反而衬得这里更寂静。
明灿低头继续看论文,一股困意袭上脑海,她捂住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没过多久,池潇也从包里掏出笔电,沉默地写起了代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池潇盯着电脑屏幕,一串串字符在黑底软件上跳跃,像密密麻麻的脱巢的燕。
他少有这么浮躁的时刻,只觉得正在做的工作无聊透顶。从小到大,所有他坚持在做的事情好像没有一个能够给予他成就感,人们都说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但是这个收获是什么呢?如果他没有想要的东西,或者他想要的东西注定得不到,那么这个收获还有意义吗?
忽然间。
正当池潇食指放在删除键上,连续不断地删除掉一长串代码的时候,肩上传来一声闷响,伴着蓬松的羽绒服被挤压的“哗啦”声,有个圆圆的东西磕到了他肩膀上,几缕海藻般的卷发顺着他胸口滑下。
“嗯……”
明灿梦呓了声,歪来晃去半天的脑袋终于有了依托,似乎是个非常坚实可靠的枕头,她一下子睡得踏实了,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往枕头那边挪。
池潇不自觉挺直了腰,鼻端扑过来一股淡雅的玫瑰花香,随着明灿越挪越近,她毛茸茸的发顶贴上了他脖颈,几捋头发甚至滑到他领子里,羽毛似的,轻柔却又难以忽视地搔过他皮肤。
电脑屏幕上,开发软件跳出错误警告。
池潇才发现自己的手无意中挪到键盘上,按出了一串乱码。
他将笔电挪到一旁,垂眸看了眼肩上熟睡的少女。
茂密的黑发笼着一张月亮似的莹白脸蛋,秀眉舒展,鼻梁挺翘,半边脸颊挤压得鼓起来,纤长睫羽投落的阴影像两面小扇子,那双艳红的、平日里总是对人颐指气使的娇嫩嘴唇,这会儿倒是极其安静乖巧,随着呼吸微不可查地一张一合,像含苞的花瓣,让人垂涎欲滴。
池潇挪开视线,克制住心跳,劝自己别找罪受,然后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明灿坐在他右边,一条腿已经贴上了他右腿,所以他这会儿只能把电脑放在左腿上,尽量用左手打字。
电脑屏幕上的字符串彻底脱巢,杂乱无章地跳动着,池潇深吸一口气,强行令思绪镇定下来,将所有注意力用在梳理程序语言上,一只手慢吞吞地敲击键盘,几乎创下他学计算机以来最慢的coding速度。
就在这时,一只鹅黄色的手臂忽地伸进他右胳膊下边。
教室外的暖气没有里头足,离开教室之后,明灿披上了黄澄澄的羽绒外套,没拉拉链,敞着怀,露出里头的白色羊毛衫。
池潇垂眸盯着她那只伸过来的手臂。
他没披外套,只穿着厚卫衣。因明灿现在贴得很近,他稍微动弹一下就会蹭到她,只得将右手局促地搭在膝上,一动不动。
下一刻,就见她好像醒过来似的,忽然有了大幅动作。
脑袋仍磕在他肩上未动,那只伸过来的手像是摸索到了什么很需要的东西,忽地把另一只手也唤来,两只手左右合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右胳膊,不由分说就往怀里带。
池潇的右手就这么被她带进了敞着怀的羽绒服里头,贴着她修身的毛衣,清晰地触到柔软的身体和温热的体温。
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池潇的脊背瞬间僵硬。
忽然想起之前确实有听淼淼说起过,妈妈睡觉的时候喜欢抱人。
但他真没想到。
她能抱得这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