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应敌之法
几日后, 做好一切准备,姬彻天便带着挑选出来的人马,前往了奇凤城。
正如所言, 在山水环绕之中的炫州, 奇凤城是难得周围地势平坦之处, 且身居下位,城墙不高, 想进攻很容易,想防守很难, 就算是想搞加固城墙,或其他一应防御之事,看着下面人送来的情报, 推算万灵军攻伐来的时间,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唉——
姬彻天感觉自己叹气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至少我打败仗逃跑的经验还挺丰富,到时候跑起来也不会惊慌失措。”
姬彻天在心里自嘲,一边又摸了一把脸,继续研究手中的
而这时又有人前来汇报事情,由石青将消息传递进来, 讲说炫王所派的援兵到来了,只是通报这件事情的时候,石青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姬彻天一边前去迎接, 一边不解的询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 让你这么愁眉不展的样子。”
石青跟在他的身侧, 愤愤不平道:
“传信的人说,派来的不过只有千人出头……而且领头的叫什么赵千顺, 完全没听过的名号,大概也不过是什么无名小卒, 哼,就派这些人来,算什么援助,也未免太不敬重您了,我看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打道回府,不然留下来和我们一道送死的吗!”
姬彻天:……倒也不必此刻就说要死的话了。
说话之间,就已经到了门外,见到了前来援助的人。
看到来人,姬彻天目光一亮,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热情的迎接了上去。
对方见他态度如此热忱,心中虽然觉得这位废太子殿下确实是如其他人所言,未免有些威仪不足,但对方到底是太子,能够被太子殿下如此热情的招待,心中难免会涌现出激动与得意。
大概仍是觉得,太子殿下果然亲切,以及自己受到重视的喜悦吧。
但显然姬彻天的喜悦,并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眼看出来没什么一战之力的军队,更不是因为这名从未见过的首领,他如此信息,是因为他在首领的身边,见到了明济心。
这是真真正正意料之外的惊喜了,他事先可真没有想过明济心会来这里。
“殿下,又见面了。”
身着灰白素衣的明公子,对上他的目光,坦然一笑,说:
“在下奉王上之命,前来负责文书撰写之事。”
听见明济心的话,首领赵千顺似乎也感到意外——多日前的那场宴会,以他的身份并没有资格出席,当然也不知道席间发生的一切,更无从谈起明济心与姬彻天的相识了。
“明公子与殿下竟然是旧相识吗?”
明济心收回目光,摇头说道:
“不,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谈不上什么旧相识。”
“原来是这样——”
赵千顺了然了,想必是什么偶然间碰见说几句而已,他说:
“我也说,明公子先前在乡野教书,如何能够与太子殿下相识。”
几人说笑之间,话题又转移到了将要面临的危机上,又是一番人员安顿,并没有给姬彻天和明济心单独交流的机会。
而接下来的时间,双方既然汇合,自然是少不了去谋划如何抵抗来势汹汹的万灵军,但双方意见不一,便总是吵闹不休。
姬彻天呢,也和赵千顺多有私下往来,但说起这件事情,也都没什么很好的头绪,而每次交流对策,姬彻天最后总能找到借口前往明济心所在的地方,然后坐在旁边看着他撰写文书,自己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去说自己所了解到的局势。
“要怎么样,才能守住这座城呢。”
明济心却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做好一个文书而已,几乎从来不搭理他的自言自语,就算是姬彻天直接开口向他询问解决的办法,明济心也只是回答说:
“殿下,此事您应该去找赵大人商议,在这里和我说这些似乎不太妥帖,我只不过是一名泯然众人的小小文书而已啊。”
姬彻天感觉无可奈何了,他的耐心几乎消磨殆尽——或者说,他简直是用上了自己最大的耐心,对明济心这样冷淡敷衍的态度,才没有被气的发火或者拂袖而去。
已经能够远远看到万灵军奔腾起来所荡起的尘烟,再不定下对策那就真是要城破人亡,可是又有什么好的对策呢,似乎唯有死战守城而已。
城池内的百姓也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人是宁死也不愿迁移的人,帮着士兵前去巩固城池,行走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之中,看着他们惶恐无措的神色,姬彻天心情更为沉重,他再一次和身侧之人说
“生死存亡之事,明公子请不要再推脱了。”
明济心的目光也同样从这些民众身上略过,他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的说:
“我说的计谋,或许您并不能够接受,又何必白费口舌,说来让您笑话呢。”
姬彻天还要再说什么劝说的话,忽然一怔,意识到明济心这句话是妥协的意思,立刻眼前一亮,说:
“我怎么会笑话——”
他顿了顿,才又语气坚定的说:
“只要你说,我就一定照做。”
明济心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似乎是在打量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性,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
“那就请殿下派人前去攻打烟水城。”
“什么?!”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明济心出什么主意,自己都能够接受——但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来这样的话。
烟水城是一座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小城,已经被万灵军所占据。
姬彻天当然是想从万灵军手中收回所有的城池,但不该是现在——
他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要去攻打别的城池……姬彻天不得不承认,明济心的心思,当真是平常人所不能够参悟的。
见他迟迟不说话,只是面露震惊的神色,明济心倒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十分熟练的说: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殿下请勿放在心上——哎呀,还请殿下莫要将我的胡言乱语告知,不然,我这般扰乱军情,怕是要克扣薪酬啊。”
他轻轻一笑,好像真是只担心薪酬一样。
“我并非是不愿意这样做——”
眼看明济心抬脚离开,姬彻天跟了上去,他说:
“但这样做的理由,能否请你说的更详细一些,实话说,我对万灵军的了解还知之甚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你这样做的原因。”
既然已经松口要给主意,对方也不是立刻就否定自己主意的人,明济心也不再过多推辞了,而是顺着姬彻天的话说:
“殿下确实所知甚少,我请问殿下,可知道对方首领的来历?”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姬彻天说:
“此次前来攻打奇凤城的人,其领头之人叫做卫子甘,虽说在万灵军中,地位不算是很高,但却也是跟随灵王多年的亲信,而且很有坚韧的意志,是难缠的敌手”
明济心又接着问:
“那殿下知晓如今镇守烟水城的万灵军首领是谁么,他的来历又是如何,殿下了解么?”
姬彻天:……
这个问题,是真的难到他了。
可是烟水城已经沦如万灵军的手中,且并非是自己的目标,他连了解奇凤城的时间都太过紧迫,又怎么会有时间去想一个无关城池的事情呢。
但明济心既然这样说,想必有他的道理,姬彻天没有任何质疑,仍是谦逊的问:
“愿闻其详。”
明济心也不过多推辞,径直便道
“如今镇守烟水城的人,叫做李天盛,与卫子甘乃是同母兄弟,不过卫子甘的父亲在他三岁时早亡,且家境贫寒,四岁时母亲丢弃了他,改嫁旁人,而一年后母亲才又成为了李家的下人,被李大人看中,收为妾室,生下李天盛后,才成为正夫人,而李家却又是富贵之家,自然是早就和卫子甘没有什么牵连,殿下不知也实属正常。”
姬彻天瞪大眼睛,没有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种曲折,但实话说,这种十多年前的曲折关系,而且无论是卫子甘还是李天盛,都不算是万灵军中很出名的人……除了明济心,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前去详细了解这些小人物的过往牵扯了。
姬彻天听完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感慨说道:
“你倒是对万灵军这些大大小小的首领来历,了如指掌,这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本事了。”
明济心却没有任何被夸赞的骄傲,只是轻轻一笑,说:
“那么殿下知晓我的来历如何么?”
姬彻天道:
“当然了解。”
岂止是了解,他是让人将关于明济心的事情全都收集查看过,才笃定此人必然有奇才,才会如此耐心的想要请他出主意。
明济心便道:
“那么殿下怎么还会有此疑问呢,关于万灵军的一切……我本就比其他人了解的更为深刻啊。”
姬彻天:……
是了,霖州是被万灵军第一个覆灭之地,明济心出身世世代代侍奉龙王部的世家,亲眼所见万灵军将龙王部毁灭殆尽,他心中的仇恨,本就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强烈。
对万灵军的了解,明济心本也该比其他人都更加清楚,或者说,他蛰伏许多年,都只用来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搜罗所有关于万灵军的消息,无论大小,无论重要与否。
毕竟,谁也不知道,一个看起来很微不足道的情报,或许就会成为制胜的关键所在。
第262章 不为理解
“还是说回眼前的战局吧。”
明济心并非是喜欢与人谈论自己过往的性情,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再为此而伤心劳神是最没价值的事情。
“卫子甘自微末中起家,乃是谨慎刻苦, 坚韧不拔之人, 想要和他拼死战, 那是与他的强项比拼。”
“况,正因为自小无父, 又亲眼所见母亲弃他而去,心中其实颇有些卑微嫉恨, 想要用更大的功劳来掩饰自己贫贱的出身,所以——这一场战役非但殿下一定要守住城池,他也势在必得, 而殿下既没有他的坚韧心性,也不如他征战经验多,就连兵马也不如他,想要正面与之对决,殿下的胜算,绝不超过三成。”
虽然早知道自己胜算不大, 但被如此明确的说明胜算甚至不超过三成……姬彻天也感觉颇有些想要掩面。
有听明济心接着说道:
“而李天盛却是娇生惯养长大,无论修为还是心性,都不如他这个哥哥, 虽然看起来气势张扬, 却是贪生怕死之徒, 再来,他虽然被任命驻守烟水城, 但此城不过是一个小城,而且意义不大, 他自己没有什么防备,万灵军也掉以轻心,不过只有数千人镇守而已,且皆是心神松懈之辈,殿下若能够造出上万的军马前去攻伐,再来做出电闪雷霆的万钧气势,一定能一举将其击溃,而他也一定会弃城而逃。”
“与此同时,卫子甘得知消息,一定会折返过去相救。”
“等等——”
姬彻天打断了他的讲述,不解的询问:
“你既然说李天盛乃是卫子甘的母亲抛弃他之后所生的儿子,那卫子甘不应该是憎恶这个弟弟么,这个弟弟死了他应该高兴才是,又怎么会派兵前去营救,更何况还要亲自营救呢?”
明济心却是扯了扯嘴角,说:
“他憎恶弟弟,但是他并不憎恶自己的母亲啊。”
姬彻天一愣,恍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而明济心接下来的话,也确实证实了他的猜测:
“同为万灵军,接到他人求助的信号当然要发兵援助是其一,其二,尽管是母亲抛弃了卫子甘,但他却仍然渴望母亲的关爱,可是母亲的心却在弟弟身上,知晓他们兄弟二人同样在外征伐,殿下不妨猜猜看,母亲会不会要求哥哥,一定要顾好弟弟的安危呢?”
“而且——就算是卫子甘前去救援,他们兄弟二人间的间隙只会更大,说不一定,还要花费时间,争论一番谁更能胜任两支队伍的最高首领……”
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生出内讧,短时间内,是没什么精力来攻打奇凤城,奇凤城的为难,自然也就相解了。
姬彻天看向明济心,简直是肃然起敬了。
因此,姬彻天说起一些对他夸赞的话,但是明济心却对此无动于衷:
“殿下不必先急着夸赞我,还是先想想能否说服您的属下,按照这个计划来做吧。”
那正如明济心说预测的一样,当姬彻天把这个计划说给别人听的时候,都觉得他好像是在异想天开,又或者是太过于急切,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出来。
人手全用来防守还来不及,却还要分兵去跟打别的城池,这岂不是失心疯了吗?
而把明济心给出的解释说出来之后,大家也还是将信将疑,觉得太过于冒险了。
姬彻天不由的叹气,他大概能够了解为什么明济心不愿意为自己出主意了,实在是他的主意太过奇险,一般人很难理解,更不敢轻易尝试。
但姬彻天决定还是按照这个想法去做。
他召集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将领,继续劝说了一番,见仍然效果不佳,他才冷了脸色,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还将我看做太子的的话,那就选出一个人前去攻打烟水城,倘若你们对我这个太子,对我这个首领不屑一顾,那就离开吧。
这是他第一次用所谓太子的威仪来进行施压,几人面面相觑,既不是很想去实行这个决策,但也不敢真的离开,无论他们心中是否认同眼前的太子殿下,但明面上是绝不可能显露出过分的捷越的。
最后还是有一个人主动站起来说:
“殿下,我带人前去攻打烟水城吧。”
此人名叫灌绡,家中是买布匹的,身世来历都稀疏平常,如说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别人恭维废太子殿下,不过是因为紫龙部的原因,但是他确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对太子殿下怀有尊崇之心,以为太子殿下必然是那位传说中能够平定天下之人。
既然有人愿意来接下这个任务,姬彻天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话,那他这个太子,看来也是做到头了。
当然,另外一件事情,有人能够接下这个任务,他也能够去找明济心交差了。
他再次找到明济心时候,还没有等自己开口说话,明济心只是定神看了他一会儿,便率先露出笑容,说:
“殿下说服了您的部下,按照这样的计划去做了吗?”
姬彻天点头,明济心又道:
“殿下不愧是殿下,竟然能够说服别人真正按照这样的计谋前去行事,这一点上,我并不如殿下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姬彻天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自得,只是叹出一口气,说
“看来明公子也知道您的计策在一般人看起来,并不是一件很能够理解的事情,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一些。”
明济心笑道:
“但是殿下却还是如此去做了,不是么,足以证明殿下不是一般人啊。”
姬彻天有些无言以对:
“……这是在夸赞我吗?”
感觉完全是可以听不出来夸张的意思啊。
明济心哈哈大笑,说:
“殿下愿意的话,那就这样想吧。”
见他笑的如此开怀,姬彻天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又趁热打铁,说出另外一个想了很久的事情:
“此战之后,不知明公子可否愿意改换门庭?”
明济心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说:
“还是看此战结果如何吧,若是如殿下所担心的一样两败俱伤……或许殿下想杀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的话,真正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于是姬彻天也只能露出无奈的眼神。
灌绡只带了八百人前去烟水城,他们带上了能够燃烧出极大烟雾的草木,以及一名来自紫龙部旁支子弟杨亭,虽然修为并不怎么高深,却很能造出强大的电闪雷鸣。
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的。
灌绡带人离开后,其他人都已经随时做好了前去接应的准备,或者干脆已经做好了溃逃或者拼死一战的准备。
然而,在旁人都焦躁不安的时候,明济心却是老神在在的和姬彻天下棋。
姬彻天是没有他这么强大的心境——虽然他也很好奇,明济心为何能够如此淡定,但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姬彻天说:
“如果灌绡他们前去攻伐烟水城,也被烟水城识破计谋将其打败的话,我这可真就是两败俱伤,无颜再留在紫龙部了。”
明济心闻言,却是不以为意,说道:
“您可是太子殿下,圣上之下第一人,谁敢来责备您呢?况且殿下不是败仗已经打的足够多了吗?就算是这次失败了,最多不过让人以为您是昏庸无能之人而已。”
姬彻天:……
这……【昏庸无能】难道不是最大的罪责么,竟然也能够说是【而已】吗?
姬彻天不由苦笑一声,自嘲说道:
“看来我带兵无能的名声,要先一步明彻天下了。”
明济心却仍然只是微微笑着。
站在城墙上远远眺望,已经能够看到敌人兵马滚滚而来时,所荡漾的烟尘了。
城墙周围已经站满了对敌的将士,姬彻天也心跳如擂鼓……不知为何,这次战役甚至还没有开始,他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报——”
那几乎是在所有人都亮起兵器,准备迎接一场苦战时,传信之人却一脸不可置信的跑回来传信,语气中还带有万分的不确定:
“外面的大军,似乎开始撤离了。”
这消息来的未免太过于猝不及防,让人第一反应是以为其中有诈
“你确定了吗?”
“我……”
“去确定了再来!”
“是,是……”
但不等人再次传信回来,那是自己都能看到的景象,来势汹汹的万灵大军,竟然真的不在前行,甚至开始调转兵马了。
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之外,不敢相信,全都跑了出去远远眺望,万灵军竟然真的开始撤退,朝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了。
西南方向……正是烟水城。
下面的人虽然不知道万灵军为何突然撤退,但危机既然解开了,便开始欢呼起来。
而听说过相关计策,尤其是被姬彻天叫去“威逼”攻伐烟水城的人,显然十分了解敌方撤退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这种计划……竟然真的能够奏效?
他们回头去看太子,神色与以往似乎有所不同,好像是有所敬佩,却又不全然是如此,但却不是和往常一样自顾自的解析战局,而竟然破天荒头一次,等待这位天子殿下发号施令了。
然而姬彻天却还是一脸肃穆,直到灌绡带人回来,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虽然灌绡等人身躯狼狈,但脸上却是全然的激动心情,见到了太子殿下,还不等姬彻天开口询问,他便迫不及待的说:
“殿下当然是料事如神!”
第263章 为何不追
“那城主人看起来好像很实力不凡的样子, 结果竟然胆小如鼠。”
灌绡讲述起来自己前去攻打奇凤城时所见到的场景,眉飞色舞,又哈哈大笑:
“我们这数百人, 不过是做出一阵电闪雷鸣, 来势汹汹的样子, 守城的士兵竟然都被吓跑了。我们进入城内,发现城中乱成一团, 只有寥寥几十上百个万灵军还留守城池而已,很容易便将其制服, 而城主府内空无一人,本以为有诈,结果就看到发现城主早已经带着侍从逃窜了, 城主甚至比他的那些侍从都跑的更快。”
听他这样说,非但其他将领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就连姬彻天也感觉很是意外。
实话说,明济心解释给自己听的那些话,自己并没有十分的信服,总觉得还是太过于冒险了。
但自己既然说了, 会按照他的话去做,并不想做食言之人,此刻听到事情真的如明济心所说的那样发展, 又如何不意外呢?
他看向明济心, 然而对方却只是如同平常一样露出微笑, 显然对这个结果早就已经预料之中。
这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在讲述完那些事情之后,又听见灌绡不解的询问
“殿下为什么不让我等继续追杀他们呢?”
在出发之前, 殿下特意嘱托,看到对方弃城而逃之后, 便可以回来了,可以留人看守城池,但绝对不要继续深入追击。
然而那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以为是一场有很大可能会牺牲的苦战。
想的是能够活着回来就是幸运了,当然不会去想继续追击的可能,也就没有多问为什么这么做。
但是当他们看到,对方那么轻易的便被他们所弄出来的浩大声响给吓跑了,便蠢蠢欲动,想要继续追击下去,彻底占领了这座城池。
甚至是把这些逃跑的万灵军全部作为俘虏抓回来,功劳不是更大吗?
但最后还是想起了殿下的嘱托,忍下了这样的念头回来了。
虽然他们按照殿下的吩咐,看到对方弃城而逃后,便也返程了,但灌绡的心中还是不解。故而有此一问。
为什么不继续追杀吗?其实原因很简单。
姬彻天想起来自己之前与明济心的谈话。
“殿下以为,以殿下会下这些兵马的实力。能够与对方正面作战吗?”
结果明济心只用了这么一个问题,就让自己无言以对了。
李天盛只是因为胆小怕事才选择了弃城而逃,可不代表他所带领的兵马也是数量稀少,若真的追了上去,让对方察觉到追兵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那恐怕反过来要逃跑的,就是灌绡等人了。
然而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是——
明济心说:
“因为自己遭受了巨大的攻击,所以才迫不得已向自己看不起的哥哥求救。他们会面之后必定都会对彼此心生不满。倘若这个时候继续进行追击的话,非但不一定能够战胜李天盛的兵马,又会让他们暂时放下心中对彼此的仇恨,从而同心协力先对付赶过去的追兵——甚至会将这股对彼此的仇恨忍下来,报复在追兵身上。但如果背后并没有追兵,却还是弃城而逃了。殿下不妨猜猜。他们彼此的心境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吧。”
那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一个恼羞成怒,一个不屑一顾更胜,他们之间的矛盾将会变得更大。
姬彻天将这些原因是解释给灌绡这些人听的时候,他们都啧啧称奇,来夸赞姬彻天的料事如神,高瞻远瞩,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为了奉承,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姬彻天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骄傲,反而在心中感慨,自己听到明济心和自己讲述这些话的时候,又岂不是这样震惊的心情呢。
他想要将明济心招揽到自己的麾下,做自己谋士的心情更为强烈了,但现在他却只能够在心中这样想想而已。
而且在这些将士面前,也并没有过多的去夸大明济心的作用——这是明济心自己所要求的。
“毕竟,我可还在炫王殿下身边当职呀,如今听从王上的命令,前来助力殿下守城,也不过是随军做一些微不足道的撰写文书的事情罢了。”
明济心苦恼的说:
“若知晓我擅离职守,好好地文书不做,竟然托大来为殿下您出主意,那我可是要遭受惩罚的,说不一定,我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又要因此而减少了,那可真是太不妙了。”
“所以,此后若殿下的人问起来相关的事情,殿下只需要以自己的口吻去进行解释便是了了,不必特意提起来我的名字。”
甚至是灌绡当着明济心的面问起来那些话的时候,明济心也恍若无闻,好像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姬彻天也只好代为解说,事后又被当着明济心的面夸赞之类的话,才不但不会让姬彻天感觉得意,反而很有一种不好意思的心情。
但另外一方面,就算是不说这些事情和明济心,当这些事情传到炫王所派来援助的那些人口中时,对方也能够猜到其中的缘故。
***
明济心到达自己暂时居住的房间时,却发现那位被炫王派来援助太子守城,名叫赵千顺的首领,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
“哎呀,什么风把大人刮进来我一个小小文书的房间里来了。”
“明济心——!”
赵千顺看到他便是目凶光,也懒得和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的质问道:
“太子殿下竟然派人前往烟水城,那些主意是不是你来出的?”
明济心“哎?”了一声,眨了眨眼,露出疑惑地目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用狡辩,我可是很听说过有关于你的事情。”
赵千顺冷哼两声,说道:
“殿下来之前,也特意吩咐,你惯常会为了博出名声,来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主意,在这种紧要时候,还敢将兵马另外支出,且只用少数兵马去攻打城池的做法,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敢想出这种奇险的主意。平常你在王上面前胡言乱语就算了,竟然敢去蛊惑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若出现任何差错,你将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你有想过你的计谋出错会引发多么大的危害,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听见他这样说,明济心非但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感到有什么愧疚的地方,反而笑出了声,说
“死都死了,还怕人来责罚吗?难道鞭尸?可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把我的尸体五马分尸,我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了”
“你——!”
赵千顺被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噎的说不话来,是完全想象不到他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来了。
他忽然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临走前,那些同僚会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然后特意嘱托他千万不要和明济心说太多的话……不然,是会被他给气死的。
“你以为殿下为什么特意将他指派给你,随你出征呢?”
同僚那时候说:
“那是因为殿下也受不了他的讽刺,所以才想将他支开,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还不解:
“既然如此厌烦,那王上把此人赶出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非要让他跟在身边呢。”
“你以为王上不想么?也不想想他的身份,哼,一个敢孤身闯灵王宫救主的孤臣遗子,他至忠至诚的名声早已经传遍天下,嘿,你信不信王上前脚把他送走,后脚王上不容忠臣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那谁还会听从王上的号令呢。”
这可真是……他们沉默片刻,才说:
“真是一个狡诈之人!”
其余人连连点头,显然是深有同感。
赵千顺那时候还不以为意,想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文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平常他甚至都不会过多的关注书写文书之人。
现在他算是深刻明白,什么叫做嘴巴里面长刺了,正常人压根不能和这家话好好说话,不然一定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而且还说不过他,也不知道那位废太子殿下是如何能够和他交流了,竟然没有被气的发怒,看来废太子殿下的涵养,当真也非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可是——他的谋略,也确实是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虽然也会觉得,真是侥幸居多了。
赵千顺也不例外,他一边感觉明济心这个人,其谋略远不是自己所能够企及的,一边又觉得,他是因为了解敌方,所以才会想出这种主意,如果换成是自己……这种主意,也不是很难想出来的嘛。
但是又觉得,这些事情风险太大,真是太侥幸太会成功。
而且完全没考虑后路如何啊。
赵千顺跟着明济心进屋子里,进去书房,又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撰写文章,心中冒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将他打一顿解气,只能继续斥责道:
“你不过是侥幸才取得了胜利……还真以为自己的计谋有多么高超吗?虽然他们被欺骗离开,但危机不过是暂时解除而已,等他们反应过来,焉知不会更加恼怒攻击而来,一支兵马就足够让我们头疼的了,两支加起来——而且是心怀愤怒之人,你有想过后果吗?”
明济心闻言,却是是笑非笑的看向他,说:
“所以,大人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是在向我讨教后续的应对之法吗?”
赵千顺:……
都说了这个人,是真的很能惹人生气!
怪不得其他人都不愿意理睬他。
第264章 等待援助
听见明济心的话, 让赵千顺不由气恼道:
“这本来就是你捅出来的篓子,难道还期望别人帮你处理后事吗?!”
“是,是, 是。”
明济心连说了三个是, 态度很好的讲:
“虽然奇凤城危机暂解, 但既然大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我的过错, 应该由我来肩负责任,那就让我来处理后续的事宜吧。唉, 谁让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书呢,就算是这远远超过了我的分内之事,但是大人一定让我承担这些, 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只能自讨腰包去买麻绳照做啊。”
赵千顺:……
他发誓,从今时今日起,“一个小小的文书”,这句话,是自己最厌恶最不想听到的话, 没有之一。
因为听起来完全不是明济心在自谦,而是在贬损自己。
可是他又没说那些很直白的辱骂言语,让自己想要找个借口惩罚他, 都找不到!
果然——赵千顺想起来一应同僚对明济心的评价, 觉得真是合适不过。
此人真是狡诈之人!
但就算是赵千顺不来, 姬彻天也还是会找上门。
毕竟对方也只是被暂时引开,可不是将他们打退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处理好内部事宜, 只怕会很快反扑,而上一条计谋,显然是不能再使用第二次了。
只不过,这一次明济心并非只是单独去和姬彻天讲接下来要如何做的话,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说,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大家一致要求的,大概听说了奇袭烟水城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之后,都想一睹风采吧。
明济心到达举行会议的房间中时,一身素衣,表情平淡。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又要出什么稀奇古怪主意的时候,明济心却一脸平常的说:
“等待援兵到来就好了。”
他说:
“虽然以目前奇凤城的兵力,无法抵挡万灵军的进攻,但等到大批援助人马到来,合在一起,那还是有八成胜算能够赢下战局的。”
说得很好,不过有一个人问题——
“哪里来的援军?!”
赵千顺开口质问,觉得他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如今炫州到处都是危机,其他地方尚且自顾不暇,王上能够派人前来支援奇凤城,已然不易,哪里还有其他援兵到来,况且,我也从未接到过王上的信件。”
总不会是私下告知这小子的事情吧,那也不可能,无论怎么说,他才是这支援兵的首领,而且王上对这小子也没什么好感,怎么可能会越过他而去告知这小子机密。
诚如他所想,明济心所谓的援兵,也确实不是来自炫王。
“紫龙部啊。”
明济心微微一笑,看向了姬彻天,说:
“紫龙部的世子殿下,不是将要带兵来了吗?”
不过,不等姬彻天开口回答,就有其他紫龙部的将领诧异开口:
“你怎会知道我们紫龙部的打算?难道世子将这种事情也告知你了么?”
对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不可置信的在他二者之间打量。
难道太子殿下被他蛊惑,竟然一股脑把所有的计划全都讲给他听了么……若果真如此,此人,还真是擅长蛊惑人心。
“这是什么很难想到的事情么?”
明济心却轻轻一笑,好像是这种问话,实在是问的有些多余:
“紫龙部前来援助炫州的人马有数万人之多,然而跟随太子殿下前来镇守奇凤城的人马,甚至连其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可就是奇怪的事情,以紫龙部对殿下的推崇,无论如何,应该也不会让太子殿下长久的居于危险之地,那为什么只有少部分人来呢。”
“那其余的人去哪里了呢?想来应该是去攻打其他被占据的城池,但顾念太子殿下,也只会去能够快速回援助奇凤城的地方,而想要两全其美——”
不等紫龙部的人回答,明济心便转身将手指点在了地图上:
“雀城,紫鸷城——”
明济心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两个已经被万灵军攻占的地方,并且说出了它们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惊动,但明济心却好像没看到一样,说
“这两个地方,距离奇凤城不远,一日之内便可奔赴,而这两个地方,万灵军所进行的防御也不多,若以大军压境全力驱逐,那么三日可成,而三天时间将城池夺回,然后拱手相让给炫王派兵镇守,再来将紫龙部人马尽数调回奇凤城援助,也绝不会超过五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享其成,我们的王上,想来也会很乐意抽调人马前去进行调换的,而且似乎这两个地方,已经传来了捷报,对吧,赵大人。”
明济心看向赵千顺,后者下意识跟着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立刻抬头看向明济心呵斥道:
“明济心!你怎能偷看机密文件!”
“哎呀,大人,这种时候就不要拆台了吧——”
明济心朝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我可是负责文书撰写,只是一不小心记下了大人让写的文件内容而已啊。”
赵千顺简直气恼极了,但当着紫龙部的面,又不好过多进行苛责,于是只能将这口气暂且咽下不谈,冷冷道:
“哼,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直接让炫王派兵支援奇凤城就是了。”
这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了,炫王虽然会为了白得的城池派兵,可不会在乎太子殿下的性命。
虽然奇凤城也是炫州区域,但周围区域皆以沦落,炫王重点在其他地方,此地……本就是在可以放弃的计划之内。
倘若不是姬彻天镇守,倘若自己没有跟过来的话。
但话不能够这样说。
“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对紫龙部来说,更为重要吧,不敢托大,将殿下的性命交付给旁人看顾。”
明济心直接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紫龙部的援助不日将来,不是吗?”
他说这些话好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却却让其他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只有寥寥几人反应过来,却也神色复杂,难以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
而正如明济心所言,几日之后,紫龙部世子杨琮韫便率领大军进入到了奇凤城。
看到城内毫无任何被攻击的迹象,只有越发坚固的防御,杨琮韫也感到奇异,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当他支援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将是姬彻天被攻打的狼狈场景,或者干脆会在路上碰到溃逃的人马,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慰的言辞,却没有想到他们仍然能够如此平稳的镇守着奇凤城。
彼此间寒暄过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小小文书的主意,于是也对明济心生起了好奇,也想见识一番他的谋略。
然而当明济心被传唤过来的时候,明济心却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一改前些时日的轻松,径直说:
“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还请立刻进行防备吧,这将会是一场苦战。”
这让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先前防守的人马很少,他是那样的轻松惬意,仿佛不当一会儿事一样,如今援助的兵马都来了,奇凤城的兵力提升了数倍之多,他却是这样紧张的表情。
很快,大家就知道他如此严肃的愿意。
因为要真正和万灵军对战了。
万灵军去而复返,烟尘滚滚。
那是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更为浩大的气势,难道真是两支军队合并在一起了吗?
将士们心生疑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先前一支兵马都难以应对,如今两支兵马若合二为一攻打过来,虽然他们也有援助,但结果,还真是无法预测。
“不是,只是比上一次更为恼怒而已,因为被戏耍了。但是没有理智的恼怒,或者讲,只是为了泄气而生的恼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哦,不,不能说没有任何意义。”
明济心表情虽然严肃,但似乎也没有很大的紧张,至少没觉得胜率低:
“这种恼怒,会让自己更快的陷入失败的境地。”
“所以大家严阵以待,不可掉以轻心,但也请保持自信吧,此战只看谁能更加稳定军心了——这就是诸位擅长的领域了。”
明济心一番分析下来,其他不说倒是让人都放心不少,虽然他的话还是让很多人不太相信,总觉得风险太大。
但他有前面的胜算,也让人觉得听他的似乎不会出错。
不过,在杨琮韫大方的要分配兵马给他,让他亲自指挥的时候,明济心却是苦笑,又连连推辞,真心实意的说:
“我可不擅长领兵打仗,这并不是谦虚的话,术业有专攻,世子还是不要浪费这些兵力了,倘若一定要派给我,那我也只能转交给灌将军,请他一并带去镇守烟水城了。”
这是说,同样要兵分两部,其中大部分当然是要留在奇凤城抗拒将要到来的大军,而另外一部分人,则仍是由那位名叫灌绡的将军带领着,前往烟水城去围堵去而复返的李天盛。
并且,临行前,明济心又交付给他们一道阵法助力,让他们更多两分胜算。
于是兵分两路,来做抵抗。
烟水城具体如何进行围堵,除却明济心所告知的要点外,全看灌绡如何见机行事了,至于奇凤城的总指挥么,姬彻天也端坐后方,稳定军心,至于前方作战,也是让杨琮韫全权负责了。
这倒不是故意忽略姬彻天,实在是姬彻天亲自带兵作战的实力,也比明济心没强到哪里去。
第265章 大获全胜
大概是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中计了, 去而复返的万灵军,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但守城之人却也不怕,反倒是因为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被我方猜到, 生出一种得意的自信。
况且, 有了紫龙部赶来的兵马助力, 奇凤城的守卫士兵更是士气大涨,不惧与其一战。
双方军马, 对峙城前,奇凤城的守卫士兵密密麻麻站在城前, 远远看去,好像是看不到边一样,守城的将领, 也一副很从容的样子,甚至让人在旁边奏乐助兴。
而万灵军除了察觉到被愚弄外的愤怒,又更多三分震惊意外——是没有想到,奇凤城竟然有如此多的兵马,还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一时间大家都有些踌躇, 又去问询首领的意见。
万灵军的首领卫子甘显然也被对方的气势惊讶到,但他随机便联想到前些日子遇到的场景,对方显然是不敢迎战, 才会故意派人去攻打烟水城, 然后借此来让我方撤退。
况且, 他们也事先了解过,奇凤城内的守卫其实并不多, 守城的将领是传说中那位废太子殿下,名头虽然响亮, 但似乎并不擅长兵法,带兵打仗,都是败多胜少。
那眼前这么一番声势浩大的样子,莫不又是这些人在装神弄鬼,故意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内里空虚。
想想攻打烟水城的人也不多,却能做出好像有千军万马的样子,把李天盛以及守城人全都吓得要死,难道今天还准备再重演一次当日烟水城的计谋?
看起来是人多势众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多少兵力,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哄人罢了。
这样想来,卫子甘不屑一顾,李天盛是色厉内荏之人,被这种唬人的阵仗吓跑他甚至一点也不意外,但如果想用这种方法把他吓跑,那可就失算了。
既然主意已定,便按照计划前去攻城。
然而他却失算了,原本以为对方做此形态,不过是虚张声势,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的是精兵良将,莫说对敌的兵马比情报中多出将近一倍,无论兵将,那都是久经沙场,很是擅长对敌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情报中所言的气势虚弱不善兵道?!
难道是有人谎报军情,还是出现了叛徒?!
不但是卫子甘他这样想,几乎所有的万灵军,在面对远超过心理预期的敌人时,心中都生出了惶恐的心思,他们本以为是对敌的是一群杂兵,结果却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如何不慌乱呢。
心里一旦生出慌乱,战局的胜负便已经定了。
而在另外一端,经过卫子甘一通分析,李天盛虽然表面上并不愿意和他这个便宜兄长低头认错,仍坚持己见,咬死追兵确实很多,只是没有追去罢了,但他的内心却很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当然是恼羞成怒,气恼非常。
带兵回转烟水城时,他的心中虽然还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被戏耍的愤怒,他恨得咬牙切齿,完全没心思去考虑周围的环境变化,只是闷着头前行,经过一处狭窄山谷时,冷不丁听见一阵阵张狂大笑,把他吓得连忙叫停士兵,让他们把自己围在中间,又大声惊慌的张望四周,喊道:
“你,你是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找不到人影,却听到有声音连续不断地,从各个方位传来:
“谁?当然是索你命的人!”
“是十殿阎罗爷爷来取你的命了哈哈。”
“你们吓他做甚,死也要死的好些,我们是你神仙爷爷接你上天了!”
……
那些嬉笑怒骂的声音接连不断,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
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完全黑透了,李天盛定神看去,惨白色的月光下,竟然重重叠叠全是人影。
李天盛瞠目欲裂,如无头苍蝇一样原地乱转,看着前后左右缭乱的影子,仿佛整个人都被包围了起来。
他分明是被自己人在中央好好地保护着,却仍是怕得要死,及至看到黑夜中从各处沉默靠近的兵马,一眼望去好像看不到边一样,更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虽然在心里拼命的告诉自己对方其实没有几个人,不过是装神弄鬼而已,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颤抖的身躯,浑身冒着冷汗,就连神思也恍惚起来,当真是以为这些人是从幽冥界跑出来的阎罗恶鬼。
尚未正式交锋,他已经被吓破了肝胆。
而主帅都是如此惶恐,下面的士兵侍从,显然也是六神无主,勉强提起兵器抵抗,却也被轻松拿下。
***
烟水城比奇凤城的战局更快传来捷报,不过,奇凤城的战局虽然还未正式结束,而且有些焦灼,但也能够明显看出,胜利已经朝着己方倾斜了。
于是情绪可以稍稍的放松一些,再说一些清闲逗笑的话。
明济心听着一次次传来的捷报,说:
“紫龙部这位世子殿下,似乎比太子殿下更懂得如何更好的排兵布阵。”
“我不是早说了么,我与此道,也实在是天赋平庸啊。”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唉,你可千万不要再挖苦我了。”
明济心道:
“好吧,那能否请问殿下一个问题?”
姬彻天道:
“请讲。”
明济心说:
“还请殿下勿怪,这个问题是——现在紫龙部,且不说整个央州,只论此次前来助援炫州的紫龙部将士,究竟是听命于殿下,还是听命于世子殿下呢。”
姬彻天:……
这个问题虽然不挖苦他了,但却更为犀利了,让姬彻天无言以对,想了想,才说:
“大概我也算稳定军心的一个因素吧。”
这样话说出来,虽然是有些自嘲的意味,但其中深意,也不难理解了。
明济心便若有所思的讲:
“看来殿下缺少真正属于您的精兵良将。”
姬彻天便顺水推舟,很是虚心的求教:
“不知明公子有什么指教,或者可有推荐的的人选呢?”
明济心轻笑出声,说:
“士兵们的招募方式,殿下应该比我更熟悉才对,不需要我来推荐,至于良将,那要看殿下自己能否发掘以及让将才主动向您臣服,而不是看我能否推荐,若殿下没有使人归心的气魄,那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将才归顺到殿下身边,也还是会有离开的一天的。”
姬彻天便垂眸沉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坐直了身躯,朝着明济心郑重道谢,是说和他交谈,一番,自觉受益良多。
明济心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
“这没有什么可谢的,只是我话太多把这些说出来而已,就算是我不说,殿下心中,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却觉得,明公子的话还没有听够啊。”
姬彻天还是没忘想要招揽他的想法,一有机会,便忍不住劝说:
“不知道明公子可愿意做第一个这样的人,或者亲身告诉我,我哪出做的好,哪出做的不好。”
“殿下太过抬爱了,在下受之不恭,况且——”
明济心看向他,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轻声说道:
“我不是和殿下说过了么,殿下不如炫王。”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姬彻天心中不由失望,但不算放弃,只不过现在不到时机罢了。
他怎样安慰自己,明济心是无从得知,也不在意了。
当然,明济心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探究这件事情。
因为奇凤城的胜利已经到来,既然完成了任务,赵千顺便要带兵离开,作为属下,明济心自然也是要跟着一道离开的。
***
非但奇凤城的防守大获全胜,除此之外,包括烟水城在内的另外三座城池竟然也被顺利夺回,这让紫龙部的名望也跟着水涨船高,说是一夜出名,也不算很过分了。
甚至在诸多前来救援炫州的组织之中,紫龙部是比炫王楚行骓更让人心生仰慕追随的感情了,显然实际上的胜仗,是远比宴会上的吹嘘更能够收买人心的。
在所有人都为此感到兴奋快乐的时候,只有明济心愁眉不展,还有些担心惆怅地说:真希望殿下不要为这件事情发怒,从而牵连于我。
他还特意去找了赵千顺,很是诚恳的说:“赵大人,像你这样讲义气的人,应该是不会出卖下属的,对吧。”
赵千顺动作一顿,只是哼了一声,冷次次的说:
“你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出主意的时候,不是很不把人放在眼里吗?现在才想起来求情,晚了。”
明济心便在心中“唉”了一声,觉得自己本就不怎么美妙的薪酬恐怕真要不保,看来要从现在就去计划着减少些日常开支了。
他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回去之后,明济心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被炫王紧急传了过去。
明济心磨蹭着去见了楚行骓,对方高高坐在主位上喝茶谈事,把他晾在一旁半个时辰,才轻飘飘楞了他一眼,好像才发现他的存在一样,说:
“哎呀,我们神机妙算的明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了,我竟然没发现,真是不应该。”
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是阴阳怪气的说:
“听说明公子在奇凤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明济心只能尴尬赔笑,眨了眨眼,很无辜的说:
“哪里哪里,属下不过是做了一些微薄的事情而已,实在是不值一提。”
楚行骓讲话很有些阴阳怪气,但明济心这样睁眼装瞎,故作无知的样子,看在楚行骓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阴阳怪气呢。
于是又觉得,明济心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怎么长了一张不说人话的嘴巴呢。
第266章 忿忿不平
“明公子真是太过自谦了, 如果守城大获全胜这种事情也算是微薄之力,那这一点微薄之力,可是人人都想要了, 可惜别人想要, 也要不到啊。”
楚行骓哼哼两声, 显然对明济心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
明济心见他这样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只是侥幸取得了成效而已, 王上谬赞了。”
心里又叹气说,果然在奇凤城做的事情, 是瞒不过楚行骓的。
但这其实和赵千顺告密不告密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就算是赵千顺什么也不说,楚行骓也能推测出那些刁钻的计谋是出自谁的手笔。
毕竟在楚行骓所认识的人中, 只有明济心会想这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主意。
他不喜欢这些曲曲绕绕的计谋,但是又不能赶明济心离开,那样他的老师会第一个拿戒尺敲他的脑袋,毕竟当初决定让明济心入自己的麾下,就是老师强烈要求的。
赶走不行,但看着明济心在自己面前转悠说那些听不懂的话, 也很烦,于是只能把他派出去随军,却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图个眼不见为净, 才让明济心跟着去奇凤城, 结果竟然还真让他遇上了一个敢用那些计谋的人。
真不知道该说是明济心太大胆, 还是那位废太子殿下太莽撞了,那些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全军覆没的计谋, 还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用。
以前呢, 楚行骓是很想让明济心自行提出离开的,但是明济心却非要装傻赖着不走,他也没有办法;但现在他又不太想让明济心离开,他又不是真的一点脑子没有,看不出来明济心与废太子这两个人已经暗通曲款,他前脚放明济心离开,后脚明济心大概就会入姬彻天的阵营。
虽然楚行骓觉得,明济心那些计谋太过于投机取巧了,不是什么正经路子,姬彻天若对明济心听之任之,早晚阴沟里翻船,被他坑的血本无归,但想想奇凤城取得的胜利,又让楚行骓内心深处,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让他下意识便觉得,决不能放这两个人在一处共事。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却又下意识想要表现出很不在意的样子,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说:
“何必谦虚,听说你与太子殿下相处的甚是融洽,他对你言听计从,可比我这个主子好多了,怎样,不然把你送给他去做幕僚,如何?”
虽然这样说,但言语之中阴恻恻的语气还是无法掩盖的。
明济心很怀疑如果自己点头说好,那也许下一刻自己就要血溅三尺了。
可惜,他暂且还没有死的打算。
明济心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颇有些遗憾的说:
“臣蒙受王上恩惠,才有糊口之处,故而愿意跟随王上,一路行来至于今日,臣从未想过要离开王上另起炉灶,若王上以为臣再无用武之地,想要遗弃臣,臣也只能照做,无怨无悔。”
楚行骓:……
说得好像他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样!
究竟是谁擅离职守,卖弄聪明,去做职责之外的事情,他当真用军法去处置明济心,那也是很有理由的。
但看着明济心一脸你说什么我都无所谓的样子,楚行骓又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也完全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人。
但也不能真把他打一顿解气。
对文士动动粗,别说他自己下不去手,如果这种事情传出去,让人以为他是什么很喜欢虐待文士的人,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虽然他也并不喜欢这些文绉绉只知道长篇大论的人,但也没有必要平白多为自己增添什么不好的传闻。
于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烦心的挥挥手让明济心下去了。
但其实使他烦心的并不只是这一件事情。
因为紫龙部的大获全胜,而且是令人完全想不到的获胜方式,让其他人都为此感到兴奋,又因为各方征伐都告一段落,于是想要为此进行庆贺。
庆贺的重点,自然是坚持要用那些奇谋妙计来成功守城的太子殿下了。
既然都是同为抵御万灵军的同盟,楚行骓虽然不是很想去,最后也还是一并出席了这场宴会,只是心中终究不忿。
以为废太子与明济心,不过是凭借一些刁钻古怪的技巧,侥幸取得了胜利而已,竟然也能受到这样的追捧。
真是可笑至极。
明济心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前来参加这场宴会。
废太子当然不可能不来——这就是为他而办的宴会,他在众人的追捧中,倒也还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样子,至少他表面上来看,就算是此刻被人围在里面各种夸大其词的夸赞,也没有迷失其中,反而谦逊的回应。
甚至也没有忽略楚行骓的功劳,而且是以真诚的态度说,自己不过是侥幸才取得胜利,不如炫王天生神力,以一敌千,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打赢了万灵军。
这说的也是实话,楚行骓当然也有抵御万灵军的任务,甚至他也并不偷懒,给自己挑选了一个艰难的对手,然后和对方的首领在两军阵前较量,楚行骓天生神力,对方也是不同凡响,真正是打的天昏地暗,山崩树折,当然,最后还是楚行骓更胜一筹,赢下战局。
见识过这场战斗的人,都念念不忘,说炫王殿下真是神明降世,英武不凡。
但有关于楚行骓神力盖世这件事情,也是一直以来都流传的美誉,在别人看来,他获胜乃是情理之中。
虽然也为之敬佩,显然远远没有没有姬彻天这让人意料之外的抵御成功,且另外多收回三座城池来的关注度大。
废太子殿下没有因为偶然的胜利,而生出什么自以为是的傲慢,面对楚行骓,也还是很敬佩的样子,这楚行骓当然受用,但是又觉得有些别扭,总之是无法完全坦然的面对姬彻天就是了。
但好歹也能和姬彻天逢场作戏,做出一派兄友弟恭的亲切姿态出来,但那个什么紫龙部世子杨琮韫,实在是让楚行骓不能忍受。
这个人,竟然是比姬彻天还要嚣张张扬,这分明是因为姬彻天所开的宴会,他全程到位反倒像是主人一样。
而且比楚行骓还要眼高于顶,沾沾自喜,竟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来奚落他,若不是碍于彼此的身份以及顾忌氛围,楚行骓是真想将他打一顿了事的。
杨琮韫么,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他说过要为姬彻天出头,在宴会上看到了楚行骓,想起来这件事情,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他们两个之间一触即发的矛盾,那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只要眼睛不瞎,脑子不傻,都能看出来他们对彼此的不屑。
有人还特意小声的提醒他,说他既然身为太子,两位龙王之间不和,他应该有劝说他们两个和气起来的必要。
姬彻天感到有些无奈,他要怎么劝说呢,首先楚行骓是不要想了,他是肯定不会听自己的话的,不和自己唱反调,都算楚行骓服软了。
于是只能够私下去劝说杨琮韫,他很感激杨琮韫对自己的维护,但还是和楚行骓和平相处吧,上一次见面楚行骓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冷淡,不过是互相之间没有了解而已,这次见面,大家都有了一些了解,关系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他当然也知晓杨琮韫为什么在宴会上对楚行骓发难,还是在攻打奇凤城之前说的话,杨琮韫说事成之后要替他去找楚行骓的麻烦来替他出头之类的,那个时候不以为意,没想到杨琮韫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太子殿下是觉得我是斤斤计较之人吗?”
杨琮韫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只是替殿下出气而已,殿下如果不喜欢,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反正这次看到楚行骓那小子想生气却又不能当场发火,只能强忍下去的憋屈表情,我也很是舒爽,哈哈,”
总之,还是完全不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里就是了。
姬彻天感到无奈,却不是因为杨琮韫对自己的无视,而是因为杨琮韫太过于随意任性,甚至连带着紫龙部的一众士兵,虽然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也很是可靠,但整体来说,是随了杨琮韫的散漫性情的。
但他总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只是具体如何不好,他又不能够十分明确的表达出来。
因此,在一次和明济心下棋解闷的时候,姬彻天没有忍住问:
“明公子以为,紫龙部世子将来如何呢?”
明济心随口便说:
“那当然要看世子殿下自己的造化了,我如何得知呢,我可是连自己的将来如何都琢磨不透啊。”
又看向姬彻天,是笑非笑道:
“殿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虽然能预测一些事态走向,但我可不是算命先生。”
见他不想多说,姬彻天也只好道:
“抱歉,是我多余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世上没有问题不该问,只是区别在于会不会有答案而已。”
明济心从容地放下一枚棋子,接着说道:
“殿下这么在于紫龙部世子的将来,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将来如何呢。”
姬彻天闻言,忍不住一笑:
“明公子不是说,不是算命先生吗,怎么,难道又能够算出我的命途如何?”
明济心哼了一声,说
“我刚才少说一句话。”
姬彻天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明济心便道:
“世上没有问题不该问,只是区别在于会不会有答案而已,以及,区别于答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姬彻天盯着眼前的棋盘良久,才犹豫着放下一枚棋子,然后叹气一声,说:
“那看来关于我的将来,明公子给出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不,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殿下想不想要,而是殿下想不想有。”
几乎在姬彻天落子的同时,明济心便立刻落下一字,嘭的一声脆响,瞬间吃掉了姬彻天一大片棋子。
明济心收回手指,好整以待的看向目露惊愕的废太子殿下,慢悠悠的说道:
“殿下的性情,到底太过于仁慈柔软,且摇摆不定了,棋局正如战局,殿下身为执棋人,要有自己的思绪,不该摇摆不定,也不该全盘去听从别人的意见。”
结局几乎已定,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明公子是想提醒我,不让我完全听你的指教么?”
明济心微微一笑,说
“殿下,和我装傻可没有什么意义,殿下想要有一个将来,那就要开始改变现在。”
姬彻天:……
是了,他虽然是这样问,但他心知肚明,明济心所说的,其实是让他不要全盘听从杨琮韫的意见……
可他觉得这样,也还是很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改变呢。
但所谓世事无常,从来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的走下去。
“今日与明公子的交谈,我受益良多,明公子的话语,我也会仔细思索。”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然后畅然一笑,说:
“更加期望在前往迎战万灵军的时候,明公子又会出什么奇谋妙计了。”
前些时日的宴会,并不单单是庆功宴或者吹捧姬彻天的宴会,更是为了制定接下来的一系列策略,当然少不了分配各方任务。
但是,这些任务之中,可不包括对明济心动向的安排——他毕竟只是一个文书,而且也没有出现在宴会上,此刻名声不显,其他人怎么可能特意去考虑他的动向呢。
此刻,明济心有一种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预感:
“我没接到王上的,而且——”
“而且我不如炫王殿下。”
姬彻天抢先他一步说,又朝他露出笑容,说:
“但是,先前的宴会上,我已经和楚行骓讲,请他把你借给我,他答应了。”
又但是,既然大家现在都还没怎么在意明济心,那他忽然去找楚行骓讨要这么一个人,而且只是借,不是要,显然楚行骓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被人以为是连一个人都不舍得外借的吝啬之人。
明济心:……
他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借来借去的物品吗?
明济心有些无语:
“紫龙部身居富饶之州,难道还会短缺能够撰写书信的文书么?”
“普通的文书当然不缺,但却缺如明公子这样能够使我茅塞屯开的人啊。”
姬彻天说:
“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公子就算是不满意,看在我还算配合明公子的份上,就请再委屈一下吧。”
明济心能怎么办呢,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事后少不了楚行骓的一阵奚落,大概在楚行骓眼中,已经坐实了明济心想要弃他而去另寻东家的罪名。
不过这种事情就没有过多进行记录的必要了。
因为前面的大获全胜,是让对抗万灵军的各个组织都亢奋起来的,紫龙部也不例外,一路上都是热情高涨,甚至于到了指定的城池后,大家第一反应不是赶紧去做应敌安排,而是先放松修整起来了。
明济心随军同行,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甚至于紫龙部的将领一块吃喝玩乐,并且邀请他前去一块赴宴的时候,他也一道跟了过去,似乎是完全融入到相应的氛围之中去了。
聚会中途时,杨琮韫酒水喝至微醺,特意来和他说话,问他对自己的看法,问他对紫龙部这些将士们的看法,又问对接下来战局的看法。
前两个问题,明济心回答紫龙部世子当真是风流洒脱,英勇非常,紫龙部的士兵呢,也是骁勇善战,非同一般,这些话都是杨琮韫听惯了的,在感觉得意同时,又有些失望。
大概是先前在奇凤城的安排,让他以为明济心是不同凡响之人,但现在再看,明济心也是不能免俗,习惯于奉承,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明济心的回答也有些稀疏平常,至少并没有让杨琮韫感到意外。
明济心说:那要了解过对方的实力之后才知道。
杨琮韫很想知道,这和废话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这句话出于礼貌,杨琮韫并没有说出口,只不过又在心里补充一句,看来明济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先前奇凤城所取得的胜利,果然是侥幸。
杨琮韫感到无趣,便想找个借口离开,恰好姬彻天走了过去,他听到了明济心与杨琮韫的谈话,也问了一个问题:
“明公子会觉得士兵太过于懈怠么?”
明济心摇头,说:
“我从未带过兵,也不懂带兵之道,或许这是紫龙部素来养成的习惯,不是我能够加以评价的。”
杨琮韫闻言有些想笑……这不又是一句推脱的废话嘛,这位明公子,唉,无论他是不是有什么真材实料,但他圆滑推卸责任的本事,确实不错。
姬彻天显然也有些无奈,但明济心既然想敷衍这个问题,他也是问不出更多的话,他想了想又问:
“明公子想要怎么了解对方的实力?”
不过就是派斥候偷偷去查探,收集信息嘛,
杨琮韫漫无目的的想着答案,他以为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济心肯定是会和回答前面的问题一样,给出这些回答。
不能说不对,不行,没用,只能说和真知灼见,是绝对搭不上边的,甚至可以说很有敷衍的嫌疑。
然而明济心听到这个问题,却朝着姬彻天轻轻一笑。
姬彻天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问对问题了。”
明济心不置可否,只是说:
“那就要看殿下能说服多少人愿意赴死了。”
第267章 愿意与否
“那就要看殿下能说服多少人愿意赴死了。”
明济心的这句话一说出口, 将两个人都镇住了。
姬彻天还在沉默之中,杨琮韫已经忍不住开口质问: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士兵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说赴死就赴死。”
或许姬彻天对这些将士们的感情还不算深刻,但是对于杨琮韫而言, 这些将士们是属于他们紫龙部的, 也是属于他的部下, 将士们为他出生入死,他也格外在意将士们的感受, 甚至其中有些人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感情如何不深厚呢。
现在还没有开始打仗呢, 明济心就先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说让他先做好死多少人的准备。
这让杨琮韫怎么能够坦然接受。
面对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愤怒,明济心却是无动无衷, 甚至还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说:
“抱歉,倘若无法接受,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吧——酒后失言,也是人之常情,王上应该能够理解吧, 还请不要过多的放在心上。”
杨琮韫:……
杨琮韫继续盯着他看,心中有一种没办法发泄出来的憋屈感。
这个人真是让他生气,竟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出来, 但是他如此爽快的就道歉了, 让人也没办法打他一顿出气, 不然显得好像是自己太过于心胸狭隘,蛮不讲理一样。
可就是这种完全不加掩饰的敷衍态度, 才更让人恼火啊!
杨琮韫怀疑自己如果继续待下去,在听明济心说这种胡话, 会真的忍不住对他动手,所以他站了起来,说:
“你们在这里聊吧,我回去陪兄弟们喝酒了。”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明济心若无其事的倒酒。
姬彻天全程旁观,见杨琮韫离开,不由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楚行骓不愿意让你离开,但是又把你晾在一边,不重用你了。”
他想起来在宴会上,当他和楚行骓讲说要“借”明济心随他一块行军的时候,楚行骓所显露出现的复杂表情,首先是意料之外的惊愕,接着惊愕中混杂着愤怒。
似乎还有生气,但又不至于当场和他翻脸,而在生气愤怒之外,又好像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
姬彻天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情绪能在一瞬间显露出如此多的内容,更何况,楚行骓他本来就不是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于是让他看的更清楚。
但这也让姬彻天感到万分的疑惑,表面上看,他不就是借一个对姬彻天无关紧要的人么,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但显然这个问题是不能够当面去问楚行骓的,而今天看到杨琮韫的反应,姬彻天忽然有所顿悟。
明济心的思绪异于常人,他出的主意,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甚至是无法理解,感到荒诞愤怒的。
而一旦别人对他说出的方法主意提出质疑,明济心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更不会解释一句,而是直接用敷衍的话说将其略过去。
这怎么不让人生气,但又发泄不出来,就像是杨琮韫一样,姬彻□□他看过去一眼,看见他竟然直接抱起酒坛子灌……显然是被憋屈郁闷的不行,只能靠喝酒发泄了。
唉。
知道他有真材实料,但又对他的计谋不能够相信,接受,而明济心的态度也如此消极,压根不想去争取别人的理解,况且他虽然道歉够快,好像很听话顺从,但只要不是脑子坏掉了,都能感受到他的敷衍态度,他不是不敢多说话,他是懒得多说,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态度,当然会让人不想重用他,甚至不想看见他;却又同样因为知晓他确实有些本事,所以更不敢把他转交给别人,害怕真有人会按他说的去做,然后获得成功。
大概就是这样的矛盾情绪吧。
这算是又爱又恨么……姬彻天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这四个字,然后把他自己都吓的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太荒诞了。
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适合的表达说法了。
明济心点了点酒壶,听到姬彻天的感慨,也轻轻一笑,说:
“殿下竟然和炫王感同身受,我该说恭喜殿下洞察人心么?”
姬彻天:……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地成语总感觉变味了一样,总感觉不是真心想要夸奖自己的。
“你就不要试探我的态度了吧,在奇凤城,你还没感觉到我的诚意究竟如何吗?”
姬彻天无奈的看向他,说:
“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具体的解释一下吧——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怀疑你的计策,只是不理解其中的关联。”
明济心看着晃荡的酒水,想了想,才开口问:
“殿下知道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敌人,对方的首领是谁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打探的消息,或者说是人人都能知道的内容,姬彻天随口就给出了答案。
“元秋池,据说力大无穷,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按理来说,这个人应该是交付给楚行骓解决,让他们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神力无双,但楚行骓要去收服炫州州府,他虽然也对合元秋池单打独斗分出胜负感兴趣,但好在他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和收复州府相比,他个人的名声,不值一提。
“那么,下一个问题。”
明济心问道:
“他的师傅是谁呢?殿下又知道吗?”
这个问题一时间有点难以回答,姬彻天在回想这个问题答案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或者说他早就该意识到才对,明济心在面对战局的时候,他所掌握的相关信息,并不仅仅是针对眼前的局势,也不仅仅是了解敌方首领本身,是连带着对方一众亲友之间的关系,他都了若指掌。
这难道就是知人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的真正含义?或许也正是明济心的主意听起来怪异难懂,却又会出现意想不到效果的原因吧。
姬彻天漫无目的的想了一会儿,才说出答案:
“似乎是田流炎。”
明济心点头,又问:
“那么,殿下知道田流炎是怎样的人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
姬彻天不由苦笑:
“身为灵王的四大神将之一,他的凶残虐杀之名,恐怕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万灵军的势力庞大,让不少人为之忌惮,作为万灵军的首领,灵公商不朝更是人尽皆知的高深莫测,对商不朝,有人厌恶憎恨他,也有人追随崇拜他,可对于商不朝麾下的田流炎,那是连万灵军都为之恐惧害怕,恨不能让他消失的存在。
因为他对人命完全不屑一顾,他每天都会因为各种理由杀许多人,据说,一名侍女仅仅是剪烛芯的时候,不小心把烛光也剪灭了,就被他一刀捅穿了肚子当场死亡,甚至还打算用这名侍女去炼制不会熄灭的烛油来用,只是被制止了……传闻或真或假,扑朔迷离,也许有夸大其词甚至捏造事实的可能,但他滥杀无辜的凶残心性,显然是不可否认的事情。
明济心道:
“那么,殿下不妨猜猜看,这位元秋池究竟是只学了他师父的功法,还是连带着他的性情爱好,也学了十成十呢。”
“这个问题,据说元秋池在战场上也杀人如麻,或许他——”
姬彻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向明济心,不太确定的说:
“你是想问,他杀人如麻的名声,到底是因为战场无眼,再加上他修行的功法本就霸道残忍,所以不得不杀,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也喜欢滥杀无辜,才杀这么多人。”
明济心不置可否,但显然姬彻天的回答正确。
姬彻天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想派人去试探他一番……”
明济心露出赞赏的神色,说:
“殿下果然心思通透,一点就通。”
又说:
“那么殿下想好人选了么?或者大概估算,有多少人愿意为了殿下去甘愿赴死?”
这次倒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但姬彻天也没什么喜悦的感觉,反倒是感到万分的愁绪。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元秋池的杀名是无疑的,如果真派人去试探他,无论如何,派去试探他的人,都是无法回来的。
而且,研究对方滥杀的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战场上他都是会大杀四方,这样看,派人冒死去试探他,完全是没有必要的牺牲。
姬彻天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看了看明济心,又觉得如果真说出来自己质疑,明济心肯定会说他失策了云云,然后再不可能出任何主意给他。
这可真是……太难搞定了。
姬彻天沉默了许久,还是无法做下决定,于是只能苦笑一声,对明济心说:
“我需要仔细想一想——”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说:
“我不是在质疑你,可是人命关天……实在无法现在就给你答案——等三天吧,三天之后,我一定告诉你我的回答。”
明济心将杯子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说:
“殿下想要什么时候给出答案,当然随意,没必要说什么期限,不过最好不要等到打完了再告诉我,那可真就为时已晚了。”
姬彻天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而后面的宴会,他也是完全没什么心情参与进去了。
姬彻天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满脸倦容,他看到了明济心,也没有和往常一样主动去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而是躲避了他的视线。
明济心倒是也无所谓,甚至是很善解人意,也不来打扰他的思考。
三天之后,姬彻天找到了明济心,他看了明济心很久,才开口说:
“我不能够答应你的提议,就算是有人愿意,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说完便暗淡了神色,低声道:
“抱歉,让你失望了。”
明济心只是长久的注视着他,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话,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毫无任何停顿就离去的背影,姬彻天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也许从此之后,他真正和明济心再不可能有交谈的机会,更不可能得到他的辅佐了,这固然是令他太遗憾的事情。
可就算是没有明济心的辅佐提点,就算是自己也许只能做一个平庸的废太子,他也没有办法为了一个没什么很大意义的计策,而让人去送死。
尽管有人愿意这么做,但他也不能够如此。
一炷香后,一个小兵匆匆忙忙的找了过来,告诉他说明济心往驻扎的营地外走了,谁也拦不住他。
竟然真就这么走了?
姬彻天露出错愕的表情,随机又自嘲一笑,自己让他失望,难道还期望他会留下来吗?
姬彻天摆了摆手,说:
“那就不要拦他了,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那小兵纠结了一下,还是悄悄地退下了,过了片刻,杨琮韫也找了过来,神色复杂的看向他,说:
“明济心,他不是你特意去找楚行骓那家伙借过来的人吗?你真就让他这么走了。”
姬彻天耸了耸肩,无奈的说:
“我也没办法,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又有什么借口让他留下呢。”
“只是拒绝了一次……又不是说他一点本事没有,只会出歪主意,以后再也不用他了,干嘛搞得这样决绝,你对他还不够好吗?他可真是有够矫情的了。”
杨琮韫冷哼一声,看着他姬彻天黯然失色的表情,劝慰他说:
“你也不用太难过了,他走就走呗,难道没有他,还对付不了一个臭小子了吗?本来他不在我们的战力之内,走了也没什么损失。”
姬彻天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敷衍两声,但真正是走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吗?
恐怕不见得吧。
但这句话姬彻天也没有说出来,显然没有任何人能认同他的观点,至少杨琮韫是不认同的,甚至明济心有这个自知之明主动离开,他还挺开心,觉得解气了。
但也不是真的除了姬彻天之外,一个对明济心有念想的人都没有。
灌绡失踪的消息,是半个时辰后传到姬彻天这里的,他留下的话是:
“我去找明公子了,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完成什么任务?
还能完成什么任务!
宴会那天的谈话,虽然只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谈话,但也没有刻意避开别人,至少灌绡悄悄跑到他们三个旁边听谈话这件事情,他们是都知道的。
那个时候压根没当回事,以为他就是八卦瘾犯了而已。
杨琮韫知晓他消失担心的要死,快要发动人挨个去搜查帐篷了,听到他消失的原因,再前后一联系,气的当着姬彻天的面,都没忍住不顾形象的大骂:
“我还说你被明济心那胡言乱语的给迷惑了,谁知道这还有个比你更傻的,那明济心到底是灌了什么迷魂药给你们,让你们对他言听计从!灌绡,灌绡!你个没脑子的王八蛋,从小跟我一块长大现在你竟然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想找死那就找死去好了,最好滚得远远地,别让我再看见你,个失心疯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他骂骂咧咧的,几乎穷尽了所有的言语,姬彻天坐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但又不好劝说什么……毕竟自己好像也是在被骂的范围之内,于是只好默默喝茶。
喝了一杯又一杯,几乎快把茶水喝完了,杨琮韫才止住了话头,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的看向姬彻天,把姬彻天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杯子,坐直身躯,就连说话都带着一些谨慎:
“表兄,怎么了?”
杨琮韫磨了磨牙,说:
“你去哪里都必须和我说,晚上也和我一块睡。”
姬彻天:……
那倒也不必。
只是不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杨琮韫便又说:
“你是千金之躯太子之身,可不要学灌绡那没脑子的,去找明济心送死。”
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唉。
姬彻天在心里叹气,也只好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时间,杨琮韫更是加强了巡逻防守,不许任何人无故离开驻扎的营地,好在除了灌绡,其他人并没有去送死的意向。
而战局却要开启了。
滚滚烟尘,簌簌嚎叫,那是远远超过在奇凤城所面对的敌军势力,只是远远看着,都能够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无穷杀气。
饶是向来自信的杨琮韫,脸上也涌现出艰难严肃的表情。
这注定是一次惨烈的生死之战。
第一次的交锋,便无比清晰的印证了这一点,元秋池甚至没有露面,仅仅只是麾下的小头目,厮杀起来都是完全不顾防御的全力攻击,那汹涌而来无视死亡的战力,让紫龙部的士兵心惊胆战,很快就落了下风。
鸣鼓收兵后,城门前是一滩滩连成河流的血迹与尸首。
营帐内一旁沉默,弥漫着低沉的氛围,见识过对方如此强悍的战意和完全不顾自身死活的打法,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而眼前掘明城高高的城墙,仿佛是永远无法跨过去的障碍。
掘明,绝命,难道他们真要绝命在此吗?
就算是杨琮韫想要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战胜对方。
倒是姬彻天还和往常一样,没有多少溃败的失落,甚至还能研究出来一些对方的迎战特性,然后讲述出来给大家听。
“对方没有任何防守,或者说以攻代守,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去硬比谁的伤害更高——在打过一阵子之后,就装作不敌的样子逃跑,把他们往外诱惑的更远一些,然后在这里安排一些陷阱……”
姬彻天指着地图,一点点分析敌我双方的优劣,然后去进行布置,随着他的讲解,让其他人的目光都亮了起来,看向姬彻天的神色也带上了不可思议与敬佩。
“殿下这主意不错,哎呀,看我这脑子,竟然都没有想起来。”
“那我现在就去找人安置陷阱……不过我觉得陷阱可以这么来……”
大家一扫败仗的低落,开始兴奋的探讨起来对敌的策略,最后结束的时候,又意犹未尽的看向姬彻天,说: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超过我们所有人了。”
姬彻天摇摇头,说:
“这不是我想的周到,而是诸位受了战局影响,思绪太过于混杂,反而无法集中心思去思考对敌之策了,若在平常,诸位肯定比我更早能够想到这些办法。”
有人又说:
“果然,殿下的心态,可比我们强韧太多了。”
姬彻天不由一笑,说:
“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带兵打败仗,所以已经习惯了失败的滋味。”
这又是实话了,让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但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看不起姬彻天的意思了。
而接下来的交锋,紫龙部的士兵只对敌几分钟,就装作打不过的样子故意逃窜,果然对方战意正盛,毫无任何迟疑就跟着去追了,结果正中陷阱。
他们被引入到一处狭窄的山谷之中,紫龙部的士兵躲入到事先已经演练过的山缝里,随口无数的巨石从山顶翻滚下来,敌方的人想要返回,可是来路去路,也全都被用铁刺围了起来,后排还有一片片的弓箭手,谁敢逃去,立刻射箭刺杀。
完全不给他们任何近战的机会。
这场围剿,几乎持续到了第二日的凌晨,才让对方再没有任何一战之力,紫龙部的士兵虽然也疲倦不堪,但获得胜利,不由欢呼起来,士气大声,甚至激动的把姬彻天抬了起来欢呼,让姬彻天手忙脚乱的,不忍心扫大家的兴,但被再空中抛来抛去,感觉也确实不太好受啊。
这场胜利大大鼓舞了士气,觉得接下来必然能如法炮制拿下这座城池,就连杨琮韫也兴奋的连饮许多酒水。
但是姬彻天虽然也陪着笑,笑容却无法尽达眼底。
杨琮韫醉醺醺的走到他身边,问:
“你怎么不高兴?”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姬彻天望着那沐浴日光下的城池,无限愁绪涌入心中。
“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城池里的人知道了这是陷阱,怎可能还会上当,甚至发现受骗,或许下一次……会有更加凶残的打法,紫龙部,唉,如果我有明济心的谋略就好了。”
“干嘛又提他的名字?”
杨琮韫忍不住皱眉,他对明济心实在没什么好感,又拍了拍姬彻天的肩膀,说:
“你真是,管那么多呢,现在胜利,那就为现在胜利高兴好了,难道接下来就一定会败吗?彻天,我有没有说过,你太过于伤春悲秋了,这不是上位者该有的情绪。”
或许吧。
姬彻天耸了耸肩,说:
“ 我或许确实不适合做太子。”
“我可没这种意思!”
杨琮韫连忙站直了身体,甚至因为这句话把他吓的酒都醒了大半,他的眉毛皱的更深,很不赞同的看向姬彻天:
“除了你,世上谁还配做太子,还配做王上——彻天!别忘了,紫龙部是为你而战的,你怎么能退缩?!”
是为他而战吗?
姬彻天茫然的看向还在欢腾中的士兵们,似乎能感觉到一点气力,但那远远不够。
姬彻天看向杨琮韫,说:
“我知道了,表兄,你醉了,去睡一觉吧。”
睡一觉醒来,就是再面对敌手的时候了。
城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涌现出如海潮一样的兵马,而紫龙部想要再次引他们远去的时候,对方跟着跑了片刻,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沉默的看着他们的表演,又齐齐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回去城内了。
那笑声,是在嘲笑他们……
这场战局结束的很快,受伤的人也不多,不少人还在茫然之中,结束的莫名其妙,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多的人却面红耳赤,感觉被戏耍嘲弄的愤怒,以及无法反击的无力。
第268章 破城之法
所谓哀兵必胜……
虽然紫龙部的众人, 也还没有到觉得可以战胜城内防守一方的地步;但他们的怒火,痛苦,悲愤……也确确实实是因为对方这一通不加掩饰的作弄, 被完全点燃起来了。
既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攻城计谋, 那就干脆什么也不必想了, 直接面对面死战吧。
姬彻天也不再去绞尽脑汁想什么巧妙的主意……他也实在想不出来。
于是便直接将盔甲穿戴整齐,扶着长/枪, 站在将士们的面前,可谓是抱着同死的决心去鼓舞士气, 声音说道最后已然喑哑,但他眼中的战意却犹如实质,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太子殿下愿与将士同生共死,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就在紫龙部所有人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要叫开城门毫无保留的去大干一场时,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去挑衅城内的人,却迟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甚至肉眼可见,城墙上的士兵也在不断减少,匆忙间离去, 不多时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仿佛并不在意外面还有人在时刻准备攻城。
又好像就算是现在他们强行撞开城门,闯入城内,也不会有人管一样。
这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众人观望良久, 才有人试探着开口说道:
“要不然派一个人登上城墙去看一看?”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 就得到几乎所有人的赞同。
但派谁去却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 若这是对方故作的迷雾,是诱敌深入的陷阱, 那前去探路之人必死无疑了。
大家不是怕死,而是不愿死在这种事情上。
最后, 是一个名叫李娃的扛旗小兵主动请缨,愿意登墙一观。
于是在得到一番勉励与嘉奖后,他飞快的跑到了城墙下,其他的士兵为他架起登墙的云梯。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观望中,他成功的通过云梯爬到了城墙上,中途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阻拦。
然后李娃就和城墙内一个小兵直接对视上了,二者看到对方的时候,眼中都充满了意外的惊恐,对视片刻后,对方忽然动了。
却不是拿着手中的武器将这名突兀爬墙上来的敌对士兵打下去,而是嚎叫了一声,竟然一转身就逃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娃被他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举止吓了一跳,忍不住来回看了看,也没有发现自己身前身后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自己长相身材也都普普通通,虽然不是什么美男子,但也远不到会吓到人的程度吧……
那为什么,这人好像是看到了魔鬼一样这么惊慌失措。
他百思不得其解,而朝左右观望,却发现城墙内竟然只剩下稀少的几人,看到他的时候,同样也立刻做出了戒备的姿态,眼神中带有惊慌失措,却并没有朝他袭击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头雾水的,大着胆子翻墙进去,那些人却还是一动不动,就只是看着他。
他在这些人沉默的注视中往前行走,走到了城墙的另外一端,朝城内看去,却看到了他此生都将难忘的一幕。
城内正在混战。
是民众与士兵间的混战。
而且是民众追着士兵去打杀,用菜刀,斧头,锯子……用一切他们原本用来做工的器具,去打杀士兵,将他们打倒在地也不放过,还要接着将其踩踏,打杀的面目全非,血浆崩地。
满地满城,一眼望去,都是尸体与血污。
似乎还在喊着什么“杀暴王迎太子”之类的话……
那甚至是比真正的战场还要血腥的场景与氛围,空气中萦绕着一重又一重的浓重血气。
李娃跟着太子殿下与世子殿下,一路从紫龙部走到了这里,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战事,但是此刻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内发生的暴行,却忍不住弯腰想要呕吐。
他缓了缓气息,瞪大眼睛,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到了城墙另外一端,朝着城下紫龙部的方位大声的喊:
“殿下!城里的人都疯了——!”
而城墙下的紫龙部却一动不动,只有旗帜随风飘荡。
他忽然意识到彼此间的距离太远了,而他又没有什么修为可以隔空千里传音,自己说了什么,城下的人显然是听不清楚的。
于是连忙手忙脚乱的从云梯上爬了下去,然后飞快的跑到了太子殿下身边,甚至连行礼都忘记了,仰起头看向太子殿下,满是惊恐的说:
“城里,城里……”
他喘着气息,话都说不完全,让其他人的心也给提了上来,于是连忙让他先平复下情绪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的喊了出来:
“殿下!世子,将军……城里的人都疯了啊,城里的民众竟然在追着士兵们砍杀,满城都是鲜血啊!”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惊了一惊,甚至怀疑这小兵是不是说错了话。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兵欺负民的事迹,从未听说民众会去追着士兵砍杀,但那小兵若是说错了话,怎么想也不会如此激动,所以……竟然真的是如此吗?
众人面面相觑间,意识到城内怕是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意外,立刻又有几位修行好些的将士飞身前去查看,迈入城墙上,竟然也无人阻挡,而去往城墙另外一段下望,果然看着数不清的民众如潮水朝着城外走来,他们手中举着沾血的器具,他们身上,脸上,都在淅淅沥沥的流血。
而剩余不多的士兵一排排的后退,竟然不敢再上前阻拦,对比之下,士兵竟然显得弱小可欺了。
一群疯了的民众,尽管他们口中一声声喊着“杀暴王迎太子”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却并没有让几位将领感到喜悦或者高兴,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这些人太不正常了。
他们互相对视,然后将准备跑走的守城士兵的抓了回来,质问他城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小兵疯狂摇头,涕泗横流: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说将军死了!被杀死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
他挣扎着丢弃了武器,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其他的守城士兵也被感染,齐齐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跪了下去高呼愿意投降,又七嘴八舌的说:
“我们都是小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只是听说将军在想要杀一名侍从的时候,被侍从杀死了……”
“那侍从还说……还说城外是救人的太子殿下,大家放太子殿下进来,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会被杀死了……”
“是!是!还听说将军的头颅被挂在大门前,所有人都看到他已经死了!不用再怕会被他杀了……但如果万灵军再派人来,还会是同样可怕的人物,所以他们要去将太子殿下迎接进来……”
“太子殿下仁德宽厚,不会滥杀无辜,所以这些民众才疯了一样……要来开城门迎接,迎接你们……”
“求求诸位大人饶命!我等愿意归顺太子殿下,愿意归顺!”
他们齐齐磕头,砰砰作响,那好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不会被已经失去理智的民众砍杀,所以拼命来表现自己的诚心,生怕表现的不够,而被武无情的抛弃。
几位紫龙部的将领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互相之间面面相觑,也有些不明所以,兀自愣了一会儿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这小兵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说谁死了?!”
“我家将军……呸!不是,是元秋池死了!”
守城的主将竟然死了……怎么会死?!元秋池……那不正是负责镇守此城的首领吗?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那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位将领将这些事情说给太子与世子他们听的时候,都很不可置信。
于是不由去纷纷猜测,元秋池为何而死。
姬彻天也在一瞬间迷茫,然而他看着混乱的城池,震惊的心情却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想,猜测,预料……
或许是他,应该是他,只能是他……
但也不等姬彻天完全理清思绪,去想通其中的关键,忽然一阵阵轰隆巨响,眼前厚重的城门被人从城内缓缓推开了。
那是无数身上沾染鲜血的民众,而随着城门大开,浓厚的血腥气也蔓延开来,他们喊的口号声余韵也传入到了众人的耳朵中。
两方人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打探着,那并不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时不时响起的马蹄声,旗帜呼啸声,窃窃私语声,烈烈风吹声……
混杂在一起,却更显得此刻的氛围越发辽阔寂静。
终于,民众内有人试探着开口说话:
“你们……真是太子殿下的人?你们谁是太子殿下!”
又有人问:
“你们如果进来,会杀人吗?会因为茶水太烫就杀人吗?!”
接连不断的有人问:
“你们会抓人去折磨杀害吗?”
“你们的修行,也会以杀人取乐吗……”
“放你们进城……可以不要再杀我们了么”
……一道道质疑的声音响起,仿若浓厚的乌云压下,压得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来气。
这是该要自己主动站出来的时候了。
姬彻天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驱使身下的坐骑,朝前几步走出。
“彻天——!”
“殿下——!”
身后响起几声紧张的呼喊,姬彻天扬了一下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阻拦,而那些民众看到有人从人群中走出,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姬彻天到他们面前几步远停下时,已经寂静无声。
第269章 迎接入城
“我——孤自然不会因为茶水太烫杀人——也不会因为其他任何理由滥杀无辜。”
姬彻天坐直了身躯, 垂眸看着眼前的民众,运转灵气去说话,就算是站在最末处的民众, 也能够听到他做出的承诺:
“我军入城之后, 自当约束言行, 不扰普通民众,诸位也不必担忧一应钱财或性命堪忧, 但是——若城内发生什么烧杀抢掠之恶事,也当定罪论罚……有功则赏, 有罪则罚,需定量论处……至于其余由万灵军所列苛政,皆一概废除!”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 伸手将长/枪一挥,顿时有电闪雷鸣,而紫龙呼啸而出,盘旋入空。
那是让这些民众都无比惊讶的景象,见到了紫龙,不用说再多的话, 便知晓这确确实实真正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果然前来营救他们了!
于是民众齐声欢呼,立刻为他们让开入城的道路。
看着眼前门庭大开的城池,紫龙部的众人却心情复杂, 怎么也想不到, 前些天死伤众多也无法突破的城池, 就在一个时辰前大家也都还束手无策,做好了会死在这里的准备, 甚至不少人都提前准备好了遗书遗物……
却没有想到,胜利来的如此轻易, 轻易到让他们茫然,这真正是属于他们的胜利吗?
兵马一步步沉稳的踏入到了城池内,这是他们经历过最平静的一次,或许放眼天下所有势力在内,也是心情最平静的一次占据城池了。
除却出城迎接的民众之外,还有更多的民众躲在路边树下,眼睛含着或惶恐或惊慌或期许的目光看着他们从道路上经过,一步步踏入城内……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是真的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来拯救我们了!
一个人跪了下去,高呼天子殿下千秋万岁,连带着好几个人,十几个人,成十上百,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沿路所有的民众全都跪了下去,齐声歌颂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姬彻天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最前方,听着万众欢呼的声音,难免心潮澎湃。
恍惚之间,他好像不是太子,而是要前去登基的圣天子了。
但现实却是,他连太子都不是……他也十分的明白,这场胜利,功劳也完全不在他的身上。
紫龙部的军马最后停在了城内广场的空地上,那其中,已经有不少还苟活的万灵军被民众用各种绳索一堆堆的绑着困在那里,而在广场最重要的高杆上所高高悬挂的,正是元秋池的头颅。
在那高台之上,一身青衣的清瘦男子正一边喝茶,一边和一名布衣老头下棋。
不是明济心,又是谁呢。
坐在明济心身边栏杆上的,也是那一日跟着明济心出城的灌绡。
灌绡时不时的抓耳挠腮,左右摇摆……他实在是对下棋喝茶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也完全搞不明白这种慢吞吞的东西到底是有什么好沉迷的,但是他并不放心让明公子一个人呆在这里。
而且明公子说,今日不出午时,太子殿下与紫龙部的人就会赶来这里,倘若他偷跑其他地方去找乐子的话,那大概是无法第一时间见到他们的。
所以,尽管感觉很是无聊,灌绡还是忍着在这里等待。
午时将近时,他果然看到了紫龙部的旗帜飘荡在视线之中。
灌绡看到旗帜的时候,立刻眼前一亮,及至视线内出现了太子殿下与世子的身影,他便迫不及待的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飞奔过去迎接。
“灌绡!”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杨琮韫隐忍含着怒火喊了他一声,劈头盖脸就先来了一顿怒骂:
“你竟然敢不告而别——你还知道你是紫龙部的人么?还是说,你是想要脱出紫龙部了!你竟然还敢跑出来见我,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回来,好,先挨上几鞭子吧!”
灌绡“噫”了一声,挤眉弄眼的,面目扭曲了一下,连忙躲在一旁,又笑嘻嘻的说:
“请殿下饶了我擅自行事吧!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说啊,而且,我可是立了大功,总能将功折罪吧——元秋池可是我杀的!”
“你杀的?!”
这样的话,让其他人都震惊起来,很是不敢相信,又七嘴八舌的询问:
“你怎么能够杀得了元秋池!不是说他功法高强,而且还特别戒备吗!”
“就是,你怎么能够靠近的了他呢……”
“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
是既想不到他竟然就是杀元秋池的人,也想不到他消失不见竟然是来做刺客了。
灌绡得意的说:
“那还要多亏明公子的计谋,哈哈,元秋池他要准备举办宴会,我伪装成了搬运羊肉的伙计,然后一不小心——嘿,当然是故意把羊肉打翻了,哇这个元秋池是真的变态,竟然要扒了我的皮,让我替羊肉去入热锅里面煮汤!”
“我就主动说要跳入热锅之中,然后我一脚踢翻了那盛满了热汤的大锅,又往火炉里面撒了药粉——那是明公子给的,那药粉遇水就化,而且热水更是会迅速蒸腾,让人昏昏欲睡,我就趁机杀了元秋池,割了他的头颅挂起来——有人想要立刻将我擒拿,我就按照明公子事先教给我的话说:”
“现在元秋池已经死了,而这件事情若宣言出去,若被他的师父知晓这件事——他的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屠夫田流炎!他若知晓竟然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的徒弟,非但今日在场之人全都得死,恐怕整个城池的人都要为元秋池陪葬!杀我,那大家都没命可活,不杀我,我还能带大家走出一条活路!”
“我告诉大家,不用害怕元秋池师父的报复,太子殿下就在城外_——太子殿下贤良淑德,宽厚仁爱,我们合伙把这些万灵军给抓起来,然后为太子殿下打开城门,那太子殿下一定会保住大家的性命!”
又说:
“明公子可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真的猜中那元秋池会想把我投身热汤锅之中,而且,竟然还猜中民众竟然真的会帮我,会反了万灵军……他可真是太聪明的人,如果说话能不那么神神叨叨云里雾里的,就更好了!”
他越说越是兴起,言语之中已经是全然对明济心的敬佩有加,听得其他人也啧啧称奇。
众人将他围成一团,询问更多的细节。
姬彻天也是含笑听他去讲述那惊险的刺杀过程,视线略过高台上还若无其事在下棋的身影,笑容不由僵硬,喜悦的心情也被愧疚的情绪占据。
他应该相信明济心的……可是他到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放弃。
而且他用的理由——说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当时说出这种理由的时候,也很是理直气壮,但现在回头去看,姬彻天却只感觉是自己太轻视明济心,怎么能够怀疑他不在意将士们的性命呢。
因为明济心表现的满不在乎,所以都旁人也全都以为他就是为了胜算不计一切的人,所有的人事物,全都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但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恐怕不见得吧,不然,那一日明济心说什么做好赴死的准备,结果就算是只有灌绡一个人跟着过来施行试探刺杀的计划,他也尽可能去做足了周全保命的准备。
只要相信他,就不会失败,也不会死——这一点,姬彻天并不如灌绡。
亏他还口口声声的说愿意信任明济心,结果却连手下的士兵都比不过,真是无颜相见了。
但是——身为太子,身为想要招揽贤士的太子,就算目前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太子,想要有人跟随自己,那脸皮总是要厚一些才好。
于是姬彻天从马上下来,将绳索交给旁边的士兵,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一步步走向高台,一步步走到明济心身边,然而明济心却好像没有注意他的到来一样,全身心都在眼前的棋盘上。
他的棋路看起来不疾不徐,然而要吃棋子的时候却下手迅猛,毫不留情,并且,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落子,总是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那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看不懂他的为人,也看不懂他的棋局。
对面的老者,手中握着棋子在棋盘上来回比划十几下,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投棋认输。
“真是老咯,明公子年纪不大,棋路却颇为高深诡异,不是我这种乡野杂耍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又很是开怀的大笑:
“老夫真是平生头一次见明公子这样的棋路,哈哈,不错不错,满足了,也算是活到老见识到老了。”
明济心也随之莞尔,和他又闲聊几句之后,那老者才拄着放在一旁的木棍离开。
而明济心这也才将视线投放到站在身侧的姬彻天身上。
“殿下果然按时来了。”
他站了起来,朝姬彻天微微俯身,仿佛他离开时后的不欢而散全然不存在一样,对姬彻天略带笑意道:
“殿下的将军安然无恙,在下已经全须全尾的将其归还,而元秋池也已经伏诛,他的头颅就在此处——来人,将元秋池的头颅放下了,让殿下一观。”
他高声一呼,立刻就有人将那高悬杆子上的头颅放了下来,一路小跑着送到了姬彻天身边,姬彻天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对方才捧着头颅退下,又去给其他人看。
明济心又道:
“幸不辱使命,殿下可安心收复城池,入住城主府中,接管此城章印与一应事务。”
第270章 所谓要求
“幸不辱使命, 殿下可安心收复城池,入住城主府中,接管此城章印与一应事务……”
明济心的话说不轻不重, 但因为催生了灵气的缘故, 叫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到他说的话, 并且自然而然的产生联想——
那是说,好像明济心的一切行为举止, 全都是在姬彻天的示意之下才进行的。
周围不明所以的民众,果然被这些话引导着, 朝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太子殿下投去了万分敬佩与激动的神色,就连紫龙部不明真相的将士,看向姬彻天的目光, 也更加了一层信仰与崇拜……
太子殿下,当真是知人善任,圣德贤明!
而在其他人都为君臣之间的默契感慨万分时,只有紫龙部世子杨琮韫眼中闪过一些莫名排斥的情绪。
但是在万众激动的欢呼声之中,除却明济心若有似无略过的一眼,再无人在意他这一闪而过的情绪。
除此之外, 又只有姬彻天本人对明济心的话感到无言以对。
什么叫做果然按时来呢,什么又叫做不辱使命呢……他们从未有约定过什么时候见面吧,而且在今日之前, 在此刻之前, 他也完全不知道明济心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究竟是去做了什么事情。
所谓的按时,总不能是说自己按照明济心预想中的时间到来。
如果这样说的话, 那非但是元秋池会做出的一系列反应,非但是民众会做出的反抗万灵军, 打开城门迎接紫龙部进来的选择,就连自己的动向,也全在明济心的预料之中吗?
这种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别人谋算之中的感觉,实话说并不好受,但姬彻天却也并不反感,反而,他的心中生出一些感激和喜悦的情绪。
因为他完全确认,这确实是明济心在为他铺路,为他去争取民心与威仪。
这是否能够说明,其实自己也算是得到明济心认同的主公了呢?
姬彻天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又低声说:
“这全是你的功劳,其实与我没有很大的关系。”
岂止是和他无关,认真来说,自己还差点导致明济心不能够完成这件事情,明济心不责怪他,反而不计前嫌还是选择帮助自己拿下城镇,而且又给自己美名,在感激之外,姬彻天也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了。
明济心只是“嗯”了一声,随口说道:
“殿下现在也可以解释一番,讲说殿下其实一开始并不信任我,这一切都是我明济心的擅作主张。”
姬彻天:……
姬彻天蓦然心虚了一下,因为这确实是他内心所想的,但是被明济心如此直白的猜测说出来,他反倒是不好意思说了,而且,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倘若他真正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怕明济心才会失望。
在其他人都散去,终于有时机单独谈话的时候,不等明济心开口说什么话,姬彻天便先朝他道歉,是为自己的不信任。
他现在也完全明白,为什么明济心要找人去试探元秋池究竟是只学了他师父的功法,还是连带着师父的性情爱好,也学了十成十——若是前者,明济心会做出怎样的对策他不了解,但若是后者,应对的方法已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这正是明济心的破城之法。
若自己完全信任明济心,按他所言派人进入城内试探元秋池,然后等候消息……或许连前几次与镇守城池的人进行交锋都不必要,其中出现的伤亡也可以避免,他与紫龙部本可以直接坐享其成,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相信明济心的话——
所以姬彻天向他道歉。
明济心却只是微笑以对:
“殿下难道只有道歉的话对我讲吗?”
姬彻天顿了一下,才又扯了扯嘴角,说:
“好吧,我其实想说的是——我是否算是过关,可以让你为我谋划事宜。”
明济心哦了一声,随口道:
“殿下若这样想,也不算错,毕竟我现在不就是在陛下的麾下当差么,为殿下谋求前途与完成任务的办法,本就是分内之事。”
这样的回答,却让姬彻天失望,因为他的言语之中,分明是告诉姬彻天,这么做仅仅只是完成分内之事而已,与是否认同他是自己的主公并无任何干系。
但姬彻天却不这样认为,若明济心对自己毫无任何认同的情绪,在自己否定他的提议时,他大可以直接离去,把自己完全抛之脑后,或者和在楚行骓帐下当差时候一样,只事不关己的混日子就行了,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只带着一个人就独闯城内,去刺杀,来证明自己的计谋无错。
若不是因为是想要朝自己证明他的的实力和计谋,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姬彻天无可奈何了,干脆直接的说:
“我实在是看不懂你——我以为你对我也算有些情谊了,明公子,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不如直接告诉我吧,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真正安心跟随我。”
“殿下想要答案吗?可以。”
明济心定神看向他,露出是笑非笑的表情,缓缓说道:
“我对万灵军的恨意,远超过对世间其他任何人所展露的任何情绪,谁能够帮我灭掉万灵承天会,夺回霖州,救出我的世子,那我就会投身谁的麾下。”
姬彻天:……
姬彻天一腔热血以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团名为尴尬或者羞愧的火焰燃烧了全身。
虽然“我以为你对我也算有些情谊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是自己在妄想,但真正被如此直白的否定回来,总还是让人感觉太难为情了,幸好此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其他人来见识他如此难为情的一幕。
但明济心后半句话的意思是——
姬彻天蓦然回神,是了,这座城池拿下之后,等待其余地方传来捷报,那整个炫州俨然已经完全夺回,接下来……
接下来当然是各回各家了。
但炫州之危可暂时缓解,霖州却还深陷万灵军的控制之下,其他人可以不在意,可以已经将其忘却,可以已经习惯霖州就是万灵军的地盘……但明济心身为霖州龙王部的属臣,却绝不可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仇恨。
而他姬彻天为九龙部的太子,就算只是废太子,也不可以放弃霖州,真正任由它被万灵成天会把持,那无关对错,身份使然耳。
姬彻天看向明济心,很是坚定的说:
"我会夺回霖州,帮你报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确确实实做下了这个决定,那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明济心能够成功成为自己的谋士,而且也是他身为王族的责任。
但明济心却也并没有多少动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一个人吗?”
姬彻天:……?
在姬彻天愣住的时候,明济心又慢悠悠的说:
“殿下还是先看一看,有多少人愿意追随殿下去夺取霖州,再来说能不能够夺取霖州吧。”
他远比姬彻天考虑的要更加现实,姬彻天固然有太子的身份,但追根究底,姬彻天不过是依仗紫龙部的力量,虽然他的舅父,紫龙部如今的龙王,说紫龙部的兵力就是他姬彻天的兵马,他可以随时调用……但这些将士,真正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愿意跟随他的步伐吗?
尤其是紫龙部世子也在的情况下,若太子与世子之间出现了纠葛,那这些紫龙部的士兵,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姬彻天与杨琮韫说起来要一鼓作气,继续朝着霖州的方向进攻下去时,杨琮韫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口头上对他提出的建议都先礼节性的夸赞一番,而是眯着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想要继续去攻打霖州,是为了驱逐万灵承天会,收回本属于九龙部的州府,还是仅仅为了满足明济心的期望。”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吗?
姬彻天不理解杨琮韫为何这样问,他没有多想便回答道:
“这本来也就是我的目标——将万灵承天会彻底驱逐,这不是我们在紫龙部的时候,也曾商量过的问题吗?”
杨琮韫说道:
“但那时候说的是从长计议,而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救援炫州,如今炫州之危不日将解,我们要做的是回去复命,而不是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就擅自行事,折腾下面的将士们。”
姬彻天眼中的茫然更多了:
“这怎么能够算是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折腾将士们又是从何说起呢?”
杨琮韫见他一副完全没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的目光,更为他如此执迷不悟而倍感愁苦:
“你是已经魔怔了,彻天!天下谋士堕多如泥沙,你就非他不要吗?!明济心他这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在赌天命——兄弟们又有多少条命够让他赌!”
姬彻天:……
所以表兄这是……还是对明济心很不满吗?可是事情不是已经过去,而且明济心也没有真的让谁无缘无故的死去啊,姬彻天忍不住说:
“表兄,你是否对明济心有误解,虽然他时常语出惊人,说一些后果可怕的话——但那或许只是他的习惯而已,明济心绝非是什么不在意将士性命之人,况他的谋略,虽然看起来总是在行险招,但是我想,他都是有把握才会去做的。”
杨琮韫冷哼一声,懒得再听他为明济心辩解什么话,径直打断姬彻天的话,说:
“总之,我是不会和他这种人共事,彻天,你还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
第271章 分歧太多
姬彻天觉得杨琮韫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对明济心的偏见也有些太大了,但是他又不愿意为这种事情和杨琮韫争吵,所以他想了一番之后, 便和杨琮韫说:
“那么, 表兄就带一部分人回去复命, 若有愿意留下来的兄弟,就让其跟着我留下来吧。”
杨琮韫听见他这样说, 便知晓他竟然真的打算要跟着明济心一条道走到黑了,一时心中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恨, 甚至连名字也不愿意叫,很疏远的喊他殿下:
“殿下当真是想清楚了,真正要为了一个外人, 和我这个表兄分道扬镳吗?”
姬彻天露出无奈的神色:
“是表兄不愿意和我一道,我也不想强迫表兄,但我也有自知之明,凭我自己,大概走到霖州都是问题,所以才想要表兄留下部分兵马给我, 表兄放心,我自然不会让将士们贸然涉险,妄送性命。”
杨琮韫却摇头, 拒绝他的提议:
“我当然是相信你, 却不相信明济心,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表兄……”
姬彻天还想再说什么, 杨琮韫却不想再听了。
他们之间头一次出现如此大的分歧。
虽然仍维系着表面的平和,但有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他们之间出现了矛盾,周围人想要劝说,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毕竟他们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争吵。
于是有人想要让明济心前去进行说和,毕竟太子殿下与世子为何发生争执,其原因也不难打听推测。
但是明济心也事不关己的说:他们之间的矛盾,为何要我去说呢?
这样的话,又太过于置身事外了,或许是想到日后还要共事,所以看着其他人不悦的表情,明济心难得又多余解释了一句,说:“倘若我去劝说的话,他们之间的矛盾会更加严重,这件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或者任何人都能去劝说,唯独我不可以。”
这话颇有推脱责任的嫌疑,许多人并不理解,但姬彻天听说后却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幸好他不打算参与进来,不然,只会加重矛盾。
杨琮韫听到呢,心中有所松动,因为显然明济心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虽然他们之间的争吵是因明济心而起,但在杨琮韫眼中,这俨然也是他与姬彻天之间的家事,还不到明济心一个外人中的外人来置喙。
倘若明济心当真只以为是,参与到他与姬彻天之间的争吵中,只会让杨琮韫对他印象更加不好。
但他有自知之明选择不来,又让杨琮韫觉得他是故意想要展露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才能更好的去利用姬彻天,于是,杨琮韫对明济心的感觉,就又更加微妙了。
这样彼此间僵持了许多时日,直到其他组织对抗万灵军的喜讯一个个传来,直到整个炫州终于完全保住之后……还是杨琮韫妥协了,他安排了近乎一半的士兵留下来听从姬彻天的差遣,然后自己带另外一部分将士回去紫龙部复命。
他们参与过由楚行骓做东举办的庆功会之后,就接着为杨琮韫举行了送别的宴席。
宴席上大家都欢欣鼓舞,虽然是送别的宴席,到底是打赢了胜仗要回去报喜的,所以宴席上虽然也有分别的愁绪,但更多的却是欢快的语调。
而这些人之中,只有明济心面带愁绪,不时叹气,姬彻天当然注意到了他这种异常的表现,于是让周围的人停下器乐欢闹,去问他为什么愁眉不展,为什么叹气。
杨琮韫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异常,见状不由冷哼一声,不屑说道:“哗众取宠!”
在他看来,明济心这种人,就是故意将自己表现的与众不同,并且去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才吸引了别人的注意,让姬彻天以为他真是什么异于常人的天才了,可惜姬彻天正热血上头,不听自己的劝说,或许过一些时日,姬彻天才能够冷静下来,真正看清楚明济心为人,那时候他才会明白,听自己的才没错。
明济心当然知晓杨琮韫对自己的看法,此刻听他这样一说,便无奈的说:
“这就是我叹气的原因了。”
姬彻天的目光在他二人间流转,若有所思道:
“你担忧的事情和表兄有关——难道是觉得此行不妥么?”
“我不能够说。”
明济心摇摇头,垂眸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水,道:
“我如果说确实如此,那世子殿下肯定更加执意要离开,我如果说与世子殿下无关,那世子殿下本就是要离开——结果并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我只能叹气。”
姬彻天:……真正有这么纠结吗?
在姬彻天沉默之时,杨琮韫也插话进来:
“你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要以为,你能够影响我的决定。”
姬彻天闻言,更觉无奈与苦恼了,但他也没心情去管他们言语之间的矛盾,立刻追问:
“难道表兄这次离开,当真是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的话,将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吸引了过来,明济心的视线在宴会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杨琮韫身上,缓缓说道:
“那要先问世子殿下一个问题——若世子殿下对上田流炎,有几分胜算?”
杨琮韫:……无缘无故,为何突然提起来田流炎,况且他是回去紫龙部,又不是去往霖州,又怎么会遇上田流炎,等等——
若他真有遇上田流炎的可能,那就是因为他徒弟元秋池的缘故,要对紫龙部展开报复。
但这似乎也不太对劲。
杨琮韫道:
“笑话!杀了他徒弟的人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要报复,也会去找你报复,怎么会来劫我的道?”
不正面回应,那就是没有什么胜算。
明济心在心中又叹一口气,然后回答:
“但在田流炎的眼中,我也是为紫龙部之人,为紫龙部做事,他要找人报复,当然不会找我一个小小的谋士,而只会直接去找头目首领算账——当然,世子殿下若不愿意承担这份误解,也大可以言明此事全是我明济心一人之力,想来若对方当真找上门,应该也会有所体谅,不再为难殿下。”
“明济心你——!”
杨琮韫忽然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的看向明济心,他明白了,明济心固然将他拿下城池的功绩,拱手让给了太子殿下与紫龙部,但与此同时,也把后续的为难带给了紫龙部。
但可惜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直接就接手了这座城池……时至今日,倘若再想和外人澄清说这件事情和紫龙部无关,全都是明济心一个人的主意,也太晚了,只会让人以为他紫龙部是胆小怕事之徒,所以才会选择和明济心划清界限。
是了,从一开始,无论自己会不会接纳明济心,在外人眼中,明济心俨然是他紫龙部的人,他所做一切,都是由紫龙部与太子的授意了——看来自己当真是没有看错,明济心真是狡诈之人!
“敢来,那就对上看看吧!”
杨琮韫冷笑一声,又莫名竟然被激起了一些好胜心:
“明济心,你也不必太过得意了,不是只有你,能应付得了万灵军!”
明济心只能无力的辩解:
“我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啊。”
但显然这样的话,杨琮韫是不会听进耳朵里面的。
第二日一早,杨琮韫还是按照事先所规划的一样,率领紫龙部回去了,尽管姬彻天再三劝说,他却还是执意离去。
只是临行之前,又不忘嘱托姬彻天,不要太过于信任明济心,明济心是薄情寡义之人,为了他的计划,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可他又总喜欢特立独行,去兵行险着,但紫龙部的将士不是用来给他证明他与众不同的器具,希望姬彻天能够明白,牢记这一点。
姬彻天也只能再三点头答应,自己一定会详细斟酌,并不会万事都盲从明济心的意见,而后便在双方都怀有担忧的心情中,目送了杨琮韫等人的离去。
炫州事毕,不少组织也都和杨琮韫一样,打道回府去汇报喜讯,但也有不少人激荡热血,想要与太子殿下一道,一股热血,继续前往霖州作战,甚至连炫王楚行骓,非但默许了将明济心继续借给姬彻天——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一番的说和,另外,他也做出承诺,若有需要,也可来炫州借兵。
但要从何处开始收回霖州,那也是一件值得细细商议的事情。
而在姬彻天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差进攻的时候,杨琮韫便有噩耗传来。
那也不是杨琮韫自己的人,而是路途上遇到的其他人看到了紫龙部的旗帜,见到了有人被困在炫州与紫龙部央州之间的荒芜地界,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顺便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姬彻天。
那是说,果然遭受到了万灵承天会的伏击,固然不是田流炎亲自前去围堵,但既然是为他做事,那行事风格,也可想而知了,只怕杨琮韫凶多吉少。
这件事情,无疑是让姬彻天立刻焦虑起来,就像连夜带人前去营救,但明济心却仍只是看着眼前的地图,冷静的说:
“世子殿下距离紫龙部比距离此地更近,殿下不必太过忧虑了,既然消息已经传到这里,想来也早就传入紫龙部,此刻,紫龙部应该也已经派人前去营救了。”
这件事情姬彻天当然也完全明白,但是——
“既然消息传来,那我们也不能够什么也不做吧。”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视线仍停留在地图上,脑子里也仍然在对各种路线进行预演补缺,听到姬彻天的话,也只是随口道:
“殿下想做什么?现在带兵赶过去吗?”
姬彻天:……
他确实是有这种意思,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明济心专注眼前战事的神情,几次张嘴,竟然无法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
第272章 回去与否
没有得到回应, 明济心抬头看向姬彻天,看着他眼中动摇的神情,不敢相信他真要带兵去驰援杨琮韫:
“殿下真想这么做?”
姬彻天还是沉默, 但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他确有此意。
明济心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明济心手指按在地图上, 也不研究路线了, 只是看向姬彻天,深吸一口气, 缓缓说道:
“从这里带兵到世子被围困的地方,到了也只能去收尸, 而眼前攻伐城池只差离弦一箭,殿下要此刻放弃,不说再没有这么好的时候, 还会引起万灵军的主意,进而加强戒备,说不一定,听说了太子殿下带兵离开,反而会趁着我方空虚,打杀进来。”
姬彻天:……
姬彻天感到一阵的窒息, 明济心说的都没有错,但姬彻天实在也没有想到,这种时候, 明济心竟然还能如此理智的说出这些话出来。
而且, 他还在继续讲:
“如此, 太子殿下若真带兵前去援救世子殿下,只会两处皆失, 损失最大,当然, 若殿下不管不顾去进行援助,至少殿下重情义的名声,会传遍天下。但同时——”
明济心顿了一下,本就平静的目光,更多一层让姬彻天感到冰凉的寒意:
“殿下也会同时失去外人的救援,今日殿下可为了杨琮韫放弃谋划好的布局,来日殿下未曾不会又因为其他的事情,放弃更为紧要的战略,若殿下真要如此,那非但是在下无法再无法信任殿下,而是天下九州,都要斟酌一番,要不要前来追随殿下。”
虽然没有谁想要跟随一个薄情寡义的领袖谋事,但同样的,谁也不想跟随一个太过任性,感情用事,以及左右摇摆不定的人去做事。
姬彻天:……
明济心分析的无一处不错,但姬彻天却做不到他这么冷静,要他眼睁睁看着杨琮韫受苦却无动于衷,他也做不到,可要他直接放弃眼前的局势,那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且,一切筹备都是按照如今所能调用的一切兵力来进行筹谋的,甚至连抽调出一部分人去营救也做不到,那同样是下下策——
姬彻天看着地图,心火几乎蔓延到了头脑之中,让他头晕目眩,煎熬非常,他看不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两项兼顾,于是他还是只能询问明济心。
有没有办法能够救杨琮韫,他以为明济心足智多谋,必然能想出一个好主意。
但明济心却拒绝了。
“殿下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明济心说:
“若世子殿下完全不相信我,没有听到一丝我的建议,那他有可能躲过一劫;若他完全相信我的话,那他也大概能够活命。但可惜世子殿下对我半信半疑,无论我出什么主意,说什么话,他也必死无疑。”
“明济心——!”
姬彻天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明济心一顿,说:
“殿下是要责怪我讲话不好听么?”
姬彻天:……那岂止是不好听,简直是让姬彻天觉得有些刺耳了,他不信明济心是薄情寡义之人,但明济心也太过理智了,理智到了极致,在旁人看来,就近乎于残忍了。
彼此沉默之间,明济心又叹气一声,似乎是做出了妥协,说道:
“殿下要我出主意,但是脱困的办法,那一日宴席上我已经告知过世子殿下了,只看世子殿下能不能过放下自己的身段,忍耐一时的屈辱。”
说过了么?
姬彻天回忆起来当日宴会上的场景,与明济心说过的话,而后脑子一停,他意识到了明济心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了。
那就是将杀害田流炎徒弟元秋池的一切责任,全都推到明济心的身上,并且否认与明济心的关系,其中言辞委婉一些,或许再说几句求饶的话,也许,还是有很大可能脱困的。
但姬彻天同样了解杨琮韫的心性,杨琮韫虽然看不惯明济心,但他出身高贵,或者说有骄矜自傲的性情也行,若是平时,他或许不屑和明济心这种人同流合污,但在战局之中,他若靠“推脱罪责”,然后朝敌人求饶才能脱困,那是杨琮韫做不到的。
这同样是明济心为什么说他没有办法,因为杨琮韫不会听他的,也不可能为了活命就去做“有损人格”的事情,所以这是无解的难题。
明济心做不了什么,问题的关键,仍然是在杨琮韫心中,究竟是性命重要,还是“面子”更舍不得。
明济心最后说:
“殿下不要纠结太久了,无论是前去救援还是留下来继续原地的计划,都尽早做决定吧,不然那才是一无所得。”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了,只留姬彻天一个人在屋子里去做决定。
直至天明,姬彻天才最终做出决定——他选择了留下,但也不能真的就什么也不为杨琮韫去做。
最终,姬彻天还是写信一封,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送到杨琮韫的手上。
心里面重复了明济心说过的话——是说杀害田流炎之事,全是由太子与明济心二人谋划,与他杨琮韫无干,而且杨琮韫正是与他二人理念不合,所以才分道扬镳,如此,对方的真正仇人应该是姬彻天所带领的这一支军队……
这封信,比起来让杨琮韫成功收到,姬彻天却更希望能够半途上被田流炎的人劫走,毕竟这封信真正送到杨琮韫手中,他未必会愿意将危险转移给姬彻天,但若被田流炎知晓,那就有很大可能放过杨琮韫,虽然这样做,也会让自己的危险大大提升——但这件事情说到底本就因自己而起,就算是要遭受什么报复,也该自己来承担,而不是杨琮韫。
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是让明济心看过的,姬彻天说:
“一个信使,应该不影响大局吧。”
明济心不置可否,只是说时间到了,该要准备眼前的战局,若太子殿下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专心眼下,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姬彻天也只能如此,但其实真正置身战局之中后,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想更多,直到战局结束,侥幸获得胜利,他才松了一口气,而原先的担忧立刻涌上心头,让他迫切的想要知晓杨琮韫如何了。
一日后,消息传来。
却不是好消息,那封信确实是被劫道了,但对方却拿出来信和杨琮韫对峙……杨琮韫当场否认信中的内容,说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和太子无干,并怒骂了一番元秋池……而后,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杨琮韫坚持到了紫龙部派去的救援,但也只是坚持到了这里而已。
他勉强撑到回去紫龙部,见了父亲一面之后,便再回天乏术,三日后便死去,而他所带领的紫龙部士兵,也是十不存一。
那是太过可怕的报复,那是太过惨烈的抵御……
那也是让姬彻天不能够接受的现实。
他勉强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在众人面前太过失态,却也失魂落魄,他脑海之中不住回想,倘若自己带兵日夜兼程赶回去,是否结果并不一样?
就连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也士气低沉,有人忍不住说:
“若殿下不执意留下来攻打霖州,而是和世子一道回去……世子怎会如此!”
说完之后便察觉失言,却又没有觉得自己说错,姬彻天心神为之一震,有更加浓厚自责与愧疚涌向心头。
是了,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留下来攻打霖州,杨琮韫也不会分出一般的将士给自己,面对埋伏……也许就能活下来呢。
他对上将士们带有幽怨又觉得不妥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心情去责罚对方的不敬,,又觉得自己也没这个资格,最后只是挥挥手让人离开了。
姬彻天无言面对这些紫龙部的士兵,更无颜面回去面对舅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里要做什么了。
若理智一些,他应该带领人继续乘胜追击,去攻打霖州的万灵军,却提不起这种勇气去命令将士们,那简直是太过无情与残忍,他做不到。
而且,他也不确定这些将士们还愿不愿意跟随自己。
可他要带着将士们回去吗?
他也不想回去,那不仅仅是代表着先前的一切都作废了,而且他现在灰溜溜的带着人回去,又该怎么和舅父交差呢,况且……谁都能保证,他们回去的路上,就不会再遭遇到万灵军的报复呢。
举目所望,无论前行还是后退,竟然全都茫然无路。
姬彻天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他应该问问明济心,但他却不想去,他害怕看到明济心冷静的眼睛,害怕他太过理智的分析时局,害怕他说:世子殿下已经死了,追悔无用,专注眼前的事宜才是上策。
那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太过无情了,明济心能够做到,他却做不到。
而明济心若当真这么说,他虽然能理解,却也接受不了,也不想听到明济心说出这句话,那势必会让他二人之间生出隔阂。
那也同样不是姬彻天想要看到的。
明济心大概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从未来找过他,只是专注整理战后的事宜,或许还有对接下来战局的分析吧。
姬彻天不清楚明济心现在每天在做什么,他也生不出去过问的勇气……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一夜之间结冰,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也随时都有分道扬镳的可能。
只是因为还不想就这样决裂,所以只能保持不见面的沉默,但又能维系多久呢。
第273章 深夜来访
内心的痛苦煎熬, 让姬彻天寝食难安,但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时间不会停滞不前, 他也不能永远沉溺纠结之中。
而且这件事情并非只是和他一个人有关, 还是无数的将士, 也还有无数的组织,在等着他最终做出抉择。
怎么办, 怎么办……谁能给他些许启发?
谁又能让他可以脱离眼前的困局……
姬彻天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的人影以及他们各自的性情如何,最后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无数的人影全都散去,只剩下一道风姿卓越,手持拂尘的缥缈遗世的身影。
——那是, 大师兄。
仿佛一瞬间风止雨停,姬彻天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停了下来,大师兄出现之后,他就再无法去想其他人了。
他也同样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离开碧虚玄宫前,大师兄曾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印记, 是说,他若遇到不能够解决的麻烦,或许可凭借此印记来联系大师兄, 届时……大师兄会赶来帮他。
思绪泛滥之间, 姬彻天已经摩挲手腕上的印记, 且注入了灵气,但只是看着那印记闪烁片刻, 姬彻天便抹去了灵气与痕迹。
他恍然间回过神来,不由苦笑, 觉得自己是在妄想,大师兄连碧虚玄宫都不许他回去了,而且临别前也再三强调,日后他会遇到的磨难与纠结更多,他总需要自己做出决定,不会再有一个碧虚玄宫来让他逃避困难了。
既是如此,大师兄又怎么会来替他解决眼前的事宜呢。
而且,他许久没有见过大师兄,一见面就是遇到难题找大师兄帮忙,总也觉得太过于难为情了,仿佛他连这点事情都无法作出决定还需要去依仗大师兄,又能够成就什么大事,只怕要让大师兄十分失望了。
姬彻天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轮皎洁圆月,因为想起来大师兄,不由自主又想的更多一些,竟然回忆怀念起来在碧虚玄宫时候的日子了。
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时间显得漫长而枯燥,他虽然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活,但每天也只是看书写字,修行练武而已,不免感到无聊。
但也有不无聊的时候,那就是宣浓光过去捣乱或者惹出什么麻烦要拉他下水,那就反而感觉到苦恼了,但和眼前的困境相比,宣浓光所制造出来的那些麻烦,又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而在碧虚玄宫那段无聊的时光,此刻回想起来,又觉得弥足珍贵,只是,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也恐怕再难见到宣浓光,再难回去自己的那方庭院,再难闻到他庭院之中那株桂花树的香气。
姬彻天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正要低头去看卷宗转移心情,鼻息间有凉风吹拂,带来阵阵若有似无得桂花香气。
等等?这里什么时候有桂花了呢?
姬彻天蓦然抬头,便见窗前不知谁放置了一枝桂花。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抬头眨眼之间,谁有这种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还不会被发觉——
不,或许能够有人做到,如果有的话,只有一个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道和记忆中重叠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一方庭院内桂花开的正好,顺道折来一只给你。”
随着声音的响起,窗外缓缓走出一道如笼罩了白月光华的人影,对上他怔忪的表情,不由一笑,若有所思道:
“怎么?也不想看见我么?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大师兄——!”
姬彻天猛地坐直了身体,以为犹在梦中,片刻后才站了起来,然后匆匆走了出去,便见大师兄头戴白玉冠,一身月光衣物,微微斜靠在窗边的墙壁上,拂尘斜持在怀,与微风中轻轻晃动。
而阵阵风起,非但是拂尘,连带衣物发丝,也随之飘荡,如云雾堆叠,又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行一般。
姬彻天走了过去,虽然极力压抑,声音中仍是难以掩饰激动与不可置信:
“大师兄怎么深夜到访”
白尽欢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
“那要问你为何深夜不眠,想要找我了。”
姬彻天:……
他刚才的动作,竟然真的将大师兄召唤来了?!
姬彻天有些意外,意外大师兄竟然真的如约前来,也意外大师兄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番动作,所以提前就来到了这里,只等自己发出信号。
但这个问题,他又有些难以开口回答,白尽欢倒是很善解人意,见他踌躇不定,看了看庭院,最后视线落在廊下尚未收起的矮案上,说:
“听闻此地有秋霜晚茶颇有一番趣味,你这里有么?”
姬彻天立刻点头,说道:
“自然,大师兄稍等片刻,我来为您煮茶。”
白尽欢颔首,他倒也不客气,待姬彻天转身挥舞之后,便扫去廊下那一方矮案与矮案两侧蒲团上的灰尘后,便施施然的坐了下去。
等候姬彻天一一将茶具摆设出来,点火煮茶,等候茶热的过程,姬彻天又有些歉意的说:
“可惜此刻夜深,也没有什么新鲜糕点来招待大师兄,若叫师傅起床烹制糕点,怕又废太多时辰。”
白尽欢道:
“无妨,是我深夜到访,没必要麻烦旁人多余劳累。”
姬彻天于是也不强求了,只一心看着炉火,手中握着一只蒲扇,时不时扇上一扇。
他们之间又沉默起来,整个庭院也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夹扎着一些鸟虫不时的鸣叫,那似乎是过分寂静与凄清的氛围了,姬彻天却丝毫没觉得悲凉惆怅,又或者相对无言的尴尬无聊,反倒感觉有些轻松惬意。
仿佛回到了仍在碧虚玄宫的时候,在碧虚玄宫时,大部分时间他是自力更生的过活,但大师兄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过去找他,有时会校考他的课业,有时只是单纯分享一些新鲜玩乐的东西,或许还会将宣浓光叫过去一起玩闹,不过两三人而已,却觉得无比开心。
想到此处,姬彻天嘴角不由翘起一点嘴角,然后就听到了一阵水流的声音,他抬眼看去,茶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煮开了,而大师兄正如行云流水的布茶。
世上岂有让客人布茶的道理,况且,对方又还是自己的师兄,姬彻天连忙放下手中蒲扇,正要将茶壶从大师兄手中接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大师兄慢悠悠的说:
“说说看,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姬彻天:……
他动作停了一停,然后才若无其事的说:
“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有些纠结,大师兄不必担忧。”
白尽欢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讲茶壶放下,一边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唉,果然目前还是乖孩子一个。
无法抉择的痛苦,这种事情有什么可欲盖弥彰的呢,还让他不要担忧——虽然白尽欢知晓他的过去未来,也确实没多少担忧。
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此刻的姬彻天还有些单纯懵懂的可爱。
可白尽欢这次来,就是帮姬彻天将这一点可爱抹去的——也不能够说是他要强行抹除,而是姬彻天早晚有这么一遭,自己只是帮助他加快推进煎熬过去的进程。
这听起来好像有些像是拔苗助长……但他相信姬彻天不会被拔死的。
想到这里,白尽欢的笑意又收敛了,他只是专注看着眼前的茶水,接过刚才姬彻天的话说:
“既然已经纠结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和难题又有什么区别?”
姬彻天:……
姬彻天扯了扯嘴角,说:
“大师兄猜到我在纠结什么?”
“很难吗?”
白尽欢挑了挑眉,说:
“这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吧,我进入此地,可是几乎听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接下来要做何打算啊。”
姬彻天:……有这样夸张吗?
姬彻天有些怀疑,他明明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什么为难的表情……唉,是了,他什么命令也不下发,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迟迟未定,那和自己当众去言说自己的艰难纠结又有什么区别。
白尽欢学完那些人的说话之后,看向姬彻天,问:
“所以,你真正做好打算了吗?”
姬彻天:……他如果想好了,怎么还会纠结到半夜,又麻烦大师兄亲自来一趟呢。
沉默半晌后,姬彻天放弃了所有欲盖弥彰的说辞,径直说:
“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他不能和别人说,只能在大师兄面前毫无负担的坦然说出:
“总觉得怎样做都是错的——又或者,从一开始我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句话说出来后,他整个人也显得更为颓丧起来,仿若自己真正是一事无成的平庸废物了。
白尽欢默默地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将茶水缓缓饮下之后,才开口说:
“还记得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我告诉过你的话么?”
姬彻天抬头,目光中有些许迷茫——大师兄说过的话也不少,一时间他还真有些发蒙,没领会到大师兄具体指的是哪些言语。
于是白尽欢又提示的更明显一些:
“你离开碧虚玄宫前,我提问过你一个问题,那时候,我也曾提醒过你,当你确定想好要做的选择,绝不更改之后,才能够离开碧虚玄宫。”
姬彻天想起来了。
那时候,大师兄问他离开碧虚玄宫之后的选择,是打算去拯救霖州,还是打算去援助王都,又或者是待在紫龙部安居一隅,那个时候,姬彻天最终的选择便是拯救霖州。
正与他目前所做的事情一致……不是么。
第274章 要选什么
为什么大师兄又再次提起来, 自己在离开碧虚玄宫前,所面对的那个问题呢。
那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姬彻天才若有所思道:
“大师兄是想要告诉我, 收回霖州本就是我最开始选定的目的, 如今也该坚定自己的选择, 继续向前吗?”
白尽欢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了另外一个问题:
“但你现在还能够坚定自己的选择吗?”
姬彻天张了张嘴, 竟然无言以对,他的心神确实是在动摇, 不然,也不会纠结至此,甚至麻烦大师兄也亲自前来一趟了。
但他也不想做摇摆不定的人, 但是——
姬彻天说:
“若非表兄出现……这番意外,我当然是坚定不移,但——”
但他现在,如果还执意继续前行,不回头去看望表兄一眼,岂不也是无情无义之人了么, 他如此这般无情无义,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紫龙部的士兵呢。
君不见他日夜难眠,闭上眼都是表兄遭受围困的受难景象, 他虽然未亲眼所见表兄被围困的场景, 但想来也是残忍至极的景象。
他的舅父将紫龙部的兵马全都交付给他, 他的表兄就算是不认同他的选择,却还是愿意答应他的要求, 留下一般兵马给他,让他去“乱来”, 结果却被他的“任性”害死。
他甚至连给舅父的回信,都努力拼凑一些词句,寄了回去,那些话当然也是他的肺腑之言,但他看了却只觉得远远不够,又觉得舅父收到信,只怕也要怨恨他……他不敢想舅父看到信时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是以将其深埋心中,从不曾提起。
他心中全是被表兄的意外占据,让他想继续照着原有的计划走,也提不起勇气去命令别人。
白尽欢目的怜悯的看向他,叹息道:
“世上无时无刻不出现意外,如果一个意外就让你止步不前,接下来更多的意外发生,你岂不是寸步难行。”
姬彻天:……
话是这样说,但……
他沉默间,白尽欢又接着说:
“就如你迄今为止,有关于你表兄之事,你没怪罪那些埋伏的人太过狠毒,也没有怪罪明济心是他牵连,更没有怪罪天道无眼——世人遭逢祸乱,总难免痛呼父母,天道捉弄,而你竟然只是自责,也让我意外啊。”
姬彻天:……
姬彻天不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苦笑:
“大师兄,这种时候,就不要挖苦我了。”
白尽欢莞尔:
“这怎么是挖苦你,而确确实实在赞扬你能够承担责任,怎么,你觉得师兄我是很刻薄毒舌,喜欢挖苦人的存在吗?”
如果是宣浓光,大概心里还会真是这么想的,但姬彻天么,就是立刻摇头,说:
“自然不是,大师兄让我受益良多。”
“那就是了。”
白尽欢说道:
“离开碧虚玄宫时,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让你选择你的方向,现在,我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要你选择你的身份。”
他的身份?不就是废太子么。
在姬彻天迷茫的神色之中,白尽欢缓缓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个问题,同样有三个选项,你是想做寄居紫龙部的废太子殿下,还是想做锄强扶弱,仁慈善良的圣人游侠,又或者,你是想做号令天下恩泽九州的圣天子?”
三个选择,三个方向,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白尽欢盯着姬彻天的神色去看,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三个选项,都需要你舍弃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或许弥足珍贵,但不是所有珍贵的东西都能够共存,你想要强求圆满,最后这些珍贵的东西只会全部都变成一场空谈泡影。”
“只有舍弃了一些东西,另外一些留下来的东西才会更加纯粹璀璨,也才会让你更为熠熠生辉。”
“这个问题你得出结论的时候,你也就不纠结要走的道路。”
“你应该能够明白这三个选择分别代表你想要得到什么,又要舍弃什么吧。”
……
白尽欢一口气将话全都说出来,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姬彻天才迟疑点头。
说:
“我会仔细考虑。”
“那么,就如同当初在碧虚玄宫问你的那个问题一样,做出一个让你不会后悔的决定吧。”
白尽欢徐徐站了起来,说:
“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提示,等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使得你寝食难安的问题,或许也迎刃而解了。”
“大师兄?”
姬彻天还没细想这三个选项,就看大师兄站了起来,并且有要离开的打算,姬彻天也不由站了起来,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
走出廊下的时候,白尽欢又转身劝住了想要送行的姬彻天:
“不必相送,你只需要想清楚我给你的问题与选项就行了。”
姬彻天迟疑片刻,才说
“大师兄这就要离开了吗?这么晚了,不若我安排人为大师兄找寻一处屋子歇息一番吧。”
此刻月上中天,已经是深深夜中,何必如此匆匆,这停留的时间也太短暂了……
“我的住处,你不必费心,你现在紧要的事情,是去思考问题的答案。”
白尽欢最后给他留下一个微笑,便转身缓缓走出了庭院。
姬彻天下了台阶,便不跟着往前走了,只是目送大师兄离去的背影,神色带有茫然。
选择什么,便需要放弃什么吗?
彻底看不见大师兄的身影之后,姬彻天才怅然若失的转身回去屋内……他明白大师兄的意思。
他若选择去做寄居紫龙部的废太子殿下,不想再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那此刻就可以带兵回去紫龙部位表兄吊唁守灵,以后再不提任何征战之事,富贵庸碌过一生,自然不用再面对今日分别之苦,但日后也不必说什么夺会霖州,平定天下之类的话了。
若做锄强扶弱,仁慈善良的圣人游侠,那他可以让紫龙部的人回去,此后也不再麻烦任何人,或者驱使任何人来为自己做事,那样他仍然可以继续自己对付万灵军的计划,而且不用内疚再有人因自己而亡,这个选择,看似两全其美……但他一个人,又能对付多少万灵军呢?
这样的选择,也不过是让他不用再生出愧对别人的心,但他想要的,或许到死也做不到了。
又或者……他若想做号令天下恩泽九州的圣天子,那就只能舍弃那些情谊了。
斯人已逝,与其继续沉溺悲痛与自责之中无法自拔,不如将这些悲痛的情绪压在心底,继续不断的向前,来日未尝没有替表兄报仇的机会,但这个选择……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些困难,他无法安抚自己的心,也无妨去面对紫龙部士兵看向他的目光,而他若真正选择了最后一项,那或许就代表着他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会用冷漠的心肠去面对那些质疑的目光。
连带他自己,也要舍去愧疚的情绪,与纠结的性情。
姬彻天走回去了屋内,坐在廊下,看着那一株桂花发呆,他更加睡不着,因为舍不得现在的自己。
当他做出决定之后,他真正没有回头路可走,而也将彻底抛弃现在这个太多纠结的自己了。
如何让他不感到不舍呢。
***
白尽欢和姬彻天告别,踏出院门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这里,而是脚步一转,去往了明济心所在的庭院。
怎么说呢,所谓一视同仁,两个师弟只见一个不见另外一个,似乎也不太好?虽然更大的原因是他自己无聊……总之是来都来了,左右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那多见一个师弟也无妨嘛。
这样想着,白尽欢便很无心理负担的踏入到了明济心所居之处。
那是更为寂静的庭院,窗户紧闭着,窗纸内透出模模糊糊的灯光,反倒是屋门半掩,被微风吹的来回摇晃,似乎是主人有事短暂外出,又或者是在等待有客人半夜承兴前来拜访。
难道是在等自己?
这应该不是我自恋吧——白尽欢在心里默默地说道,这么晚了,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和自己一样无聊,半夜跑出来上门做客吧。
而且,如果说明济心猜到自己来,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白尽欢站在庭院内停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行走,缓缓推开了门扉,进去一眼便看到明济心坐在窗下的身影。
他一身雪白寝衣,披着柔软的青色麻衣,正对着门口孤身一人下棋。
半夜不睡觉,自己和自己下棋……听起来都觉得相当无聊了,至少白尽欢以为这种事情对自己来说,唯有催眠效果绝佳。
但话又说回来,白尽欢又觉得很大可能是自己会错意了,他对五子棋倒是很精通,围棋嘛,那就是一般般的水平了。
嗯……真正要在一流棋手面前展示自己臭棋篓子的水平吗?
白尽欢沉吟片刻,觉得不如当做没有来过比较好。
然后,白尽欢要悄无声息转身离开的时候,明济心却开口了:
“大师兄既然进来了,不如来下棋一局吧。”
此时恰有灯花哔啵炸响,烛泪层叠低落凝固,似乎主人已经等候多时。
白尽欢看了一眼棋局,慢吞吞的说:
“我以为你是有其他客人——”
明济心抬眼看了过来,若有所指道:
“大师兄难道不知道我是在等待谁?”
这话说的……好像是守株待兔一样。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身影,而且听起来好像还真是特意等自己的一样,白尽欢当然也没有悄悄离开的机会了。
索性倚在门框上,不由感慨说:
“你现在倒是有料事如神的风范了,竟然能够猜到我来。”
第275章 对弈谈心
那其实也不算是自己猜到了大师兄的到来, 而是——
“我只是在等一个可能。”
明济心看着那已经燃烧过半的蜡烛,摇头说道:
“我并不知道大师兄会来,只是方才听到侍卫说, 太子殿下半夜幽会谋士, 商量了许久……还说什么要回去紫龙部之类的话, 似乎是要取代我成为太子殿下的谋士,而且那谋士飘飘欲仙夺魂摄魄……让我快去看一眼, 若晚去一步,恐怕殿下就要将我驱逐了。”
白尽欢:……
哦, 想起来了,方才他与姬彻天谈话时,确实感觉庭院外有人驻足偷听。
但察觉到对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巡夜士兵, 而且修为不高,又听了片刻就离开了,也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只是以为他听到太子殿下的庭院内有谈话声,所以才有心倾听一番,见不是什么歹人作祟, 所以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士兵竟然还偷偷打小报告啊。
而且,什么叫半夜幽会谋士准备取而代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
听起来他好像是什么第三者或者趁虚而入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这批侍卫不行啊, 至少语言文字得回炉重造了。
白尽欢默默腹诽。
看了看大师兄虽然仍然平淡, 但有些波动的神色,让明济心也忍不住一笑。
实话说, 他听到侍从一脸义愤填膺来找自己偷摸告状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要被替代的紧张或者惶恐,而是感到无奈与好笑, 或者再多一点疑惑与好奇吧。
毕竟,他认识太子殿下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解太子殿下的内容也不算少了,可从未听说过太子殿下认识过这么一号人物,但细细思索一番,明济心大概就能够猜测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是谁了。
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入太子殿下的庭院,又有仙姿神容,那似乎非大师兄莫属了。
明济心继续说道:
“我想,十之八九应该是大师兄来了,但大师兄单独找寻殿下,那或许有大师兄的意义在其中,我何必过去打扰,至于大师兄会不会过来找我,那就是我要等的一个可能。”
还好,看来他今天的气运不错,并没有平白熬夜。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我不过来的准备,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白尽欢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棋盘,表示还是婉拒比较好:
“毕竟,我可不擅长对弈,只怕要被杀的落花流水。”
“那就更要邀请大师兄前来对弈一局了。”
明济心的笑容更灿烂一些:
“毕竟,您是无所不知的前辈,若真能有什么地方能够胜过您,是我的荣幸。”
白尽欢:……怎么越听越像是嘲讽的样子。
多时未见,明济心阴阳怪气起来,和叶迷津那家伙也不遑多让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白尽欢怀着很是壮烈的心情走了过去,下子前就先提前说明:
“胜过我的棋术,可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明济心只是弯了弯眉眼,落下一枚棋子,才说道:
“自在人心罢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述之于口,弄得众所周知的。”
白尽欢研究了一番棋局,才不太确定的落下一枚棋子,闻言,也不由笑道:
“包括你内心深处的愧疚与难过吗?”
明济心:……
这个问题,明济心选择了沉默,伸手落下一枚棋子,啪嗒一声,清脆动听。
“何必一定要表现的这么理智冷酷,你又不是——真正无情之人。”
白尽欢握着棋子在手中盘旋,一边看着棋盘,一边思索棋路,又分出一份心思,去劝慰明济心——明济心表现的太过淡定冷漠,叫人都觉得他是薄情寡义之人,但他的内心究竟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与白尽欢二人知晓了。
白尽欢叹气道:
“倘若你能够与姬彻天坦诚布公的详谈,告诉他你内心也有痛苦与纠结,或许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如今日这般冷淡。”
明济心却不为所动,只是语言轻缓的说道:
“无意义的事情,又何必展露太多,这不是大师兄教给我的道理吗?”
白尽欢:……
等等,他有教过这个道理吗?应该说,他也没有什么道理可交给明济心的吧。
不要把黑锅推到他身上来啊!
白尽欢内心疯狂吐槽,表面却还是很从容淡定,甚至还能露出一个笑容:
“这么说的,你还真不怕有人趁虚而入咯。”
明济心:……
明济心淡淡的说
“不懂大师兄的意思。”
不懂?怎么可能不懂哦,难道世上还有你明济心不懂的事情吗?或许有,但绝对不是这句话。
白尽欢朝他挑了挑眉,接着说:
“那我就说的更明白一点,你难道真正一点不怕,今夜前来找寻姬彻天的人,确实是某位想要投奔他的谋士——而且是一位善解人意,讲话直接,不会故弄玄虚的谋士,姬彻天现在与你心思不和,或许当真会就此冷落你,将你还之炫州也说不准啊。”
明济心手指顿了顿,方才轻轻落下:
“那只能说明他不是我要找的人,继续找寻下去便是,天下之大,本就知音难觅。”
今夜找寻姬彻天的人,真正是听闻太子殿下的名声前来投奔的其他谋士……明济心也不是没有猜想过这种可能,也不是自信到可以说自己是独二无二不可替代人,但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也不过又多一份失望而已。
在遇到姬彻天之前,甚至在遇到楚行骓之前,明济心也曾自己组织过对抗万灵军的队伍,他也曾投奔或者拜访过其他无数的豪杰,但那些人无一不是听不懂他的计谋,或者并不理解他的做法,有些人借口是庙小养不起大佛,有些人借口是招摇撞骗的术士……
理由不一而足,但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他选择了离开,或者被劝告离开。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为别人无法理解自己而感到愤恨,郁闷……但到了今天,千磨万炼,他已经不动于心了,如果不能够理解他,那就另择明主罢了。
况且,他愿意在姬彻天不理解的前提下,还替他去解决难题,已经算是自己格外破例,若姬彻天仍旧误解自己,那说明他也不是自己想要找的明主,就此离去,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和遗憾的了。
“知音难觅,所以在找寻到的时候,才更需要珍惜与谅解不是吗?”
白尽欢支起下颚,越发觉得自己不像是大师兄,而像是苦口婆心的老父亲了:
“你本来就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再不主动把你真正的心情告诉给旁人,岂不是更让人不理解你,误解你吗?”
明济心回答道:
“不需要有人能够理解我,只要能够为我收回霖州,救出世子,就足够了。”
他一点也不介意会被人误解成什么样的人,或者被安装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白尽欢不由叹气,说道:
“这可不是我教你的东西了,倘若我真正明确的教给你什么道理的话,那这个道理一定是善待自己。”
真是越说越像是什么鸡汤大师了。
白尽欢脑补了一下自己穿着西装三件套站在讲台上去洗脑的场景……,立刻受不了的将这种想法驱逐脑海,才接着说道:
“一切情绪郁结于心,并不利于你的身躯康健,那是无论多少修为都无法弥补的天和,难道你想英年早逝么。”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神色专注的盯着棋盘,毫不犹豫的说:
“千万年不过一瞬,若我有生之年得偿所愿,不过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无比坚定,明灭灯火,映衬的面白如纸,清瘦如竹,就连唇色也淡如无物。
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天色透光的时候了。
有人敲门进来,先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坐在窗下的那位手持拂尘的道君——是没有想到大清早明公子屋子里怎么就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听说明公子有客人到访啊。
就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神色一怔,又朝着那人仔细看了一眼,身躯忽然一僵,飞快的眨了眨眼,下意识就支支吾吾的说:
“你,你,你不是——”
看这人的反应,白尽欢大概也猜到昨晚门外“偷听”的是谁了。
白尽欢朝他微微一笑,别有深意的慢慢说道:
“昨夜在殿下门外倾听之人,原来就是你啊。”
那小兵立刻脸色惨白,又感觉有些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这人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进来营帐,他不是去找太子殿下,怎么又出现在明公子屋子里!
他尚且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打了一个冷颤——坏了!这位公子如果和明公子也认识,那自己昨天说的话,岂不是……真是倒霉!
他连忙看向明公子,正要说什么道歉的话——他也不是故意背后中伤别人,那不是担心明公子,才说那些话的吗?!
但他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明公子就好像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一样,说道:
“昨夜之事,知晓你也是好心前来告知,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明济心捏了一旁盘子里一些碎银递给了他,当着外人的面,那小兵还有些拘谨。
见他推拒,明济心便说:
“帮忙去老余家的铺子买两份早茶来,剩余的钱便算作是幸苦你跑路的。”
一边又看向白尽欢,说道:
“这里的早茶也颇有一番美味,大师兄虽然是世外之人,也不妨尝一尝市井美味。”
第276章 选择如何
那小兵虽然并没有看清昨夜和殿下相谈之人, 究竟是怎样的容颜,但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性情好的人,毕竟是隔着门缝去看一团糊成光影的身形, 就让他下意识心生好感。
但转念一想, 又觉得不在白日光明正大拜访, 反而大半夜偷摸前来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再一想这些时日殿下与明公子之间关系颇为冷淡, 军营之中也很多人说明公子太过薄情寡义,只怕殿下要远离了他, 于是前后联想,便以为此人是要取代明公子,因此这小兵昨夜也没有再多想多问, 就着急忙慌的去找明公子告密了。
此刻如此近距离的见了此人的仪容神色,甚至不必多言,这小兵便立刻生出了懊悔的心思。
这样长得好看神色温柔的人,怎么会有坏心思呢,而且还出现在明公子的屋子里,必然也是和明公子关系不错, 自己可真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可见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这名陌生的公子虽然已经知晓自己“谣传”他的坏话,却还是朝着自己露出笑意, 更是让小兵很不好意思甚至生出愧疚的心情, 摸了摸后脑勺, 只能朝着这位被自己“谣传”的公子带有歉意的嘿嘿一笑,便连忙小跑着离开了。
是真一刻也不敢再待下去了!
白尽欢目送着这名小兵仓皇离开, 若有所思的讲:
“虽然可能无法明白你的言语计谋,但这小兵的心, 倒是也还很向着你,不舍得你离开的嘛,你看,知晓你可能会被取而代之,还不是连忙来给你送消息。”
明济心倒是很清醒,闻言平淡的回答:
“就算是一条狗,相处这么多时日,也会感到不舍。”
白尽欢:……倒也不必!
哪有人把自己自比为狗的,这思想意识也太超前了吧!
白尽欢忍不住扶额,就是说,有时候太过理智,也很不好。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
“你究竟是否是毫无触动,你自己知晓,不过,这小兵说彻天要召集人去集会——嗯,看来彻天已经做好了接下来要走什么路的决定,这一次,他下定决心的速度倒是够快。”
明济心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夜谈,但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关于还要不要接着收复霖州的事宜,于是他嗯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
“这是因为有大师兄您的开导。”
白尽欢挑了挑眉,一点也不心虚的应下了这句话:
“虽然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过,就算是我不来,姬彻天也会自己想明白怎样做才是他真正要走的道路。”
姬彻天能够这么快想清楚明白,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内心其实早已经选好自己要走的路,只不过被他柔软的心肠与纠结的性情束缚,所以才会如此纠结不定,仿佛眼前大雾弥漫,看不清来路。
而当姬彻天下定决心时,也同样代表着他在一点点斩断自己柔软的心肠与纠结的性情,朝着坚硬而冷酷的心性转变,那对于他成为真正的圣天子而言,自然是增加威仪和信服力,但对于其他方面……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了。
听到眼前之人的回答,明济心不由一笑:
“大师兄这样说,好像您的存在并不重要一样了。”
“这样理解也无可厚非。”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倒也接受良好:
“在许多人眼中,天地也是大而无用,供给万物生灵可自由生存的气体更是鲜有人提,那同样是看起来没有什么存在感,仿佛有或者没有,都无所谓。”
明济心轻轻笑道:
“大师兄是在自比天地吗?”
那似乎只是一句带些调侃的话,却又好像带着些许微妙的试探。
白尽欢也朝他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说:
“时辰快到了,你该去参与会议了。”
明济心:……
这转移话题的水平,还是完全不加掩饰的……生硬至极啊。
但他也意识到大师兄对这个问题的回避,心中另外一番计较,只是也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的打探了,将来总会有知晓的时候,并不急于一时,此刻更为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路究竟是通向何方。
姬彻天最终选择的道路,仍是继续攻伐霖州。
这条路已经开头,若选择放弃回头,前功尽弃,未免可惜,也让追随他之人郁闷寒心——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只有紫龙部的人跟随姬彻天,还有不少其他的组织,以及一些听说太子名声的人,主动归属到了姬彻天的名下,他们不见得对杨琮韫有什么很深厚的感情,却对攻伐霖州万灵军有高涨的战意,此刻离去,何尝又不是辜负这些人的心意。
所以必须继续前行。
再来,另外一个原因,就算是此刻回头,那回去紫龙部之后呢,不过是陷入悲伤,自责,乃至旁人的责难之中而已。
至于孤身一人走九州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在姬彻天的选择范围之内,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又能大到什么地步呢,他要的不是一人之名传天下,而是九州风波全平定。
是以,斯人已逝,与其回去窝在紫龙部自怨自艾,或者独自一人流浪九州自生自灭,倒不如化悲愤为力气,一举攻入万灵军的中心,去找到田流炎,乃至万灵军的首领灵公,来为杨琮韫以及死去的其他弟兄报仇!
最后——那是来自紫龙部的消息,是说紫龙部也讲要他们不必回去,并且另外派了人马过来助阵,显然也是存了要为世子报仇的心思,并且将希望寄托在姬彻天身上,那姬彻天又怎能辜负,怎敢辜负?
所以姬彻天必须,一定,唯一选择的路,就是继续向前。
言语再加以润色,这场会议下来,果然士气高涨,一改前些时日的低迷氛围。
***
明济心回去的时候,本以为一室空寂,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还在,而且在优哉游哉的吃着小兵买来的早茶,这倒是让明济心意外了:
“大师兄竟然还没有离开么?”
“你请我喝早茶,自然是要品尝过之后才算。”
白尽欢看他一眼,悠悠说道:
“怎么,你很想我快些离开,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白尽欢觉得有些小伤心,他还不至于讨人嫌到这种地步吧。
明济心摇头:
“倒也不是,只是大师兄惯常来去匆匆,了无影踪,让人琢磨不透啊。”
白尽欢莞尔:
“这种事情嘛,习惯就好了,怎样,姬彻天的选择如何?”
明济心道:
“大师兄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句话也是没错,白尽欢坦然点头承认:
“嗯,看你回来没有收拾跑路包裹的意向,我确实是确定了姬彻天是做出什么选择了。”
明济心:……
明济心无奈了:
“大师兄还在这里,我也不能当着您的面收拾东西吧。”
“这倒也是。”
白尽欢点头表示认同,所有他准备给明济心收拾东西的空间:
“那我离开好了——也确实是道别的时候。”
明济心也没有再三挽留别人的习惯,见他要走,也只是相送,但是在真正道别之前,明济心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问道:
“还有一件事情——大师兄,我听说碧血阁已经覆灭,但没有听说有关烟生的踪迹,或者是生是死都未可知,他——还好吗?”
作为碧血阁中有名的杀手刺客,结果却在碧血阁覆灭之后消失无踪,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意外且好奇的事情,按道理来讲,他这样“出名”的人,其踪迹往来应该是最容易被发现的,但却迄今为止,真的没有一个人找到有关于他在碧血阁覆灭后的任何出没痕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有人说他早已经被秘密处死了,但明济心却不相信——至少他不相信被大师兄看中的人,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而这世上当真有人知晓烟生下落的话,那非眼前人莫属了。
白尽欢一笑,饶有兴趣的看向明济心,不答反问:
“你不是说不在意外事么,怎么现在又如此明确的表现出来你的担忧?”
“好歹曾经也算是有过生死之交,总也不能完全漠不关心,而且——”
明济心沉默一瞬,才有些放弃的直白说:
“大师兄面前,就不必再遮掩什么了吧。”
再说了,他们之间似乎也能用上一句同门师兄弟……虽然完全不想,但既然都有同一个大师兄了,怎么不算呢。
既是如此,表达下对同门师兄弟的关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白尽欢也直白的回答:
“他还好——”
这样说似乎有些歧义在里面,顿了一顿,白尽欢又补充说:
“至少目前很好,至于未来的日子如何,那就是未来之事,并非是此刻可以单纯用“好”或者“不好”去简单断定的事情。”
那就是偷得一时清闲,未来将会有无限郁烦的意思了。
明济心听懂了大师兄的话外之意,不由为烟生的未来担忧,但转念一想,在这样混乱的时代,又有谁的未来,是平坦无虞的呢,不过都是于困苦波折之中各奔前程罢了,倒也谈不上谁来同情谁,谁又比谁过的更好了。
于是明济心也不再多问什么,便送大师兄离去。
但白尽欢其实也没有讲错什么,现在烟生——也就是李藏名的生活,确实是很不错了,或许在他的一生之中,无论他的内心情况究竟如何,除却短暂的童幼时代过得无忧无虑,望其一生,或许只有这段在碧虚玄宫的时候安逸闲适了。
第277章 逆流而行
偶尔李藏名也会恍惚, 自己是否是在梦中。
无人追杀也不需要追杀其他人,每天只需要练练剑看看书,或者无意义的到处闲逛, 这是从前未曾想过, 也不敢想的事情。
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哦, 对了,或许还可以加上一条, 那就是帮大师兄带小朋友。
虽然大师兄原话是说,每逢月圆之夜, 大师兄的庭院内有可能会出现一名梦中而来的少年,倘若大师兄不在,那他可以代为教导, 若对方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代为解答,也不必担心讲错什么话,因为所讲的任何言语,只是一种提示罢了。
但在李藏名看来,那好像是和陪弟弟妹妹玩耍没差多少了。
毕竟那少年虽然看起来也有十五六岁, 但他生长瘦弱,明亮的瞳孔神色又带着一些诚恐诚惶的呆滞,像是误入人族领域的小狐狸一样, 叫人看起来只觉得心生慈爱。
虽然李藏名只有一个亲生姐姐并没有弟弟妹妹什么的, 但这种带小朋友的感觉嘛, 大差不差了。
***
凭栏长望仙宫前,有谪仙客遗世间;
翩若白鹤月下舞, 一剑刺破夜色寒。
白尽欢回去碧虚玄宫的时候,便见到绯坐在廊下, 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舞动的身影去看,李藏名的设定本就是天下一等的美人,此刻月下舞剑,又似白鹤,更如谪仙,谁又能不入迷呢,谁又能将他和碧血营的头牌杀手刺客联系在一起呢。
就算是从未正经使用过剑的绯,也要为流光溢彩的剑只心动。
而李藏名收起剑的时候,绯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之中,甚至没有察觉庭院之中,在悄无声息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李藏名朝着来人微微颔首,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
绯这才回过神来,也看向来人,又连忙站了起来,对比李藏名的态度,显然更多一些拘谨:
“神明大人。”
听到绯的称呼,也让李藏名眼神中透出意外,虽然先前也知晓这个叫做绯的少年,是称呼大师兄为神明大人,但真正听他对着大师兄叫出来这个称谓,果然还是难免惊讶。
更意外的是大师兄竟然也没有否认,而是已经习惯了一样,十分淡定的接着应答了。
“你这次来,又是遇到了什么无法应对的难题,为何而来?”
白尽欢一路走了过去,顺带着打量了一番绯如今的外在状况。
那是比起来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果然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个子长起来犹如雨后春笋一样了。
而绯的一应穿戴,一眼也能看得出来,比起来以往见他的时候好上太多,而且他整个人也好像是脱胎换骨成长不少——任谁在长期的追杀之中,以及被迫承担起来其他人生死追随的压力之下,都很难再保持原有的懵懂天真。
倘若不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那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大概率还是饱受折磨的惨死。
遇到了什么难题,为何而来吗?
绯神色闪烁,目光中竟然透露出一些惶恐,心虚,不安……他虽然成长太多,但那是针对于他自己,若放之九州,或者仅仅是对比白尽欢其他几位师弟,这点成长还很不够看,至少他一点也没有学会——那就是如何去掩饰自己的神色表情,现在的绯,让人不需要过多猜测,就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与神色中洞悉他此刻的心情如何,心态如何。
“我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
绯艰难开口,最后终于是做下决定,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颤抖的说:
“神明大人,可否请您前去檀州一趟——不是在梦里相见,而是真正在檀州显灵,叫大家全都看到您的真身。”
白尽欢一笑:
“你既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又何必再让吾前去呢?”
绯有些难以应对,他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却遇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在檀州,几乎没有一日是平静度日的,尽管他接下了代表身份的权杖,但无论他要做什么,却总觉得还是充满艰难险阻,因为他想做的任何时候,在其他人看来,都是违逆神明的行为,便如他见民众饥荒难耐,想要让人放弃种植那些没什么用的花,改去种一些粮食,便被无数人谴责,是说他这是亵渎神明。
可是人都要饿死了,神明大人慈悲仁德,怜悯世人,应该不会介意这一点的,但显然能理解他的人很少,最后还是他放弃了用言语说服,而是强行逼迫那些人舍弃一些土地去种植粮食,并且冠以神明的名义——世上任何事情,在檀州来说,只要是神明授意让做的,那无论是多离谱的事情,民众也都会照做,当然,前提是传达神明言语的人,本就已经赢取了一部分人的认同。
再来,他有心想要破除奴婢的身份,至少让奴婢们活的像是一个人,他想要废除奴婢们世世代代都还是奴婢的制度,他想要奴婢们回归自由身,就算是这一代仍然是奴婢,但至少奴婢的儿女,能够自由,而不是生来就是如牛马一样宫人驱使践踏的奴婢,并且要主人也不能随意打杀奴婢,每月也要给奴婢月钱……
这些想法却遭受更为激烈的反对,甚至引起不少人的仇恨,乃至于来暗杀他,并且,那些仇恨似乎不仅仅是贵人神官,还有奴婢,奴婢是听不懂他这样做的意义的,只是对这种话言语之间会带来的巨大改变本能感到惶恐不安,以及害怕主人的责罚。
相关的诏令颁发下去,奴婢们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去和自己的主人表明忠心,是说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可怕的念头也不敢忤逆神明,还请主人不要怀疑自己的忠心。
而这些仇恨也不仅仅只是表现在言语上,还有行动上,绯几乎每夜都能遇到刺杀他的人,他居住的地方血腥气息已经绵延不断,侍奉他的奴婢也早已经习惯每日开门时看到他的屋内出现尸体和血迹——是了,他是奴婢出身,现在他也有自己的奴婢,那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让绯觉得可笑与荒唐。
他以前睡觉很好,如今却是稍微风吹草动,便立刻神思清明,睁眼翻身,握刀横杀,简直是一气呵成了。
那些刺杀同样磨砺他的修为与身手,他不惧怕这些刺杀,只是感觉痛苦,痛苦不是来源于防不胜防的刺杀,而是来源于刺杀者的身份——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其中大多数都是奴婢。
绯出身奴婢,为奴婢们着想才想着放他们自由,那些贵人神官不理解他正常,就连奴婢也仇恨他,绯又能如何呢,他只能感到满心的悲凉。
仿佛诺大天地,只有他孤身一人,逆行千万人群,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逆行多久,才不会被洪流推到,然后被践踏成骨泥血水。
而唯一让他感觉到安慰的事,在他强行的,不容置疑的,冠上神明指引的,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渐渐地,这种刺杀变少,对他认同的人变多。
而听说他的事迹后,也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奴婢前来投奔他,甚至还有些贵人神官,也拖家带口的过来。
这或许应该算作,他在檀州已经积累了名声,能够以一个奴婢的身份在檀州拥有属于自己的地域,势力,部署,名声,那是千百年没有人敢想的事情。
他做到千百年千万人不敢想不敢做的时候,那应该是为之骄傲的。
但绯却不是感觉越来越快乐,而是越来越痛苦,他说在说服别人相信自己是受到神明指引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深处,对神明的信任却在不受控制的,一点点的瓦解崩毁。
因为他逐渐分不清,究竟他一路走来是对是错,因为整个檀州除他之外,他竟然找不到第二个和他一样觉得如今檀州情形有什么不对地方的人。
所以究竟千万人坚守认同的理念是对,还是他一个人的清醒是对。
若他是对的,那为何整个檀州供奉神明的大小神官皆行恶事。
神明身居神檀山之上,可洞悉万事万物,既然在梦中指引自己去一一推翻这些神官们的恶行,似乎是认同自己的做法,但既然如此,又为何容忍这些人借由神明的名义行恶,却千百年置之不理。
可若他是错的,他梦中所见并不是檀州神明……那难道要说千百年供奉的神明本就是恶行的化身吗?!
不,不是,也不能是!
绯不敢往下再仔细去想,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因为某种感觉告诉他,倘若继续想下去,或许……会是自己先崩溃。
而在他崩溃之前,他遇到另外一个神官,那同样是因为到底谁才是真正信奉神明而引发的斗争,对方是一名大神官,他看向绯,并没有和绯以往遇到的人一样,对绯破口大骂或者喊打喊杀,也没有一见面便说他是亵渎神明的恶人,假借神明的罪徒。
他只是眼睛里带着鄙薄,说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梦中和神明大人相会,为何不请神明大人现身?”
“那就比比看究竟谁才是真正身负神明之力的人吧,三日之后,你我皆请神明现世,如何呢?”
“若谁无法请来神明降世,那就代表对方是假借神明的罪恶之徒,该受千刀万剐之惩,烈火烹油之罚。”
……
这可真是最直白的办法了,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赞同,毕竟谁不想亲眼见神明神迹的降临呢。
所以也完全不容拒绝。
第278章 求助失败
但是绯其实心中并没有底气, 神明要不要显世,怎么会是他能够决定的呢。
而且又怎么能够用神明来进行打赌?那岂不是对神明的不敬么。
绯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可是他的身后有那么多人看着,眼中是对他无限的期望与信任, 他不能够露怯, 也不能够拒绝, 因为他若不答应这场比试,那无疑代表着是他心虚, 他所谓在梦中相会神明的事情,全都是欺骗民众的谎言。
而若他当真是假借神明去欺骗大家, 那也不仅仅是他要为假借神明的罪责承担代价,而且还代表着身后无数跟随他的人,也同样面临生死考验。
所以他还是答应下来, 于月圆之夜梦入神宫,想要祈求神明帮助他,也想要神明大人能够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是神明大人却拒绝了他。
白尽欢垂眸看着绯,语气平淡,又带有些许怜悯的说:
“檀州神官不止他一个,你日后要遇到想要见识神迹的人也会只多不少, 那你要如何呢,让吾时刻待在你的身边,时刻来彰显神迹, 帮你稳固名声, 获得效力么?”
“当然不是——我怎么敢请神明大人这样做!”
绯连忙摇头, 否认这种说法,又艰难的说话, 语气中带有祈求:
“只有这一次,只要这一次神迹显现, 不会再有人质疑我见过神明的事情,这一次之后,就算是有人再提出这种事情,我也绝不会答应了。”
白尽欢看着他充满焦急与祈求的目光,却只是微微摇头,他看向绯的神色越发温柔,但他说的话却也越发无情: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产生依赖,唯一解决的办法便是从未有过——绯,梦就是梦,若你混淆梦与现实,你就和他们别无二致了。”
绯:……
绯怔怔的站在原地,心沉沉的落了下去。
他听不懂神明大人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明白神明大人拒绝了他的要求。
那并非是明面上生硬的言语,绯也听说在檀州之外,其他州府的人讲话都喜欢曲曲绕绕的,不如檀州的人说话都是无比直接。
可这一刻绯却无师自通,听懂了神明大人的弦外之意。
神明大人不愿意为他降下神迹。
是因为这样的话,得罪冒犯到了神明大人了么,还是……其他什么让绯不敢深想的原因。
绯低声说道:
“是,我知晓了——神明大人,似乎将要天明,我该离开了。”
他来梦中神宫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待到最后才不舍离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离开神宫,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他“得罪”了神明大人,或许他再没有来的机会了。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白尽欢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却并未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李藏名在一旁静听,这些事情与他无关,所以他就算有什么见解,也并不会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之中,直到这名叫做绯的少年人消失眼前之后,他才若有所思的说:
“他似乎不再信任您了——至少对信任您,产生了怀疑。”
这一点,白尽欢同样也完全明白,但他觉得有一点还是有必要澄清的。
白尽欢纠正说:
“绯所产生质疑的,是檀州的神明。”
李藏名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区别:
“在绯的心目中,您不就是神明吗?而且他在称呼您神明大人的时候,您也没有拒绝。”
说到这里,倒是让李藏名更为好奇了:
“大师兄当真是传说中的天上神明吗?”
如果真正是天上神明的话……奇怪,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
“你以为呢?”
白尽欢只是微微一笑,很是玄妙的说:
“我可以是世上任一万灵万物,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
这个解释,以前也好像和宣浓光讲过,好在李藏名没有那么多的发散思维,去思索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只不过,对于这个说辞,李藏名也有他的不认同处。
“但在绯的眼中,所谓的神明,应该不只是一个称谓吧。”
李藏名虽然未曾去过檀州地界,却也知晓那地方的民众世世代代供奉神明,甚至连大大小小的神官,那都是神明来安排,若论起来排外的程度,比之溟州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准确的说,溟州是排外,外地人去了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但檀州可是外地人进去也必须要听从神明的指引。
神明觉得你是尊贵的客人那你就能得到好的对待,神明觉得你卑微如奴婢,那你就要去做奴婢要做的事情……至于怎么区别神明降下的指引,那就又是外人不得而知,不能窥探的“神明之秘”了。
李藏名不解的问:
“大师兄明知晓这样的回答会让他失望,为何还要如此呢,若不想给予他得到神明青睐的希望,那从一开始就应该拒绝见到他,拒绝承认所谓神明的称呼,不是么。”
为什么给了希望又让他失望吗?
白尽欢神色放空,微微轻叹道:
“若从未对旧日的神明产生质疑,又如何能够走出一条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道路呢?”
李藏名神色一愣,眼神几经流转,那又是一阵的沉默之后,他才试探的开口:
“大师兄……是想让他破了檀州千百年信仰神明的规则吗?”
白尽欢不置可否,只是道:
“或许——那要看他最终会走向什么道路了。”
李藏名:……
没有回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只是李藏名却万万想不到大师兄竟然抱有这样的念头,这让李藏名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他在沉默半晌之后,才说:
“他若真选择走这样一条路,将会难如登天。”
至少比自己想要报仇这件事情更加充满艰难险阻,毕竟,他也只是找寻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去报仇雪恨,但绯若真正要走这么一条路,那是真真正正要和整个檀州为敌。
每走一步,都将充满困苦。
至少眼前这一关想要过去,就已经是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所以白尽欢也不是真正就这样不管——绯和那位大神官打赌看谁能请来神明,若对方请了过来,但是绯请不来,那他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继续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道,就会先因为冒犯神明的罪责而被处死,这是毋庸置疑的,绯也没有那么多的灵巧心思,真正面临这样的局面,他大概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去逃脱这种处罚。
所以,这一关,白尽欢还是要帮他渡过。
不过呢,白尽欢不愿意以神明的身份出现檀州,又不可能让绯真正在这一关就过不去死掉,所以他想了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对方的神明也无法出现。
全都无法实现神明显迹的事宜,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全都已经实现了吧。
于是,在绯与大神官约定显现神迹的日子来临时,前去围观的民众全都看到了无言言表的一幕。
***
绯当然是不知晓白尽欢的计划,他只以为自己被神明抛弃,又或者他已经对神明产生质疑,总而言之,他无法带来神迹,今日注定会死。
但就算是怀有再怎样悲切赴死的心情,却也不是真的想死,还是想能拖一一段时间是一会儿的。
于是他让对方先请出神迹。
对方一阵祭祀之后,忽然所有人都感觉到心神激荡,生出想要朝拜的感觉——那是不用任何提醒,都知晓神明降世了。
而后一片澄明天空之中,忽然显出无数的神照冰绯花,而在万花之中,又有万丈光辉散发,又有一道清浅的人像痕迹显现。
众人跪趴在地上,忍不住顶礼膜拜,忍不住对神明欢呼,这些人里面,只有绯神色明灭不定的看着高空中显现的神迹,心中蓦然生出一丝委屈的感觉——
神明大人不是说不会帮忙,不会显现神迹么?为何还要帮助大神官,却不帮他……
难道自己真正做了什么事情让神明大人不喜?是自己想要,企图,让奴婢们不做奴婢的事情么……
他心乱如麻,可是再没有给他继续下去的时间,大神官得意洋洋的看着他,示意他,该他出场了。
是,该他开始请求神迹的降临——但神迹已经显示在众人面前,结果已经注定,他又能装神弄鬼出什么东西呢,总不能继续说自己的梦境吧。
在真正显示在众人面前的神迹上,说梦境之类的话就显示的太过可笑了。
绯站在高台上,他有些手足无措,而烈日照耀在他的脊背上,也让他感觉到仿佛被灼烧的痛楚。
他已经经历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已经适应作为首领的生活,已经习惯发号施令,大家也都习惯看向他的目光带有敬畏,都习惯听从他的命令,都忘记他还是个少年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年岁了……
但这个时候,他又像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孩子了,没有父母亲友,也看不到过去未来,将要面临死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因为他孤身一人。
就在这样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带有怜悯的叹息。
叹息?
绯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声叹息,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还在紫珠氏做奴婢的时候,少爷一定要走刚浇灌过水的田埂,夫人说如果落到了泥水里就知道坏处了,可是不会管他的。
少爷并不听这种劝告,而是继续走,结果却失去控制,一下子落在泥水之中,然后就听到夫人的一声叹息,然后就看到夫人跑了过去,不顾泥泞将少爷捞了出来。
第279章 神迹显现
那时候夫人的一声叹息……
也是这样的声音, 也是这样的情绪,只是那个时候绯跪趴在地上,并没有心情去体会夫人的想法。
因为那时候, 他满心都是惶恐, 他身为奴婢却没有看好少爷, 尽管那是少爷自己执意要去走的道路,可主人是不会怪罪少爷, 而仍然会责罚奴婢,他当然怕被责罚, 怕被处死……但现在他却多余的去想,那个时候,夫人为什么叹息呢。
因为孩子不听话受到了惩罚, 但是说了不会理睬,却又在孩子遇到难题的时候,忍不住过去帮忙吗?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到一道属于神明大人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
“抬起你的头颅与手指,对着空中的那道神迹, 说——散去!”
绯:……这是什么意思?
绯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先是不解,而后震惊——怎么能够这样做!
直视神明乃至于竟然敢伸手指向神明……这可是最大罪过了!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他现在又不在梦中, 怎么会听到神明大人的声音, 难道他出现什么幻觉?
幻觉太过骇人,让绯迫切的想要知晓究竟是真是假, 是不是神明真正来临……但现在也不是给他仔细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
在大神官的再三催促之中,在下面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之中, 绯也来不及做其他什么,便下意识跟着那道声音去做。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那红袍的少年站的笔直,神色冷漠的抬起头直视空中神迹,而后,他竟然伸出手指着那道神迹——这实在是大不敬之事,叫人看的心惊胆慑,甚至有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千百年来,从未听过有人敢直视神明,从未听说有人敢伸出手去指神明,更从未听说有人敢呵斥神明。
今日却全都见识到了,不等人上去制止绯无礼的举止,就听见他厉声呵斥:
“散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上威仪重压而下,空中千万只神照冰绯花瞬间化为粉末散去,而虚空之中的神迹影像,也被完全打的碎裂,在空中消散,又无比迅疾的朝着仙檀山的方向撤回。
那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几乎全都目瞪口呆,绯并没有召唤出什么神明神迹……但他竟然打散了大神官请来的神明神迹,那岂不是说……绯本身,竟然已经足够威压大神官所谓的神明么?!
而在仙檀山巅的神宫之内,被檀州民众供奉为神明的那位,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他惊魂不定,他恼怒非常,他看向一望无际的高空,不可置信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打散他的化身。
但事实就是如此,难道真有神明降世,难道凡人真正还有成神的机缘?!
他的神色明灭不定,逐渐变得疯狂与贪婪……若那少年的修为与机缘为他所用,或许他将真正脱凡成神!
但在他要实行自己脑内的想法之前——他得先疗伤。
他已经是近神之体,不过是苦苦找寻不到得道飞升的法门,所以才是近神,而不是真正的神明,但对于檀州之人而言,他的修为碾压他们如同碾压蝼蚁,天壤之别的修为对比,近神与真正的神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分的必要了。
他一呼一吸,都不是普通民众能够应对的类似神明的威仪,他一招一式,也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招架的修为,他若施展五层的功法,也足以翻山倒海,就算是高层的修行者,也会灰飞烟灭。
但这同样也代表着,他每一次行动,都将耗费远超过普通修行者的修为灵气,而他每一次受伤——除却上一次附身进入凝州,被人打过一次,他已经千百年未曾受伤,甚至未曾被人近身过。
他已经很难再受到什么伤害,但每一次受伤,那都需要无穷尽的浩瀚灵气进行弥补。
比如上一次,比如这一次……或许这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神明还是什么……”
他看向天际,眼中先是震惊与疑惑,而后却渐渐被幽怨占据……他不相信那名叫做绯的少年真正是神明转世,那最大的可能是神明或者天道帮他了……可为什么要帮一个卑贱的奴婢,而不是给予他通天之道!
难道他千百年甚至上万年的修行,在天道眼中,竟然不如一个小儿……而且天道为何要偏帮一个人类,这也算万物平等吗?!
他有无穷的,对天道的质问,但他看着湛蓝无边无际的天空,却不敢将质问说出口。
他已经是近神之体却犹然有不敢的事宜,说出去谁能相信呢——但事实就是如此,修为越高,越接近神明,便越发畏惧天道惩戒,也更能体会天道轮回的宿命规则,自然不敢去质疑天道的存在。
但是一望无际的天空,除却云飘风动,却没有人回答他——或者说,有人开口说话,却不在他的倾听范围之内。
“真是倒霉啊。”
白尽欢看到对方的状况,也不由怜悯起来,他唯二两次大打出手,全都是针对这位近神的神明——其实也不算是针对,只是恰巧而已。
但谁让世上只有这样一个近神之人,又与他想要助力的人作对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这也算是天意。
就是这种天意,看在此人眼前,大概也算是天道不公吧。
没关系,现在他又不是天道,骂了天道也不是骂他,白尽欢还是很会自我调节的。
而在檀山之下,所有人在震惊过头之后都陷入不知所措的惶恐境地,他们愣愣的看着站在高台上的身影,那少年披着朱红色的外袍,一句话就驱散了对方的神迹,而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为他披挂无边绚烂光辉,身躯轮廓……甚至连飞扬的发丝都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辉光。
仿佛……仿佛神明降世!
紫珠旦更是神色惨白,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了地上,内心已经被巨大的惶恐与畏惧占据——在今日之前,他还与绯言说,绯所谓梦中相会的神明分明虚假,这从神明不愿意现身可以看出来,但此时此刻,他却大脑一片通透,因为他觉得自己或许明晰了另外一件事情。
也许……绯就是那所谓的神明本身呢。
他从未见过绯梦中神宫神明的模样,却几乎次次都见到过发生在绯身上的“奇迹”。
传闻之中,不也是说神明大人前世受尽千万磨难,才在来世成为威仪无边的神明么?而绯,他本就是出身最卑贱的奴隶,同样受尽了苦楚,但每一次他要死的时候,他的身上都会发生神迹……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是神明降世,所以才会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吗?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彻底占据了他的脑海,再也挥散不去,甚至越发牢固了。
一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甚至整个身躯都连带着几乎平俯地面,他高声呼喊:
“神明降世——这是神明降世啊!”
于是连带着更多人全都俯趴下去,朝着绯虔诚跪拜,绯听到台下的万众高呼,他收回手指,有些无措的看着台下的民众。
在他们眼中,自己是被神明附身的人,甚至觉得他是神明转世……
但只有绯知晓,那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神明大人出手了,但神明大人也分明说了不会帮助自己,也确实没有为自己降下神迹,而是选择了去帮助大神官。
那是连他自己都感到绝望的时候,神明大人却又在最后帮自己一把,让自己获胜了。
可如果是不忍心让自己失败,为何一开始不答应自己的情愿呢,又为何要自己灭掉自己的神迹……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绯无法理解神明大人的含义,他只能朝着仙檀山的方向看去,或许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他在现实中,也一步步登上仙檀山顶,进入神宫,才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
“大师兄为何总是如此呢?”
这大概是李藏名这些时日以来,除却练剑,仇恨之外,思考最多的问题了。
大师兄似乎很喜欢看他们在困苦未危险之中挣扎,或者说,在他们遇到险境的时候,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冷漠对待他们寻求的帮助。
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所见识过的,关于明济心,关于宣浓光,关于这一次的绯……陷入困境的事情大师兄从不出手,在几乎是抱着要死的心态度过困难的时候,大师兄才会“姗姗来迟”。
哦,其实绯这一次,也不算是姗姗来迟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帮了绯解决难题,就是帮忙的方法有些稀奇古怪,分明可以现身,却还是全程没有出现,看起来就好像是绯自己解决了这件事情一样——而且事先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可以想象,绯登上高台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抱着必死的心情过去的呢。
这样说,好像也不算是真正帮忙了。
“你可以当做这是一场考验。”
面对李藏名的问题,白尽欢说道:
“因为我的帮助并非是实际的救赎,而是未来的指引。”
李藏名露出思索的表情。
白尽欢又解释说:
“有一句古诗,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提供给你们的东西,并非是那条山重水复中的路,而是在你们凭借自己的能为,经过山重水复之后,步入柳暗花明之后的村落。”
李藏名沉默半晌,若有所思道:
“总之,还是要我们自力更生就是了。”
第280章 带坏小孩
自力更生吗?
这样理解, 也不算错。
李藏名又问起来自己离开碧虚玄宫的时机。
白尽欢道:
“我不是讲过了吗?你的剑法练成的时候,自然就能离开碧虚玄宫了。”
至于什么才算是剑法练成——
白尽欢又补充说:
“倘若你觉得,现在你已经领会到了剑法的所有精髓, 你此刻就可以离开, 但我要提前告诉你, 你的一生,只有一次进入碧虚玄宫的机会。”
出去之后, 无论以后再有这样的艰难困苦,你不可能再回来了。
李藏名听懂了大师兄的弦外之意, 按理来讲,过去数年在碧雪阁的日子,应该也让他早就习惯了亡命的日常, 但此刻听到大师兄说离开碧虚玄宫之后在没有回来的机会,他竟然产生了不舍。
该说人果然都是贪图安逸之人么,他也并不例外,在碧虚玄宫无忧无虑的呆了许多时日,便已经生出懈怠惫懒的心情了。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
白尽欢看出来他的凝重表情,又安慰他说:
“你在人间界也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东西了——至少此刻没有, 所以也不必急着回去,可以专心来练你的剑道。”
听完之后,李藏名的表情更凝重了, 甚至更带上些许生无可恋的灰败。
然后他就不再问任何问题, 而是沉默的转身离开, 继续去练剑了。
白尽欢:……
总之是安慰到了!
***
白尽欢这次也没有在碧虚玄宫待多长时间,便又离开了, 因为他为这几个人留下的印记又出现了反应。
那是属于宣浓光的召唤。
而且是接连不断,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迫切需要他这个做大师兄的前去帮忙。
白尽欢挑了挑眉,思索了一番宣浓光找自己做什么,总觉得他此刻不该有什么致命的危险才对啊,难道剧情出现了什么意外,让宣浓光真正遭遇到了怎样也无法躲避的灾祸?
那好像也不太可能吧,毕竟白尽欢也很长时间并没有去过溟州,既是如此,似乎也不该出现什么变数,但既然都已经来找他寻求帮助了——
于是白尽欢还是去了溟州。
他并没有直接去找宣浓光——然而就算是他不去找宣浓光,也能从街头巷口的谈论声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毕竟在溟州几乎所有人在一起闲谈事宜,无论开头是什么话题,说道最后,总是会难免扯到那个“竟然敢挑衅祭司,甚至出言不敬蛇神”的小子身上。
他们谈论之中的语气,当然是充满了惶恐与愤怒。
就如同檀州千百年从未有人敢开口要奴婢自由,溟州也千百年从未有过人去质疑海上蛇神的存在,从未有过人敢去捣乱祭祀现场,或许有过,但那些人都不值一提,很快便被镇压处罚,从未有过像是宣浓光这般,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宣浓光这样的做法感到惶恐不安或者愤怒不已,至少那些被选做祭祀品的小孩子,大多数并不是甘心赴死。
这些小孩子虽然不如宣浓光那么叛逆,敢直接质疑祭祀蛇神这件事情本身,或者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听从父母长辈的话,神识还很懵懂,甚至连反抗这两个字,都从未想过。
但他们却也不会和大人们一样,对祭祀海神这件事情抱有根深蒂固的信赖与尊崇。
他们心中也有对将要赴死的惧怕,只不过因为天生对父母的听从,对祭司的信服与恐惧,所以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害怕,充满绝望的等待自己要被献祭而死的命运。
而他们听说了关于宣浓光的事宜,才知晓原来他们也不是只有等死一条路可以走的,才知晓原来所谓的祭司大人,也不是不能够进行挑衅的,才知晓他们要被献祭的命运,也不是不能够进行反抗的。
因此被略微一劝说,几乎很容易便倒戈相向,跟着宣浓光一块在外流浪,又或者有些胆子大的孩子,甚至不能宣浓光过去找人,自己就主动的跑了过来。
再来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每隔两三日便听到有谁家的孩子半夜偷偷跑了——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让许多家中有孩子的人对宣浓光深恶痛绝——毕竟,任凭谁听到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拐跑,怕也难以心情平稳。
再来,便是因为宣浓光把这些孩子拐跑之后,便带着他们三不五时去做一些破坏祭祀的事情,或者直接去那些大人的府邸大闹一通,又或者听说哪些村镇有祭祀海神的事情,便一股脑全跑了过去,不但将祭祀现场闹得混乱一团,又连带着把那些祭祀用的孩童也一块带走。
也不是没有想过将宣浓光逮捕,但他行踪捉摸不定,几乎所有的小孩子都是他的眼线,就算那些孩子害怕逃亡的生活,不敢跟着他一道混迹山野,却也力所能及的去提供帮助,譬如通风报信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这一点举手之劳,却是让抓捕宣浓光的人头疼至极。
而想要迂回抓捕他,也无济于事,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在意,又还在意什么呢。
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其他小孩子亲友的性命的去进行威胁,但这种方法也只是把那些跟着跑的孩子抓回来而已,对宣浓光本人并没有任何影响。
甚至,途中也因为这样的事情致死某些孩子或者他们的亲友死亡,宣浓光还会为其报仇,并且将杀人者的头颅悬挂在其门楣之上,让所有人都知晓得罪他宣浓光没什么好下场,想要用亲友性命来威胁他,那就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这样的事情经过两三次之后,就再不敢如此做了,这样除了让更多的小孩子,甚至一些大人,这些孩子的亲友也对宣浓光倒戈相向,帮他逃难之外,对祭司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再说狡兔不过三窟,但宣浓光却是将整个山野海湖都当做他避难的区域,想抓他难如登天。
但宣浓光在外浪迹一日,便让祭司他们一日头疼欲裂,因为宣浓光的势力也在一日日壮大,那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修为已经很是让人棘手,还因为去追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更何况,追随他去的那些小孩子,几乎大部分都是被选中做祭祀孩童的人,而能够被选中做祭祀孩童的人,都是有修行天赋的人,宣浓光教导他们进行修行,他们便自然而然的信奉宣浓光为老大,听他的命令去做事。
按理来说,一群小孩子好像是什么事情也成不了的,但一群有修行天赋的小孩子,而且领头的人又是一个无法无天,就连亲生父母也被他舍弃的人,那情况就又非同一般了。
至少如今各个地区想要进行祭祀之事,那就需要好几天去打听宣浓光大概在什么地方,然后匆匆忙忙的完成祭祀,再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大张旗鼓,慢慢吞吞,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去进行了。
纵然如此,也还是提心吊胆。
祭司对他们进行过大大小小的围杀,最大的三次围杀几乎血流成河,宣浓光也多次处于生死一线,他不是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
但现在这个时间段,宣浓光可没有什么危险啊。
白尽欢一路漫行,途中也遇到有人问他的来历,也有许多迷惑人心的东西,但他都视而不见,径直朝着宣浓光的藏身的方向行去。
或许有人已经知晓他为何而来,甚至猜出来他的去向,那其实也不是很难猜,毕竟他整个人都和溟州格格不入,一应穿戴都还是内域的样式,甚至还手持一柄拂尘——溟州几乎全员信奉海上蛇神,对所谓的自然道法,修行者不能说没有,只能说百里挑一都还有空缺。
是以白尽欢一进入溟州境界,就被人盯上,而他来溟州的目的,似乎也不难猜,要么是找寻祭司,要么是找寻宣浓光,或者还有其他什么目的……但绝不是一般人。
所以无论他是来做什么的,祭司都派人过来请他前去一聚,只不过白尽欢全然拒绝了,邀请他的人想要将他强行带走,但伸手朝着他的胳膊一抓,却扑了一个空,那不仅仅是胳膊没有抓到,而是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对方左右去看,却见拿到轻纱白衣的人影已经飘飘然跃出数步之外。
他只是走一步路,但一步踏出,却已经跃出十步之外,不过几个眨眼,就在眼前消失不见,让人目瞪口呆的待在原地,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又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
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回去回禀祭司之后,祭司更加不安,此人既然不愿意接受来自祭司的邀请,那显然目标是宣浓光了。
但看他的修为……虽然并没有真正出手,但那几步之间所展示出来的修为,也让祭司知晓对方不能强迫——这或许应该感谢宣浓光对祭司的戏弄……倒是让祭司不敢轻举妄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试一试强行抓捕会有怎样的后果。
而既然无法和这名不速之客直接交流合作,便派人悄悄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企图跟着他去找到宣浓光的身影,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白尽欢知晓身后有“尾巴”,却也不甚在意,仍是没知觉慢慢悠悠的前行。
而接着不过几个转身之后,那些“尾巴”就已经被他完全抛弃掉了,等对方大汗淋漓的再次找到白尽欢的身影之后,又是还没有跟几步,就又把人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