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太阳神之眼

    绘制纹身的工具整齐地摆放在拉赫里斯的寝宫里。

    伯伊看到的时候却是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拉赫里斯注意到便问:“怎么了?”

    “没事。”伯伊神色淡淡地走到软榻前坐下,“在这里?”

    拉赫里斯点头,笑容从伯伊答应开始就没下去过,他在水盆里净手,用巾子擦干净,这才走过来坐在软榻面前的凳子上:“我练习了好久。”

    伯伊嗯了一声,随意躺下,伸长手臂放在铺满了工具的矮桌上。

    拉赫里斯拿起炭笔,视线在他的脸上逡巡一圈:“你不高兴?”

    “没有,”伯伊对他捕捉情绪的能力略感惊讶,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开始吧。”

    拉赫里斯却只是捏着笔,久久没有动弹,伯伊闭着眼,因为没有人说话,宫殿里尤为安静,隐隐能听到外面有人经过,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忽近忽远。

    “我觉得你不会答应,但我还是想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拉赫里斯低着声音解释道,“你如果不高兴,那就不画了。”

    少年已经结束了尴尬的变声期,因着保护得好,如今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并不难听,听在耳里反倒有着一种陶埙的低润,带着颗粒的质感。

    等了会儿,伯伊才睁开眼,视线掠过小法老那明显情绪低落下来的面容,半晌,他说:“没事,画吧。”

    他的手臂仍旧放在原来的位置,只身体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拉赫里斯踟蹰片刻,捏了许久的笔终于是落下。

    炭笔的力道很轻,像是怕把人弄疼一般,甚至让伯伊觉得有点痒,每一笔在画下去前都要反复斟酌许久,少年的小心翼翼让他心里的那点不舒坦消散了许多。

    看到准备齐全的工具时,他觉得自己在被人操控,这个人似乎是拿准了自己一定会答应。

    这种笃定让他有瞬间想要转身离开的想法。

    笔触轻盈的感觉下,伯伊那阵睡意又隐隐有了回笼的趋势,他瞥了眼旁边的少年,拧着眉对着只画了两笔,完全看不出雏形的线条纠结。

    伯伊:“………”

    还是睡吧,感觉一时半会儿也画不好。

    拉赫里斯画了,觉得不太对劲,又忍不住想擦,但炭笔一擦就糊成一片,于是他又只能端清水过来,用巾子把手臂完全擦拭一遍,再重头开始。

    掌心握着的手臂逐渐放松,拉赫里斯停下笔,抬眼看向软榻上的人,伯伊已经完全睡熟,狭长的眼闭合着,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拉赫里斯捏着炭笔,看得有些出神。

    印象中的阿伊野心勃勃,时而谦逊,时而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但都是功利的,强势的,这般柔软无害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就连掌心里的手腕都变得纤细而脆弱。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又展现出全然不同的模样。

    视线一点点掠过青年的面容,突然发现,阿伊的嘴唇很单薄,棱角锋利,一如他这个人的画风,锱铢必较,绝不吃亏。

    偏偏嘴角却是上扬着的,时常微笑,不了解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通常是温和好相处。

    因为歪头的动作,耳环抵着枕头,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拉赫里斯犹豫了下,伸手想要帮他把耳环拆了。

    触碰到耳垂时,手指顿了下,出乎意料的柔软。

    拉赫里斯没忍住,轻轻拨I弄了一下,耳垂在他的指间被揉出不一样的形状,透出淡淡的粉色。

    明明是在捏别人的耳垂,拉赫里斯却莫名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在发热发烫。

    “画好了?”伯伊突然出声。

    拉赫里斯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我看你睡着了,耳环好像抵着不舒服……”

    伯伊仍旧闭着眼,懒得动弹:“不用管,你画你的。”

    拉赫里斯说好,没忍住又多看了眼仍旧透着粉红的耳垂,他垂下眼,暗自捏了捏指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想要驱散那种感觉,还是想要记住。

    伯伊第二次睡醒的时候,手臂上已经没有了炭笔划过的触感,他睁开眼先看了眼窗外,火烧云如同烧不尽的野火,点燃了整个天空。

    在这座离天空最近的宫殿里,那火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人间。

    他收回视线,举起自己的手臂,原来留着疤痕的地方上面赫然画着一只眼睛,眼尾上扬,眼下勾出一把钩子。

    “太阳神之眼?”伯伊微微挑眉。

    这个图案他在展览上看到过,是博物馆展出的一枚胸针,只不过手臂上的太阳神之眼,瞳仁是暗金色的,用的是研磨的金粉。

    “嗯,”拉赫里斯握着他的手腕,指腹在太阳神之眼的边缘轻轻地将一些粉末擦去,“太阳神之眼象征着光明与生命力,我觉得很适合你。”

    伯伊一笑:“那为什么是金色的眼睛?”

    拉赫里斯顿了下,笑道:“这样太阳神拉会永远看向你指挥的方向,照亮你手指的地方。”

    伯伊心想,这小子把脉是越来越准了。

    “怎么不纹上去?”伯伊问。

    拉赫里斯摩挲着炭笔画过就已经隐隐发红的皮肤说:“我怕你疼。”

    伯伊一开始便以为他所说的纹身是用手工针头蘸取碳粉刺入皮肤,他在王后身上见过这样的纹身,和现代的纹身手法原理差不多。

    “那不是白费这么多时间?”他问。

    花了半个下午,结果水一洗就没了。

    “我找伊西拿了一种草药,”拉赫里斯略带得意地一笑,“绘制完敷上去可以让颜色保留很长时间。”

    想了想,他补充道:“可以保留三十日,也许更久也不一定。”

    伯伊垂眸,视线落在太阳神之眼上,不太在意地说:“那随你吧。”

    纹身那点疼,他是不怕的,但也没有自虐到非要扎自己几下,左右是拉赫里斯的生辰礼物,他自己觉得满意就行。

    得到了生辰礼物,拉赫里斯一整天脸上的笑容都没消失过,哪怕是最没有眼力劲的人也能看出法老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错。

    结束晚宴后,所有人都早早就散了。

    明天要启程返回底比斯,今日想要喝个宿醉是不可能的。

    伯伊回到自己的宫殿,阿曼特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见到他回来,出声询问道:“阿伊大人,洗澡水的温度正好,是需要现在沐浴吗?”

    五年时间过去,阿曼特如今也长成了一个青年,稚嫩随着脸上的婴儿肥一起消退,虽然个头比伯伊略矮一些,但因着常年锻炼,皮肤黝黑,加上跟着伯伊吃得好,营养均衡,看着非常健康可靠。

    “嗯,”伯伊应了一声,“你早点休息,水明天再倒。”

    阿曼特说了声是,再次检查了一下浴室里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退出去,把门捎带上。

    浴室里放了两缸水,埃及惯于用浴桶,但伯伊不喜欢,便寻工匠做了浴缸,泡澡的时候可以半躺着,这可比坐着洗澡舒服多了。

    白色的亚麻布被随意丢在地上,伯伊坐进浴缸,水温略高,淹过他的胸口,冷白的皮肤浮起浅浅的薄红,乌黑的头发如水草在水中荡漾着散开。

    伯伊闭着眼,左手手臂担在浴缸边缘,浴室里热气氤氲,有些沉闷的燥I热。

    垂在浴缸边缘的手指微微蜷了下,他曲起左腿,右手淹在水里。

    作为一个成年了两次的男人,他自然是有需求的,伯伊不重I欲,但也不抵抗欲I望,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忠于自己的欲I望。

    因为洁癖和过强的边界感,即便是在现代,伯伊也没有寻找伴侣,他不喜欢被别人掌I控的感觉,同样,他的掌控欲也不需要通过性去得到满I足。

    水微微荡漾起来,拂过肩头,如同轻柔的触I碰,伯伊仰着头,脖颈拉出一根漂亮的筋,深陷的锁骨因为胸膛的起伏溢出些许温热的水。

    左手用力地抓住浴缸的边缘,手背上鼓起两根青筋,随着血液的沸I腾而躁I动不安。

    呼吸失了平日的沉稳,水泼洒在地面上,发出哗啦的声响,急I促地掩盖住难I耐的喘I息。

    大脑因为指间的动作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逐渐攀I升的满足感让他不受I控制地轻哼出一声。

    他垂下眼,眼尾染着薄红,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左手,清澈的水下一只暗金色的眼无声地注视着他。

    因为水波的荡I漾,让这只眼仿佛有了灵魂,眸色深沉,蕴着疾风骤雨在其中,就好像眼眸的主人观摩参与了整个过程。

    伯伊后背肌肉猛地绷紧,后颈到头皮升起一股难言的酥麻。

    狭长的眼半阖,眼角绯红,唇角不受控地溢出一声急I促的喘I息。

    手心里涌出股温热,很快消融在水里。

    “操。”他低骂了声。

    伯伊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在心里把某个小崽子狠狠骂了一通,真是信了邪才让那小子在自己手上乱画,这还不如画个小天才手表。

    冷静片刻后,他站起身,用另一个浴缸里的水冲洗干净后,用浴巾擦干身体,裹上寝衣走出浴室。

    看着空无一人的宫殿,他捏了捏眉心。

    罢了,无非就是禁I欲一个月。

    法老的宫殿里——

    托德帮着拉赫里斯卸下身上的饰品,笑眯眯地问道:“陛下似乎心情很好?”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问:“你觉得阿伊祭司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五年前他就问过托德。

    托德斟酌了下,给出了和五年前截然不同的答复:“智多近妖,很有野心。”

    稍顿,他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但我觉得并不是好事,这样的人往往会反噬其主。”

    拉赫里斯的眼眸中隐隐浮出兴奋:“我今天发现他也有不一样的一面。”

    这冰山一角,想要让人挖掘更多,看到更多。

    托德瞅着自家陛下的模样,不太确定地想,咱们真的是在聊同一个话题吗?

    第32章 返回底比斯

    翌日,巡游的队伍准时出发。

    离开孟斐斯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全城的埃及子民都来了。

    宽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人,所有人趴伏在地上,有人默默垂泪,也有人痛哭出声。

    城里的平民自发编织了长达百米的红毯为法老送行。

    车轮碾过红毯,法老的座驾在一众卫兵的护送下缓缓驶出城门。

    拉赫里斯站在车辕上,对着一众平民扶肩以示道别,这一举动,顿时让平民们眼眶发热,有人大声地叫道:“愿我法老永恒!”

    他这声出来,立刻有人跟着他一起大喊:“愿我法老永恒!”

    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荡在孟斐斯的上空,久久不散。

    “这小法老倒是个会收拢人心的。”孟斐斯的城主提耶布看到此情景笑了下说道。

    卢巴站在他身边,闻言点头表示赞同:“不然阿伊大人也不会选择他,不怕蠢笨之人,就怕自以为聪明的。”

    “如果他们有一天成了对弈之人,你会怎么选?”提耶布突然兴起问,“选法老还是阿伊?”

    如今阿伊和法老相辅相成,看似和谐融洽,但更多的还是法老受制于阿伊,有能力的人不会甘心屈居人下,而阿伊也不像是一个会轻易放权的人。

    之于卢巴,法老拉赫里斯是他的君主,也是他的徒弟,一身武艺皆来源于他,而阿伊祭司是他的伯乐,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阿伊的一手扶持。

    倒是让人很好奇,这个人会怎么选。

    卢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说:“城主大人多虑了,法老与阿伊大人关系融洽,更何况大人物的事情与我这等小民有什么关系。”

    “也是。”提耶布一笑,揭过这个话题。

    这个卢巴倒是比他想象中地要谨慎许多,不是个粗俗无脑的武人,倒也难怪别人都说阿伊是个会挖掘人才的。

    卢巴神色平静地看着逐渐走远的车队,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指尖微蜷,眼底闪过一抹忧虑。

    比起五年前来到孟斐斯,如今离开,法老的守卫只强不弱,身边跟随的皆是装备精良的骁勇之士。

    有了钱,自然是要给护卫们最好的训练,最好的装备武器,伯伊深知,任何时代军事力量才是争夺话语权的底气。

    太阳升到正中时,车队已经完全走出了孟斐斯的范围,再也看不到那座熟悉的城市。

    “怎么,舍不得?”伯伊倚着软枕,拿着一本书在看,头也不抬地问。

    拉赫里斯坐在他对面,也捧着一本书,但半天没翻过一页,闻言他思忖片刻说:“有些不舍在孟斐斯的生活。”

    伯伊撩起眼皮看他:“怕王后?”

    小孩儿被打压控制着长大,有心理阴影倒也正常。

    拉赫里斯一顿,点点头说:“嗯。”

    伯伊睨着他,唇角微勾,纤长的手指翻过一张书页:“骗人。”

    拉赫里斯坐到他的身边,视线在他手里的书上扫过,伯伊见他不说话便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看书。

    拉赫里斯抿起唇。

    自阿赫米姆那场火灾后的这几年,他们关系确是融洽的,偶尔甚至会让他产生一种彼此交心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被阿伊打破=W=

    随着车队逐渐远离孟斐斯,他的心里就隐隐有些焦躁。

    伯伊看得随意,一只大手突然盖在书面上,拉赫里斯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地问:“你就不担心我们的关系会受到影响吗?”

    “什么影响?”伯伊看向他。

    拉赫里斯沉默了下,说:“如果有人挑拨离间我们,你会改变阵营吗?”

    这就是他所担心的,他很清楚阿伊的野心,如果有更值得投资的对象,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

    伯伊挑眉笑道:“别胡思乱想,我不会改变阵营,你可是无所不能的法老。”

    拉赫里斯:“………”

    以他这些年对阿伊的了解,这一番话可以解读为,我只在自己的阵营,其次就是增加你的价值,让我用得更顺手。

    果然,阿伊是一个很好懂的人。拉赫里斯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气恼。

    眼看小法老情绪明显低落下去,整个人焉头巴脑的,伯伊垂着眼,唇角不自觉勾起。

    不会收敛情绪的小猫,逗起来就是好玩。

    马车上的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坐在一侧,捧着书继续看,香炉里青烟袅袅,将车厢染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且不论心事如何,此情此景,任何一个人看到都要称赞一句师徒情深。

    -

    一年后。

    底比斯的平民们早早守候在城门口,人人穿着新衣,神情激动地讨论着什么。

    有刚到此地的异国游商,见状好奇地凑上询问:“今日是有什么节日吗?看大家很是高兴。”

    城门前还有十几位大贵族和大臣,看上去排场不小的样子,他没看错的话,领头的人貌似是诺菲斯大祭司。

    什么情况,竟然能见到诺菲斯大祭司,要知道这位大祭司已经有两年不曾出现在人前了。

    平民脸上满是喜气:“我们的法老要返回底比斯了。”

    异国游商诧异,路上他倒也没少听说,只是没想到竟是今天抵达。

    “哨兵有通报是什么时候吗?”游商问道。

    一般这种事情都会有先行哨兵进城通报,让城里的官员,卫兵做足准备,免得手脚慌乱,坏了规矩。

    “就快了就快了。”平民连着说了两遍,足可见他内心的欢喜。

    正说着,突然前面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平民和游商齐齐转头,就看到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冲进城门,站在道路两边,迅速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

    “来了来了!”所有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了,前面的人纷纷伸长了脖子,从卫兵之间的缝隙往外看,“我们的陛下回来了!”

    最前方的是骑着战马的护卫,身着精良的战甲,孔武有力,随着马匹的走动,腰间佩戴的武器隐隐闪着寒光。

    跟着后面的是一架马车,框架由黄金打造,雕花实木上垂挂着绘制了阿蒙神的旌旗,两侧分别是眼镜蛇和秃鹫的浮雕,以宝石点缀,高调又奢华。

    “是法老!”群众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队伍缓缓向前,穿过拥挤的人群,最后停留在诺菲斯带领的一众祭司大臣面前。

    诺菲斯被随侍搀扶着,见到马车,眼中满是激动,他推开随侍,举起双手,颤巍巍地跪下,高声道:“恭迎法老回宫!”

    跟随在他身后的人跟着齐齐跪下:“恭迎法老回宫!”

    周围的平民见状也纷纷跪下,身体贴着地面:“恭迎法老回宫!”

    在众人的殷殷期待下,马车的帘子从里面掀开,托德率先走下马车,为陛下搭好梯子,身着法老正装的拉赫里斯出现在人前。

    青年身量颀长,站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卫兵之间也丝毫不落下风,黄金臂环下的手臂肌肉紧实,繁复的项圈下如雕塑般的肌肉线条分明且有力量感。

    俊美深邃的面孔,完全继承了阿蒙家族的底蕴,随着年龄的增长,稚嫩褪去,轮廓已然有了男人的硬朗,暗金色的眼眸冷漠地略过前面的人。

    诺菲斯对上他的眼,心下暗暗吃惊。

    早在巴特巴尔传递回来的密信上看到,陛下变了许多,但听闻终究不如一见,如今看到陛下他才知晓,这许多都已经是委婉之词。

    “大祭司辛苦。”拉赫里斯走上前,亲手将诺菲斯大祭司扶起来。

    诺菲斯热泪盈眶,十分感动:“臣下何来辛苦,陛下才是一路舟车劳顿,为我埃及子民祈福,实是辛劳。”

    君臣相互关怀慰问了一番,这才堪堪作罢,拉赫里斯让其余人起身,返回马车前往法老的宫殿。

    诺菲斯则带着大臣,祭司跟在马车的后面,直到马车进入宫殿的大门这才各自散去。

    法老的亲卫走在最后,将法老赐下的金豆子抛洒给虔诚的信徒们。

    捡到金豆子的平民欣喜若狂,对着法老宫殿的方向自是拜了又拜。

    穿过中心街道,进入宫殿的北城区域,走上王族大道,民工队和祭司团停在大门没有进来,抵达诸神殿门口,所有的护卫立刻分散开,先行进入宫殿进行检查。

    回到诸神殿,队伍已然只剩下法老的车驾和后面稍小一些的马车。

    拉赫里斯上马车的时候,阿曼特正在给伯伊梳理头发。伯伊的头发和五年前差不多,一直维持在手肘的长度。

    马车上燃着香炉,角落堆着许多的书本,伯伊手里也拿着一本,神色懒懒地翻着,看着像是兴致不大。

    拉赫里斯坐在旁边看了会儿,突然走到阿曼特旁边说:“我来。”

    阿曼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捏着梳子不知道给还是不给,最后只能是去看自家大人的脸色。

    伯伊瞥了眼身侧的人,对阿曼特说:“他想梳就给他,倒是给你减少工作量了。”

    阿曼特闻言,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把手里的梳子递给拉赫里斯:“那就辛苦陛下了。”

    拉赫里斯接过,坐到了阿曼特的位置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拉赫里斯坐在伯伊的身后,隐隐能闻到伯伊身上传来的薰衣草香。

    这样的姿势,莫名让他有种好像把人拥在怀里的错觉。

    拉赫里斯耳根子隐隐有些发热,怕被阿伊看出来,他连忙转移注意力说:“阿伊,你的头发好顺。”

    一梳到底,不仅仅是顺,发质还有些偏软,手感很好。

    伯伊懒得搭理他的话题,只随口嗯了一声。

    拉赫里斯用左手托着头发,右手缓慢地梳着,鼻间总是那股缭绕不散的香。

    怎么会有人用的香这么好闻,他想。

    香得他想凑近了仔细闻,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高挺的鼻尖贴着青年的脖颈,不轻不重地嗅了几下。

    感觉到鼻尖蹭过皮肤的触感,伯伊微微偏头避开,睨着他:“你是狗吗?”

    大猫怎么习得一身狗的毛病,只有狗才会这么闻别人身上的味道。

    “你的香是怎么调的?”拉赫里斯揉了揉隐隐发热的耳朵,“很好闻。”

    “你要喜欢就去找阿曼特要方子,”伯伊合上手里的书,随意地丢在书堆上,对阿曼特说:“这本书拿出去,无趣得很,不想看了。”

    阿曼特连忙说了声好,把那本书单独放在一边。

    “这马车坐着累人。”伯伊伸手去捏酸痛的腰,不用看都知道腰腿必然都肿了。

    “让你坐我那车,你非要回来坐。”拉赫里斯把梳子放在旁边,拂开他的手,很自然地上手帮他揉捏。

    这些事他可没少做,要是不知情的估计会以为他是阿伊的随侍,而不是这埃及的法老。

    “坐你那车也没多大区别。”伯伊说。

    拉赫里斯的手法是和卢巴学的,本来是用来活血化瘀的功夫,最后却用在了给伯伊按摩上,但按着确实舒服,伯伊乐得轻松,干脆放手让他来。

    返程的时间里几乎都是在坐马车,本来预计半年就能抵达,但途中伯伊和拉赫里斯绕了好几次路,收编整治了不少匪贼窝点。

    行程就这么耽搁了,最后用了一年才得以成功返回底比斯。

    本就是一前一后的坐着,如今为了方便揉I捏,拉赫里斯坐得更近了些,完全将人笼在了手臂的范围里。

    “我看你似乎是清减了。”拉赫里斯用手丈量了下怀里人的腰身,蹙起眉说道:“比上次瘦了。”

    明明他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怎么还能瘦这么多。

    伯伊拍开他没分没寸的手,抚平衣服的褶皱,站起身要下马车:“人都要被这破马车给颠散架了,瘦了也正常。”

    在这埃及,伯伊没想到自己最怀念的竟然是现代的交通方式,以前他总是嫌出差坐车累,坐飞机累,如今坐过这马车,只觉得自己是错怪了它们。

    不过幸好如今回了底比斯,不出意外的话他很长时间都不会再乘坐马车这玩意儿。

    驻守宫殿的随侍们进进出出,把法老车驾上的东西搬运下来,脚步声纷杂错乱,不时有随侍低声交谈。

    伯伊刚要伸手推开马车的门,突然动作一顿,一道脚步声很轻巧地停在了他的马车前。

    他微微眯起眼,收回了搭在门上的手,拉赫里斯和阿曼特见状没有再说话,马车里显得十分安静,只隐隐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

    片刻,“叩叩”有人敲响了马车的门,一道略带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伊大人,王后召见您。”

    第33章 除掉阿伊

    阿曼特猛地瞪大了眼睛,拳头不自觉攥紧。

    这些年跟在阿伊大人身边,虽然大人没有明说,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他自然是看得出来,阿伊大人在做些什么。

    王后打压法老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但阿伊大人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在为法老恢复民间声望,提高威信,摆明了和王后对着干。

    “阿伊大人,您这样不担心王后吗?”他当时是这样询问阿伊大人的。

    阿伊大人却只是眉眼带笑地看他:“你害怕?”

    阿曼特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阿伊大人软榻半卧,夕阳散落在他的肩头,发丝渡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姿态闲散,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今天吃什么,而不是当权者的报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好像不怕神明,亦不惧魔鬼。

    心脏好像有一股热血喷涌出来,烫得他浑身战栗,他紧紧抓着衣摆,难以克制地说:“我不怕。”

    阿曼特其实怕得要死,他不想死,不想得罪权贵,但在那个人面前,他好像拥有了无上的勇气,让他敢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了阿伊大人去杀人,去冲锋陷阵,去抛头颅洒热血。

    伯伊眉梢微抬,笑意浅浅地说:“这么大声干嘛,这只是一件小事,不用这么紧张。”

    阿曼特很难说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信仰一般崇拜这个人,也许是阿伊大人对自己一次次的肯定与包容,也许是他从不吝啬自己拥有的东西,只要是他有的,甚至是他没有的,都敢于给予对方。

    “阿伊大人——”阿曼特紧张地叫了一声。

    他们才刚刚回来王后就召见阿伊大人,显然是来者不善。

    伯伊回头看他,摆摆手说:“没事,我去去就回。”

    阿曼特连忙站起身:“那我也去。”

    阿伊大人身边带一个随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一瞬间,阿曼特感觉到一种很深的挫败感。

    伯伊侧眸,视线正好与拉赫里斯对上,青年眉头微蹙,思考了下说:“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帮你回绝了。”

    一旁的阿曼特立刻连连点头,非常赞同这个说法。

    不是他悲观主义,他真的觉得阿伊大人这一趟去了就是险象环生。

    伯伊轻笑一声:“没事,我们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了,再说不还有陛下您吗?”

    说到后面,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拉赫里斯身上,玩味一般的语气,让人猜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笑而已。

    拉赫里斯眉头皱得更紧,但不等他再说点什么,伯伊已经推开了马车门,径直走了出去。

    马车外等候的人正是多年未见的比加,少女成熟许多,纤细的腰身笼在宽大的长袍下,老气的妆容,加上身上陈着的颜色,生生给她年纪又往上堆叠了十几岁。

    “阿伊大人。”比加欠身行礼,“许久未见,大人依旧风姿灼灼。”

    “过奖,比加女官也是出落得楚楚动人,”伯伊淡淡一笑,做了个带路的手势说:“烦请女官带路。”

    比加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马车,马车内里宽敞,先看到的是坐在门口的阿曼特,她往下一瞥,阿曼特衣摆旁边露出男人的半个脚掌,以及金线与芦苇草编织的凉鞋鞋头。

    男人生得高大,即便是坐在阴影里,也能从对面的车壁上看到他拉长的影子。

    比加收回视线,对着伯伊笑了笑说:“阿伊大人请随我来。”

    两人并肩越走越远,直到走过转角再不见身影。

    阿曼特猛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天哪,我真怕比加女官看到陛下您。”

    拉赫里斯面色微沉,半晌,才开口,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她已经看到了。”

    阿曼特发懵地啊了一声:“可是我明明挡着您的啊……”

    比加是王后的人,若是让她看到陛下在阿伊大人的马车上,那阿伊大人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拉赫里斯站起身走出马车,马车外的随侍看到他,连忙跪下行礼,他却是没看那些人,只神色难辨地盯着伯伊离开的方向。

    许久,他说:“这不用你,你先回麦涅乌去收拾吧。”

    阿曼特平日见多了法老在自家大人面前腻着的模样,此时被他的视线一扫,莫名后背生出一股凉意。

    应该是错觉吧,阿曼特想。

    “是。”他匆忙爬起来,迅速下了马车。

    巴特巴尔回了神殿那边,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自然是只能他先回去打扫。

    “陛下,塔奥米斯大人求见。”托德小碎步走到拉赫里斯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他在密室里等您。”

    拉赫里斯垂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穿过诸神殿进入内殿,托德先行两步,走到书柜前,平日里的两个大书柜此时已然向两侧敞开,露出一条幽深的隧道。

    拉赫里斯缓步走进,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隧道的黑暗中,托德守在书柜前抬手在书柜后一拍,两个书柜再次无声地合上。

    隧道尽头是间装修简单的房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已经等在里面。

    见到拉赫里斯,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匆匆走近两步,跪在地上:“陛下您终于回来了,愿法老永恒。”

    拉赫里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动作,塔奥米斯趴伏在地上,久久未闻陛下出声,下意识想抬头,但又克制住了。

    塔奥米斯尚且不知道自己心思暴露的事情,仍旧把面前的法老当做当年那个全心依赖他的少年。

    片刻,拉赫里斯收敛起脸上的冷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塔奥米斯许久不见。”

    塔奥米斯抬起头,视线在拉赫里斯的面容上巡视一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陛下此行辛苦了,瘦了许多。”

    比起五年前,单薄的拉赫里斯,如今他不知道健壮了多少,也亏得这人能睁着眼睛说出这样的瞎话。

    不过拉赫里斯自是不会拆穿他。

    “为阿蒙传递神念,为子民谋福,何来辛苦。”拉赫里斯唇角带着笑,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走到王座坐下,“塔奥米斯大人怎么如此匆忙进宫?”

    塔奥米斯仰视着王座上的男人,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下,这些年他们一直保持着密信联络,他对拉赫里斯在巡游路上的事情不仅是知道,甚至还参与了许多。

    随着王后几次病倒,他很清楚,王后真的到了风烛残年之时,所以法老要求他做的事情,他不会拒绝,甚至主动帮着隐瞒和误导王后这边。

    所以王后至今都以为掌握着货币的人是神殿,将王后的火力完全对准了神殿。

    神殿也是傻,拿了些钱便以为真的是自己在当家做主,殊不知这背后操纵的人是陛下。

    货币这么重要的事情,法老都愿意向他坦白,这让塔奥米斯觉得非常放心,法老对他的信任不曾改变。

    塔奥米斯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如今亲面法老,却莫名让他心下略过一抹不安。

    很难说,这种不安到底从何而来,也许是法老完全继承了阿蒙家族的优势?

    阿蒙家族的一代法老是一个强大的,充满战意,完美接受了战神塞特传承的男人,他的子孙后代亦是如此,即便是上一代法老,虽然受到梅丽特的压制,但在战场上也是以一敌百的骁勇战神。

    但看到拉赫里斯脸上的笑容时,他又自觉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法老明明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况且,对方应该也不会知道他做的事情。

    他甩开心里那些不着调的情绪说:“王后最近似乎是查到了点东西,对陛下您起了疑心。”

    拉赫里斯垂下眸:“塔奥米斯大人是如何得知?”

    塔奥米斯一笑:“臣下这些年也没有闲着,在王宫安插了不少眼线。”

    顿了下,他补充道:“幸亏王后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才让我有了诸多机会。”

    密室是一代法老修建,后世不断地修缮,多次修改进入密室的出入口,除了法老和心腹鲜少有人知道,即便有人发现了入口,也会在通道的弯弯绕绕,多个岔路口迷路,走进陷阱。

    “那塔奥米斯大人是如何处理的?”拉赫里斯问。

    塔奥米斯向来喜欢先斩后奏,索性大多数事情上,为了权衡两边的平衡,很少会做出有损法老利益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在王后的指示下的行动都是以针对神殿为主。

    塔奥米斯略带得意地一笑:“我让暗桩和王后说,货币是阿伊提出并且布局铺开的。”

    货币的事情是扎在王后心口上的尖刺,耿耿于怀许久,神殿手里有了钱,胆子也肥了,几次在朝会上和王后公然叫板。

    拉赫里斯蓦地抬眼,暗金色的眼眸中暗涛翻涌,搭在扶手上的手收紧,他语气中情绪难辨地说:“你是说,你把阿伊推了出去?”

    塔奥米斯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常,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趁着这个机会,咱们正好可以把阿伊除掉。”

    反正阿伊是神殿那边用来妄图控制陛下的人,如今陛下想要拿回权力,他走得这一步棋可不就是正中下怀,必然让陛下更加倚仗于他。

    塔奥米斯对阿伊这个人的了解不算全面,但他对孟斐斯的事情有所听闻,从奴隶走到如今的位置,在孟斐斯拥有和法老平起平坐的声望,很显然这个人的能力不俗。

    甚至,他怀疑诺菲斯有心在栽培,未来这个人必然会在神殿位高权重,成为掣肘法老的存在。

    “陛下,”塔奥米斯笑道:“如今王后病重,诺菲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继承人阿克里斯尚且稚嫩,再除掉阿伊,您可以轻松地拿回属于法老的权力。”

    而他,将会是最大的功臣。

    第34章 下狱

    伯伊跟在比加的身后,周围的景色逐渐眼熟起来,和他当初离开底比斯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布置。

    王后并不是一个恋旧的人,据悉,她喜欢变换各种各样的风格。

    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一个人突然开始念旧,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因为她怀念曾经的某种状态,或者是她现在遭遇了挫折。

    伯伊不动声色地观察,走进芭斯泰特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黑猫。

    比起初见,这只黑猫在猫里算是年纪很大的了,趴在猫窝里,柔软的尾巴来回摆动。

    伯伊没有养过宠物,但他看得出来,这只猫被养得很好,即便是老了,依旧毛发柔顺,慵懒的姿态显然小家伙的生活无忧无虑。

    他收回目光,看向坐在上首的梅丽特王后。

    比起六年前,梅丽特看上去老了许多,但仅限于面容上妆容遮掩不住的皱纹和惨白的气色。

    但即便如此,在接见下臣时,她仍旧是盛装打扮,一头乌黑的头发与苍老的面容极不协调,曾经妖娆的妆容也透出一种诡异的不服帖感。

    就好像她脸上的妆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贴了一张描摹精美的人皮面具在脸上。

    根据这些年他们收集到的消息,王后多次病倒,身体情况日落西山。

    伯伊当初想要把伊西带走,考虑的出发点便是,能让王后钦点为专属医师的人必然医术高明,这样的人留在王后身边,很难说,王后会不会如历史所说,六十岁病逝。

    他很清楚蝴蝶效应是真实存在的,自己这样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出现,会造成一些意外的历史改变好像也合乎情理。

    历史记载中是没有伊西这个人存在的,伯伊不知道这是因为历史残缺不全,还是因为自己的出现。

    所以把伊西带走是为了避免意外,同时通过伊西返回底比斯的频率判断王后的身体情况。

    “王后,”伯伊走上前扶肩单膝跪地,“感谢神明,您依旧美丽动人。”

    梅丽特倚着靠枕,上扬的眼尾透着淡淡的冷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伯伊。

    这么多年过去,眼前的青年却好像只是面容变得更加成熟硬朗,并无其他的改变。

    她的目光在伯伊身上巡视,神色间是比起第一次见面还要明显的冷漠和尖锐。

    伯伊神色平静地与她对视,甚至嘴角仍旧带着浅淡的笑容。

    似是没有看出王后对他的冷眼相待。

    梅丽特没有开口,伯伊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比加把人领到这里,无声地行了个礼便站到了一侧,眼睫低垂,仿佛根本不认识伯伊一般。

    许久。

    梅丽特缓缓开口说道:“塔那罗死后,我另外安排了一个人去你那边,为何不见他跟着你?”

    伯伊一怔,眉头倏地紧紧皱起:“阿伊从未收到第二个随侍。我与米维尔将军询问过,如何与您汇报塔那罗的事情,将军说您会联系我,让我安心等着。”

    稍顿,他继续说到:“可是我一直未曾收到王后新的指令。”

    从始至终,伯伊都不知道如何联系王后,米维尔也不曾告诉他。

    梅丽特一双猫眼微眯,似是在辨别他这话的真假。

    米维尔当时确实有和她汇报过塔那罗的事情,她没放在心上,只又安排了一个随侍过去。

    “随侍在卢克索被杀了。”她说。

    伯伊惊讶出声:“是谁做的?难怪我一直没收到王后的消息,没多久米维尔将军也被调走了……”

    梅丽特盯着他深黑的眼眸,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是你杀的呢。”

    伯伊大惊,连忙为自己辩解道:“还请王后明鉴,阿伊从不曾对王后起二心。”

    虽然人就是他杀的,但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梅丽特眼底略过深沉的杀意,但她的面上却露出堪称和蔼的笑,如同看待一个家族中成器的晚辈:“我自是相信你的,这些年我虽在底比斯,但其他地方的事情也不少听说,没想到你倒是个做大事的。”

    关于大祭司阿伊和法老的传说,被每一个游商携带着传遍了整个尼罗河流域,当然也包括底比斯。

    伯伊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半晌,才艰难地说:“说来惭愧,阿伊未能为王后做成什么大事。”

    梅丽特挑起眉梢,没说话,知道阿伊还有后话。

    伯伊继续说道:“但阿伊有些事情想要和王后禀告。”

    他取下腰袋,从里面取出两个用锦缎包着的物什,双手奉上,一旁的比加见状,走上前取过他手上的东西。

    “我离开底比斯后,发现王后迟迟不曾联系于我,便试图启用麦德查人,想要通过他们向王后传递消息。”

    比加打开锦缎检查,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明显愣了下,片刻重新盖上锦缎,送至王后面前。

    梅丽特没动,比加用手挑开锦缎。

    少女的掌心中躺着的赫然是两块一模一样的金印。

    王后本是倚靠着靠枕的姿势,但看到这两块金印,她的眼里浮现出一抹深意。

    细长的护甲像是蝎钳,将金印包裹在其中。

    她不轻不重地笑了下,还真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的金印。

    伯伊抿着唇说:“这是我从神殿那边偷取过来的,我发现指挥不动麦德查人后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货币的出现,我才知道,原来神殿也有一块麦德查人的金印,这些年一直以法老的名义在使用它。”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神殿竟然敢伪造法老的金印,委实是大胆。”

    比起法老,他只不过是一个从奴隶爬上来的祭司,麦德查人要相信谁自是不需要多说。

    他说得义愤填膺,梅丽特的脸色却是一点点阴沉下来。

    梅丽特此前确实是听说法老在指挥麦德查人的卫兵,没想到也是神殿的手笔,好你个诺菲斯。

    “你说货币是神殿做的,”梅丽特唇角冷冷勾起,“但我听说,货币是你提出的。”

    伯伊愣住,片刻,他猛地瞪大了眼,深深地拜了下去:“还请王后明查,若真是我做出此等背叛行为,定让巴乌吞噬阿伊的心脏,让阿伊不得好死,永生成为阿克胡的奴隶。”

    他的赌咒实在是恶毒,就连宫殿里的几位女官都忍不住侧目。

    这得是怎样的忠心才敢说出这样的誓言。

    梅丽特眸色沉沉地注视他许久,伯伊以额头抵着地板,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艳丽的地毯上,只消一瞬就融进了皮毛中。

    “把阿伊关进地牢。”梅丽特的声音里透着杀伐果断的冷漠。

    伯伊闭了闭眼。

    王后本就是一个疑心重的人,如今身体渐弱,加上势力集团的人心浮躁,疑心病只会更重。

    一队卫兵冲进大殿,二话不说抽出武器。

    森寒的刀刃压在伯伊的后颈,只消往后一寸就能血溅三尺。

    伯伊配合着他们的动作缓缓直起身,他搓了搓脸,再次对着王后行礼,这才离开。

    芭斯泰特外已经候着一辆马车,身后有人不耐烦地推搡了一下,伯伊急走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马车。

    一名侍卫打开马车的门,用麻绳将伯伊的手脚捆住,然后用布带蒙住眼睛。

    绳子系得很紧,粗糙的绳面摩擦过皮肤,窜起一阵刺痛。眼前突然陷入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伯伊任由他动作,全程都表现地十分安静顺从。

    侍卫略带惊诧地看他:“你不为自己辩解?”

    刚刚伯伊在宫殿里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他以为这个时候这人会大声地为自己喊冤。

    “清者自清。”伯伊淡淡笑了下,“阿伊相信王后,她说过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忠心于她的人。”

    侍卫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写什么。

    这个人一定不知道王后这些年的变化吧,他有些不忍心地想,王后如今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这个时候的信任还有什么用,只会白白送死罢了。

    车俩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马车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咔嗒”一声,马车缓缓开动,伯伊靠着马车壁,耳边是车轮从慢到快的滚动声。

    车轮碾过石板路,咕噜咕噜走了大概半个小时。

    等到马车再次停下,马车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拉开,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奉王后的命令,把人送到最下层地牢去。”

    然后伯伊感觉到一只大手抓住自己的手臂,几乎是粗鲁地将他从马车上拉拽下来。

    他加快脚步,配合着对方的行动,这才免于踉跄摔倒的下场。

    “最下层地牢?”抓着他的人又确认了一遍,“还是水牢那边?”

    最下层地牢进去了那可就是死刑了,水牢一般才是关押犯了事的贵族或者官员的,牢狱的区分更有利于管理和提审。

    粗犷的声音主人说道:“他妈的叽叽歪歪什么,说最下层就是最下层。”

    伯伊冷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突然出声说:“王后没有说要送我去最下层。”

    从始至终,王后都只说了送去地牢。

    粗犷的声音顿了下,猛然发出近乎刺耳的笑声,好一会儿,他笑停了才说到:“王后贵人事多,哪管你的死活,老子说去几层就是去几层。”

    伯伊没说话,拉扯他的人见状也不再多问,用手拽着手腕上的绳子扯着他往前走。

    脚踝上的绳子虽然松开了,但依旧是互相连着的状态,伯伊很难走快,几次差点摔倒,引得那粗犷声音连连发笑。

    地牢的环境比伯伊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只刚刚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难言的恶臭,就像是死了好几天的老鼠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

    楼梯是石头砌成的,一路向下延伸。

    伯伊被熏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只心里默默数着楼层,在地下四层的时候,他们停下了。

    “到了。”拉扯他的人解开他眼睛上的黑布。

    地牢里只墙上挂了火把,光线十分昏暗,但即便如此,乍接触到光亮还是让伯伊的眼睛感觉到些许的不舒适。

    “这一间,进去吧。”那人推搡了他一下。

    伯伊匆忙用手扶住门框,掌心立刻感受到一种说不清的黏腻感。

    伯伊立刻收回手,脸色难看地在衣角蹭了蹭。

    身后的门锁哐当作响,狱卒将门锁上,脚步声一步一步逐渐走远。

    比起过道,牢房里是完全黑暗的,什么都看不见,只隐隐听到水滴滴答答的声响,鼻间始终缭绕着一股腐臭味。

    伯伊往旁边走了一步,似乎碰到了什么。

    他用脚试探地踩了两下,随即面色微沉,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具尸体,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只靠近这么一点,恶臭味就猛然剧烈起来。

    伯伊缄默。

    看来是有人铁了心想要他死。

    第35章 地牢“尸体”

    密室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塔奥米斯不明所以地看向法老,不知道拉赫里斯为什么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嘉奖。

    “你先回去吧。”拉赫里斯说。

    塔奥米斯拧起眉,还想说什么,但猛地触碰到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明明是自己一手掌握着长大的君主,此时却透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这种陌生让他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恶寒,手臂的汗毛根根树立起来。

    “是。”他为自己这种奇怪的反应觉得憋屈,竟然会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面前感到害怕,说出去能笑死人。

    人离开后,密室里只剩下拉赫里斯一个人。

    他坐在王座上许久不曾动弹,低垂着眼眸,眼底的情绪如海浪翻涌。

    很难说,如果塔奥米斯还要在他面前晃,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片刻,他站起身,垂在脸颊一侧的耳环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密室中。

    -

    诸神殿。

    拉赫里斯刚刚离开密室,就听托德说阿曼特求见。

    他神色不变地说:“让他进来。”

    几乎是托德刚刚出去,阿曼特整个人就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扑倒在地上:“陛下,恳请陛下救救阿伊大人。”

    “发生了什么?”托德大惊失色,不知道阿曼特这是怎么了。

    阿曼特抬起头,脸上泪水混杂着汗水:“刚刚比加女官托人给我带信说阿伊大人被打进了地牢。”

    他说着不受控制地抽噎了一下:“地牢那哪是阿伊大人能待的地方。”

    虽然他没去地牢,但平日在王宫里也没少听说。

    那种地方是个粗人去了都得脱层皮,更何况是阿伊大人这样矜贵的人。

    托德听闻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自家陛下。

    拉赫里斯脸色微沉,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稍顿,他示意宫殿里另一个随侍:“带阿曼特去收拾一下。”

    阿曼特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把衣服都磨破了,看着分外狼狈。

    他的眼眶通红,自知在法老面前失了仪态,对着花岗岩的地面邦邦磕了两个响头,这才跟着随侍离开。

    等人走了,托德这才走近两步,小声地说:“陛下。”

    拉赫里斯侧眸,托德压低了声音说:“其实这不失为一个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他看到陛下明明是笑着的,但眼底那寒凉的,对人命的淡漠却骗不了人。

    托德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把话说完,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自己,哪怕他已经跟了陛下近十年。

    “请陛下恕罪。”他毫不犹豫地跪下,整个身体趴伏在地。

    拉赫里斯俯视着他,许久,才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说:“去把比加寻来,让前殿备车。”

    托德马不停蹄地爬起来,全程紧紧闭着嘴,脚步匆忙地离开宫殿。

    拉赫里斯环视一圈自己身处的王宫,突然想到他和阿伊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阿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最初的印象只有贪婪,聪明,充满野心,但第一次让他意识到这个人身上不仅仅只有这些东西是在巡游的第二年。

    离开阿赫米姆后,他们经过了一处染了疫病的村庄。

    村民们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以往神明能够治愈他们,但同行的伊西说,无法治疗,这是一种具有传播性的病。

    当时拉赫里斯说:“那就让卫兵把村子围了,烧村吧。”

    与其无望的挣扎,不如直接把村子烧了,也可以避免传染,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合理的决定。

    有人于心不忍,但没有提出反驳。

    只有阿伊说:“做一次祷告吧,告诉他们,阿蒙神需要一些信徒。”

    这些人就是被阿蒙神选中的人,这是神明对他们的考验。

    “有这个必要吗?”拉赫里斯不懂这么多此一举的意义是什么,“他们生来就是弱者,染上疫病是他们的宿命,何必怜悯。”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弱者就是该死,就像他的母亲,就像这村庄里染病的村民。

    阿伊当时没有解释,只安排卫兵这么与村民说。

    满是绝望的村庄好像突然就有了生机,所有人换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哪怕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也抹上了胭脂,勾出动人的眼线。

    他们把村庄布置成了节庆时的模样,洒扫房屋,那一天整个村子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傍晚,火烧云一点点铺开。

    所有的村民都领取到了神明赐予他们的圣水,没有人感到犹豫,有人趴伏在餐桌边,有人睡在床上,夫妻相拥而眠,孩子也睡得香甜。

    大火点燃了他们的房屋,跳跃的火焰沾染上他们的皮肤,一点点吞噬他们脸上充满期待与快乐。

    他们沉睡在一场美梦中,前往来世。

    在火烧云染红了整片天空时,呼啸的风让火燃得更加猛烈,拉赫里斯听到阿伊说:“敬畏生命不是一件坏事。”

    在这落后的时代,伯伊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所能做的,大概就是送他们一个愿意相信的谎言。

    那是拉赫里斯第一次看到阿伊身上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是仁慈吗?好像不是,也许是如他本人所说的敬畏生命吧。

    他想,如果更早的遇见这个人,也许在那个沙漠的三天就不会如此难熬。

    “陛下,比加女官到了。”托德将人带进了宫殿。

    比加对着拉赫里斯欠身行礼:“不知陛下寻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拉赫里斯垂眸,视线随意地在她身上一扫。

    比加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量。

    “你和阿伊什么关系?”拉赫里斯问。

    熟悉的薰衣草香弥漫,只不过比起阿伊,比加身上的味道明显要重上许多。

    比加低声说:“阿伊大人曾帮过比加一个忙。”

    她知道陛下这是怀疑她向阿曼特通风报信的动机,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阿曼特竟然会来法老这里寻求帮助,而法老竟然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难道在这些年相处有了感情?她胡乱地猜测着。

    在王宫里的消息十分狭窄,也就只有很偶尔的时候,能听到王后的密探传回来的消息,还有哥哥跟她也会提到一些民间的事情。

    拉赫里斯的视线冷漠又直白,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

    比加自认也是在王后身边待了挺久的人了,却在这样的视线下,后背隐隐生出一股战栗。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拉赫里斯面色微冷,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把这本册子放到先王的寝宫里。”

    梅丽特王后如今住的宫殿名为芭斯泰特,但这个名字是后来取的,阿蒙霍特普一世对她极致宠爱,寝宫设置在她的宫殿。

    阿蒙霍特普一世去世后,梅丽特便搬出了那座寝宫,住进了如今的芭斯泰特。

    每个月她有近半的时间都会在先王的寝宫休息,哪怕是民间都流传着她依旧深爱阿蒙一世的故事。

    比加迟疑了下才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按理来说,这种问题不该她问,但她不敢背叛王后,在王后身边待得越久,她越清楚背叛王后的代价是多么惨痛。

    一旁的托德猛地睁大眼睛,跟着低下了头,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揪着衣服。

    “先王的行止册,”拉赫里斯说,“我巡游前拿来看,忘记放回去了。”

    比加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说:“我这就送回去,陛下还记得之前是放在哪里的吗?”

    拉赫里斯回想片刻:“应该是黄金匣子的第二层。”

    比加去过先王的寝宫,自是记得那个三层的黄金匣子,里面确实是有一堆的小册子,王后时常会翻阅。

    “那我这就送回去。”见陛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了,比加便行礼离开。

    临走前,她神色纠结许久,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阿伊大人给了王后两个一模一样的金印。”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觉得是很重要的东西。

    说罢她就如来时一般匆匆走了。

    “陛下,”托德迟疑着出声,“你这是要把塔奥米斯大人推出去?”

    拉赫里斯注视着比加走远的背影,神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那不是直接告诉王后会更好吗……”托德挠挠头,他们有很多可以告诉王后另一块金印也是出自塔奥米斯的方法。

    拉赫里斯的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眸色却是极深:“她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以王后的多疑,她不会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尤其是本来就有怀疑的情况下。

    他只需要在阿伊播下的种子上洒洒水,就能让种子在本就肥沃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托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就能让王后下手处理了塔奥米斯大人,不用咱们脏手了。”

    拉赫里斯淡淡地瞥他一眼:“那就太便宜他了。”

    托德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接话。得罪王后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占了便宜。

    他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觑着陛下的脸色,托德最后决定换个话题,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那……陛下,咱们现在是要去地牢吗?马车已经备好了。”

    拉赫里斯沉默了下,说:“不去了。”

    纵使他现在就想去把人接出来,但真这么做了,估计阿伊估计当天就能换个合作对象,他说过不喜欢和蠢笨的人为伍。

    “让阿克里斯把阿曼特送进去,”拉赫里斯思忖道:“去给阿伊送点好吃的,顺便打扫下卫生。”

    就阿伊那洁癖的性子,估计要整宿整宿熬着不睡觉。

    “好的。”托德匆忙下去布置。

    -

    “咔嚓,咔嚓……”

    稀碎的啃噬声在角落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滴滴答答的水声一直没有停过。

    伯伊靠着墙,坐在离那个发出奇怪声音最远的角落,眼睫低垂,融在黑暗中。

    “你这穿得还挺好,你是哪家的随侍吗?”旁边嘶哑的声音喋喋不休,许是太久没有见到活人了,精神尤为振奋。

    谁能想到,这个人刚刚还像一具尸体躺在地上,被踹了几脚都没个反应。

    “你怎么知道我穿得好?”伯伊微微侧眸,深黑的眼底蕴着淡淡地探究。

    眼前一片漆黑,也就是待的时间久了眼睛适应了黑暗,所以才模糊地能看出身边有人影在晃动。

    但也仅此而已,更多的就看不出来了。

    那人哈哈笑了一声:“我闻出来的。”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牢房臭的很,你一进来跟撒了花粉一样,哪能闻不出来。”

    伯伊了然。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随侍呢,”那人说到,“这里都是犯了大事的死囚,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男人的语气随意,就好像在问伯伊进的什么饭店一样。

    伯伊想了想说:“大祭司阿伊。”

    那人语气里透出些许迷茫:“大祭司阿伊,这是谁?”

    伯伊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家大人,他可是神殿如今着重栽培的大祭司。”

    男人略带尴尬地挠挠头:“对不住了,我进来好些年了,还真是不太清楚现在外面都是啥情况。”

    “好些年?”伯伊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以为进来的人很快就死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浓重的绝望和心灰意冷。

    男人叹了口气,似是在安慰他:“我在这里面待了六七年了,这里其实也没啥不好的,有人管饭,吃了就睡,醒了就吃,就是没啥熟人可以说话。”

    伯伊:“………”

    很苛刻的要求了。

    一只老鼠从他们的脚边叽叽叫着跑过,伯伊下意识收腿让开,那男人却像是能看到那老鼠般,利落地伸手抓住老鼠的尾巴,熟练地在地上一摔。

    老鼠“叽——”地一声,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伯伊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通过动作发出的声音猜测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偏头,男人的声音来源略高,说明对方个子比他高挺多,根据刚刚踹他的脚感,伯伊心里已经对这个人的身高体型有了大致的判断。

    “所以你是怎么进来的,犯了什么事啦?”那男人仍旧不放弃这个话题。

    伯伊沉默了下说:“我家大人惹怒了王后。”

    男人皱起眉想了会儿,似乎是想明白了,恍然道:“王后一直在打压神殿,这个我知道,没想到王后如今竟然连祭司身边的小小随侍都不放过了。”

    伯伊在黑暗中瞥了那人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这种能够判断对方在什么位置的感觉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你懂什么,”他不高兴地说:“我家大人可厉害了,给王后使了不少绊子,治不了我家大人,王后才拿我开刀。”

    男人嘿嘿笑了一声:“你急什么,我又没说瞧不起你家大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伯伊说:“阿曼特。”

    虽然知道伯伊看不见,但男人还是习惯性地点点头:“我叫拉塔巴。”

    “你家大人这么厉害会来救你吗?”拉塔巴说。

    伯伊闭着眼,彻底失去视觉后,听力变得尤为敏感,他能听出这人在问这个问题时,虽然克制着语气,但呼吸声的频率变了。

    伯伊笑了下:“阿伊大人一定会来救我。”

    “你这么相信他?”在拉塔巴的印象中,权贵都是自私自利的,别说只是一个随侍,哪怕是血亲也有弃之不顾的,“你的命值得他和王后撕破脸吗?”

    能被王后送进死牢的,又是神殿这么敏感的身份,想要把人救出来那可真就是撕破脸才行了。

    至少在拉塔巴眼里是这样的。

    伯伊刚要说是,却莫名顿了下。

    他已经布置好了棋局,小法老只需要按照他的安排去执行就好,很简单的事情。

    “你家大人要是不管你,你怎么办?”拉塔巴又问。

    伯伊垂下眼,笑了笑说:“这种时候,信总比不信好,不是吗?”

    就像当年在阿赫米姆小法老用命邀请他入局,赌局的魅力就在于此,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赢家,除非是像他这样出老千。

    拉塔巴有瞬间的愣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许久才说:“也是,信总比不信好。”

    “我以为这里进来就死了,”伯伊偏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似是感叹,“原来还可以活这么久啊。”

    拉塔巴闻言又是哈哈一阵大笑,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许是这种地方没有什么秘密,因为所有人都会死,他难得起了点交心的意思:“不妨跟你说实话,王后想杀了我,但又不敢动手,因为我是……”

    他的话才说出口,安静的牢狱里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阿曼特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地牢里如惊雷落地——

    “阿伊大人,我来给你送好吃的了!”

    伯伊:“………”

    第36章 成交,合作愉快

    两人循声齐齐看过去。

    只见三个人举着火把,后面还有一个人地牢的狱卒,同样举着火把。

    前面的三个人拎着箱子,个头最为高大的巴特单手提着一个大箱子,肩头还扛着扫帚和一应清理工具。

    伯伊能感觉到身边的人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偏头,借着隐隐绰绰的烛火,总算是看清了这个和自己聊了许久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一脸的络腮胡,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脸上脏得完全看不清五官,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双眼睛,眼窝深陷,浅灰色的瞳仁格外突出。

    伯伊眼底略过一抹诧异,这双眼睛……

    “阿伊大人,”阿曼特不知道大人在那个牢房,干脆扯着嗓子叫,“你在哪里!”

    长久不见光几乎让拉塔巴的眼睛接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光,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眯着眼看伯伊,笑道:“阿伊大人倒是谦虚。”

    伯伊无声地注视他片刻,也笑了:“你认识我。”

    埃及人多是黑眼,棕色皮肤,这般少见的眸色,显然是异族人。

    火把越来越近,拉塔巴眼睛都快流泪了,他捂着眼睛说:“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认识。”

    伯伊轻笑:“我最后一次见你是在王后的后宫。”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这个人,在他刚刚穿到埃及的那天,拉塔巴站在一众男宠中间,因为他扎着小辫的发型和那双标志性的浅灰色眼眸,伯伊对他印象很是深刻。

    金属灰尖晶石。

    伯伊在心底默念出自己当时的评价,他的眼睛像是金属灰尖晶石,很独特的眼睛。

    拉塔巴愣了下,没有再否认,反倒是哈哈笑起来:“确实说不上认识,那个时候你从来不屑与我们说话。”

    明明都是生活在王后的后宫里,偏偏这人总是眼高于顶,叫人看着就厌烦。

    所以后宫的人对阿伊都有着明显的界限,想要将这人排挤出自己的圈子。

    “你怎么进来的?”他说,“我记得你已经是神殿的大祭司了。”

    他是在法老的巡游队伍后被王后关进来的,自然是知道阿伊成为大祭司的事情。

    伯伊一笑:“自然是得罪了王后。”

    “神殿不保你?”拉塔巴有一点适应火光了,至少不会再一边说话一边狂流眼泪了。

    伯伊不置可否地扬眉:“我可以自己保自己。”

    拉塔巴不相信,有这能力还需要进地牢?

    伯伊也不与他争辩,看向过道上越走越近的几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阿曼特,后面两个是神殿的。”

    拉塔巴眯着眼匆匆看了眼,刚刚消停的眼泪被光源一刺激,眼眶又湿润了。

    他连忙收回视线,但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伯伊偏头只当没有看到。

    “阿伊大人!”阿曼特注意到坐在门边的伯伊,立刻高兴地大叫一声,“快开门快开门!”

    跟在后面的狱卒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把手里的火把插到墙上的架子上,周围的黑暗被驱散。

    待到看清牢房里的情景,阿曼特眼眶倏地就红了。

    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地牢乌糟的心理准备,但毕竟从来没来过,真正看到了才觉心酸。

    这脏的没处下脚的地方,墙角挖了一条细长的道儿通往外面,是用来解决生理需求的。

    环境如此恶劣,难怪空气中始终飘着恶臭。

    阿曼特心疼地都要哭出来了:“大人您受苦了。”

    巴特巴尔虽然没说话,但也是拧着眉,二话不说开始收拾牢房。

    他们虽然是神殿的人,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们也是真的崇拜这位阿伊大人,能力出众,待人也和善。

    “你来得挺快。”伯伊说。

    从他进死牢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

    阿曼特:“是比加女官告知我的,我立刻去见了陛……”

    他话没说完,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一扭头,猛然看到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差点把魂都吓掉了:“呀,这什么的东西?”

    拉塔巴坐着阴影里,光线昏暗,若是不出声确实是容易被忽略。

    伯伊瞥了眼拉塔巴,轻笑出声:“狱友。”

    阿曼特的心脏还砰砰狂跳呢,但这并不妨碍他吐槽:“怎么住个牢房还要与人同住的,没有单人间吗?”

    他家阿伊大人什么身份,竟然还要和别人挤一间房。

    狱卒看到拉塔巴时也是明显地一愣,迟疑了下说:“大人我给你换个囚室吧。”

    这位可是王后特意交代了单独关押,不许和其他囚犯住在一起的。

    “不用,”伯伊说,“他们已经开始打扫了。”

    巴特手脚很利落,只这么一会儿,已经把牢房里地面上那些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茅草给扫出去了。

    巴尔则是跪在地上擦拭地面,争取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我去帮忙。”阿曼特闻言立刻站起身,匆匆走到巴尔身边,从水盆里捞出一块巾子跟着一起擦。

    狱卒十分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可,可是……”

    他想了想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拉塔巴说:“那要不给你换吧。”

    拉塔巴耸耸肩,满是络腮胡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笑容,不太明显,但从他的语气还是能听出来:“很抱歉,我已经住习惯了。”

    他在这牢房住了六年,没道理别人来了,他就要为别人挪窝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还有人帮忙打扫卫生,那就更不能走了。

    眼看他也说不通,狱卒急得抓耳挠腮,这要是被王后知道了,那还不得找他们这些人的麻烦。

    牢房里火光明亮,整个空间一览无余。

    发霉发臭的东西全都搬了出去,地面擦了两遍,阿曼特还觉得不够,要求大家再擦两遍。

    “大人,您先将就坐这个椅子吧。”阿曼特又转了过来,把带进来的椅子搬过来给伯伊坐。

    陛下早就料想到阿伊大人必然嫌弃地牢,所以交代他搬个椅子进去。

    带人进来那会儿狱卒就看到这三人扛着个椅子,但没多想,现下却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椅子上铺着洁白的羊毛软垫,本就是贵人才能用的东西,放在死囚的牢房里,怎么看都叫人新奇。

    伯伊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也幸亏他来的时候穿着斗篷,刚刚站得累了,便用斗篷垫着坐,不然还真是在牢里罚站了。

    “大人,您看……”狱卒收回视线,不自在地搓搓手,想要再次和这位大祭司商量一下换牢房的事情。

    伯伊对着他笑了笑:“你不说,我们也不说,王后怎么会知道呢?”

    稍顿,他又说:“更何况,我不过是将死之人,让我在这里多住一两天又何妨,终归我是出不去说闲话的。”

    关押在这里的人,用不了几天就会押往刑场,确实是活不了几天。

    当然,除了这牢房里的那个老油子,好几年了,终判还没下来。

    所有的犯人根据违反的律法关押在相应的楼层牢房里,越往下罪越重,最下层便是死刑犯,由大祭司赫姆恩批发终判,上三层一年一判,最下层一月一判。

    狱卒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谈论生死这般坦然,正犹豫间,就看到刚刚那个小随侍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这位好大哥,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垂着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狱卒愣了下,是个小布袋子,他拆开上面的线,借着火光去看,一小袋子的金豆子。

    “这这这……”他两眼发直,话都不会说了。

    “走,大哥,咱们去那边聊聊天。”阿曼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揽着人就往外走,“我好些年没在底比斯了,现在哪家酒馆的酒最好喝啊?”

    狱卒抖着手,磕磕巴巴说:“城,城南的那家,还不就那家,一,一直都好喝。”

    两个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伯伊勾了勾唇角,偏头对卖力擦地的两兄弟说:“把水换一换。”

    地面擦了好几道了,水桶里的水都成了黑色,即便如此,地板也仍旧是灰色,很难想象它原来的颜色。

    巴特巴尔说好,站起身,一人提着一桶水,也跟着出去了,走的时候顺带把脏污的茅草用亚麻布卷起来,一并带走。

    拉塔巴默默看着,直到牢房没了人,他才出声说:“你看着不像是来坐牢的。”

    更像是贵族突发奇想过来丰富人生体验的。

    伯伊扬起眉,笑道:“确实,最多三天我应该就会出去了。”

    拉塔巴眼皮兀地跳了一下:“你不是得罪了王后吗,王后能让你出去?”

    伯伊向后靠,后背抵着椅背,僵硬了许久的腰背有了支撑,舒适感立刻大幅度提升,牢房里散发臭味的茅草没了,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我刚刚说过,我能自己保自己。”他说。

    拉塔巴本来是不信的,但看到这些又不得不信,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坐牢是这样的。

    牢房里沉默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拉塔巴是在思考,而伯伊则是在等他开口。

    许久,拉塔巴终是下定决心:“你把我带出去,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消息。”

    他咬紧牙关,加重了语气说:“一个能扳倒王后的消息,但你得向我证明,你不是王后的人。”

    伯伊思考了下说:“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王后的人呢?”

    拉塔巴瞪着眼:“我都在这里住了六年了,你不信可以问刚刚那个狱卒。”

    为了套话,还不至于安排一个人在这里住六年。

    伯伊一笑:“王后向来谨慎心细。”

    拉塔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想,王后谨慎也比不过你。

    “这是王后做的。”他捞起自己破破烂烂的上衣。

    看到男人的上半身时,伯伊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火光跳跃下,男人上半身十分消瘦,单薄的皮肉下包裹着根根分明的肋骨,但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在心脏的附近有一条又一条的伤疤,仿若巨大的蜈蚣,张开狰狞的步足。

    伤疤有新有旧,新长出来的嫩肉上压着另一条新出现的疤痕。

    伯伊撩起眼皮,对上那双淡灰色的眼睛,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对你的条件不太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条消息。”

    他笑了笑:“王后如今已经病重,即便没有你的消息,王后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之于对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残忍至极。

    拉塔巴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发出尖锐的鸣叫。

    “怎么可能,”他愣愣地说:“明明上次她……”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收声,整天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对时间已然失去了判断,王后多久没来了?

    他不知道,但身上全部的伤口已经愈合,痂皮脱落,到现在,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除了偶尔发痒,已经没有多大的感觉。

    地牢里的人来了又走,换了不知道多少波人,一开始他会试图和他们说话,但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是将死之人,聊天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他便沉默地数,数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再后来他的大脑变得迟缓,不再能想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数字。

    伯伊看着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自己出去是没问题的,但你被王后关了六年都没有处死,说明你对她很重要,虽然她确实是快死了,但我觉得这个时候好像没必要冒这个险。”

    王后要死了,拉塔巴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王后死了,将没有人知道这个地牢里还有他这个活死人的存在。

    哦不,也许赫姆恩知道,每个月他都会批复一次自己的判决,但王后死了,这拖延了六年的死判就该下来了吧。

    “不,不行,我不想死。”拉塔巴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脆响,脖颈的青筋直跳,“王后想要我手上的东西,你带我出去,我可以把东西也给你。”

    伯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似是在评估这件事于自己来说的利弊。

    “那东西能指挥屋卡人,”拉塔巴急得额角浸出一层冷汗,虽然他说出了关键的一部分内容,但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是要出去,“东西我给了别人,只要你带我出去,我就给你。”

    伯伊挑起唇角,淡淡一笑:“成交。”

    这句话一出来,拉塔巴顿时浑身瘫软下来,眼眶通红,衣服因为着急恐慌被冷汗浸透,回想起来都是后怕。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带自己出去,但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希望,都让他想要流泪,终于,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伯伊俯视着面前又哭又笑的人,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眼底笑意清浅。

    屋卡,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阿蒙一世对外征伐的最后一个国家,以游商和巫术闻名,被埃及灭国后,只剩下少许屋卡人在各个国家流浪求生。

    第37章 地牢(含评论2k加更)

    巡游结束,法老返回底比斯的当日傍晚。

    底比斯的平民们讨论着法老归来的盛况,神庙人来人往,挤满了等待法老圣水的平民。

    一高一矮的两个游商从小摊贩面前经过,走到道路的尽头,转身进了小巷子里。

    “麦德那,我们为啥不直接去地牢救人啊?”身材高大的人揭开脸上的面纱,赫然是塔塔沙漠的悍匪乌姆。

    个头稍矮的自是麦德那,他也拆开面纱,左右看了眼这才说到:“大人说了,只有他被押去刑场咱们才出手。”

    乌姆啊哦一声,不太能理解这是为啥,不过他不懂的还有很多:“大人怎么知道他回底比斯会被抓啊?”

    巡游队伍在经过塔塔沙漠时,阿伊大人便联系了他们,要求他们跟在队伍的后面一起秘密返回底比斯。

    当时阿伊大人便说:“如果我被关押没有出来,那你们就在刑场上把我劫走。”

    具体事由没说,乌姆和麦德那也不好多问。

    “大人的聪慧哪是我们可以明白的,”麦德那想了想说:“晚些时候我们去寻阿曼特大人,探听下情况。”

    乌姆点点头说好。

    同行来的自是不止他们俩,还有一众兄弟,他们以游商做生意为由,潜入底比斯,游商的队伍向来庞大,加上底比斯每天进出的游商极多,倒也没人怀疑。

    除此之外,在距离底比斯两百公里外的马斯以沙漠还有一队人马驻扎等待指令。

    “我们先四处逛逛,熟悉下场地。”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底比斯,几乎是一路问着走的。

    为了表现律法的威严,所有死刑犯都会在刑场进行最后的审判,刑场以花岗岩打造,石头的缝隙里都透着丝丝缕缕的暗红。

    他们如同最普通的游商一边走一边聊天,时不时会停留在商贩面前挑挑拣拣,询问下价格,然后离开去下一家。

    如今有了货币,想要买卖也变得简单便捷了许多。

    底比斯的城门口——

    一队游商缓缓走近,直到城门口,为首的侍卫跳下马,对着门口的卫兵行礼:“你好,我们是从孟斐斯过来的商队。”

    卫兵抬头往他身后看去,顿时吸了口凉气。

    只见队伍极其漫长,一眼看不完,仍旧有牵着骆驼的人在不断地走近。

    “这都是你们的人?”他不确定地问道。

    侍卫点点头,从腰袋里递过一个小布袋子,笑道:“是的,我们是大埃商会的,原来是在孟斐斯发展,如今决定搬迁过来。”

    “大埃商会啊,这个我知道。”卫兵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里的布袋子,好家伙,出手这么阔绰!

    大埃商会是三年前突然兴起的组织,汇集了大量的商人,听闻会长身体不好,鲜少出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副会长在主事。

    进出底比斯的商人里至少有三成都是大埃商会的,在游商众多的埃及,这个数字算是非常惊人的了。

    今年这个数字涨到了五成,据说是会长和悍匪达成了某种合作,只要是大埃商会的商人只收取二成过路费,而且绝不伤及性命。

    一开始还有人怀疑真实性,后来发现是真的,加入大埃商会的人成倍的往上翻。

    “想询问下大哥,请问底比斯有没有合适的房屋让我们用来做商会。”侍卫笑呵呵的,虽然有讨好的意思在,但态度倒也不谄媚。

    卫兵又瞅了眼后面还没走完的队伍,暗暗咋舌,说:“你们这人和货物都太多了,一栋肯定不够用,城南有一片地,你们可以去和神殿购买,买下来盖,完了找麦得查人审批。”

    侍卫哎哎两声,笑眯眯地说下次请大哥们一起喝酒,然后就回去复命了。

    车队进城后,在底比斯最大的酒楼入住。

    随侍和侍卫们开始拆卸骆驼身上的货物,东西堆了一地,这壮观的景象,引得不少经过的路人驻足观看。

    酒楼的后门,一辆轻装简行的马车驶上通道。

    车上坐着的人正是商会的副会长希比斯,除了他就只有一个最为亲近的随侍。

    希比斯如今已是五十出头,年纪很大了,若非这次商会迁居,他已经不会在外走动了。

    “大人,我们是去见会长吗?”随侍问道。

    希比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见大人不再说话,随侍也安静下来。

    马车很快行驶到一栋两层民居前,随侍搀扶着希比斯下车。

    随侍走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请问你找谁?”

    希比斯笑道:“听说这里出售莎草纸,想要收购一些。”

    小孩儿点点头:“你们出多少钱啊?”

    希比斯:“八十八。”

    “要多少?”小孩儿又问。

    希比斯:“六十六。”

    小孩儿没再问其他的,伸手拉开门让人进屋。

    希比斯带着随侍走进去,小孩儿在他们身后给门上锁。

    随侍回头看了眼,小声地问:“希比斯大人,这六十六和八十八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希比斯:“你问我,我问谁?”

    他哪里知道那位大人为什么要设置这两个数字做暗号。

    大概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含义吧。

    一进里屋,希比斯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走近两步,扶肩行礼道:“见过阿曼特会长,愿大人身体安康。”

    -

    与此同时。

    芭斯泰特在阿伊后,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达曼胡尔大祭司竟然会光临我芭斯泰特是有什么事情吗?”梅丽特侧卧在软榻上,毛发光亮的黑猫卧在她的怀里,惬意地摆动着尾巴。

    侍女跪在软榻前用沾了水的巾子为黑猫擦拭下巴,黑猫仰着头,很是舒适地抖了抖耳朵。

    达曼胡尔面色不虞,瞪着软榻上的人说:“阿伊如今乃神殿的大祭司,王后怎可私自关押!”

    梅丽特绽然一笑:“那我还说他是我芭斯泰特的人呢。”

    达曼胡尔眼底略过一抹惊骇,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梅丽特这是在挑拨神殿与阿伊的关系。

    阿伊虽然出身有些问题,但这些年他的功绩神殿都看在眼里,这哪能是叛徒所为,只货币一事,就足以让阿伊在神殿获得极大的认同。

    “阿伊大祭司何罪之有?”达曼胡尔厉声道:“王后想要拿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梅丽特斜睨着他,浓艳的唇轻挑:“没有理由。”

    她说:“别说拿人,我想杀了谁,也没人能说一句不。”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殿下的达曼胡尔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还请王后释放阿伊大祭司。”达曼胡尔的态度很是强硬。

    梅丽特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

    自打货币出现,神殿的人是越发胆大,若是以前,这种货色哪里敢在芭斯泰特跟她叫板,竟然还敢公然提出要求,真是可笑。

    “我倒是不知道芭斯泰特如今什么玩意儿都能随便进出了。”她冷着脸,语气也淡了下来。

    达曼胡尔还想说什么,就见她直接闭上了眼:“乏了,送客达曼胡尔祭司。”

    “王后,你不要太过分了。”达曼胡尔没想到她竟然敢直接赶自己走,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今日你若是不放人,我便守在这里不走了。”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在朝会上提出,奈何这王后向来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他们担心等不到朝会。

    梅丽特轻哼:“既然这样,大祭司便守着吧。”

    说罢,她抱着黑猫站起身,跪在软榻前的侍女躬身后退,让出道来,梅丽特就这么带着猫直接回了内殿。

    达曼胡尔心头一梗。

    但凡他们手里有些军事力量,何至于这般浪费口舌。

    站在他身后的阿克里斯偷偷拿眼去看正在收拾软榻的侍女,在侍女转身时,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

    阿克里斯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比加站在台阶上,神色冷淡地错开视线,捧着毯子退了出去。

    阿克里斯心下顿时惴惴,这是哪里又惹这小姑娘生气了?

    梅丽特回到内殿,仍是心气不顺,索性从小门离开。

    她谁也没带,只抱着黑猫。

    走了一路,她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若是放在以前,发生这种事,她只会一笑了之,如今年纪大了,反倒是不如。

    “王后。”宫殿里负责洒扫的侍女看到她,连忙欠身行礼。

    “嗯。”梅丽特没有看她,径直走进内殿。

    这座宫殿是先王居住,因着维护得好,哪怕一段时间没来,宫殿里也依旧光鲜如昨。

    她随意地在宫殿里走动,偶尔停下来看看,直到看到熟悉的黄金匣子。

    梅丽特脚步一顿,以前这个匣子是放在这里的吗?

    也不知道是这两年总是生病,还是因为年纪大了,她的记性越发地差了,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这匣子是放在这里的?”她偏头询问跟在身后的侍女。

    侍女看了眼,面上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低下头说:“是的,宫殿里的东西不会挪动位置,即便是打扫也会在事后放回原处。”

    她感觉匣子好像不是放在那里的,但又想不起来原本是放在哪里的,这宫殿里不止她一个侍女,谁挪了没放回去也不一定。

    她若是明说,王后必然会责罚,一个匣子的位置而已,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梅丽特的注意力都在匣子上,没有注意到侍女变换的神色。

    怀里的黑猫“喵”地叫了声,从温暖的臂弯中跳下去。

    她伸手打开匣子,匣子里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只摞着几本小册子。

    看出她有翻阅的意思,侍女从柜子里取出软垫铺在椅子上,挪到她身后。

    梅丽特坐下,随手拿出一本翻看。

    小册子上的东西没什么稀罕,无非就是先王的起居记载,只不过这行止册是先王亲手书写,上面批注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感悟。

    “收获季三月第十七天,今日宿在阿梅这里,很是高兴,真想把寝宫搬过来。”

    “收获季四月第三天,阿梅身体不舒服,请了祭司,却探不出病由,担心!”

    “洪水季二月第二十九天,阿梅说想要个孩子,阿蒙神,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天知道我要高兴疯了!这是阿梅第一次谈到我们的以后。”

    ………

    ………

    行止册上的记载十分详细,梅丽特一页一页地翻,这些册子她翻过不知道多少遍,有些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看过第一层的几本,她动作细致地放回去,去拉第二层的抽屉。

    拉了一下,没拉动,她眉头微蹙,用了些力气,抽屉总算是抽出来了,她伸手在匣子二层地顶部摸了摸,却是摸到另一本册子。

    许是时间久了,册子上的粘性减弱了,没费什么心思就拿了下来。

    同样也是一本行止册。

    但却不是先王的,梅丽特连看了好几页才得以确定,这是一代法老的行止册。

    她皱起眉,这个匣子里倒是有一些其他法老的行止册,都是先王收集的,虽然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但她就一直收着,也很少翻看。

    手指往后翻了一页,她动作一顿。

    [播种季一月第十二天,麦德查人金印借出]

    下面做了小小的批注,字体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一代法老的笔记还是当时书记官的笔迹,许是写的时候不注意,字面被擦到了,十分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内容。

    [丢失无法归还,只余一块]

    梅丽特眼睛微眯,飞扬的眼尾略过一抹极淡的戾气。

    乱糟糟的一天结束。

    王宫的纷杂丝毫没有影响到地牢的宁静。

    晚上临到睡觉,拉塔巴很自觉地搬到了隔壁,幸好隔壁也给收拾出来了,难得可以睡上一个舒坦的觉。

    他看得出来,阿伊并不是一个会和别人睡一个房间……一个牢房的人。

    这人从认识的时候就总是一副高冷,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是变了许多,但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一样的瞧不起人,只不过这种瞧不起从面上转到了心里。

    墙上的火把燃尽,尽数熄灭,只剩下伯伊榻边放着的小油灯还勉强坚持着。

    伯伊自是睡不着,闭着眼在脑子里数羊,这种招数对他没用,但他还是喜欢数,至少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是放松的,哪怕睡不着也能起到放松的效果。

    隔着单薄的眼皮,伯伊感觉到烛火跳跃了一下。

    他倏地睁开眼,反手从榻下抽出一把小匕首,匕首是阿曼特藏进来的,他很了解自家大人的习惯,需要一些利器傍身。

    然而不等他抬手,一只大手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压制得死死的,让人动弹不得。

    鼻间窜过一股熟悉的味道,伯伊浅浅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平:“你来干嘛?”

    来人正是拉赫里斯,身材高大的少年蹲在榻边,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

    “我怕你睡不着,”拉赫里斯松开他的手,把匕首拿走塞回原位,“这里环境也太糟糕了。”

    伯伊瞥他一眼:“你来了我也睡不着。”

    软榻说是榻,其实就是用皮毛垫高的临时床,铺得很开,睡两个人都可以。

    拉赫里斯也是在返回底比斯的路上才知道伯伊认床的事情,当时他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在想,难怪很少看到阿伊在自己面前睡着。

    在自己十六岁生辰那天,拉赫里斯看到阿伊靠着走廊的石柱,半梦半醒的样子叫人至今都忘不了。

    拉赫里斯侧躺在软榻的边缘,笑道:“其实是我睡不着。”

    想到阿伊在地牢里,他就辗转难眠,看不到人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伯伊偏头看了眼隔壁的牢房,拉赫里斯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让人在晚饭里放了些助睡眠的药材。”

    地牢里晚饭是稀粥,绿油油的颜色看着就叫人无法下咽。

    伯伊吃的是阿曼特带过来的,拉塔巴自然也跟着沾光,吃了顿好的,眼泪都感动得冒出来了。

    伯伊了然。

    难怪今天的饭菜里有两个他不喜欢吃的菜,感情是在这等着呢。

    “阿伊,”拉赫里斯粘人得紧,就想凑到软榻上,“我想跟你一起睡。”

    伯伊本来想拒绝,但这人一挤过来,口鼻间顿时只剩下青年身上清爽的皂角香,牢房里那难忍的味道都闻不见了,连头都没那么痛了。

    他沉默了下,果断地让出了一小半的床位。

    拉赫里斯眼睛亮晶晶的,跟只占了便宜的大猫一样,躺上来还不安分,时不时要往伯伊那边挤一点,再挤一点。

    “适可而止。”伯伊出声警告。

    拉赫里斯小声地说:“可是我要掉下去了,地面好脏。”

    他的个头本就高大,伯伊又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他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边缘,不敢让衣服沾到地面,不然以阿伊的洁癖,必然会把他赶下去。

    伯伊:“……不然你还是回去睡吧。”

    拉赫里斯不高兴地嘀咕:“回去了睡不着,地牢里这么冷,我还能给你当暖炉。”

    伯伊沉默,不得不说,这人的体温确认是偏高,本来埃及夜里气温骤降,加上地牢阴冷潮湿,确实是冷的,他的手脚都已经冰凉了。

    但这人躺过来,热乎乎的手臂贴着他,还真是有种抱着暖炉的既视感。

    “那你老老实实躺着别乱动。”伯伊说了这么一句,又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出来。

    他们平日里在马车上也和眼下情形差不多,冷夜里还有个暖炉,即便是不睡觉,也总是比这么冻着来得舒服。

    拉赫里斯隐乖巧点头,立刻蹭过去,然后一点都不乱动,和伯伊始终保持着两臂的距离。

    只在隐在阴影里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伯伊还是觉得有点太近了,不过考虑到软榻就这么大,确实无甚好说,索性转身侧躺。

    拉赫里斯也跟着侧躺,伯伊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后颈,有点烫,又有点痒,存在感极强。

    他意识到把这只大猫留下来不是明智之举。

    看着青年瘦削的背影,拉赫里斯搭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曲起,虚虚抓握了一下。

    他想起四年前,自己第一次学骑马,当时还没有遇到卢巴,所以是伯伊教他的,那个时候的伯伊比他高一个头还多,坐在他身后牵着缰绳。

    奔驰的战马让他几乎坐不稳,伯伊就把他揽在怀里,对方略带急促的呼吸,手臂上的肌肉绷紧,带着薰衣草香的发丝略过脸畔,每一个细节都让他记忆深刻。

    那个时候他便想,阿伊对自己的好会不会也有一点,一点点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阿伊,我喜欢你教我骑马。”拉赫里斯说。

    伯伊闭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这小子现在骑马的技术比他都还好,是有点天赋在的。

    “我……”拉赫里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没有说。

    伯伊本来还等着,看他想聊什么,但眼皮却慢慢耷拉下来,越来越重,耳边的说话声一点点远去,周围变得很安静。

    最终意识陷入混沌。

    青年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绵长,哪怕是浑身尖刺的人,在睡梦中都会收起锋芒,展现出柔软温和的一面。

    拉赫里斯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低声说:“等你睡醒,就可以出去了。”

    油灯的火苗晃动了几下,本来就微弱的火光“噗”地一下熄灭了,投在墙上几乎融为一体的人影也随之消失。

    拉赫里斯等待许久,直到完全陷入黑暗,他才抬起手臂,动作极轻地将面前的人拢进怀里,淡淡的薰衣草香侵入鼻间。

    身体触碰到青年微凉的皮肤,黑暗中,暗金色的眼眸带着难以克制的餍足,拉赫里斯无声地喟叹一声。

    第38章 提审(补充作话tips)

    翌日。

    伯伊睡醒的时候,墙上的火把已经换了新的,重新将地牢照得明亮,如果不是布置太过简陋,这种暖色的火焰还能让人感觉到些许的温馨。

    拉赫里斯已经走了,软榻边放着一盘剥好的葡萄,晶莹透亮的果肉下垫着冰块,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人大概走得时间不长,盘子下只积了浅浅的一层水。

    这小子。

    伯伊差点气笑了,他倒是没想到拉赫里斯昨天那句在菜里下了药针对的人竟然还有自己。

    他捻了一颗,冰凉凉的口感极佳,酸甜度刚刚好。

    “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拉塔巴一睡醒就看到隔壁的人都吃上冰镇葡萄了,顿时就酸溜溜了。

    都是坐牢,怎么待遇差距这么大呢。

    伯伊瞥他一眼,问:“你想吃?”

    拉塔巴咽了咽口水:“那不是废话吗?”

    他都想不起自己多久没吃过水果了,只记得水果是甜的,酸的,更多的就回忆不起来了。

    伯伊笑了下说:“等出去了给你吃。”

    拉塔巴:?

    这说的能是人话?

    “剥葡萄的那个是你的随侍吗?”拉塔巴别开眼睛,不去看那诱人的水果,“看着有些眼熟。”

    因着伯伊那边地光线实在是太亮,他已经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中,以至于每每看过去都有种眼睛快瞎了的感觉,所以他只能坐在阴影里。

    他每天没什么事情就是睡,醒得也早,所以正好看到了有人在剥葡萄。

    伯伊嗯了一声,随口胡诌:“是昨天来的随侍之一,叫巴特。”

    人高马大的拉赫里斯蹲在榻边,借着烛火剥葡萄,这画面怎么想都觉得诡异又好笑。

    拉塔巴试图回忆那个人的长相,但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地牢的大门上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的声响。

    两人抬头看去,就见昨天的狱卒推搡着一个人走进地牢。

    “咦,来新人了?”拉塔巴有些惊奇,“这死牢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来一个人,怎么这连着两天来人?”

    要知道埃及的法律,最常见的是贬为奴隶,送去盖金字塔,判处死刑的还真是不多,大多数死刑犯都是奴隶,因为贬无可贬了。

    伯伊扬了扬眉。

    拉塔巴注意到他的表情,好奇地问:“你知道是谁?”

    伯伊挑唇微笑:“我又不管律法审判,怎么会知道是谁。”

    拉塔巴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地牢里很安静,能清晰地听到新来的狱友正在骂骂咧咧——

    “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对我这般无礼。”

    “我知道啊,你是死刑犯。”狱卒回答得理所当然,顿时把新狱友狠狠梗了一下。

    两个人越走越近,借着明亮的火光,新狱友的面容也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下。

    伯伊没什么表情,在他预料之中,拉塔巴摸着下巴,小声说到:“怎么觉得这个人好像也有点眼熟。”

    伯伊心想,这个人确实是很久没有见过人了,连分辨能力都差到了一定程度。

    “我乃麦德查人指挥官,”塔奥米斯气得咬牙,“劝你对我尊敬一点,等王后查明真相必然会让我出去。”

    拉塔巴恍然,有些吃惊道:“竟然是麦德查人指挥官,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他常年生活在王后的后宫里,见过两次这位指挥官,刚开始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同行的人告诉他那是指挥官大人。

    只不过在死牢狱卒看来送进死牢的人与死无异,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毕竟很少有人进了死牢还能出去的。

    狱卒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身份,指挥官和行走在外的麦德查人卫兵不同,指挥官大多时候都是不出面的,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很难见到这种大人物。

    “那我就尊敬你一下吧,”狱卒很识相地伸手帮塔奥米斯整了整被自己抓乱的衣服,小声嘀咕道:“反正都快死了。”

    他才不管什么真相不真相的,如果真的尚有疑虑,只会把人收押在上面几层,进了死牢那就是死刑没得跑。

    塔奥米斯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对着人继续发脾气。

    “看在你之前也是个大人物,等你死了,我可以帮你收尸,”狱卒补充道:“不需要赏钱,如果你没人收尸的话。”

    日常行善积德,以后去了冥界,欧利西斯大人一定会因此嘉奖他。

    塔奥米斯:?

    坐在牢房里看戏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心想,不愧是长期和死囚打交道的,真会说话啊。

    “你等我出去!”塔奥米斯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出去了就把你下狱,不,还有你的家人。”

    “大人我错了,请您原谅我的冒犯,”狱卒认错非常果断,态度也很是谦卑,但还是要说:“只是我没见过进了死牢还能出去的。”

    塔奥米斯:“………”

    伯伊一直觉得有些人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不能升职是有原因的,就好比现在。

    两个人走到了牢房前,塔奥米斯的注意力瞬间被伯伊那间豪华单人间给吸引住了。

    牢房里干干净净,铺着洁白的羊毛垫,放置这矮几,上面摆着新鲜的葡萄,空气中隐隐浮着薰衣草香。

    不是,现在坐牢待遇这么好?临死前的最后享受?

    他看向伯伊那张俊美的脸,即便是身处地牢,处境落魄,依旧从容优雅,浑身上下干净优雅,塔奥米斯愣了下,心想,怎么有点眼熟?

    伯伊跟随法老的巡游队伍返程,中途没有露过脸,刚到诸神殿就被王后“请”了过去,然后下了地牢。

    塔奥米斯上次见到伯伊还是在六年前,那个时候伯伊还只是个没长开的少年,所以见了面也没认出来。

    伯伊对他笑着点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拉塔巴。”

    一旁的拉塔巴:?

    塔奥米斯冷哼一声,根本不屑和死囚说话,平白失了身份。

    狱卒昨儿才收了阿曼特的金豆子,在他眼里,这什么指挥官还不如这位长得好看,出手大方的祭司大人,所以哪怕大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也全当没有听见。

    总归就是一群死人聊天,聊了啥也不重要。

    塔奥米斯环顾一圈,看到了坐在阴影中的拉塔巴,他眯起眼睛:“阿伊?”

    阴影里的男人头发蓬乱,遮住眉眼,但通过暴露在火光下的脚背分辨,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也就是昨天阿曼特送了水让拉塔巴清洗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担心他身上有跳蚤虱子影响到自家大人,不然现在只怕看着更邋遢,不,甚至可以说是可怕。

    拉塔巴思考,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下来。

    他这短暂的沉默,在塔奥米斯看来就是默认,他惊讶地说:“听闻神殿几次面见王后要求释放大祭司,没想到王后竟然把阿伊大人送进了死牢。”

    伯伊在旁边默默地观察他的表情,眉梢微微蹙了下。

    拉塔巴为难地瞄了一眼伯伊。

    互换身份没问题,但这叙旧他是真不行。

    塔奥米斯看看他,又看了看伯伊,猛然反应过来,扭头向伯伊:“不对,你才是阿伊?”

    神殿的祭司都是要净身的,才下死牢一天,怎么可能是这般形状,跟个野人一样。

    伯伊也没指望对方相信自己的鬼话,刚刚那句话的反馈就足够了。

    他大方地点头说:“我刚刚还没说完,我是拉塔巴的邻居阿伊。”

    塔奥米斯:“………”

    拉塔巴:?还能这么圆?

    狱卒看看说话的三个人,想了想打开了拉塔巴旁边的一间牢房让塔奥米斯进去。

    塔奥米斯的注意力还在伯伊身上,直接走进去,直到狱卒锁上牢房的锁,他才发现自己这间牢房又脏又乱又阴暗,别说和伯伊那间比,连拉塔巴的牢房都不如。

    “为什么我和他们的牢房不一样?”塔奥米斯不满地皱起眉。

    狱卒:“这是阿伊大人的随侍过来收拾的,你也能让你的随侍来收拾。”

    塔奥米斯又看了眼伯伊的牢房,说:“那你把我的随侍叫来。”

    狱卒挠挠头:“我不知道怎么让你的随侍进来啊。”

    “那他的随侍怎么进来的?”塔奥米斯指着伯伊问。

    狱卒:“不知道,监狱长让我放人进来的。”

    他们下面的人只按照吩咐做事,哪里管这些一二三四的。

    “那你让监狱长过来。”塔奥米斯语气轻蔑,人脉罢了,当谁没有,上次山谷节,监狱长还巴巴地给自己送了不少珠宝,眼下勉强用他一用。

    狱卒本来还有问必答,听他这语气这态度,顿时翻了个白眼:“你一个死刑犯想见我们监狱长,喝了酒进来的吧!”

    塔奥米斯没想到区区一个小狱卒竟然敢对他这么不客气,竟然还嘲讽他,他本就是贵族出身,还当了这么多年的指挥官,哪里受过这种气,顿时心脏都气疼了。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治你的罪!”他恨得咬牙切齿。

    狱卒撇撇嘴,不乐意地说:“你要是能出去,砍我脑袋都成。”

    他看守这死牢都二十年了,放大话说出去找他麻烦的不少,但真出去的一个没有。

    说罢,也不管塔奥米斯气成啥样,看向伯伊说:“阿伊大人,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伯伊没说话,只站起身,铺平衣服的褶皱,等狱卒把牢门打开,跟着人一起离开地牢。

    拉塔巴暗自琢磨这人是被叫去做什么,提审?不太像,难不成真要出去了??

    他胡乱猜测了几种可能,但人没回来也不知道答案,索性不想了,他叹了口气看向伯伊的牢房。

    一眼就看到矮几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冰镇葡萄,口腔瞬间分泌出许多唾液。

    不是,哥,你不吃倒是分给我吃啊,拉塔巴差点要原地黑化了。

    此时此刻,他想要出狱的心情达到了巅峰,比他被小刀割肉的时候还要想。

    “哼。”另一间牢房,塔奥米斯见不得这种穷酸样,冷哼一声,“几颗葡萄罢了,馋的跟狗一样。”

    拉塔巴瞅着他,呵呵笑道:“那你还跟狗住一样的笼子呢。”

    稍顿,他纠正自己的说法:“不对,你那还不如我这狗笼子。”

    贵族都是要脸的,哪里见过这般为了骂人连自己也骂的,塔奥米斯气得差点失了气度。

    拉塔巴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缩在角落,如以往那般尸体式躺平,有些人被羞辱就是活该,呸!

    -

    伯伊离开地牢,门口候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穿着光鲜的女人,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显得精神又利落。

    见到伯伊,那人眼睛一亮,迎着走上前行礼说:“阿伊大祭司,我是监狱长,尼贝拉。”

    伯伊略微挑眉,笑道:“一直听说监狱长是个聪慧利落的美丽女性,久闻幸得一见。”

    尼贝拉爽朗一笑,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饱满又漂亮,对伯伊的夸奖尽数收下:“我倒是没想到阿伊大祭司竟是这般俊秀的男子。”

    身在权力核心,她是没少听说这位大祭司的传奇故事,从奴隶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本以为这次下了死牢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一度有些惋惜。

    现下看到这人姿态从容的样子,她差点以为这人是来参观地牢,体验生活的,这也让尼贝拉越发地坚信这个人很快就会出去,种种迹象都这么告诉她。

    “阿伊大人请上马车,莫让王后久等。”她抬手示意,“大人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可提出。”

    伯伊微微一笑,说:“我觉得死牢的那位狱卒很不错,尼贝拉大人不妨多多观察。”

    第39章 借你一点信仰(含营养液2k加更)

    马车上并不是空着的,伯伊一上去就看到了阿曼特等在里面。

    “面见王后需要沐浴更衣,”阿曼特说,“我带了大人的衣服首饰过来。”

    这本来是王后偏殿的事情,侍女来做就好,但阿曼特特意去寻了比加女官,比加女官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伯伊嗯了一声。

    等到马车门从外面关上,缓缓行驶起来,阿曼特从腰袋里取出一本卷起来的小册子递过去。

    伯伊伸手接过打开。

    [两位都已准时抵达]

    [女官不认识那个人,但她哥哥与那人的父亲曾经同在帝王谷的建筑队,也不认识←]

    这些年阿曼特跟着巴特巴尔识字看书,伯伊当初觉得招揽他,除了手上无人可用,最主要的还是阿曼特对信息的敏锐和与人交流的能力。

    如今阿曼特成长了许多,除了在他身边当随侍,还兼顾着商会那边的事情,是大埃商会的会长,中间还去跟着商会的人跑了两年的路线,对商会的管理越发地娴熟自如,小事处理得很好,大事会主动向上汇报。

    一开始伯伊是想让他专心做会长,但阿曼特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放心把随侍的工作让给别人来做,直接提了一个副会长上来管事。

    伯伊见那个副会长也是个能干的,管理事情井井有条,于是便也由着阿曼特去了,有才干的人不必事事躬亲,只要阿曼特制得住下面的人,他不会过多的干涉。

    看着册子上那简单的两排字,伯伊陷入沉思。

    册子上的←指代的是伯伊左边牢房的拉塔巴,让阿曼特去查比加是他的授意,昨天提到比加时,拉塔巴那一瞬间的失态让他起了一点疑心。

    调查下来的结果好像解开了什么,又好像更含糊不清了。

    马车的速度开始减缓,伯伊抬起手腕,阿曼特立刻接过册子重新塞进自己的腰袋,没有人知道在这短暂的行程中他们已经完成了交换信息的过程。

    马车夫打开车门,伯伊和阿曼特下车,看到比加站在马车前,显然是来接他们的。

    “比加女官。”伯伊颔首示意。

    比加欠身行礼,碍于马车夫还在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前面引路。

    比加将两人带到芭斯泰特的偏殿,是伯伊刚来埃及时的那个偏殿,风格已经变了许多,但伯伊记得这个偏殿的位置。

    “阿伊大人便在这里洗漱吧。”比加说,“沐浴用品已经准备齐全,还需要什么阿伊大人可以指使门口等候的侍女。”

    “多谢,”伯伊微笑,视线略过比加的手腕,说:“比加女官好像很喜欢戴缠臂?”

    缠臂和护腕是一个意思,用布带缠住手臂,有保护手臂防止在劳作和战斗中受伤的效果,埃及使用缠臂的人不少,比加也一样,每一次见面无论身上的衣服如何变换,手上的缠臂都是不变的。

    比加抬起手腕,很自然地笑了下说:“我的手臂小时候受过烫伤,不好看,就一直缠着,王后也不喜这般丑陋的东西。”

    伯伊惋惜地安慰了两句,又说:“我此行巡游认识了伊西祭司,还算是说得上话,不然让伊西祭司给你看看,她的魔法举世无双。”

    比加不太在意地摆摆手:“比加不敢让大人这般麻烦,总归现在是习惯了,反倒没什么感觉了。”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加便告辞了。

    “大人,您是觉得她的缠臂有什么问题吗?”阿曼特好奇地问道。

    “不好说,”伯伊模棱两可地说,“只是觉得总是带着缠臂有些奇怪。”

    虽然比加的理由无可挑剔,但在知道有可能可以治疗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拒绝,这就不止是奇怪了。

    阿曼特思考片刻,立刻明白了伯伊的意思。

    “那我观察一下,”阿曼特说,“也许可以考虑从阿娜卡那里入手。”

    阿娜卡和比加同为王后的贴身女官,比加很聪明,但王后却更喜欢性格天真的阿娜卡,阿曼特虽然离开了底比斯许多年,但他在王宫里的关系却是一点都没落下。

    伯伊嗯了一声。

    依照平日的习惯,沐浴自是伯伊自己来,阿曼特则是趁机去寻找阿娜卡,刚好阿娜卡今天休息。

    见到阿曼特时,阿娜卡哇地叫了一声:“阿曼特,好久没见到你了。”

    昨天法老巡游归来的时候她也去了,但全程没有看到阿曼特,也没见到阿伊大人,阿伊被下了地牢的事情,现下还没有传播开来。

    阿曼特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从腰袋里掏出一条项链和一个手镯,做工精美,具有异域风情:“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阿娜卡笑得眉眼弯弯,又惊又喜,接过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种首饰她平日里都接触不到,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真是太漂亮了,”她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饰品。”

    阿曼特打着哈哈地跟她东拉西扯,又说了些巡游的见闻,惹得小姑娘惊呼连连,又是害怕又是希冀:“有生之年我也想去一次孟斐斯。”

    阿曼特哈哈笑了两声,开始询问她这些年的近况。

    在王宫里的生活总是千篇一律的,阿娜卡说了两句就没什么能说的了,每天除了干活就是伺候王后,小姑娘丧气地长叹一声。

    阿曼特想了想说:“比加女官是不是手臂受伤了?”

    “你怎么这么想?”阿娜卡吃惊地问。

    阿曼特挠挠头:“我刚刚遇到她,看她一直摸缠臂,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阿娜卡回想了下,笑着摆摆手说:“没有的事情,可能就是天气热,手臂捂着难受。”

    阿曼特不太明白:“既然热为什么不摘了缠臂呢。”

    他小声嘀咕:“我都没见她摘过那个缠臂。”

    阿娜卡没有多想,很自然地说:“比加手臂上有个纹身,王后不喜侍女纹身,所以她便一直遮着。”

    阿曼特哇地惊叹:“纹身,什么样的啊?”

    他左右看了眼,捂着嘴压低声在阿娜卡耳边说:“我觉得王后的纹身超好看的,比加女官也是那样的纹身吗?”

    王后喜欢纹身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尤其热衷于藤蔓类纹身。

    阿娜卡配合他,也压低了声音说:“是一朵三十瓣的睡莲。”

    她嘿嘿一笑:“我趁她睡着了偷偷数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三十瓣的睡莲呢。”

    阿曼特竖起大拇指:“小阿娜卡真厉害,我数到二十就数不清楚了。”

    阿娜卡得意得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在巡游以前,阿曼特是不识字的,数数都经常数不明白,没少闹过笑话,现下他仍旧当自己是那个不识字的阿曼特。

    等人回来,伯伊已经沐浴结束,换上了他带来的干净衣服,和饰品,前往芭斯泰特的主宫殿。

    路上,阿曼特迅速把他和阿娜卡聊天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伯伊。

    “三十瓣莲花?”伯伊问。

    阿曼特肯定地点点头:“她亲自数过。”

    伯伊垂下眼,若有所思。

    这边王后已然等候在大殿,伯伊进去的时候,王后正侧卧在软榻上,握着一根毛茸茸的小草和怀里的黑猫玩耍。

    伯伊见状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站在殿下。

    许久,王后才收起小草,随手一丢,侍女跪地捡起,轻手轻脚地抱起软榻上的猫,躬着身缓缓退出大殿。

    伯伊走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扶肩行礼:“愿美丽的王后健康永存。”

    王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可知金印的另一块是谁给神殿的?”

    伯伊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间略过王后的脚踝,因为侧卧的姿势,梅丽特的小腿完全暴露在衣裙外,虽然年老皮肤失去了光泽,但是在布满荆棘的纹身装点下,很难让人注意到这一点。

    繁复艳丽的荆棘丛中,一朵娇艳的睡莲酣然绽放。

    在古埃及的宗教和装饰中,睡莲并不少见,人们将莲花视为神圣的象征,象征着太阳神的诞生,据说太阳神会夜间闯入蓝莲花中,待到黎明时分再重生。

    它们的存在代表了生命的循环和重生,蓝莲花和白莲花最为常见,蓝莲花更是因此被视为宗教之花。

    王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伯伊隐晦地打量,那双锐利的猫眼撩起停留在伯伊身上:“刚刚你见过塔奥米斯了吧。”

    伯伊愣了下,说:“见过了。”

    王后:“金印就是他给神殿的。”

    伯伊想了想,面上显出几分犹豫,王后见状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但凡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催促的意思。

    伯伊舔过嘴唇,终是说到:“说来惭愧,我和塔奥米斯大人从来不曾见过,刚刚要不是他自报身份,阿伊大概就要闹出相见不相识的笑话了,我不清楚金印是不是塔奥米斯给的,但我觉得金印是献给法老的。”

    “法老?”王后眉峰上扬。

    “是,”伯伊说,“虽然金印收藏在神殿,但平日里使用的人都是陛下。”

    他瞥了眼王后意味不明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神殿提出货币许久,但迟迟没有执行,后来这枚金印突然就出现了,所以阿伊猜测这其中有些关联。”

    王后脸色骤然一沉,额角青筋鼓起,甚至显出几分狰狞。

    “你先下去吧,”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有事我会再找你。”

    伯伊说了声好,后退两步,又犹犹豫豫地小声问了句:“阿伊是要返回地牢吗?”

    王后似笑非笑地睨他:“你要是愿意就回去。”

    伯伊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喜滋滋地行礼退下。

    转身时,他恰好对上比加的视线,比加正在给王后捏腿,发现他在看自己,比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伯伊微微点头,离开了芭斯泰特。

    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阿曼特才低声询问:“大人,这个时候让陛下崭露锋芒合适吗?”

    刚刚阿伊大人的行为无疑是把陛下推到了王后的眼前。

    伯伊轻笑一声说:“去法老的宫殿。”

    见他没回自己,阿曼特也没继续问,两人乘坐着来时的马车,直接回了法老的宫殿。

    然而伯伊却没有回麦涅乌,等到马车走远,他便带着阿曼特直接去了拉赫里斯的诸神殿。

    他们抵达的时候,诸神殿里很安静,只有瓦斯守在门口,瓦斯是拉赫里斯身边新提拔上来的随侍,见到伯伊,瓦斯也不惊讶,行了个礼说:“陛下正在午休,阿伊大人可以直接进去。”

    伯伊嗯了一声,带着阿曼特越过瓦斯走了进去。

    穿过内殿,到了里间的书房,这次是托德守在书房的门口。

    “阿伊大人。”托德行礼,敲了敲书房的门说:“陛下,阿伊大人来了。”

    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里面被人打开,拉赫里斯站在门口,身材颀长,显出几分压迫感,然而这些压迫感在看到伯伊时瞬间消散。

    他笑着走上前:“怎么出来得这么晚?”

    按照他的预估,阿伊应该早上就能出来,怎得中午了才见到人。

    “去见了王后。”伯伊走进书房,绕过屏风,书房里并不止是拉赫里斯一个人,还有四个人围着书桌而坐,看到伯伊,四人站起身行礼:“阿伊大人。”

    伯伊颔首示意他们坐下。

    拉赫里斯跟着进来,托德立刻关上书房的门。

    这四人是拉赫里斯身边的智囊团,都是阿伊的手下,当阿伊不在时,他们会以拉赫里斯的意志行事。

    “阿伊大人怎么不休息休息再过来。”其中一人出声说道。

    伯伊摆摆手,走到书桌面前坐下,拉赫里斯则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伯伊挑唇笑了笑说:“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

    四人和拉赫里斯都是精神一凛。

    纤细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伯伊说:“王后在地牢囚禁了一个后宫的男人。”

    除了拉赫里斯,那四人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虽然惊讶,但他们并没有出声打断,他们很清楚能被阿伊特意拿出来说的事情,绝不会是桃色新闻这么简单。

    伯伊继续说道:“那人说他手上掌握着能扳倒王后的证据,希望我能救他出去,不过我已经猜到了。”

    几人对视一眼。

    眼底就是诧异又是惊叹,最后化作佩服,还得是阿伊大人。

    “王后是屋卡人。”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全都惊得站了起来,唯一能保持镇定地也就只有拉赫里斯。

    “不可能吧。”亚胡迪亚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

    一方面他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另一方面,他很清楚阿伊大人从来没有失误过的时候,至少他们相识以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屋卡,一个被埃及灭国,子民几乎屠尽的国家,说是和埃及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如果可以,他们还不怀疑,屋卡人会用绳子吊死埃及王室的每一个人,哦,还有贵族们。

    伯伊抬起眼,亚胡迪亚见状闭上嘴重新坐下,其余几人也纷纷落座。

    “屋卡人的习俗是所有人在洗礼后会在身上纹上黄睡莲,以彰显他们对神明的尊崇。”

    七岁时,屋卡的孩童会前往神庙用圣水进行清洗,接受神明的祝福,这个过程被称作洗礼。

    “男孩会纹在胸口,表示他们对神明的绝对忠诚,女孩则是纹在手足上,意指她们传承神明的技艺,永远追随神明的脚步。”

    “拉塔巴必然是知道了王后的身份,因此被王后囚禁。”

    伯伊缓缓说着自己的推测。

    拉塔巴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刻意颠倒了顺序,想要让伯伊误会,王后是想要折磨他,但其实王后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抹去他胸口的纹身。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王后是屋卡人。”亚胡迪亚拧着眉,还是不太能接受,“埃及人也喜欢在身上纹莲花。”

    他知道王后的脚踝上有莲花,也知道王后喜欢纹身。

    伯伊轻笑一声:“确实,我一开始也没多想。”

    直到阿曼特告诉他,比加的手臂上是三十瓣的莲花。

    “白睡莲的花瓣是20-25瓣,蓝睡莲是16-20瓣,”他说,“而黄睡莲是24-30瓣。”

    二三十片花瓣显得非常的密,大多数人不会专注具体有多少片花瓣,最重要的一点是,埃及没有黄莲花。

    以埃及人对神权的绝对崇拜,必然不会把意义重大的莲花瓣数画错。

    “我在芭斯泰特面见王后的时候,数了一下。”伯伊笑了。

    因为时间仓促,加上荆棘纹身的影响,他只粗粗数了半边,但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五,而王后脚踝地那朵莲花是一个极其对称的图案。

    三十瓣黄睡莲是极其少见的,在屋卡只有皇室后人才可以使用这个数量的纹身。

    随着屋卡的消亡已经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伯伊会知晓是因为大埃商会,里面有屋卡的商人,无意间提起过,作为一个随口提起的谈资,无人关心地就被揭过了。

    在提及塔奥米斯将金印献给拉赫里斯时,王后出奇地愤怒就像是在向他证明这一点。

    比起塔奥米斯的背叛,她更痛恨法老试图染指权力。

    智囊团的几人陷入沉默,试图消化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拉赫里斯的脸色冷肃,眸色深沉,半晌他开口说到:“屋卡有一个扬言要寻找神迹的公主,因为不在国内,侥幸躲过了那场血腥的屠杀。”

    智囊团里的另一个人巴拉蒙皱起眉:“那个公主不是说被先王斩首了……”

    他的话才说出来就卡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先王不仅没有杀那个亡国公主,还将人带了回来,让对方以平民的身份嫁进了王室。

    “先王是疯了吗?!”亚胡迪亚忍不了了,“他欺骗了所有人!”

    巴拉蒙讷讷出声:“曼苏拉法老的死……”

    曼苏拉,上代法老,也是拉赫里斯的父亲,在一往无前的战场中突然遭遇埋伏。

    法老的暴毙导致军心大乱,埃及军队节节败退,那场所有人都认为胜券在握的战争让埃及痛失了五十万大军。

    侥幸逃回来的战士也多是残疾,据他们的描述,敌军如有神助,轻易地发现了他们军队的行进路线,埋伏在了一个天险之地。

    这件事是所有埃及人的痛,是埃及王室的奇耻大辱。

    “如果真的是她,”巴拉蒙眼眶红了,“那她真的该死。”

    巴拉蒙是塔塔沙漠的悍匪,被伯伊提拔进了智囊团,他的父亲便是当年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但他无颜回家面对家中姐妹,父母,因为她们的丈夫,兄弟全都死在了那场战争。

    于是他落草为寇,成为了塔塔沙漠的匪贼,没几年便娶了妻子,有了巴拉蒙,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即便是逃了回来,却落下了病根,很快便撒手人寰了。

    智囊团的几人就着这件事的可能性讨论起来,情绪越发激烈。

    那场战争在埃及身上留下了巨大的伤口,可以愈合,但永远都会留着一道疤,深刻的疤,没有人能够幸免。

    伯伊偏头,看到拉赫里斯无声地抿着唇,看着似是触动不大。

    然而他搭在腿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牙齿紧紧咬住腮帮,暗金色的眼底如有风暴在肆虐。

    伯伊倚靠着椅背,低声问他:“难过?”

    拉赫里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说:“那比加是什么身份?”

    伯伊:“比加应该是拉塔巴那边的人,不确定和屋卡王室什么关系,她安排人把我送进死牢,大概就是希望我能把拉塔巴救出来。”

    比加确实不认识那个送他进死牢的人,但她哥哥却和那人的父亲在同一个建筑队,如果不是大埃商会抓取信息的能力,很难查到这其中的关联。

    比加的哥哥是奴隶,很大概率他们的父辈是先王从屋卡带回来的战俘,目前还不知道比加是如何隐瞒身份混进王宫的,但以这人的聪慧,并不是难事。

    随着王后的身体逐渐衰微,比加应该非常清楚这样拖延下去,拉塔巴必死无疑。

    阿曼特愣了愣,前后结合,想到阿伊大人说他来得挺快的那句话,猛然醒悟过来:“她早就知道你会进死牢!”

    从芭斯泰特到麦涅乌至少得半个小时,从诸神殿到死牢需要一个小时,阿伊大人才到死牢一个多小时,自己就已经带着人赶到了。

    中间自己还去了诸神殿,又是半个小时。

    时间根本不够,唯一的可能就是比加一开始就笃定阿伊大人会进死牢,把大人送到芭斯泰特后立刻前往麦涅乌通知自己这件事。

    “可是,她这样不怕暴露自己吗?”阿曼特不太理解,如果是他完全可以等够时间再行动。

    伯伊笑了笑说:“确实,她太着急了。”

    她需要的不是阿曼特做什么,而是希望阿曼特去找法老或者神殿,确保伯伊一定能出来,事实上,阿曼特确实是去找拉赫里斯了。

    只是坏就坏在,她不够了解伯伊,不知道这人是全部实力,所以过于迫切地想要让第三方入场,去增加成功的筹码。

    这种心急,成为了她身上最大的破绽。

    说着,他的注意力又落在了旁边的拉赫里斯身上。

    拉赫里斯听着他们的分析,神情非常专注。

    “你为什么难过?”伯伊突然问道。

    若不是那隐隐泛红的眼眶,大概无人会意识到他内心的波澜,伯伊鲜少会在意别人的情绪,但小孩儿这故作坚强的样子,像极了傲娇的毛绒四脚兽,面上假装不在意,内心在疯狂叫嚣着——

    快来关心我!

    伯伊难得心软一回,心想,那便如他意吧,反正也就这一次。

    拉赫里斯看向他,暗金色的眼眸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有个妹妹,是从在那场战争中出生的,送回来的时候,左耳被割了。”

    明晃晃地羞辱与炫耀。

    这件事被视为王室的耻辱,那位公主也因此从王室除名,终生囚禁于行宫。

    没有人愿意看到失败的标志总是在眼前出现。

    这位公主在行宫无人愿意接手,母亲看不过眼把她接到身边照顾,拉赫里斯和她是一起长大,算是兄弟姐妹中感情最好的。

    伯伊眨了下眼睛,他记得这个公主。

    在历史记载中,她是拉赫里斯的妻子,只不过因为拉赫里斯英年早逝,两个孩子皆是早夭,这位公主的下半生也过得非常凄苦。

    “有一点难过。”拉赫里斯抿起唇。

    伯伊斜睨着他,半晌,他伸出手握住拉赫里斯的手,这人长得高,手也比他大了一圈,手指更长一些。

    微凉的手贴着他的皮肤,但很奇怪,一点都不凉。

    拉赫里斯微怔,视线落在他冷淡的眉眼上。

    伯伊笑了下说:“借你一点信仰。”

    拉赫里斯垂下眼,看着那握着自己的手,纤细白皙,腕骨伶仃,好像一折就断。

    但他记得,阿伊说过,自己的信仰就是他自己。

    第40章 正版首发晋江

    “那阿伊大人,咱们现在要怎么办?”亚胡迪亚出声询问。

    随着他这一声询问,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伯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感觉自己抓着的那只手突然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偏头询问。

    拉赫里斯的耳朵倏地就红了,两个人的手放在桌下,除了面前的智囊团,还有守在门口的阿曼特和托德,都是他们平日里来往最多,也最为信任的人。

    心脏砰砰地狂跳,手心浸出一层热汗。

    没有人发现他们桌下的小动作,隐秘的,旁若无人地牵着手,拉赫里斯能感觉到自己明显偏高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改变着伯伊,就像是要把他捂热,如自己这般发烫。

    “嗯?”伯伊见他不说话,整个人好像都在出神,于是用手捏了下他的手指。

    拉赫里斯觉得被捏的好像不是手指,而是自己的心脏,又酸又热又胀。

    “我,我觉得这样影响不太好。”拉赫里斯红着耳朵低声说。

    “什么影响?”亚胡迪亚拧着眉,“王后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没想过影响不太好!”

    “就是就是。”巴拉蒙义愤填膺,恨不能在后日朝会上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伯伊垂眸,视线在两人的手上淡淡略过,勾唇笑了下:“难不成你是觉得不好意思?”

    拉赫里斯心想,这个人怎么敢这么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觉得不好意思?”亚胡迪亚感觉自己被绕迷糊了,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梅丽特千错万错啊。

    “没什么,”伯伊撩起眼皮,嘴角含着笑意说:“我和陛下会出席后日的朝会,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把拉塔巴换出来。”

    不只是他们,巡游的几位话事人都会出席这次朝会,对巡游的事宜进行总结汇报等等。

    “那咱们是这次朝会上揭穿王后吗?”巴拉蒙迫不及待地问。

    他永远记得父亲去世时,眼睛是看着南方的,在那里是他回不去的故土,早在十几年前,他的父母已经以为国捐躯的烈I士之名埋葬他。

    父亲常说,不回去至少家人还能以他为傲,但巴拉蒙不止一次看到父亲擦拭那把从战场带回来的剑。

    如果可以他一定想要再上一次战场,为曾经的屈辱洗名。

    “吞噬大象要一口一口来,”伯伊说,“这次朝会的目标是让法老亲政。”

    “亲政?”亚胡迪亚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上一任法老三十七岁都没能得到实权,梅丽特掌权近四十年,想要从她手里抢东西谈何容易。

    “我以为应该扳倒王后再提这件事。”巴拉蒙略显迟疑,他当然不会觉得伯伊是错的,但这件事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有了王后的把柄,他觉得先扳倒王后再往法老亲政会比较容易。

    智囊团的另外两人米尔吉萨和尼克拉什也表示同样的顾虑。

    说到正事,拉赫里斯努力忽略手心里的温度,智商开始回笼,他思忖片刻说:“是因为塞贝克将军?”

    伯伊投以赞赏的一眼:“没错,王后一支势力崛起是因为手握军权的塞贝克将军全力扶持。”

    王后倒了,还有她身后的塞贝克,比起“平民”出身的梅丽特,塞贝克是贵族出身,掌握军权,多年守卫边境,在民间的名声极好,有塞特转世之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是了,他们只专注于眼前的梅丽特王后,然而,王后一倒,必将露出她身后隐藏多年的塞贝克。

    “阿伊大人准备怎么做?”亚胡迪亚问道。

    伯伊挑眉看着他,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我以为各位大人的智慧应该各有妙计才是。”

    亚胡迪亚和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扶肩行礼道:“是,还请大人宽容半天,我等下去再做研究。”

    这件事所图甚大,他们也不敢轻易妄言。

    伯伊嗯了一声:“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也不能久待。”

    他才从芭斯泰特出来,虽然在他们回来以前,已经安排人把诸神殿里重要位置的随侍都换了一遍。

    托德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去给几位大人开门引路。

    他们走的自是诸神殿的密道,只不过这密道四通八达,出口也有好几个,托德带他们走的是一条通往底比斯集市的道路。

    等人走了,伯伊站起身,很自然地松开了拉赫里斯的手,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眼,笑道:“你力气还挺大。”

    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红痕,是很清晰的手指印,煞是惹眼。

    拉赫里斯攥着空落落的手心,有些羞赧:“我下次注意。”

    伯伊哼笑一声:“还想下次,做梦吧。”

    拉赫里斯抿起唇,心想,怎么就没有下次了。

    但他没有说,而是问起刚刚的事情:“你是有计划了吧。”

    以阿伊的性格,必然是考虑周全了才会提出计划。

    “我以为你会指挥他们去做。”拉赫里斯说。

    阿伊这人看着好相处,但性子是强势的,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的决定。

    伯伊:“我需要的是智囊团,而不是一群只会听从指挥的无脑生物。”

    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进地牢的事情,他们各司其职,各显神通,而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他自己亲自去筹谋。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些年,拉赫里斯几乎参与或者旁观了伯伊所有的计划,深刻地领悟到这个人的足智多谋。

    他毫不怀疑,只要是阿伊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我也是刚刚想到的,很适合的一个人,”伯伊看着他,莫名笑了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拉赫里斯:?

    伯伊摆摆手,打开房门走出去,阿曼特连忙跟上,伯伊走出去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下次再敢给我下药,你就死定了。”

    拉赫里斯微怔:“什么……”

    他猛然反应过来,大步走上前,有些委屈地说:“我就下了那两道菜。”

    那两道菜正好是阿伊不爱吃的,阿伊这人嘴刁,只要是不喜欢的,一口都不会碰。

    伯伊打量着他的神情,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片刻,他笑了笑说:“是误会就好。”

    回到麦涅乌,还是熟悉的宫殿,这么多年一直闲置着没人住,就连宫殿里的摆设都没有什么变化。

    伯伊走进书房,惯常准备看书打发时间。

    阿曼特见状连忙去帮他拿书,阿伊大人的书很多,这次回程光是书本都有满满的俩马车,这些都还是路上买的,还有商会的人不定时会送一些搜罗到的。

    已经看过的书,大人也不留着,全都着人送到了当地的神庙,如果有人识字感兴趣,那便自行取用。

    “大人咱们是不是也应该给麦涅乌增加些人手?”阿曼特从书架上取下两本书,“不过这宫殿也是有些小了。”

    麦涅乌如今还是只有他和巴特巴尔三个人,巴特巴尔严格来说仍旧是神殿的人,很多时候用起来都不顺手。

    “晚些时候吧。”伯伊接下阿曼特递过来的书,“你去把伊西祭司寻来,就说我这发现了好酒让她来取。”

    麦涅乌如今的大小,想要再容下更多人也是够呛。

    阿曼特说是,没有多问就走了。

    等待伊西过来的时间,伯伊已经把书看了三分之一。

    “什么好酒?”伊西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酒,阿曼特在酒馆寻到她的,一听伯伊有好酒,她酒也不喝了,一抹嘴风风火火就来了。

    伯伊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坛包装朴素的酒坛子放在桌上。

    伊西快步走过去抱起来,明明还没有揭盖,她深吸一口气,笑道:“还得是阿伊,果然是好酒。”

    对于她这样的老酒鬼,哪怕只是隐隐一丝味儿她都能分辨出好坏来,更何况,这酒坛子底部的泥,一看就是好多年的陈泥。

    “所以这酒你是想换点什么?”伊西美滋滋地抱着酒就不撒手了,不过她也清楚阿伊这人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不会突发奇想找她来聊天。

    伯伊一笑,随意地说:“听说拉赫里斯找你拿了些草药?”

    伊西扬了扬眉:“你吃了那两道菜?”

    法老找她拿草药,但担心经了别人的手不安全,让她亲自去下的药,自是知道只下了两道菜。

    伯伊挑唇:“那就没什么事情了。”

    伊西哈哈笑了一声,揭开酒坛的盖子闻了下,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熏得她脸上的笑容都敛不住了。

    伯伊若有所思,伊西这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很难被收买,也就是当年火灾一事,让她对自己和拉赫里斯多了几分真心相待。

    但要是比起美酒,这浅薄的情分立刻就散了。

    他失眠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更遑论床上还有别人,在现代他出差都需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但次数多了,安眠药也不太好用了。

    这种情况下,拉赫里斯睡旁边,自己竟然睡得这么熟?

    纤细的手按在书本上,伯伊眼睫微垂,这世上真有人比安眠药还好使?

    诸神殿——

    托德送走各位大人回到诸神殿,刚刚钻出密道门,就看到自家陛下还在书房里坐着,眼睫低垂不知道在看什么。

    “陛下,您怎得还不午休?”

    按照阿伊大人的话,充足的休息有助于身体发育,所以以往这个时候,陛下必然是已经午休了。

    拉赫里斯抬起眼,无声地把手搭在腿上,不知道为什么掌心一直都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经久不散,搅得人心神不宁。

    “杯子销毁了吗?”他问。

    托德一愣,连忙点头:“销毁了,我亲自盯着的,草药是在市井不同人分批次去购置的,不会被阿伊大人发现。”

    拉赫里斯蜷起手握紧,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