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周婶子又来了,这回她还带了个妇人来,那妇人一见路景就皱着个眉,一副不屑的模样。
路景正茫然中,就听姜氏喊了声闫家的。
原来是闫家人。
瞧这模样,怕不是已经把自己摆在了婆母的位置上,开始挑上了。
闫家的默不作声把路家的小房子打量个遍,然后视线又回到路景身上,眼神稍缓。
上回议亲的时候瞧着不怎么样,这回倒是顺眼了些。
姜氏刚刚采茶回来,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皱,她局促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想请两人进屋去坐坐,但被路景拦下。
“周婶子,你怎么又来了?”
周婶子眼眉一挑,不高兴道:“你这哥儿,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事,真当我闲的没事干吗?”
路景有点想笑,这闫家的态度也是够怪的,议亲的时候把原主说的一文不值,多不乐意似的,结果他一翻脸,这些人反倒不肯放手了。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嫌货人才是买货人?
“昨儿个你说闫家不看重你,今儿闫家的就亲自来了,这回你总没话说了吧?”
周婶子看了眼闫家的,阴阳怪气道:“前阵子路大家的文哥儿出阁,礼钱收了足足十两银子,当时我就说不好,这往后啊镇上的哥儿们眼界儿可要高起来喽。”
闫家的一听就懂了,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我说呢,原是嫌这个,人家王家是开茶园的,我们家可比不了,一两银子已经够多了。”
“可不是,”两人一唱一和,“过几日景哥儿进了你们闫家的门,那你们的还不就是他的,你这个当婆母的难道还会委屈了他不成?”
“是这个理儿,礼钱多了也就传出去好听,其实过了门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没的因为这点子事把两家弄生分了。”
姜氏都插不上话,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路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周婶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记得我昨儿个说的很清楚了,亲事取消。”
周婶子神色大变,“你这哥儿怎么还敢说啊,路家的我昨儿怎么说的,这种大事怎么好让哥儿自己说?”
闫家的本就皱着眉,这下脸色更是难看。
“没规没矩。”
姜氏擦了把汗,小心翼翼道:“这几日我们当家的做工事紧,没顾上,我们再合计合计。”
“是该这样,这种事哪有叫一个哥儿自己在前头咋呼的道理,没的坏了名声。”
周婶子这话已经有些威胁的意味了,姜氏一听果然给路景使眼色,想让他回屋里去。
偏偏路景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周婶子要是觉得闫家好,不如自己嫁过去啊,正好你对闫家的礼钱十分满意,还能和闫家的凑一对好婆媳呢。”
周婶子一张胖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路景哆哆嗦嗦,“你,你这哥儿胡说什么?!”
闫家的气的跳脚,嘴里骂骂咧咧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哥儿,我们闫家娶不起,也不敢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转身就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狠的。
姜氏想去挽留,但被路景拉住,“娘,别管她。”
周婶子帕子重重一甩,恶狠狠道:“路家的,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哥儿,我倒要看看,你们以后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说着也气跑了。
路元高兴地蹦起来,“太好了,终于走啦。”
姜氏照他后脑勺轻拍了一掌,“进屋去。”
路元悻悻地看了眼哥哥,低垂着小脑袋进去了。
姜氏把路景拽进小厨房里,又气又无奈道:“你刚才胡说什么啊,这下周婶子闫家的都让你给气走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路景作出委屈的模样,弱弱道:“娘,你别生气,我也是话赶话说急了,但你也听见她们怎么说我的了,我能不生气吗?”
姜氏急得团团转,“周媒婆是镇上出了名的坏嘴子,咱们惹了她,日后你的名声可要糟了。”
路景心里浑不在意,但脸上却做出懊悔的模样,“她会到处说吗?”
“这是当然啊,用不着几日,这事儿就会闹得整个镇子都晓得了。”
“啊?”路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先不说人家了,再等等吧。”
“还等?你都十六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娘……”
见路景满脸懊悔和委屈,姜氏也不忍心把话说太重,只能道:“罢了,先不说了,等你爹回来听他怎么说吧。”
“哦。”
晚些时候,周婶子特地等在路上把事情告诉了路二,过程中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
路二一听慌得不行,赶忙向她保证回去一定好好教导自家哥儿。
周婶子重重哼了一声,“就景哥儿这性子,哪个婆母能喜欢?我看啊你们多半是要砸在手里了。”
路二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听话,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住。
“今儿个闫家的也在,景哥儿这些话一字不落都听了去,我去说和还被骂了一顿,婆子我做媒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等气呢!”
路二揣了一肚子火到家,结果一听路景和姜氏转述的那些话,火气又转向了周婶子和闫家的。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闫家这桩亲是说不成了。”
姜氏给他端了碗水,温声道:“我瞧着闫家的也不是好相与的人,景儿要真嫁了过去只怕要吃苦头,不成就不成吧。”
路二端起碗一饮而尽,怆然道:“若只是一桩亲事吹了倒没什么,可眼下咱家的处境不好,只怕后头没人家上门了。”
“爹,”路景正色道:“经过这一回我也想明白了,只有我自己立起来,日后才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咱家也是一样的,这些年外头总拿咱家和大伯家比,说咱家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昨儿元元捡了光宗吃剩的果子回来当个宝似的,我瞧着心里实在不好受。”
路二和姜氏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咱家是比不上大伯家,但咱们也是好好在过日子的,爹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做工,娘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凭啥镇上的人都能爬到咱们头上,说我贪图礼钱,说元元只配吃穿别人剩下的将来也定没什么出息,凭啥呢?”
这话可是说到路二和姜氏心坎儿里去了,两人眼圈霎时红成一片。
姜氏更感性一些,忙转过身偷偷拿衣袖揩了揩眼角。
路元趴在路景腿上捏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良久,路二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事儿来了?”
“许是那日被闫家小子骂的太狠了吧。”
路二再次沉默。
“爹,娘,”路景趁热打铁,“我暂时不想成亲了,我不想嫁到闫家这样的人家去。”
路二倏地抬起头,想反对但嗫喏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姜氏在两人中间坐下,“可是你都十六了,现在不嫁等年岁再大些更找不着人家了。”
路景差点脱口而出那就不嫁了,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日后再说吧,说不定就让我碰着一个顶好的呢。”
姜氏笑着摇头,显然根本没把路景这话当回事。
见气氛轻松下来,路元忙爬起来邀功道:“哥哥,今儿光宗又给我一颗他吃剩的果子,我没要。”
路景摸摸他的脑袋,狠狠夸赞了一番。
路元高兴坏了,白日里那点馋意立时跑了个干净。
吃饭的时候,路景随口问了路二一些双集镇的信息,得知镇上的人们主要靠着给周边的茶园竹园桃园这些地方做工来换钱过活。
眼下已入夏,桃子刚刚成熟,夏茶还等着采摘,所以重点就在这两处。
比如路二就在茶园做工,而姜氏有空的时候也会去茶园帮忙,过两日两人还要去桃园采摘桃子。
双集镇的人没有农田,一年到头就是围着这些个园子忙活。
从路二嘴里,路景得知周边除了一些被人包下的大园子以外,还有不少无主的野园子,大家得了空就会去碰碰运气,捡些吃的用的回来。
路景心里大概有数了。
此时,和路家隔了一条街的巷子里,某处清幽的别院。
一个清雅无比的男子正坐在竹林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手臂翻转时剑身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男子面白如玉,周身的气质矜冷高贵,偏偏他还生着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融合到了极致,叫人看了便移不开视线。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男人身后。
“说。”
“是,殿下,今日镇上并无大事发生。”
话音刚落,另一道黑影便再次落下。
男人擦剑的手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急火火开口,“哪里无大事,明明就有一桩。”
男子失笑,“哦?说来听听。”
“殿下还记得前阵子我和您说的路家哥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