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侯府,入夜,裴璟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今日公事不回。

    安和堂那边自有小厮去知会,卫川平日里跟随裴璟左右,来虞栖枝这儿递话的差事便落到赵叔身上。

    赵叔年纪大了,裴璟把赵叔当长辈,虞栖枝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十分客气。

    听了裴璟今夜不回府歇息的消息,虞栖枝稍稍顿了顿,然后向赵叔弯弯唇,示意她知道了。

    笑容可以勉强,眼底的落寞却是藏不住的。

    赵叔随着虞栖枝房中迎送的下人走了一段路程,回头望去,就见虞栖枝卧房里的烛火依旧未熄。

    自去年世子与虞栖枝刚成婚时便是如此,世子若还未归,虞栖枝厢房内的灯火就一直为世子亮着。

    赵叔是裴璟母亲带来的家仆,也算是看着裴璟长大的,在心中总免不了把人当做小辈疼。

    世子这些年的不易,他们身旁伺候的人都看在眼里。原本赵叔还有些顾虑虞栖枝配不上世子,但如今看来,虞栖枝对裴璟是当真用心的。

    ……

    刑部,诏狱。

    那日被裴璟在行宫生擒的刺客,如今就关在刑部诏狱最底层。这段时日,刑部与大理寺将人连番审问,奈何刺客像是钢浇铁铸,又像是故意拖延,愣是不肯将实情吐露一星半点。

    近两日,甚至有江湖路数的高手来刑部劫囚的踪迹,刑部也知晓此案再拖不得了,便要在大理寺和北衙的三方见证下,给那刺客上几套重刑,逼着人开口。

    三司会审的时辰定在晌午。即便正午日头高照,冬日寒风凛冽,依旧是冷得够呛。刑部官员差役便见风雪地里,北衙一队人策马而来,像是全然不畏严寒朔风。

    北衙禁卫直辖天子,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是仪表堂堂风采出众。

    然而,刑部众人的视线却只齐齐集中在为首的指挥使裴璟身上。

    面容冷峻深邃,眉眼凌厉。

    一身英挺武官官服,身姿修长高挑,周身气势凛冽迫人,轻易便将官服的华丽耀目压下。

    裴璟径直走向诏狱,与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陆松年寒暄几声,便切入正题。

    刑部尚书如今已年过四十,官场沉浮数十载,才有了今日这个位置。也因此,他是打心眼里就不太瞧得上裴璟这类人。

    金玉其外的世宦子弟,不过是倚着家族荫封,才得以年纪轻轻就升得这么快。

    刑部尚书心底不太服气,面上却依旧一派同僚和气,甚至提出请裴璟上座,做足了样子。

    裴璟神色倒是平淡,同刑部尚书让了主位,在边上位置落座。

    刺客被人带了上来,第一眼便狠狠瞪向裴璟,浑身紧绷,周身锁链丁零当啷地响。

    当初就是裴璟将他捉了,下狠手扼住他的下颚,断了他求死的路,才让他在昭狱苟延残喘至今。

    裴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平静:“开始吧。”

    “这几套刑用下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张嘴说实话。”刑部尚书摆摆手,示意手下差役上刑。

    这刺客能在诏狱挺到现在也算是个硬汉了,但就如刑部尚书所说,上完两套刑过后,嚎叫声不绝,终是将地点招了出来。

    大理寺少卿陆松年稍长裴璟几岁,见此情状,也忍不住拿袖口掩了掩口鼻。

    他常年和冰冷的尸体打交道,来诏狱观刑讯的次数却寥寥。

    便是及时清理,也有新的血味将其重新覆盖,是经年累月化不开的浓稠腥臭味。

    昭狱里的怨念,愤恨,血腥气,便溺与脏器腐烂的味道,都如化为实质,争先恐后的往皮肤与骨缝里钻。

    刑部尚书亲自将人押回牢房,北衙羽林军星夜赶往刺客供出的城西铁匠铺。

    陆松年很快也缓过来些,向裴璟玩笑道:“难不成裴指挥使恰好偶感伤寒,鼻子不通气?”

    裴璟没搭理他,只与他静待禁军带回来的结果。

    陆松年倒也慢慢回过味来,北衙直隶皇帝陛下,裴璟接任以来,免不了要替圣人处理些不可示之人前的事,估计这等场面,裴璟平日也没少见。

    过不多时,羽林军统领从铁匠铺带回一张薄纸,纸上,铁匠铺主人对诬陷太子刺杀皇帝的罪名供认不讳。

    铁匠铺的主人明显自裁不久,羽林军赶到时,他的血仍是温热的。

    陆松年有些唏嘘。

    这个结局,没有令在场之人感到太过意外,但至少,太子的冤屈终于得以洗脱。

    此案到这也该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各司长官给圣上上折子的事。

    从昭狱出来,已是深更半夜。临走前,大理寺少卿陆松年以自家妻子初到长安,想结识裴璟的夫人为由,邀请裴璟与虞栖枝在休沐日一同去他府邸一坐。

    先前裴璟遣人递话说不回,昌宁侯府院子里的灯便都灭了,只余几盏黯淡廊灯在寒风里闪着微弱的光。

    虞栖枝卧房里暖黄的灯火却还亮着。

    裴璟淡淡瞥过。

    ……

    虞栖枝卧房的床榻经受重量,微微向下塌陷了点,男人清冽的气息从她后背贴上来,带了点热意与未干的水汽。

    “裴璟,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裴璟不在身边,虞栖枝原本睡得也不太踏实,但忽然被弄醒,她意识仍旧有些迷迷糊糊。

    “去了诏狱。”裴璟鼻尖埋在她的后脖颈,低道。

    裴璟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传到虞栖枝的脊背,她醒了醒神,在裴璟臂弯里翻了个身,与裴璟面对面,细细地端详他。

    片刻之后,虞栖枝伸手摸摸他的脸。话还未出口,她自己的面色却先苍白了几分。

    “你再去洗洗好不好,这个血味,我闻着心里慌。”虞栖枝轻声道,是很有些担心的模样。

    裴璟听了,垂下眼低低笑了笑。

    “让我试试有多慌。”

    他锢住她柔软的手,抵在床头,唇贴上她的颈项,怀中人很快就软了身子。

    虞栖枝寝衣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敞开,显露出白皙的起伏,梅花香气幽幽地散出几缕,一副引君采撷的模样。

    裴璟眸色暗了暗。俯身而下,撷取独属于他的雪中红梅。

    今夜裴璟的举动好似比往常都要失控一些,这让虞栖枝有些经受不住。

    结束时,虞栖枝侧脸靠在他的胸口,气息很轻问:“怎么了,是今日在诏狱的事不太顺利吗?”

    裴璟停顿一下:“没有。”

    明显是不愿与她多说。

    “但是,你明明……”虞栖枝还想说些什么。

    裴璟不耐抬起眼,目光落在虞栖枝张合的红唇。

    心底忽然升腾起莫名烦躁。

    为了浇灭那股躁动,他手掌扣住她后脑,吻上虞栖枝的唇。

    虞栖枝愣住。

    裴璟几乎从不会主动吻她的唇。

    但她也只是怔了片刻,很快她伸手揽住裴璟的后颈,主动回吻过去。

    裴璟一回府就进了虞栖枝的卧房,守夜的下人连忙打起精神,备好热水等在外头,听着房内断断续续传出的动静,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

    外头天寒地冻,虞栖枝却也出了薄汗。

    浴室里,虞栖枝帮他舀了一勺水。水珠滑过裴璟的眼睫,直而挺的鼻梁,最后滴落到他坚实的胸膛。

    月光洒落在裴璟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她,出言道:“一起洗。”

    虞栖枝摇摇头。

    往常她都是等裴璟洗完,换过遍清水再洗。

    裴璟挑了挑眉。虞栖枝尚未来得及辨明他神情背后的含义,只觉腰间传来力道。

    裴璟的手劲很大,他一把攫住她的腰身,轻而易举便将人拽入水中。

    池水很深,虞栖枝险些呛一口水。

    她后腰被裴璟锢着,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作水中的一株藤蔓。浮浮沉沉,身后的裴璟此刻却成了她依凭的岛屿。

    几乎不出意外地,池水又弄污了,裴璟喊下人进来换水。

    世子院中的下人对此都习以为常,虞栖枝却还是红了脸颊。

    最后她终于与裴璟终于一块洗了。虞栖枝泡在池子里,意识已经有点昏沉,几乎要睡过去。

    只感觉到有人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她闭着眼,央求道:“别再来了。我要睡了。”

    男人低低笑了笑,随后,有干燥的汗巾将她湿漉漉的头发裹住。

    “擦干再睡。”裴璟略微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道。

    裴璟经年习武,做事干活也很利落,很快将她从头到脚擦了个遍。

    干燥又温暖的感觉实在很舒服,虞栖枝疲倦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也就任他施为。

    ……

    这日裴璟休沐,晨起过后,他提出带虞栖枝出府。

    虞栖枝自从嫁入侯府,除开去寺庙上香,便甚少出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裴璟也几乎不会带着她显露人前。

    虞栖枝起身后,只觉周身有些惫懒,不知是月事快到了,还是昨晚太过放肆,但她依旧向裴璟点了点头。

    虞栖枝很快穿戴好,踏上侯府门前的马车,就见裴璟已经等在马上,身着常服。

    裴璟往常穿的那身公服,也挺潇洒,只是太过气势凌人。

    虞栖枝看着裴璟不穿公服的样子,没有平日里那么冷峭,就连凌厉的眉目也被衬得柔和许多。

    虞栖枝掀起车帘一角,痴痴看他。

    裴璟不说话的时候,眼底没有情绪的时候——最像封青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