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外间暗着,卧房内却是点着灯火,虞栖枝房内的灯烛似乎是彻夜不熄的。

    烛火摇曳,映出榻上人的睡颜。

    平心而论,虞栖枝生了一张很漂亮的脸。长眉微弯,鼻尖微翘的弧度显出一点娇俏,然后是她的抿起的双唇。

    润泽的,饱满的,像是要引人亲吻。

    裴璟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俯身覆上她柔软的双唇,虞栖枝温热的呼吸便细细碎碎地洒在他鼻尖。

    裴璟眸色一动,随后在虞栖枝唇上轻轻咬了下去。

    于是单纯的亲吻变成了舔咬,与辗转碾磨的品尝。

    虞栖枝在睡梦中蹙起眉,被吻得微微颤栗。

    她眼睫带着略微湿意,不知又做了什么梦。

    钟漏“铛”的响过一声。

    虞栖枝阖着的眼睫颤了颤。

    感受到唇上的触感,虞栖枝下意识别过脸,睁眼见到是他,她愣了片刻,又乖顺地伸臂揽住他腰。

    裴璟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接下来的事便要顺理成章地发生。

    虞栖枝却推开了他的手臂,垂眸摇了摇头轻道:“我今日不想。”

    裴璟眼眸沉了沉。他看了眼虞栖枝的手,没说什么,虞栖枝却也看出他眼底的不悦与冷意。

    不过,裴璟倒也没有那种喜欢强迫人的癖好,他起身,去了里间浴室。

    再出来时,裴璟俊美眉目间笼着一层水汽,他瞥她一眼,便要走。

    两人不同房时,裴璟没有在她这里留宿的习惯。

    烛影在虞栖枝眼中摇晃,晃得裴璟挺拔修长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失真。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虞栖枝忍不住指尖颤抖。

    “别走。”

    虞栖枝忽然有些着急,追过去,从裴璟的身后抱住他:“别丢下我。”

    裴璟背对着她,因此没察觉虞栖枝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

    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虞栖枝轻声祈求。

    过去的回忆就这么涌上心头。

    洛县不高的土坡上,虞栖枝从家中翻墙出来,与封青凌相约。

    她向封青凌掰扯这些日子零零碎碎的琐事,又说到小伙伴陈二前几日与他娃娃亲成婚之事。成婚之后,小时候只会流哈喇子的陈二,居然就一下子变得人模人样起来了。

    “凌哥哥,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星空下,虞栖枝歪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被虞栖枝称作“凌哥哥”的俊朗少年也侧目看她。

    封青凌脸上神情无奈又温柔,常常让虞栖枝联想到被暖阳晒过的稻草。

    “再过两年,等兄长成亲后,我就来你家提亲。”

    虞栖枝容色黯了黯,想到了街坊邻居中流传的有关她家的闲言碎语。

    虞栖枝的脸颊被他捏了下。

    “等我兄长成亲继承家业以后,他不会干涉我的选择。”封青凌看着她:“我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人,只要阿潆你不嫌弃我们封家是商贾出身。”

    听到“喜爱的人”从封青凌口中说出,虞栖枝忍不住通红了耳根。

    她将脸埋进他胸膛,少年的双臂也同样拥紧了她。

    洛县寒凉的夜风拂过身躯,夜鸦粗嘎啼叫,这些都影响不了虞栖枝心中的期盼与甜蜜。

    她从封青凌温暖的怀抱中抬头:“如果你没来呢?那我就嫁给别人啦。”

    封青凌无奈挑眉,接着,一个温柔轻软的吻印向她的双唇。

    属于少年人的青涩的吻一触即分。

    “约好了,阿潆。”封青凌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唇角,望着她道。

    虞栖枝因少年的举动微微睁圆了眼睛。随后,她重重点了下头。

    外室之女的尴尬身份,周遭人的暗暗议论与排挤,愁苦叹息的姨娘,面目模糊的父亲。

    虞栖枝幼时的生活便由这些构成。

    直到封青凌的出现,像一束光那样,将她晦暗困窘的世界,点亮了。

    裴璟闭目养神。察觉到虞栖枝频频看向他的视线,暗自皱眉。

    过了一会,虞栖枝却又躺了回去,把脑袋蹭到他胸口,呼吸渐渐均匀。

    也不是亲昵的姿态,带点依赖,反而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狗。

    ……

    天气渐渐回暖,很快便到了年节。

    年节这日,是昌宁侯府众人难得聚齐,吃团圆饭的日子。

    裴璟的庶兄裴朔常年在外修道,侯府老侯爷这些年头疾发作,远离朝堂,在有汤泉的庄子上养生常住。

    老侯爷与大公子裴朔的两架车马在城郊遇上,便赶巧一齐回来了。

    长房郑氏早就携着幼子等在侯府门前,待马车刚停下便热切地迎了上去。

    老侯爷和他身边的侧夫人,与裴朔长房一家站在一块,看着倒更像一家人。

    裴璟这边,则冷清不少,妹妹裴幼凝染了风寒,不好出屋吹风,便只有他与虞栖枝出面。

    老侯爷与裴朔一家三口略说了几句,目光便转向裴璟这里。

    老侯爷威严的视线扫过裴璟身旁的虞栖枝,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是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虞栖枝被这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往裴璟身侧躲了躲。

    裴璟没说什么,只淡淡迎上去:“父亲。”

    虞栖枝则跟在裴璟后头行礼。

    天色渐渐暗下,也快到了用膳的时辰,众人便也不再多礼,请了老祖宗后,进厅堂落座。

    昌宁侯府依旧沿用先祖定下的规矩,宴上男女不同席。

    裴璟落座前,回头看了虞栖枝一眼,虞栖枝察觉到他视线,向他柔和笑笑。

    其实虞栖枝在侯府过得还算自在,平日里没有公婆要侍奉,安和堂那边每半个月去一次,与侯府众人聚在一块的日子,也就年节的团圆宴而已。

    但这顿饭通常都不是很愉快的。

    饭后上了茶水,老侯爷那边的席散了,裴璟被老侯爷喊去前罩房的会客厅谈话。

    女眷这边,老祖宗这边放下茶盏,瞧了眼活蹦乱跳的裴冀,面对虞栖枝,则是依旧的话题。

    老祖宗想不明白,虞栖枝和裴璟,两个都是康健的人,怎么就生不出孩子呢?

    虞栖枝羞愧低头,郑氏嘴角边噙着笑意,手上动作优雅地给老祖宗盛了碗碧玉粳米汤,作饭后消食。

    “兴许是就身子有问题呢。”侧夫人何氏在旁听着,煽风点火笑道。

    话出口,何氏挨了老祖宗一眼瞪,她收敛了神色,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继续道:“又兴许,两个人身子都没问题,但碰到一块就是生不了孩子,也是有的。”

    何氏这话实在有些粗鄙无礼,虞栖枝听了,却也只是朝她抿唇笑了笑。

    “怀孩子这事也得看缘分,强求不来的。”虞栖枝道。

    何氏面上笑意停顿,神情僵了一瞬,险有些挂不住。

    她认定虞栖枝这是话里有话。

    当年何氏抢在老侯爷与裴璟母亲成婚前,强行瞒着所有人将腹中的孩子产下,后又谋划带孩子登门的事,令昌宁侯府阖府震惊。

    侯府闹了好一阵鸡飞狗跳,老侯爷当初也险些因这件事被政敌弹劾。

    只是,现下也算时过境迁,陪在老侯爷身边的依旧是何氏,这才无人再去提起。

    方才虞栖枝话中刻意提到“强求”,定然是在含沙射影她了!

    虞栖枝与裴璟,这夫妻俩背地里指不定说了她多少坏话!

    何氏恨得牙痒痒。

    ……

    偏厅内,裴璟将这段时日朝中发生之事与老侯爷说了。

    “太子那边,陛下还未松口解东宫的禁。”裴璟神情平淡。

    “太子殿下尚且年轻,性情还是太过仁善。如今,皇子那边频频动作,陛下此举,也算是在暗中回护太子。”老侯爷叹了口气,道:“希望太子殿下经过此事,能多融会贯通些储君之道,别再轻易落入他人圈套。”

    “殿下他会明白的。”裴璟言简意赅。

    三言两语过后,偏厅陷入寂静。

    父子俩久未相见,竟落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人到中年,身为父亲,老侯爷有心缓和他与裴璟的父子关系。

    他打量起眼前出色的嫡子,轻易便联想到今日在侯府门前,站在裴璟身边的虞栖枝。

    裴璟新娶的这名妻子门第寒微,与裴璟实在是很不相衬的。老侯爷眉头不由皱了皱。

    虞栖枝的相貌无疑是漂亮的,只是举止瑟缩,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虞栖枝的那张脸……

    方才细看之下,虞栖枝的眉眼,身段,都隐隐像极了一个人。

    “璟儿,姜家的那个孩子,你究竟还没忘记她吗?”话到嘴边,老侯爷终是问出口。

    裴璟神情微动。

    见此情景,老侯爷心内不满摇了摇头。

    果然,裴璟这次实在荒唐。

    一意孤行娶了虞家庶女为妻,只因,虞栖枝与那姜家女郎相貌生得相似。

    若他记得不错,姜家的那孩子……是叫姜罗衣吧?

    那个裴璟少年时曾经荒唐提婚过的,裴璟如今的师娘,姜家的长女——姜罗衣。

    裴璟的神色只在起初听老侯爷提起姜罗衣时,有些许波澜,很快又归于淡漠。

    “罢了。你的婚事……你喜欢就好。”

    自从头疾频频发作之后,老侯爷的心气也被病痛消磨地不如往日,逐渐显露出些衰败气象。

    面对愈加年轻有为,却性情顽固的儿子,老侯爷无奈叹口气。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在此之前,四皇子那边,一直有意将其养妹襄乐郡主嫁予裴璟。

    以昌宁侯府目前的立场,与襄乐郡主扯上关联,反倒会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虽说裴璟为了姜罗衣,娶了虞栖枝这么个七品小吏之女作正妻,实在有些荒唐。

    但裴璟显然还是有过考量的。

    虞栖枝父亲在工部任主事一职,与权力争斗中心的任何一派,都扯不上半点关联。

    更何况,虞栖枝家门低微,用来作应对四皇子不满的挡箭牌,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