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元夷从未受过如此之打击

    赤瑛仙子想到了姜玄衣, 仍不觉心中一悸。她心中生出了几许讥讽,卓云藏看似宽和却极富心机,如今更防着他师兄。

    只是, 如今姜玄衣看似无害, 却可能比神藏真君以为的聪明得多了。

    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时, 应无烈还没有来。

    姜玄衣这样闲话家常, 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调解家庭矛盾。

    这一切当真这么巧吗?可若说姜玄衣算到应无烈出招, 赤瑛仙子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姜玄衣觉得这种不堪猜测是属于绿泫的弱点吧。

    所以姜玄衣率先出招,替绿泫弭平了这个短板。

    他这般用心, 是有何图谋?

    但赤瑛仙子已经无瑕去细思姜玄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这几日赤瑛仙子内心之中已经被灼热的情绪所填满,甚至连入定都很困难。

    因为她太过于愤怒了!真相摆在自己面前时候, 赤瑛仙子就好似被打了几巴掌,只觉得自己前半生都散发可笑气息。

    那时姜玄衣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子侃侃而谈,顺道感谢自己:“阿泫那孩子,乃是炎蝶族遗孤,当时她全族已陨, 只活下一个女孩儿。我机缘巧合, 寻到了这个孤女。只是那时候我有任务在身,故而将他托付给令主。”

    “——这些年,仙子对阿泫也是关爱有加,宠爱非常。”

    当时她听到这些话,已经震慑得不能动弹。

    她那手指悄悄的,轻轻的颤抖。

    那孩子,那孩子难道不是——

    “非我刻意隐瞒,只是当初炎蝶一族为了圣域牺牲, 这固然受人尊重,可也难免被许多魔修记恨。这块玉佩,便是藏于阿泫襁褓之中,是她贴身之物,乃是炎蝶族传令信物。承蒙仙子照顾多年,这枚法器便赠予仙子,想也应该。”

    那时她不敢相信,难道当年自己是有所误会?

    不,若是如此,这个误会怕也不是误会。

    姜玄衣这么说,她仿佛也是从日常中寻觅到些蛛丝马迹。比如阿泫天生火属性强些,修行火系功法也是事半功倍。这倒确实像是炎蝶族人的体质,纯火属性的少女这方面可谓如鱼得水。

    她甚至还想到了神藏真君那位情人水湄,那女郎天生阴脉,修行的是水系功法。

    父母决定不了孩子的天赋,但是功体属性多少会有影响。

    自己不是曾也生出好奇,绿泫缘何是个火属性的孩子,通身上下也寻不到水湄柔柔弱弱的痕迹。

    当然姜玄衣一番话,赤瑛仙子只是将信将疑,她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后来她用了些法子查探,终于也也证明了姜玄衣所言。

    那个真相刺激得赤瑛仙子近乎心神失守,也使得赤瑛仙子这几日困于雪音殿中,未曾出去见人。

    然而碧水宫所发生之事,赤瑛仙子也是心知肚明。

    她手指轻轻抹过了鬓发,想着如今碧水宫传开的流言,想着那怯生生跟着应无烈的阮珠,她蓦然冷冷一笑。

    赤瑛仙子瞧着手指间这块炎玉,她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本来这件事情,她已经准备跟神藏真君算了。

    她已经跟神藏真君和离,而且水湄已死,那些旧事仿佛也已是过眼云烟。修行的道路很长,她应该是去追逐更广阔空间,而不是再计较这些俗情。

    可原来那孩子竟不是阿泫。

    神藏真君竟撒了这个大谎,包括那个孽种,竟将她如此戏弄。

    这么想着,赤瑛仙子眼中终于升起了一缕冰冷的恨意。

    既成心魔,她总需解之。

    又或许自己这些年的宽容,终究是太过于纵容神藏真君。

    她本与神藏真君站同一阵线,又一并有三个子女,无论如何利益相同。作为神藏真君同盟,碧水宫也一向与神藏真君共同进退。

    甚至那阮珠染指碧水宫,过度窥探,她也默默无视。赤瑛仙子知晓神藏真君有意笼络东荒应无烈,也是忍了。

    现在想来,当真是好笑。

    那怯生生的女郎倒是确实有死去水湄的品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性情,只是更阴狠无耻罢了。

    自己身承师命,发誓要护住碧水宫。碧水宫乃是万源之地,觊觎的人不少,所以赤瑛仙子从前方才想要借神藏真君之势。

    可笑她终于察觉,神藏真君才是真正想要吞了碧水宫的恶狼。

    赤瑛仙子慢慢放下手中玉佩,她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前自己虽跟神藏真君不是夫妻了,但因为利益,也谈不上真正的决裂。

    那么到了现在,赤瑛仙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也要给神藏真君送上一份大礼了。

    至于孩子——

    神藏真君这样的人,孩子总是在大业之后。

    赤瑛仙子甚至担心,神藏真君为了计划只怕不会顾忌孩子。他的撮合下,元夷整日和阮珠厮混,而阮珠却又不似绿泫那般心无算计。这样想着时,赤瑛仙子心中厌意甚至更浓了几分。

    走廊上的风铃声被吹得叮咚作响。

    自从绿泫乃是私生女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元夷干脆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华珠明面上支持绿泫,这件事情像是一根刺似的扎在元夷心里。

    无论如何,元夷也不愿意华珠跟绿泫太过于亲好。

    其实这个秘密元夷隐匿于心中多年,所以他初闻别人提及,是惊大于怒,甚至有些无措。

    是小珠陪着他,她甚至还替绿泫那厮说了几句好话。

    然而阮珠再善良,终究是不能替绿泫将逻辑补全,小珠脸上终于也透出了一抹关切:“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可是华珠姊姊对她那么好,视如亲妹。难道,她就不能对华珠姊姊说实话,竟辜负华珠姊姊一片真心。”

    “她当真对华珠姊姊有什么情意?我若有这样好一个姊姊,定会好好对她。”

    说到了这儿,阮珠脸颊也浮起了几许嫉意。

    元夷知她一直仰慕华珠,当然不满绿泫这样子不知好歹。正因为小珠不善隐匿情绪,方显真实。

    而这女孩儿几句话,顿时让元夷浮起了一层冷汗。

    他忽而觉得,若华珠对绿泫毫无提防,说不定会吃亏。

    如今元夷寻上华珠,他只盼华珠对绿泫生出提防,也不会被绿泫算计了去。

    就好像如今,元夷到了这儿,对华珠进行劝说。

    “这些谣言也许并非无因,阿姊,你也不可太信任阿泫了。”

    一个人若明明是父亲外室之子,却藏得滴水不漏,是何等可怖。

    想到绿泫平日里的嘴脸,元夷脸色都忍不住要更加狰狞了。

    他不信华珠真的毫无芥蒂。

    阿姊光风霁月,倒也不介意那孽种爬到她头上去炫耀。

    可华珠这样子的人,难道不介意绿泫张口说谎?

    她不就是因为小珠有所欺瞒,故而对小珠生出不悦,乃至于不待见她?

    可阮珠之后也含泪向他解释,这一切乃是应无烈有意依附父亲,故而为难她这个女孩子。

    她甚至指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住碧水宫的事。

    元夷也信了,毕竟阮珠只是个弱女子。这样子的女子,自然被应无烈控制,绝不能违逆应无烈的心意。

    更何况这些也不是重点。

    那绿泫处心积虑,混迹于华珠身侧,不知有什么心思。

    华珠瞧着他,只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摇摇头。

    元夷看着她不上心的样子,更是生出几分灼热的焦急。

    “阿姊,你提防她一些。你知道她说什么,指我远不如她,更是不行。若她对碧水宫有几分敬畏,这些话就绝不能说出口。”

    华珠:“相争无好言,争执时的话,也不必记在心上。元夷,扪心自问,你说出的话难道就十分悦耳。她从没记得你那些话,你又何必记得?”

    “相反,若她眼里有高下之别,察言观色,将这些规矩记在心里,处处温柔小意,将感恩戴德挂在嘴上。那么你说的什么话,都能深深印入这个人心里面,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也许你无意间一句话,也能让这个人深深记住,并且觉得受到伤害。”

    这么说时,华珠脑海里掠过了阮珠的影子。

    然后华珠安抚状:“当然她口无遮拦,我自然也会加以提点,你大她一些,正好给他做表率。”

    元夷自然不肯用力挑拨离间,他面颊浮起了一层愠怒:“阿姊,你当真不懂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当众叫我牲口,许多人都听见。她长于碧水宫,当真没有半点感恩之心。甚至,都没有顾忌你。若我是牲口,又将你置于何地?”

    元夷在这里上纲上线,从一句话中窥出绿泫极恶劣凉薄的本性。

    哪怕华珠是一潭沉静的水,元夷也是想要激出华珠骨子的火气。

    可华珠只是瞧着他,不动声色:“不过是小孩子吵架——”

    元夷简直要气得裂开了,阿姊根本是什么都不懂!

    亏母亲那般信任倚重,阿姊心里竟没半点成算。

    若换成自己,他早把绿泫逐走。

    华珠手指头慢慢的敲着轮椅,心忖可惜你不是。

    其实元夷就算不说,他跟绿泫争执始末也有人绘册配文,送到了华珠的案头。

    绿泫究竟怎样说那些话,华珠也是清楚。

    所以任元夷如何上纲上线,她也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她手帕捂住了唇瓣,轻轻咳嗽了两声。

    元夷听到她咳嗽声,面颊顿时透出了担切之色。他这个姐姐从前练功走火入魔,炎气损及了筋脉,不但双腿残废,而且还留下了祸根。这病时不时发错,有几次甚至颇为凶险。

    若非如此,华珠也不会困于碧水宫。

    眼见华珠如此,元夷自然也是非常之担心。

    可元夷旋即面露迟疑,怀疑华珠是故意转移自己注意力。阿姊一向颇有手段,很会装糊涂。

    然而元夷看到华珠将捂嘴的手帕纳入袖中,他忽而觉得不妙。

    元夷面色一边,忽而伸手夺出那块手帕。

    手帕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令元夷面色大变。

    华珠拿回手帕,手指一动,这怕帕子顿时化为齑粉。

    “不过是旧疾发作,没什么要紧。”

    说到了这儿,华珠眼中透出了一抹亮光。

    本来她这病一直是纪衡调养,纪衡一手神脉针法能替她调顺理气,缓和伤势。

    如今纪衡在碧水宫,本来请来也很方便。

    从前大家也还算合作愉快,纪衡脾气虽傲,但是对碧水宫也是有几分敬畏。再者他每次为华珠施针,碧水宫也不会亏待了他,总是会给予不菲报酬。

    但这一次纪衡人在碧水宫,华珠连请两次,纪衡居然都婉拒。

    这位纪神医只说自己身子有恙,而施展神脉针法又是个体力活,恕他不能为华珠施针。

    华珠第一次听到这种毫无诚意的推脱之词时,简直是惊呆了,也算开了眼。

    早知道纪衡喜欢自抬身价,但她也没想到纪衡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到纪衡第二次拒她,华珠已经觉得可以对纪衡采取一些措施。

    但是这些话儿,也是没必要说给元夷听。

    华珠安抚元夷:“纪神医如今就在碧水宫,我自然会请到他为我施针。”

    她慢慢的将喉头的鲜血咽下去,免得显得骇人,可唇角仍是渗出一点血污。

    元夷此刻已经显得十分乖顺了,他伸出手,用手帕擦去华珠唇角的血污:“阿姊,你就是太操心阿泫那臭丫头的事了,所以才无瑕顾忌自己的身子。”

    华珠都忍不住想要吐槽了,也不知元夷跟绿泫结了怎么样的仇恨,这都能拐弯抹角算在绿泫头上?

    她忽忍不住笑出来:“你这都能怪阿泫,你不如让我少操心——”

    可她这么笑时,却忽而呕出鲜血,纵然华珠以手捂住,鲜血也顺着她指缝渗出。

    元夷都呆住了。

    素蕴快手快脚将华珠扶住,飞快喂了华珠几颗药丹,替华珠顺气。

    “这几日华珠少主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特意去请那位纪神医,可人家却是诸多推脱——”

    华珠从来不做没根据的猜测,可素蕴却控制不了自己情绪:“那日华珠少主拒绝了阮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此,纪神医竟这般做派。”

    谁都知晓,纪衡对阮珠甚是爱重,十分在意。阮珠温软做派令纪衡十分受用,故而对阮珠十分照拂。

    若非如此,很难理解纪衡竟如此拿乔。

    元夷蓦然抬头,面颊浮起了森森怒意。

    “他若不医阿姊,我便杀了他。”

    此刻元夷甚至对阮珠生出迁怒,他虽对阮珠一向怜惜,可涉及华珠,他立马觉得阮珠很不懂事。

    所谓亲疏有别,元夷爱惜的永远是真正亲人。

    素蕴赶紧劝慰:“如今华珠少主身子要紧,还请元夷少主不必节外生枝。不如再去请纪神医,说明此间情况——”

    她提醒纪衡怎么说也是个技术型人才,不是发怒时候。

    元夷也稍冷静些,他伸出手掌,替华珠调理内息。

    一旁素蕴已经前去请纪衡。

    素蕴忧心忡忡,可又隐隐觉得不对。阮珠或许会包藏祸心,不似她表现的那么柔顺。可这位阮姑娘一向心思极深,当真会因一时之气,将这些事情做得这般明显?

    这仿佛也不符合阮姑娘这柔和谨慎的性情。

    不过事出紧急,素蕴也无瑕细思许多,总需请来纪衡替华珠医治才是。

    要不怎么说医修是卡脖子的职业,你便是脾气再大,有求于人时总是要声音低些。

    素蕴匆匆请大夫之际,元夷却也伸出手将华珠的手掌握住。

    他面色阴狠,玄力却是柔和,如此替阿姊温养筋脉。此刻元夷脑子也微乱,他一直对阮珠颇具好感,只觉得阮珠温顺知恩。可华珠待旁人都厚道,偏生不喜欢阮珠。

    还是阿姊终究是对的,小珠终究是包藏祸心。若阿姊当真有什么不是,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甚至会亲手击杀罪魁祸首。

    华珠此刻脉息残碎,处境亦是十分危险。

    也不多时,纪衡已匆匆赶来。

    元夷脾气暴烈,可他素重亲情,此刻竟生生忍耐住脾气,并未发作。

    可见一个人脾气也不是不能约束,只看他想不想。

    元夷就像是一只嗜血的猛兽,面颊凝结一缕冷怒。

    不过纪衡也不似元夷以为的那般讨厌,只见纪衡脸色大变,面颊之上透出了关切之色。

    他悲声:“华珠少主情况甚是危急!我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救她!”

    纪衡这么一副姿态,倒是令元夷微微一怔,感觉有什么事情跟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纪衡仿佛也不是故意拿乔,而是另有隐衷。

    可元夷也顾不得他有什么隐衷,纪衡若不能救华珠,他定不会干休。

    什么你救不了她,便送你去死的剧本,那也是可以有的。

    只见纪衡手指之处套了一枚玄衣指套,指套指甲尖尖,方便挑药,又适合充作武器。

    纪衡却将这枚锐物刺入了肩头穴道,只见他面颊忽而变得血红,旋即又变得雪白。

    如此变化几次,纪衡眼中也透出了锐意。

    他手指弹开了针囊,旋即取出了银针,要替华珠治疗。

    这一系列的操作,顿时让元夷不明所以了。

    阮珠是个有故事的人,如今也不免开始讲故事。

    她眼中含泪:“纪仙师身负重伤,本来已无法施展神脉针法,欲修养一些日子。可是医者仁心,此刻他宁可强提真元,损耗身躯换来一时施针之机。所以医者仁心,就是这般了不起——”

    阮珠眼眶已经红了。

    这一记反转搞得元夷都震惊了。

    不错,之前纪衡是说身体不适,不能给华珠医治。可那时候,华珠只以为那不过是纪衡的推脱之词。

    就连元夷听到了,也只觉得纪衡不过是自抬身价。

    可是现在,纪衡居然是当真身躯有恙,这身子不很好。

    如今纪衡更牺牲自己,给华珠医治,搞得很伟大很悲壮。

    纪衡更冷笑说道:“阮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样子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医者仁心?不过华珠少主身份尊贵,而且又比旁人要清雅高贵,所以她值得我损身以救。我这个人,最自私不过。”

    所谓同命岂能同价,纪衡这些话果然是很自私。

    可元夷听了,竟并不觉得多反感,反而显得纪衡真性情。

    那人总是有一种感觉,真性情的人乃是不会说谎的。

    就好似现在,元夷觉得纪衡这个人实在,看着说的是实在话。

    不然以纪衡平日里的品行,吹他如何的大仁大义,元夷也觉得这人设怕是有点儿假。

    自家阿姊,自然是要比旁人值钱些。

    纪衡玄脉之气透入金针,使金针顿成玄光之芒。若绿泫在此,必定会生出惊讶。当初姜玄衣给宁寂医治,就仿佛是施展的同一种手法。不过纪衡却自信这乃是自己的独门秘技,旁人难及。

    以此技艺,纪衡也拥有了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地位。

    不过纪衡看似狂傲,却是个聪明人,终究不会去搞要挟碧水宫之事。

    至始至终,纪衡准备草的就是为了碧水宫少主殚精竭虑的人设。

    甚至此刻身躯受损也不是假的。

    只见纪衡鬓发间竟渐渐染上了几许银丝。

    而华珠脉息也渐渐和顺,苍白得好似白玫瑰的面颊上终于也增了一抹血色。

    元夷以手探其脉息,本来冷冰冰的脸蛋上也不觉透出了一抹笑容。

    阮珠的泪水就好似断线的珠子顺着面颊一颗颗的滴落,如此模样更是可人。

    她也看到元夷面色由雨转晴,心忖时机差不多了。

    若元夷心思都在华珠身上,那么自己纵然说几句挑拨之语,只恐元夷也没心思听。

    “纪仙师,你何必这么说。你今日之所以受伤,还不是被人故意伤之。若非你途径流月国,我不知你为何添了伤势。”

    她仿佛为纪衡抱不平,为了纪衡不甘。

    纪衡心中心思流转,终究没有反驳阮珠的话。

    他想到应无烈许的好处,还有自己负伤医治华珠少主的人设,以及,应无烈那位新晋东荒霸主的威胁。

    是应无烈将自己击伤,那时应无烈犹自笑盈盈:“纪神医,我有个计划,要委屈你了。”

    一旁阮珠又在那儿软语道歉,又替应无烈说话。

    那时候纪衡方才发现自己可笑,阮珠又岂是个柔婉可怜之人。

    可现在,这些事情都没办法停下来。

    纪衡没有反驳,只是不咸不淡说道:“阮丫头,你胡说什么?”

    他终究给自己留了余地,至少,这些事情不该由自己说。

    可纪衡这副姿态,已经是一种默认了。

    但元夷面颊已经凝结了一抹寒霜,眼中有幽火流转。

    流月法宫?单单这个词,都让元夷想到了那个可恶的养女。

    阮珠凄然:“这些话,我原不欲说。只是,我当真担心阿姊。我知道纪仙师性子怕是,是有些不好。可是流月主修知道阿姊需要纪仙调理,她竟然——”

    元夷厉声:“她有什么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碧水宫养女,都能称我为牲口。她什么时候对碧水宫有敬畏之心?”

    答案自然是没有——

    他很大声,嗓音也很尖锐。

    华珠眼睫毛也轻轻颤抖,仿佛听到了。

    阮珠也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秀润的面颊透出了几许不安:“也许,也许流月主修也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脾气上来,思虑不周,没想那么长远,都忘记了华珠姊姊需要纪神医的调养。”

    她口中说也许不是故意的,但却知道这番话落在元夷耳里,便会是绿泫可能是故意的猜测。

    想到了这儿,阮珠甚至有些遗憾。

    遗憾纪衡之前居然绕道流月法宫,过流月法宫而不入。

    若宁寂的病没好,绿泫为了笼络人心,则必定会邀请纪衡入流月法宫。

    到时候阮珠再施展挑拨离间大法,两人必定是会撕起来。

    那么眼前这一场构陷,也就会更加的真实有趣。

    可惜绿泫带回一个姜师叔,姜师叔将这一切都毁了去了。

    姜玄衣就像是个混乱音符,总是出现于不和谐之处,打乱了故事的节拍。

    不过阮珠虽求尽善尽美,这点儿手段对于元夷而言却已然够用。

    只见元夷面生忿怒,一言不发,向外掠去。

    他必定是去解决阿泫!

    这样想着时,阮珠面颊之上也是不觉生出了兴奋的红晕!

    正在这时,华珠却发出声响。

    这个力图让元夷跟绿泫和谐相处的阿姊面露不赞同之色。

    只是华珠刚刚醒来,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阮珠凑上去:“阿姊,你还是要当心身子。”

    她看着华珠话语堵在了无色的唇中,眉头凝结一抹怒色。

    当然阮珠也知晓华珠不喜欢自己唤她阿姊。可现在阿姊孱弱如斯,又能做什么?她又能阻止什么?

    纪衡给人治病时候喜欢清净,故而侍女纷纷退下。

    现在只有阮珠凑在华珠跟前,而纪衡也是跟她站在同一边。

    阮珠握住了华珠发颤的手掌,忽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割了阿姊的舌头,是不是她再不能说什么?

    华珠本名卓珠,如今她也不怎么用这个名字了。明明两人名字里皆有一个珠字,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水湄那时候心怀不甘,也挑了这么名字,只盼孩子能如珠如宝。

    可自己与之比较,什么也不是。

    那缕酸意涌上了阮珠心头,她姓阮也是随了外祖父,随了母亲俗世之姓。

    自己名字里有一个珠字,便事事与华珠对比,那么自己人生则总是被笼罩于一片阴云之下。

    小珠终究是被华珠比下去。

    华珠的手掌在她手掌中颤抖,或许华珠并不愿意被自己握着,可是却无力挣脱。

    阮珠一阵欢喜,内心升起了一缕近乎发颤的愉悦。她一向谨小慎微,处处察言观色,生怕别人不喜欢。如今机缘巧合下,却有一种华珠性命操于自己之手感觉。

    啊,阿姊性命在我手里。

    一股恶意流转,窜入了阮珠的心头。

    当然应无烈本来没这个计划,阮珠本也没有。阮珠想,我不过是想想,包括剪了她舌头,也只是心里恶毒念头罢了。

    可室内九窍香炉透出了缕缕青烟,除开纪衡再无别人。

    华珠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也不愿意看她。可能华珠也瞧出自己有意挑拨,她自然有些看不起自己。

    不,她一直都看不起自己!

    阮珠心尖儿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那股锐痛不断加剧。

    正在此刻,华珠轻轻的睁开眼,这般凝视阮珠。

    阮珠:“阿姊!”

    阿姊可是怕了,阿姊怕什么?

    那调子微微扭曲,那情绪已经失控。

    然而华珠双眼如清清深潭,就如两面小小的镜子,映着阮珠身后的身影。

    来客一身雍容华贵,面颊清光似雪。

    阮珠身躯僵了僵,浑身发寒,她飞快松开了手,飞快退开。

    赤瑛仙子亲至,自然是对华珠关心担切。

    阮珠轻轻垂头,瞧着赤瑛仙子衣角绣的精致牡丹花。

    自己那声阿姊,是不是已经被赤瑛仙子听见?是不是能从这一声轻呼中窥出几许古怪?

    一瞬间,阮珠就仿佛被人窥见了心中隐秘,身躯轻轻一颤。而现在,赤瑛仙子不发作,只是讲注意力放在华珠身上罢了。

    这么想着,她瞧着华珠对赤瑛仙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而旋即阮珠狠狠握紧了手掌,飞快抬头:“仙子,元夷少主怀疑是流月主修害的华珠少主受伤,故而前去为难。只怕,会出什么事情。”

    这些说辞自然存有一些微妙的误导。

    只要赤瑛仙子也误会绿泫,那么这位流月主修在碧水宫再无立足之地。

    赤瑛仙子慢慢侧过了面孔,艳丽的面颊之上顿时凝结了一层寒霜。

    绿泫所居之地乃是风阁,亦是她小时候练功之处。

    这风阁之中有一处风穴,常年有飓风流转,绿泫便这么挥剑斩风,以此修行。

    阮珠赶到时,元夷将赤红色的剑比在谢苒颈项之间,大声逼问:“绿泫为何还不来,当真不怕我杀了她的人!”

    阮珠原本恼恨元夷效率低,可她很快留意到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周围陆陆续续有吃瓜的修士掠来,显然是被碧水宫的狗血剧吸引住全副心神。

    人言可畏,就算是绿泫这样子没心没肺之物,也会沾染些浮躁之气。

    若矛盾激化,元夷再杀了谢苒,那么这件事情必定是不死不休。

    随阮珠而来的,还有步鸾音这位碧水宫主管。

    她本为赤瑛仙子心腹,甚受倚重。赤瑛仙子要看顾女儿,便令步鸾音传讯,使得元夷不要胡闹。

    这可能有碍阮珠的计划。

    不过,纪衡纪仙师也是到此。这位医修做贼心虚,可能不能肯定绿泫会说什么,故而到现场控场。

    也许纪衡一开始也不想说谎,可骑虎难下,他终究会彻底站在应无烈那一边。

    谢苒面颊之上也禁不住浮起了几许凝重之色。

    方才元夷一来,就说什么华珠病重,是绿泫所害。

    周围修士已经是议论纷纷,这样子指指点点。

    这些不相干之辈的言语本没什么打紧,只是若赤瑛仙子或者华珠因而对阿泫生出嫌隙,那问题就大一些了。

    一来阿泫在碧水宫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再者,阿泫是个重情的人。

    她可能不会在意元夷,但会在意华珠,在意丹辰,更在意赤瑛仙子。

    而元夷看着失控,可他却自认没有失控。

    现在他盛怒之下,是否要不计后果驱除绿泫,让他借势发疯。

    只要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那么就算华珠阿姊不计较,终究也不得不做一个选择。而自己,总归是有血脉关系的亲弟弟。

    可不知怎的,元夷心中终究还是有一丝犹豫之情。

    他内心伸出扪心自问,当真相信绿泫竟有如此心机?

    不在于什么证据,也不在于狗血的背景,而在于内心本能。

    信,还是不信?

    然而这时候步鸾音略显严厉嗓音却在元夷耳边想起:“还请元夷少主住手,仙子有令,令元夷少主不可冲动无礼。”

    她这么几句话,使得阮珠禁不住看了这位步总管一眼。

    阮珠是了解元夷的性情的,元夷性子刚烈,吃软不吃硬。步鸾音虽奉赤瑛仙子之令,但这么说只是让元夷情绪更加激动!

    是不知,又或者是故意?

    无论如何,这番话是对阮珠有利。

    而阮珠对元夷的了解果真是深入级别的。眼前的少年蓦然面颊浮起了一层血红,眼中透出了些凶狠之意。

    一如小时候那样儿,元夷发觉自己每次跟绿泫争执,母亲都是站在了绿泫一边。

    有时候固然是自己不是,但有时候也是绿泫不对。

    但母亲每次都偏向绿泫,对阿泫温言软语,冰冷中透出了几分柔情。

    自己难道不是赤瑛仙子亲生儿子?

    而到了现在,一切一如往常,竟还是如过去那般。

    纵然是华珠姊姊受伤,母亲仍然一如既往的站在绿泫那边,替那丫头说话。

    这算什么?

    一瞬间元夷心中杀意暴增,他有意杀死谢苒。

    杀了这苒公主,想来绿泫那张傲气的脸总会透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一念至此,元夷感受到了莫可名状的诱惑,英俊的面颊也是微微扭曲。

    他已入魔障,浑身发颤,双瞳也是流淌了几许猩红。

    元夷眼中杀意吐露,赤剑一挥。

    谢苒是个机敏的人,她留意着元夷脸上的细微表情。当元夷面颊之上透出了凶怒之意时,谢苒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谢苒当机立断,只见谢苒手指一动,驱动法器月伞。

    此物乃是流月国世代相传的法器,唯流月皇族可持。谢苒得此宝物,已经昭示她必定是流月女帝。

    而这月伞攻击力并不算是很强,强在防守。

    月伞其名为伞,驱动开来却是一道淡银色的气罩。

    此芒流转间,挨了元夷赤剑一击,顿时发出了急促的清鸣,宛如编钟敲急了一般。

    只此一击,月伞光芒大减。

    这便是世俗皇族与碧月宫少主的差距了。

    那月伞虽然是流月国世代相传的宝物,却在元夷一击之下濒临崩溃。

    此刻元夷再来一击,就能击碎月伞,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谢苒,让这风阁染上一抹鲜血。

    然而就在这个时,一缕锋锐的剑气掠入,竟将元夷生生逼退。

    与此同时,谢苒身躯被向后提去,隔开一道安全距离。

    绿泫从风穴之中掠出,一身绿衣翩翩,艳丽的面颊之上却浮起了冷怒!

    从前绿泫是不喜欢元夷,两人总是反复争吵,彼此只见并无好感。

    然而绿泫心大,那些龃龉并没有真的放心里去。

    可到了如今,绿泫真的生出真正愤怒!

    方才元夷杀意凛凛,他竟当真准备杀了苒公主?

    亏她一直以为元夷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任性不懂事罢了。

    可元夷显然并不是个孩子,他的心思当真是如此的恶毒,竟想做出这样子的恶毒之意。

    绿泫也催动真怒,艳色的脸颊浮起了一层红晕,使得她那一双眸子更不由得灼灼而生辉。

    她长剑扣在了肩上,手掌亦是握住了剑柄。

    绿泫的嗓音就似从天边涌来,带着几分幽远:“元夷,你在做什么?”

    她嗓音也不似之前的明媚可人,更与上次握剑姿态大不一样。

    因为绿泫已入无念之境,是修士踏入战斗状态时的表现。

    她上次要跟元夷撕,其实并没有认真,那不过是跟元夷玩儿。

    元夷内心翻腾,这才是这个女孩子真正可怖的模样。那些可爱爽朗不过是流月主修伪装,就连父亲对她也颇为倚重。

    好啊,自己想要挑战的就是这样子的绿泫。

    这时候元夷也对谢苒没兴趣了,他真正想杀的就是绿泫。

    这些念头涌来,元夷双剑化出,向着绿泫掠去。

    这个卑劣的养女除非杀了他,否则他必定会不死不休。

    一瞬间阮珠眼珠子闪闪发光,好啊,这样子撕起来,见了血才是真欢喜!

    那么华珠姊姊再不愿意,有些事情注定也是阻止不了。

    然而偏生这时,一道身影却掠至了绿泫跟前,就好像极品玛丽苏一样,以十分戏剧化的姿态阻止这场战斗。

    这么搞的除了姜师叔也没谁了。

    而偏偏绿泫竟很吃这一套。

    当姜玄衣挡在她面前时,绿泫竟微微一怔,这么一怔,绿泫那无念之境顿时生出了裂痕。

    她瞬间从战斗状态抽离,转而生出面颊生出鲜活的担切。

    这么一来,绿泫的动作就慢了半拍,元夷赤剑已至。

    很爱玛丽苏戏份的姜师叔自然很爱惜自己,没有让自己受伤的意思。

    如果有人善于观察,就会发现宁寂那个死宅居然被柔弱的姜师叔拉出来,此刻正横在一边。

    宁寂心里甚至冷哼一声。

    姜玄衣似很讨厌自己出手,故而拉了合适的人选出力。

    宁寂虽受姜玄衣的恩惠,不知怎的,竟对姜玄衣甚是厌恶。

    只有阿泫才会觉得姜玄衣老实。

    宁寂眼里也禁不住透出了几许恶意。

    急什么,又不是千钧一刻,他总要替姜玄衣把气氛营造得紧张一些。

    然而宁寂竟未曾来的及出手。

    这当然也不是因为元夷剑太快。

    这元夷剑刺到了近前,竟生生一收,剑势顿时一顿。

    说到底元夷也不是真的疯。

    谢苒也还罢了,她虽然是凡俗之地的公主,是流月国的金枝玉叶。可这样尊贵的身份,放在碧水宫也不算如何。

    然而姜玄衣却是父亲神藏真君的贵客。

    哪怕是千金市骨,也是说明姜玄衣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如今被神藏真君亲儿子杀了,传出去还不知成什么模样。别人便会说碧水宫少主十分凶残无礼,甚至影响丹辰、华珠,连带赤瑛仙子也是有些不是。

    可见有人看似疯狂,却也不是真的疯。

    说到底,元夷终究不过是借势发泄罢了,他也不是别人眼里那等真正不顾一切的莽夫。

    元夷剑势已顿,然而剑劲儿余力未消,剑光如此冲击间,将姜玄衣面纱击碎。

    只见姜玄衣面纱四分五裂,似蝴蝶一般飞走,他那张面孔沐浴在阳光之下,却是生得极美。

    在场男女无不瞧得一怔了怔,就连元夷也禁不住呆了呆。

    旁人难以理解绿泫为何会对姜玄衣一见钟情,竟连从前搞绯闻的对象也是顾不得了。可现在这一切显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看脸,一切都是因为脸。

    众人心里都是同款心思,就如当初阮珠第一次窥探姜玄衣容貌时生出的震惊一样,这么一副容貌不输神裔。

    伴随细微的嗤声,姜玄衣束发的发带也是生生裂开,一头浅灰色的发丝也就纷纷落下,散落肩头。

    宁寂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只觉得十分碍眼,心中厌意更浓。

    不提方才以身挡剑,就连这露脸惊艳的戏份也十分玛丽苏。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玄衣身上,未曾留意到纪衡的面色变化。

    纪衡就好似见了鬼一样,脸白得像纸。

    这么些年,自己苦苦追寻,乃至于刻意躲避的面孔,此刻却是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如当年那般,如鬼如魅。

    绿泫虽脱了无念之境,可心中怒意仍如高涨。

    苒公主是她此生最敬重的人之一,绿泫平时对她也是又爱又畏。

    元夷这傻叉居然想要诛杀谢苒,她已经觉得不能原谅!

    这已经不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而是货真价实的憎恶。

    她的心思在姜玄衣跟前如池塘的浅水,能一下子瞧得清清楚楚。

    那姜玄衣就不大赞同。

    世人眼里碧水宫对绿泫有恩,绿泫又是养女,怎么说也要对这位元夷少主敬畏三分。

    绿泫万万不能自己动手。

    这最好的法子,是让流月国中其他人为谢苒出头。

    这样还能将元夷揍得更狠些,旁人也没话好说。

    姜玄衣:小孩子不懂事,竟不懂借刀杀人,驭人为自己所用的道理。

    绿泫是不懂,但姜玄衣觉得这活儿自己很熟。

    绿泫眼中锐意吐露,正欲拔剑干起来时,此刻她手臂却被一片手掌给握住。

    姜玄衣仿佛身躯乏力,身躯也是轻轻发颤。

    绿泫心中微愕,师叔是身子受损,故而难以站立,要靠自己借力。

    她身形也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姜玄衣也向宁寂打了个手势。

    姜玄衣:上吧上吧!

    宁寂内心油然而生一抹愤怒,什么玩意儿,跟使唤狗似的。

    然而他跟姜玄衣有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卑劣交易,此刻也是只能顺从。

    况且,元夷这小子确实极惹人厌,瞧着便令人不快。

    姜玄衣用一种特殊的办法操纵着他,宁寂耳垂上停着一枚小小的讯音虫。那虫咬住了宁寂饱满的耳垂,将姜玄衣的命令的话尽数传来。

    此刻宁寂已上前:“我流月国修士,又岂能令元夷少主随意欺辱?”

    他嗓音里已经透出了冷怒之意。

    如此声明了出手立场之后,宁寂旋即削元夷。

    他缺了一手一足一眼,这些残缺的部分都由玄铁补全,使得宁寂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诡异的美丽。

    宁寂也未曾从法宝囊中化出兵器,那兵器早就成为他的骨骼,他的肌肤,甚至他的眼。

    玄衣如水一般的柔和从宁寂掌心升起。宁寂一边转化兵刃,一边如此飞快的掠来。片刻之间,他掌心柔铁已化作一处随性所欲的异形兵器,长约半丈!

    唐采本来扶着谢苒,此刻忽而扬声:“宁寂,不可造次。”

    谢苒蓦然望向他,仿佛不认识他。

    当然宁寂也并未理会。

    其刃未至,元夷已经感受到一股逼人压力。

    一瞬间元夷甚至生出了一抹惊骇之意!

    这流月修士竟是卧虎藏龙。他也知那流月藏了个病修,却不知宁寂居然有如此实力。

    元夷也无瑕细思,他催动自己双剑,双剑形态变化,化为两团火球,呼呼流转。

    然而宁寂掌心兵器又是一变,化作千根万根锐刺,这般刺穿两枚火球。

    与此同时,若干尖刺顺势掠去了元夷胸口,狠狠一冲!

    一瞬间元夷真气顿时被击溃,尖刺刺入瞬间,元夷浑身上下生出尖锐巨痛,宛如凌迟之刑。

    他那双剑因失了主人驾驭,顿时重化剑形,叮咚落在了地上。

    此刻宁寂已经离他极近了。

    对方一只眼是剑珠所化,滴溜溜闪烁金属光芒,冷冰冰如蛇类。而宁寂另外一双眼,却掠过了一丝活人才有的冰冷嘲讽。

    他忽而明白宁寂是故意为之。

    那细针入躯,不会留下什么伤痕,更不会浑身斑斑血迹那么难看。可是自己所受痛苦却远胜挨了那么一刀——

    那股子剧痛之下,元夷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耳边更听到了绿泫的称赞声:“恭喜你啊,阿寂。”

    因为宁寂蛰伏多年,不知多少人不看好,又有许多人质疑。现在宁寂踩着自己的脸证明了他的实力。

    堂堂元夷少主竟成为流月修士扬名的踏脚石。

    他剧痛之余忍不住愤怒瞧上绿泫,这养女看自己如此痛苦,居然这般幸灾乐祸?

    然而当他目光触及绿泫脸颊,却蓦然一怔。

    纵然痛楚如斯,元夷心中还是生出寒意。

    只见绿泫冷冰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半点情意。

    从前她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就算自己羞辱她,人前各种无端挑衅,绿泫的生气也没到心里去。就好似华珠说的那样,阿泫是个不记仇的人。

    可到了如今,元夷终于确定她恨上自己。如果不是恪守武德,不屑于以二敌亦,绿泫会自己撸袖子上。

    他竟没想象中开心,竟然,还似有些恐惧。

    自己不是想要杀她而后快,为何竟会有这种心思?

    就因为自己想杀谢苒,她竟然这副态度?

    25.025 疯了,又跪了一个

    这一瞬间, 步鸾音这位碧水宫总管一双眸子却是轻轻闪动。

    流月修士卧虎藏龙,有一个绿泫还不够,居然还有宁寂这样子的奇葩。

    有那么一瞬间, 步鸾音也生出了一丝悔意, 她不知道自己选择对不对。

    但步鸾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此刻她嗓音微利, 大声说道:“这碧水宫之中, 也容不得人放肆。”

    她语音未落, 已化出了自己法器丹珠,其珠流转,化作一片赤砂, 飞涌向宁寂略去。

    步鸾音面色微沉,她本命法器与宁寂的甚是相似, 又因宁寂是流月修士,故而令步鸾音甚是忌惮。

    步鸾音既是碧水宫修士,她手中的丹珠也是一枚千挑万选的一品法器。

    丹珠化成的赤砂变幻不定,可散可聚,聚时不输金属神兵,防不胜防。

    在场修士都是微微一怔。

    盖因为丹珠虽然叫了这么一声, 却有偷袭嫌疑。宁寂上一刻注意力还在元夷身上, 下一刻便被步鸾音袭击。

    如此举动,步鸾音纵然可以洗自己不是故意,可终究说不过去。

    别人一瞧,便瞧出步鸾音是趁人之危。

    这修士界趁人之危也不打紧,毕竟大家也不是很要脸。

    可是步鸾音乃是碧水宫总管,而且成名已久,她竟对一个流月修士忌惮如斯?

    本来区区一个流月国,自然远远不及碧水宫的。

    步鸾音偷袭坠的也不是人品, 而是自信。

    步鸾音何尝不知晓自己此举很不体面,可不知怎的,她这个碧水宫总管居然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心生惧意。

    宁寂失了一手一足一眼,从前也是深居简出,向来没什么名声。

    可对方神识流转,就像是一片看不见的大海,散发诱人的恐惧。

    不,根本是宁寂诱自己出手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步鸾音局势已危!

    她丹珠化开,如一片雾气。那柔铁流转,如泛起的潮水。

    宁寂掌心化出的柔铁幻化成一片银辉,侵染上步鸾音丹朱化出的潮红。

    步鸾音忽而发现自己已不能驾驭法器,丹朱红砂竟被寸寸吞噬。

    若步鸾音之丹珠能凝结实形,只怕尚不至于如此。

    可到了如今,步鸾音丹珠化潮,正坠入陷阱,给旁人以可趁之机。

    一瞬间红沙被夺,众目睽睽之下,那赤色细沙缓缓在宁寂掌心凝聚。

    在场修士都惊呆了,宁寂这是强夺碧水宫总管步鸾音的法器?

    此刻芳琼殿中,廊下铃铛被清风一吹,发出轻轻一叮。

    赤瑛仙子正在给华珠喂药,温柔的照拂自己的女儿。

    这时候的赤瑛仙子,就像是最普通的母亲,这样爱惜照拂自己的孩子。

    在华珠的记忆之中,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对子女管束和教导也很严酷。

    现在华珠内息已经平顺了,面颊也褪去了病态潮红,身子也趋于安稳。

    可如今华珠秀眉轻皱,眼中透出了急切之色。

    她担心绿泫,也担心即将发生的那些冲突。

    华珠吃力的,结结巴巴说道:“元,元夷,性子,很倔强——”

    她这样说话,只说了个开头,可赤瑛仙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已经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了。

    “你是说元夷素来任性,也很自我。步总管虽奉我之命前去,可是只凭我口谕,只怕元夷难以听从。”

    华珠点点头。

    她固然是身躯有疾,却心思剔透,什么都瞧得清楚。

    赤瑛仙子拍拍她的手掌:“你放心,有那位姜师兄在,连神藏真君都要忌惮他三分。这么些小事情,也难不过那个人。”

    那个人曾经是个很了不得的人。

    现在他固然光芒消散,赤瑛仙子也不确定对方是否当真振作。

    但他就算是消沉着,也是沉睡的龙,也不是自己那个傻儿子能对抗。

    有姜玄衣相护,绿泫绝不会真的吃亏。

    华珠微微有些惊讶,母亲居然如此推崇那位姜师叔。

    华珠想到了父亲对姜玄衣的重礼,那些聪明人一阵品评,只说父亲怕是刻意做戏施恩。

    但如今看来,这位姜师叔是实至名归,因为赤瑛仙子私底下也是如此点评。

    这位姜师叔,确实是高深莫测。

    赤瑛仙子:“三个孩子之中,我唯独对元夷太过于心软。可如今看来,终究不行。他吃些苦头,也总有些好处。而他在碧水宫,总不会死。若他一直这副无知且自负的性情,那是迟早会死的。”

    说到了这儿,赤瑛仙子甚至轻轻的叹了口气:“身为母亲,总是想要救救他,哪怕让他吃一点苦。”

    华珠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元夷可能是个讨人厌的混蛋,却对家人十分在意,华珠总是在意他的。

    事已至此,赤瑛仙子已经知晓元夷必会吃些苦头。

    当然,赤瑛仙子的用意也不仅仅于此。她还有别的盘算,最重要的盘算,就是想要看清楚自己这位碧水宫总管步鸾音的真面目。

    有人会把步鸾音这次的一言一行汇报给她,让她知晓步鸾音是否刻意引导内撕。

    绿泫不是水湄之女,可赤瑛仙子是个谨慎之人。她能误会这么多年,必定有一个很重要的心腹背叛了她。

    当年赤瑛仙子也并不是通过臆想对绿泫产生恨意。

    她自然是令心腹查探过,因而得了这个结论。

    那个心腹便是步鸾音,就是如今的碧水宫总管。

    想到了自己这些年对步鸾音的倚重,赤瑛仙子不觉不寒而栗。

    她给女儿喂药,握着勺子的手却似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将汤水撒出来。

    步鸾音,知道得太多了——

    更何况这么些年来,上司跟下属之间终究会是有一丝情意。

    那么这一次的试探便是赤瑛仙子给步鸾音最后的机会。

    或许这一切可能是误会,毕竟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可是,若是步鸾音继续挑拨离间,那自己也容不得她了。

    至少那位姜师兄,已经可能给这位碧水宫总管一些苦头吃了吧。

    此刻步鸾音的本命法宝竟已被宁寂所夺。

    众目睽睽之下,那赤色的红沙不断向宁寂的手指尖流转,渐渐重聚成珠。

    众人也是不免瞧得目瞪口呆。

    要知晓本命法宝与普通的法宝本是不同,这其中要炼入修士一滴心头血。如此一来,法器便与修士神魂相联,更随意使唤。

    碧水宫有千千万万法宝,步鸾音挑中这丹珠结了本命契,自然是瞧中这枚丹珠的威力。

    可如今这么个本命契法宝居然被对战敌人所得,简直是匪夷所思。

    姜玄衣漫不经心的一弹手指,唇角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宁寂总抱怨自己使唤了他,可出风头的还不是他?

    姜玄衣只觉得自己心肠好,简直是个活菩萨。

    宁寂心里骂姜玄衣是个垃圾,指尖嫣红却是不断凝聚,化为一枚赤珠。

    那丹珠落于宁寂之手,使得步鸾音面色更加难看。

    步鸾音自矜身份,如今面对一个小辈,又岂肯认输?

    元夷更生出不忿之色,步姨乃是为自己讨场子,所以才为流月修士所趁。

    步鸾音一向待他极好,对他照拂有加,更对母亲忠心耿耿。

    他本不知绿泫乃是父亲在外孽种,是步鸾音悄悄告诉他。

    那时步鸾音轻皱眉头,眼中满满是对赤瑛仙子的关切。

    “宫主一向心高气傲,若是知晓自幼爱惜养女竟是这么个孽种,岂不是会伤心至极。”

    后来元夷便当真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头,谁也没说。

    他只盼绿泫远离碧水宫,再不要回来。

    元夷痛楚之中生出了一抹恨意,步总管也不过是跟自己这般,恨透了绿泫这个孽种。

    如今宁寂不动声色,加以威胁,是要折辱碧水宫修士一身傲骨!

    是否要瞧着高高在上的碧水宫总管卑词恳求方才罢休?

    但元夷实在瞧错了宁寂的为人了。

    宁寂是个实干家,他干的是实事,从来不搞威胁。

    只见宁寂眼中光芒一吐露,一瞬间步鸾音已觉不妙,可已经来不及吐露什么言语。

    步鸾音想跪也没机会。宁寂那玄铁生造的手指冷似冰雪,这手指咔擦一动,竟生生将丹珠摧毁!

    一瞬间步鸾音身躯巨颤,巨大的痛楚铺天盖地而来。

    她素来好强,本是个爱惜颜面的人。

    此刻被小辈击败,步鸾音已经觉得颜面扫地,更不愿意再露出什么怯弱之色。

    但世上的事情,也不能看你想不想。步鸾音心里想的是我不想,可她那身子全然不听使唤。

    那丹珠乃是步鸾音的本命法器,如今竟被宁寂随随便便毁了。

    步鸾音一滴心头血炼入丹珠之中,彼此神魂相连。

    如今伴随丹珠被毁,那神魂之痛顿时亦是铺天盖地的涌来,使得步鸾音再也抵受不住。

    步鸾音身躯轻轻发颤,她手掌掩住了唇瓣,却忍不住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竟似要将内脏呕出来。

    步鸾音一片手掌染满了血污,身子也是再支持不住。

    她身躯摇摇晃晃间,咚的跪倒在地,连最后一丝自尊也是被狠狠踩到了地下。

    步鸾音在碧水宫受尽尊重,一向也是养尊处优,又几时受过这般屈辱?

    她不但受尽痛楚,心中的恼恨也是难以言喻。

    这世间修士最要紧的自然便是自己的修行。如今她本命法器被毁,自然是修为大损。

    就算这伤养好,自己修为也会损失四成!

    想到了这儿,步鸾音脸白如纸。

    这时候碧水宫的侍从方才回过神来,赶紧伸手将步鸾音给扶助,众人心底也是浮起了惊涛骇浪。

    这流月小国,今日也算是给他们开了眼里,给了太多令人震惊的东西。

    有容貌绝世的修士,亦有宁寂这样子默默无名的狠物。

    当然宁寂的默默无名显然是过去式。

    宁寂人狠话不多,今日之举,自然能让宁寂身价倍增!

    区区一个流月小国,已经是给世人太多惊喜,也不免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吃瓜路人忽而不免自省,私下传传流言也还罢了,看来人前还是不要站队太明显了。

    便算绿泫当真跟碧水宫杠,这养女也未必吃亏。

    碧水宫大约不会硬拼,不是不敌,是没必要去损失惨重。

    但有一位流月修士却并不这么看。

    唐采眉头一皱,他是个心性谨慎的人,只觉得宁寂这么胡搞并不好。

    流月在凡俗虽不算小国,可在修士界却当得起一个小字。

    无论如何,宁寂这么得罪碧水宫,总是不好。

    小国而不知卑,分明是自取灭亡。唐采人微言轻,自然不好说些什么。故而唐采目光落在了绿泫脸上,只盼绿泫呵斥宁寂几句。

    哪怕是做做样子。

    然而唐采只瞧一眼,顿时就哽住了。

    绿泫脸上哪里有什么为难之色?她面上冷怒未消,眉宇间却是沾染了一层赞同之色。

    绿泫虽没说出来,但她那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只差当众叫打得好。

    绿泫:完全没什么问题。

    这位流月主修虽是面目俏丽,却是个战斗意识爆棚的女修。

    步鸾音既有意挑衅,且先动的手,绿泫甚至觉得阿寂是逆风逆袭,干得漂亮。

    唐采忽而有些无奈,阿泫到底是武者思维,当真不知权衡利弊,更不知顾全大局。

    武者的脑子,是不能经营好一个国家的。

    下一刻,绿泫的嗓音却在唐采耳边响起:“元夷,你自持修为,欲图杀害苒公主。你恃技凌人,那是为了什么?”

    唐采甚至微微晕眩。

    事已至此,绿泫非但没想着如何全跟碧水宫的颜面,甚至还咄咄逼人,质问元夷,一副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算了的样子。

    在唐采看来,元夷少主已受重伤,又还捎带一个步鸾音,这件事情也应该这么就算了。无论如何,流月修士已经讨回太多了。

    可绿泫并不这么想,她觉得一码归一码。元夷跟步鸾音只是在挑战中失败,元夷本身并没有为杀人未遂付出任何代价。

    那宛如凌迟之刑的痛楚令元夷险些不能保持颜面,他甚至没想到绿泫会这么说。

    元夷轻轻抬头,绿泫那张冷冰冰的俏容顿时映入了眼帘之中。

    他忽而觉得喘不过气来。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今的修士界还保留一些古时候的遗风。

    这种行事风格也还掺和在修士界的日常之中。

    元夷想,她,她真想我死吗?

    现在绿泫面容冰冷,不似从前交恶,她生气时还带三分的娇嗔可爱。

    说到底,元夷一直在碧水宫,从来没见过绿泫真正对敌时候模样。

    这些心思涌入了元夷的脑海,使得元夷竟有些虚弱。

    然后绿泫手掌扣住了渊海,古剑欣长而古拙,透出了古色斑斓。

    她眼中锐光渐渐凝聚:“身为修士,如果轻视人命,将别人性命视如草芥,随意欺凌。那么他一身修为,不如没有。”

    在场修士面色都是有些古怪。

    虽然如今圣域也讲究点公义,修士不能随意屠杀平民之类。可是话是这么说,真正管这些事的人本也不多。

    寻常百姓若要日子过得安宁,也只能祈祷自己所在领域有善良一些的大修。

    而一些名声好些的大修也许会经营自己的领地,却是很少去约束别人,终究是怕力有不逮。

    绿泫眼底浮起了一层潮润水意,似是有些悲伤,可她显然也是下定了决心。

    倒也不必杀了元夷,可元夷如此恣意谋人性命,也应该废去他一身修为。

    现在她等元夷解释,如果元夷解释不能让她满意,绿泫就真能狠下下手。

    这一次姜师叔就没有装柔弱阻止了。

    元夷实在是太吵闹了,那张嘴也似堵不住。

    那不止有碍观瞻,还让人不耐烦。

    这样子的人若要让他闭嘴,就需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就总要让他学会敬畏和服软。

    一个自幼长在碧水宫的娇贵公子,自然肆无忌惮,什么话儿都能说得出口。

    姜玄衣甚至可以肯定,元夷在如此威压冲击之下,心理防线必定会冲溃。

    那么,绿泫的威胁必定要是真的。

    若以元夷骄傲,他必是“不屑解释”。

    本来是他该为之事,可元夷莫名竟觉有碍在尊严。

    然而如今绿泫美艳面孔之上流淌一抹威压,散发出冷冰冰的味道,她一切是如此的认真。

    元夷只觉得口干舌燥,压着自己心悸说道:“你做过什么,分明知晓。阿姊身子不好,需纪衡医治。你偏生将纪衡打伤,使得阿姊伤重,险些,险些——”

    说到了这儿,元夷闭上了眼睛。

    他双手握紧,手掌轻轻的发抖。

    不错,这些本便是他要跟绿泫说的。他怒气冲冲而来,不就是想要质问绿泫为何这般狼心狗肺,伤害华珠?

    华珠待她那样子好,哪怕绿泫是个养女。

    可现在他却分不清自己说这个,是当真在质问,还是在绿泫这个养女跟前怯了,所以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毕竟一直养尊处优,更未曾经历生死关头。

    如今自己身子遭受剧痛,又被平日娇美可人的阿泫冷冰冰凝视,这一切都将元夷击溃。

    绿泫吹过她修行的岁月,原来那些竟也不是说说。元夷从前只把这些当故事听,比如绿泫曾经挑战元邪君三次。

    那些生死关头的战斗,也不过是少女娇颜上一抹浅浅笑容。

    再重的伤都可痊愈,就如绿泫如今犹自水润如玉的手掌。

    若这些只不过是娓娓道来的故事,那好似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元夷听了,仿佛觉得自己也可以。

    可如今在绿泫凝视的冷眸跟前,元夷方才察觉自己差了那么远。

    他那些羞辱言语绿泫从不在意,因为她只觉得可笑。

    直到他说完这些话,绿泫冰冷面色终于松动,添了几许担切。

    “阿姊现在如何了?”

    她也不介意元夷对自己的误会,因为那些根本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词。

    绿泫只担心华珠当真有什么伤损。

    这时候一道沉稳且具有威仪的男子嗓音响起:“华珠已受医治,已经安然无恙。”

    伴随这道身影,一道英朗男子身影掠至现场,赫然正是神藏真君!

    神藏真君容貌英俊,极富威仪。他又是既讲排场的,出行必定是会前呼后拥,被诸多高手簇拥,极有声势。

    这么一道身影掠至,在场许多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元夷忽而心头一松,这才发现自己透了一身冷汗,后背生凉。

    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畏惧。

    元夷当然知晓修士界的残忍,可他只是观赏过这些。他是神藏真君跟赤瑛仙子的孩子,所以总是站在高处欣赏,自然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优越感。

    那么这个世界的真实,元夷仿佛才第一次认识到。

    他忽而意识到,绿泫从没有将自己当作真正对手。

    听到了神藏真君答复,绿泫面上神色稍稍缓和。

    可与此同时,步鸾音这位碧水宫总管却在一旁厉声道:“还盼神君为华珠少主讨回公道。她人在碧水宫中,竟险些伤重不治。”

    步鸾音衣襟之上沾染了斑斑血污,观之颇为凄厉,她脸颊上也透出了不忿之色。

    一个人的本命法宝若是被旁人破之,那么这个人自然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神藏真君目光扫过步鸾音,步鸾音身躯竟似微微一颤。

    面对这些污蔑,绿泫反倒并不怎么在意。

    神藏真君:“阿泫,为父自然不会偏听一方之词,因此不信你。”

    绿泫脆生生说道:“请令主明鉴,如今纪神医在此,可当众问他。他若是有伤,是否是我之所为。”

    阮珠暗暗咬牙,绿泫这么说话,也是将事情想得浅了。

    事已至此,纪衡也没什么退路了。

    这位纪神医若此刻反口,无非是打了他自己的脸,更要为这场冲突负责。

    而此时此刻,碧水宫的元夷少主身受重伤,总管步鸾音已是半废之躯,更惊动了赤瑛仙子与神藏真君。

    到了这关节口,纪衡不去祸水东引,难道还承认是自己语焉不详?

    阮珠狠狠的扯着手帕,她深谙人性,那么纪衡的选择自然也是呼之欲出。

    现在绿泫这么自信,下一刻这位流月主修自信的面孔上就会生出不可置信的裂痕。

    原本阮珠都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此刻忽而觉得稳住能赢。

    然而绿泫如此质问,空气之中却是静了静。

    一时之间,纪衡竟没回答。

    阮珠微微错愕,她不觉抬起头,妙目向纪衡望去。

    纪衡面若死灰,他衣冠楚楚,此刻却好似收到了极大的打击,此刻身躯瑟瑟发抖,透出了一股极落魄的恐惧之色。

    阮珠与他相熟,可却从来没见到纪衡这么一副模样。

    阮珠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中隐隐不安。

    便算纪衡心生犹豫,可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可阮珠也不知道为什么。

    元夷等得不耐烦了,只盼正义能够声张,他厉声:“纪医修,你怕什么?令主在此,他是奉神之人,你也无需介意区区流月修士的要挟。有人看似单纯,可是却是使尽手段——”

    可他那么说话,纪衡仿佛都没听到。

    阮珠心忖元夷不过是个蠢物,本不能指望他。那么阮珠以前攒下的把柄也是有效了。

    她纤步轻移,缓缓上前,娇声软语:“纪仙师,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姜师叔是个精通医术之人,他在一边提点,流月主修又怎么会如此糊涂,怎会知道什么不该做。”

    精通医术?纪衡身躯轻轻一颤。

    阮珠自以为得计,缓缓将自己观察娓娓道来:“就如姜师叔随身针囊,竟与你一模一样。想来,也是技出同源。料想他如纪仙师一样,是品行高洁之人。”

    她自知这些话有些露骨,自己那父亲定能窥出端倪,可也顾不得了。因为绿泫得存在就好似一根尖刺,刺入自己的心中,她已经无法容忍。

    纪衡品行未必高洁,行事偏激却是毋庸置疑。

    他更将这一身医术视为独一无二之物,哪里能容旁人沾染?那时自己不过提一提针囊,纪衡反应就是极大。

    不过,这也难怪。

    若非纪衡有一手独一无二的医术,他凭什么这般做作,而且周围之人还那般捧着他。

    这些话必能触及纪衡的逆鳞,令纪衡生出了强烈的竞争意识。

    纪衡若为了保持自己独一无二的医修地位,就该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将那位姜师叔踩到谷底。

    那么如此一来,这些荣耀永远属于他,旁人一定是夺不走。

    然而阮珠却不知自己是火上浇油,实属反向助攻。

    此刻纪衡已经处于崩溃边沿,他以最大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以此维持脆弱的自制,使他不被恐惧所控制。

    眼前这张面孔当真是侵入梦中的心魔,使得纪衡浑身发颤。

    这位纪仙师发疯似寻觅许多年,却是一无所获,故而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那一身修为仿佛真的是自己专研而得,而与旁人无关。

    可现在这个梦已经醒了,梦中那张如鬼如魅得面孔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仿佛自己如今得到一切,都会化作烟云水汽,荡然无存。

    这实属精神烙印,刻入了纪衡灵魂深处。

    如此冲击,也是世间任何修士都无法支持的。

    而到了如今,纪衡之所以尚能苦苦支持,也无非是他对世间荣华富贵的贪恋。

    ——也许只是面容相似,对方并不是当年那个男子。

    然而纪衡大汗淋漓,狼狈不堪之际,不明就里的阮珠却在补刀。

    纪仙师,你的针囊跟姜师叔真的好相似哦!

    这女修茶里茶气,挑拨离间,智商高些都能品出味儿来。

    但她说的显然是真的!

    那阮珠就扔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把苦苦支撑的纪衡给搞崩溃了。

    他本来便聚集了在场之人全部的注意力,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纪衡膝盖一软,咚的跪倒在地,面色甚怪!

    阮珠都快要裂开了!

    小白花内心生草!

    阮珠本来是对纪衡具有很大的期望,谁想这货完全不靠谱,骨头也是软的。现在纪衡居然做出这等奇异古怪之事,更是让在场修士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怎么说纪衡也是名声在外,在场之人就算没跟纪神医相处,大约也知晓纪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纪衡心高气傲,脾气古怪,稍不顺他之意,他便会脾气发作,难侍候得不得了。

    谁都知道,纪衡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可现在纪衡跪倒在地,像土狗一样浑身瑟瑟发抖,不但毫无尊严,而且仪态尽失,简直不能看。

    阿这?这便是心高气傲,脾气怪诞?

    有人内心就暗戳戳吐槽,啊简直有毒,片刻间已跪了两个了,还有一个摇摇欲坠苦苦支撑的元夷少主。

    阮珠便算是有千般手段,此刻那劲儿也是使不出来,什么话都堵在喉头。

    不过绿泫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绿泫: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此刻绿泫还大义凛然的厉声谴责:“纪仙师,你为什么如此任性。正因为流月国有医术高明的修士医好宁寂,你却同行相嫉,偏偏不喜欢。如今你语焉不详,引人如此误会,害得发生冲突,甚至险些害的别人殒命。现在这里,你不觉得惭愧吗?”

    绿泫当然觉得纪衡应该惭愧和害怕。

    别说她这么一说,旁人竟觉得有些道理。

    这么一说,好似也说得通。纪衡本来气量狭小,可能故意刻薄几句,私底下给绿泫下绊子。没想到这位元夷少主是个真性情的人,真搞成这种惨烈的场面。

    如今碧水宫一位少主,一位总管,都是□□趴下了。

    谁能想得到这桩冲突搞得如此惨烈,甚至惊动了神藏真君。

    那纪衡自然是惧了,这么怕起来就在一边瑟瑟发抖。

    有些人眼里就透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意思。

    阮珠极愤怒,绿泫瞎带什么节奏?

    绿泫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明明好好笑,而且也太天真,本来按照人性丑陋的发展足以击碎绿泫脸上的自以为是。

    但事实是没有。

    这个世界简直不是正常的世界,而好像是以绿泫为中心的世界。

    所以绿泫意志之所在,纪衡完全就扭曲了人设,竟真的跪倒在地不予反驳。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阮珠只觉得自己世界观被击了个粉碎,可偏生想不出为什么。

    事实就是纪衡确实跪在地上一副不愿意起来的样子,等着被人搞。

    现在绿泫在给纪衡泼脏水,好吧,这也不算是泼脏水,这本是事实。但谁做了坏事情还会真的老实承认?

    关键是绿泫根本没什么证据,那也不能绿泫一开口,纪衡就浑身抽搐不反驳了。

    若绿泫使出了种种手段破局,阮珠虽仍也不甘,但是逻辑也能把她说服。

    现在阮珠只觉得打脸,而且她怎么也不能服气。

    阮珠感觉自己身子也要像纪衡一样抽抽了。

    这个世界的强运都在绿泫身上吗?

    但绿泫却没发觉自己的好运气,此时此刻,绿泫只觉得愤怒。

    她还不忘维护姜玄衣:“你若嫉妒姜师叔,觉得姜师叔医好你待价而沽的病人,同行相轻,有意将他抹去。那么无论有多少人维护纪神医,无论多少人阻饶,我一定会将你诛杀。我说这些,都是认真的!”

    绿泫只觉得自己深深懂得人性的黑暗。当她说这些话时,她面颊浮起了一层锋锐的气势,谁都能感觉得到她说的是真的……

    在场修士瞧见今日流月修士所作所为,心里也是为之一悸。绿泫当着神藏真君都能这么硬杠,谁都不会怀疑绿泫的决心。

    就连阮珠,也是第一次看到绿泫这种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里忽而一悸。

    眼前的女修,也已经不是那个在她娇软恳求下笨拙无措的样子。因为绿泫从来没有将她当作敌人,也没有凶狠的威胁她。

    姜玄衣微笑脸:阿泫真可爱。

    纪衡汗流如浆,竟似什么都没有听到,全然沉溺于一片恐惧之中。

    而神藏真君目光却落在了姜玄衣身上。

    可能旁人会忽略他这位师兄,但神藏真君不会。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发生,可世上本有一种人善于布局,于一片绵密狠辣间推动河水的流转。

    神藏真君并不怀疑姜玄衣的能力。

    甚至姜玄衣将这份本事用在流月国,也不过是牛刀小试,根本算不得什么。

    以姜玄衣之手段,此刻纪衡这副模样,竟是丝毫不足为奇。

    神藏真君也不觉想起当年自己初遇姜玄衣时的事。

    神藏真君技出阴山,后又去无意门修行十载。

    一个散修,能在十四岁这个年龄被无意门这样的大宗门看中,那也实属天赋出众,故而吸引贵人襄助。彼时他的妻子陈芳瑛也在无意门进修,这位厉害的妻子也给少年人的事业带来了强大的帮助。

    卓云藏天赋是有,称一声天才也是担得起。

    可是,他初出茅庐,遇到的却是姜玄衣。

    那时候姜玄衣只是随意嗅着花,应付他的挑战。他手指遥遥一动,然后卓云藏眉心就中了一记,立马就输掉。

    那甚至算不得一招,至多不过算是半招。

    如此轻而易举便输,何尝不是一个少年郎内心永生不灭的阴影。

    如今他已经不用卓云藏这个俗世姓名,仿佛也能将这份心理阴影这般扔了去。

    神藏真君自然是大权在握,贵不可言,自然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神藏真君甚至不耐的搓了一下扳指,心忖自己为何竟又想起了这些?

    那些无聊之事,已经染上了往昔尘埃,早便腻味透顶,已无需再品。

    元夷默默站在一旁,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这大约便是登堂入室。

    流月修士如此强势,纪衡不过是个医修,自然绝不敢掠其锋锐。

    一个养女算计阿姊,又驱使下属打伤自己。如今绿泫还装天真,人前满口正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一时之间,元夷也是心灰意冷了。

    他内心讽刺一笑,忽而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若换做从前,只怕自己早就嚷嚷起来,道出绿泫的虚伪。可现在,他只能隐忍所有的委屈。

    但只有元夷觉得自己在隐忍。

    此刻绿泫脆生生的嗓音响起:“若此事只是个误会,就算元夷少主举剑要杀我,我也可以原谅他。一个人为了亲人,一时失控,也是情有可原。可就算是误会,为何元夷少主竟然要对苒公主下手?”

    为什么,还用问为什么?

    谁都瞧得出来,元夷是故意拿谢苒出气,以谢苒之命,落绿泫颜面。

    绿泫当然也知道为什么。

    所以绿泫这么问不是求知欲,而是一位流月主修的质问。

    元夷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绿泫。

    他没想到绿泫居然为这么一桩小事不依不饶。

    方才他放弃跟绿泫计较,都已经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对不住华珠姊姊。可现在,绿泫居然在神藏真君跟前堂而皇之继续跟自己过不去。

    绿泫居然是这么一位心胸狭窄之辈。

    但绿泫并不觉得自己心胸狭窄,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语出真心。

    修士的思想也分很多流派,绿泫就属于不妄杀思想的支持者。

    元夷简直要气晕了头,他生生发出一声不屑冷笑!当然绿泫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26.026 受罚

    元夷是个性情高傲刚烈的人, 此刻一张俊容更生出疯了似的赤红。

    他厉声:“好啊,你杀了我啊,不如在碧水宫杀了我!当着赤瑛仙子和神藏真君跟前杀了我?”

    他这么说时, 忽而发现神藏真君并没有对绿泫厉声呵斥, 竟颇为容忍样子。

    元夷心中也是不觉一凉。

    他心里浮起了无尽酸楚!父亲自然是更在意这个女儿的。

    这位奉神令主竟偏心如斯, 将原配子女作践到谷底, 竟不知半点怜惜。反倒是外面女人生的贱种, 父亲却是宠爱有加,打小就养在身边,竟舍不得她吃半点苦。

    可绿泫却是轻轻摇摇头:“苒公主尚在, 你只是未遂,所以倒也不必以死谢罪那么严重。但也应该废去你一身修为, 免得你再自恃武力,草芥人命。”

    绿泫一言道出,在场修士都禁不住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绿泫居然说出这样子的话。

    正因为绿泫不要元夷去死,语调又如何平静,故而这其中竟听不出丝毫斗气的成分。

    元夷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绿泫是认真的!

    她认真的, 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她终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她想要废了自己。

    她毒如蛇蝎,她忘恩负义!

    元夷内心这般恶狠狠的发泄辱骂,可他唇瓣动动,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纵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此刻他确实是怕了。

    原来他在碧水宫也不是这么样的安全无虞,他居然也会,会被废去修为。

    这是有可能的。

    因为绿泫就算说出了这样子的话儿了,神藏真君仍如没有厉声喝斥, 呵斥这忤逆女儿的大逆不道。

    神藏真君面颊上反而流淌了一抹凝重。

    神藏真君:元夷确实是太过于轻佻了。

    现在绿泫是堂堂流月主修,流月果在赤泽之地也是颇具威望,绿泫更是流月国力量的象征。

    不错,绿泫确实没有好似应无烈那般长袖善舞,并且在东荒之地凝结利益共同体。可是流月附近如望犀、伊乌等国却也跟流月关系良好,日益亲近。

    这赤泽八国,以流月为尊。而流月如此声势,则是与绿泫的战绩有关。

    绿泫乃是一方大修,亦是声名赫赫,观元夷平日里的行径,本便是元夷举止过分不知分寸。

    她与应无烈相争,神藏真君虽私心偏应无烈一些,可并不想要做得很明显。那么他更不想为了其中一人,与另外一人为敌。

    御下之术乃源于彼此制衡,更不必提应无烈也是野心勃勃之辈,近神一族的遗孤自然也是不安于室,总会有许多非分之念,更不会安分度日。如今应无烈的效忠,也不过是为了对抗妖王赤霄。

    这样的便宜女婿,神藏真君也不可能真的舍得下血本维护,更不可能为了应无烈彻底得罪实力日强的养女。

    当然儿子还是要救的。

    想他堂堂奉神令主,若是有个儿子是废物,岂不是贻笑大方?

    更何况,元夷还是赤瑛仙子最疼惜的一个儿子。

    有些话,当然也不必神藏真君自己说。

    神藏真君密语几句,那么一旁的云灵君便向前一步,目光落在了谢苒身上。

    绿泫过于简单,简单的人自然也会比较固执,固执的人就比较难以说服。

    那么这样一来,神藏真君也是盯上了这位苒公主。

    这位流月国公主自幼聪慧,掺和朝政,更击败了七八个哥哥姐姐,顺利巩固了自己流月国继承人的位置。

    一个人若是会宫斗,那么自然会有一副玲珑心肠,更容易懂得别人的意思。

    说到底,流月国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一个小国,若是得罪奉神令主与碧水宫宫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要谢苒懂得这一点,那么这个苦主若是主动劝说,绿泫也会听她的话。

    故而云灵君缓缓说到:“苒公主,逆徒无状,这样将你冲撞。实是他很不懂事,一副长不大的小孩子性情。这个孩子,则必定会被严加管教,以后再不会犯下这样子的错。只是,还盼你给一个机会——”

    谢苒是凡俗修士中的佼佼者,可在真正大修跟前也是不够瞧。元夷两招就可杀了谢苒,论修为云灵君更胜她百倍。现在云灵君说话这么客气,也不过是因为瞧在绿泫强势份儿上。

    这些谢苒应该明白的。

    米粒之珠又岂能与皓月争辉,位卑而不知礼,则是自取灭亡之道。

    当然云灵君态度还是可以的,他至少面子也是给得足。

    “以令主之尊贵,碧水宫宫主之富有,自然会极有诚意弥补苒公主所遭受不公,绝不会让苒公主白受委屈。”

    相反,谢苒若是不受,那么以奉神令主之尊贵,碧水宫之富有,也绝对可以给予足够的报复。

    这样子的力量凝聚,流月国这么个小国也是会畏惧一二。

    谢苒方才逃过了一场猎杀,她头发散开,好似一团乌云般轻轻的散开,衬托出雪白清润的面颊。她的眼睛透出了光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采心疼的瞧着她,心里也充满了怜惜。他本来就是一副温柔的性情,很容易被一些东西打动心扉。

    可是到了现在,这一瞬间,唐采的心头却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差不多得了,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吧,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难道真要废了那位尊贵的元夷少主?

    阿泫不懂事,是直性子,她只想要爽,她根本不管现实。

    可是苒公主不一样,她是知晓轻重的。

    谢苒却好似轻轻笑了笑,她向前一步,任由月亮的光辉照在她的脸孔上。

    “云仙师,在流月之地,修士与百姓一向和平共处,很少有什么欺凌之事。虽然最普通的修士,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因为流月国法度森严,决不允这些欺凌之事发生。伤人性命者,杀无赦,欲杀未遂者,便废去一身修为。流月国百姓向往修行者,是因为他们保家卫国,为民排忧解难,使得被人尊重。”

    流月国的修士虽然不能任性妄为,但是他们却能得到尊重和崇拜,这是谢苒设计的另外一种满足感。

    当然与此同时,许多怀有梦想的修士,也对流月国这种心态环境推崇备至。

    阿泫也有许多好友,他们理想相同,意气相投。

    这便是绿泫不同于应无烈的资本!

    谢苒不知道唐采的想法,如果她知道,也会不屑一顾。

    唐采并不知道阿泫拥有的真正资本。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谢苒这么侃侃而谈,哪怕眼前的云灵君一根手指就能将她碾碎。

    哪怕,云灵君身后还有一位奉神令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身为流月护国公主,杀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族中叔伯,更不知多少。如今流月国政事清明,正赖于此。”

    本来谢苒修为低微,也不足以让在场修士动容。可她这般面不改色说起这些血腥往事,加上她此刻平静表情,使得围观众人内心都升起一抹惊讶。

    就连谢苒也是人菜心狠,这流月修士果然没几个正常人!

    然而唐采却无法融入这个小集体,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故而跟一群疯子格格不入。

    他只觉得眼前这些修士都已经疯了。

    就连云灵君也是怔了怔,原本他多少疑绿泫草人设。人家打了你的人,你若一点公道都不肯讨,那旁人怎肯服你?谁会想要一个有担当的老大。

    不过现在云灵君这疑虑也打消了,没谁会为了草人设非要废掉一位碧水宫少主修为的。谢苒这么说话,绿泫还一脸赞同被激励到的样子。

    一旁的宁寂、姜玄衣也是一副理所当然之色,好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只能说明流月修士们全都是沉浸在理想主义里面的疯子!

    然而一个人若脑子不能行时,分明是最难对付的。

    而元夷作为当事人,更是头皮发麻。

    就是这样子狠辣的女子教出来的绿泫,难怪不分尊卑,不知感恩。然而此刻元夷内心升起的竟不是怒,他终于生出畏惧了。

    赤瑛仙子未至,而神藏真君又态度暧昧。那么绿泫那个很可笑的要求,此刻听来竟没那么可笑,甚至显得有可能当真会发生了。

    父亲态度暧昧,偏心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只有母亲才会全心全意护着自己。只是,赤瑛仙子此刻却没有来。

    本来赤瑛仙子没来,他甚至是欢喜的。如此一来,己方就不必委曲求全,什么顾全大局。也没人再来约束他,不让他惩戒那个养女女。

    谁曾向此刻居然是这么一副光景。

    元夷身躯轻轻一颤,而他之所以这么一颤,终于是因为真正害怕。

    一个修士,竟会失去自己修为?

    神藏真君自然瞧出来自己儿子神色的变化,心里却有些不耐。

    他以前拿元夷跟华珠、丹辰比较,觉得华珠和丹辰性子太闷。但现在,他又嫌元夷不懂事。

    有本事惹事,却没本事善后。

    这平日里发生的事情,神藏真君其实是知道一些的。

    元夷平日里对绿泫呼来喝去,内心其实极轻视她,明明绿泫已经是一方大修声势日隆,元夷还把她当家奴。

    这孩子真不懂权衡利弊,笼络人心。

    他甚至故意不去多看元夷一眼,冷一冷这个儿子,让他品尝一下社会险恶,知晓修士界的残忍之处。

    元夷此刻已经觉得自己孤孤单单的了,他忽而发现步总管此刻竟没有帮他说一句话,更没有代碧水宫护自己。

    这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阮珠也还罢了,她素来胆子小,也不敢惹事。

    可是步姨一向赤胆忠心,这份忠心私底下无数次向元夷表过。

    当初还是步鸾音告诉他绿泫的真实身份,使得元夷未被绿泫蛊惑,对那养女保持警惕。

    是步鸾音跟他分析,绿泫哪处哪处不好,显得心思深情意薄。

    当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绿泫当作家奴。

    步鸾音私底下还极动情说,说自己一生孤独,唯余真心。所以她把宫主几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女,肯将自己心肝掏出来。她这么一副姿态,仿佛随时肯为宫主一家人去死。

    但现在步鸾音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下意识间,别的碧水宫弟子自然依顺神藏真君,不敢发号司令。

    元夷怔怔瞧着,只觉得这一切仿佛都不可思议。

    好似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真实。

    这时候神藏真君终究不能继续让下属代言了,他衣袖轻拂,向前一步:“元夷性子无状,行事不端。如今他挑战中被柔铁截断百穴气脉,受此苦楚,也是应当。”

    宁寂眼底光芒似闪动了一下。

    神藏真君到底是奉神令主,眼光也是比旁人要强,更知晓元夷如今情形。

    宁寂虽没将元夷弄得血淋淋,神藏真君却是能一眼看穿。

    不过在场一些修士却不免面露讶然之色,颇为吃惊,怎么也想不到元夷伤势竟是如此之重。

    元夷只觉得自己面皮火辣辣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如此苦苦支持,无非是想要人前多一份尊严,可神藏真君却是一语道破。

    短短几瞬,神藏真君心中已有决断。

    那就是他这位奉神令主究竟需要做出何种姿态,才能更加笼络人心。

    如今修士界已经度过丛林期,圣域与魔域和谈后也迎来了和平。这些修士也是渴望被尊重,各种激烈的思想冒出头。眼前流月修士的举动,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如果神藏真君纵子行凶,传出去元夷少主可随意屠杀低阶修士,于神藏真君名声不会很好。

    此刻神藏真君已收结法印,心中一硬,想再者元夷受些教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话语未落,手中法印已至,转瞬便飞近元夷跟前。

    元夷面颊之上浮起一抹不可置信,他凄声:“父亲——”

    神藏真君沉声:“如此凶性,自然应该管束。这束身印是我所种,要三年后才消,你若强行运转功体,便会爆体而亡。”

    闻言元夷再也坚持不住,他双膝一软,咚的跪在了地上,当然这是今日跪的第三个人。

    元夷满腹的屈辱抵不住身躯传来的痛楚,他一张口,哇的呕出了一口鲜血。那血污喷洒一地,点点烟烟,煞是艳丽。

    与此同时,元夷额头也顿显印记。

    神藏真君便算是心如铁石,一瞬间也微有不忍。可毕竟只有三年,若元夷知晓轻重,那么这三年光景也不过只是一瞬,在修士漫长的寿岁中也不过是一瞬。三年的沉淀,则更有益于元夷进步。

    故而那缕不忍也是很快消失了,神藏真君俯视自己亲生儿子,审视着他面上的怨恨和不甘。可一个人的人生之中也许就应该有这么些不甘愿,若事事顺意,那怎会去努力,那也只能成为一个废物。

    快刀是需要磨砺的!

    神藏真君眉宇转冷。

    此刻现在修士都是为之一惊。毕竟他们想不到,神藏真君真的会处置亲子。这既体现了绿泫的意志,可同样也是体现了神藏真君的意志。

    一股子寒意涌上了阮珠心头,她嗅着那血腥味儿,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说到底,她没多么喜欢元夷,可自然也不会讨厌他。元夷对她的呵护,仿佛也象征着某种成功。

    可是现在——

    她忽而觉得很害怕,她毕竟是个很孱弱的女修。而绿泫,她竟然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

    这时候谢苒伸手握住了绿泫的衣袖。

    “阿泫,元夷少主既已受罚,顾忌仙子与华珠少主心情,此事,也作罢吧。”

    谢苒嗓音里透出感慨,仿佛也不生气了。

    可谁也没察觉谢苒袖中的手掌轻轻的抖动一下。

    谢苒没有握住绿泫的手,是因为谢苒手心满是冷汗,因为她本来在赌。

    绿泫是很率直,可谢苒不是,她会权衡利弊。她不介意自己差点被元夷斩杀,她想要让绿泫更加发光,有一个标志性的人设。

    一个不畏强权,力争到底的人设。

    那么到了现在,也到了停止的时候了。强硬的外交手段也是一种手段,要适时适度。

    而她是了解绿泫的,想到了赤瑛仙子和华珠,绿泫面颊终于柔和了几分。

    此刻元夷仿佛落在了人生低谷,他的许多观念皆被颠覆,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而这样极端的痛苦之中,他却听到了绿泫猫哭耗子的感慨声音:“元夷,你做人实在是太糟糕了。三年,这三年世间,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母亲和姊姊失望。”

    她说那些话儿,落在元夷的耳中却尽数是嘲讽。

    那些话就像是鞭子,一下下狠狠的抽在元夷的身上,令他品尝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那养女得了势,将自己狠狠的踩在足下,这般肆意作践。她那这样阴阳怪气,嘲讽自己的孱弱。

    元夷伸出手,慢慢的捂紧了唇瓣。

    他强自压抑,将所有的话都堵住在唇中,不让自己说出口。

    他喉头咯咯作声,嗓子眼儿透出了一股子的甜甜的血腥味。

    元夷自然觉得委屈极了。

    他平时对绿泫冷嘲热讽,绿泫稍稍顶嘴,他便觉得绿泫大逆不道。可此时此刻,自己却只能受着这份嘲讽。

    神藏真君偏心那个孽种,处处相帮,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父亲终究不似母亲那般真心,更不会真心待自己这个孩子好。

    若他显得桀骜不驯,不肯服软,那养女必定趁势以自己不知悔改为由,令父亲将自己修为废去。

    绿泫不就是希望自己反驳,她心机好深。

    元夷心里咯咯的冷笑,蓦然闭上双眼。

    他要告诉母亲!如今他一身伤,就应该让母亲清醒。

    他还要让赤瑛仙子知道,绿泫真的是那个孽种。

    本来元夷还有所犹豫,是不是真的撕破脸,让绿泫彻底和碧水宫断了关系。但现在她这般对待自己,元夷内心也浮起了滔天怒火!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时有人走过来,伸出了一双手,向着黑暗中的元夷伸过去。

    故而当元夷抬起头来之际,就瞧见一张染满了关切和心疼的面孔。

    这样温柔的人,自然便是阮珠。

    少女眼眶发红,心疼得不得了样子,一张纯善的面孔写满了担心。

    她这时候向元夷伸手,就想是黑夜中一盏灯,像是寒冬的一点暖火。

    ——原本应该是如此。

    可这一刻,元夷却没有应该有的感动。

    他想到了方才阮珠一语不发,没有人替他说一句话,包括眼前怯生生的阮珠。

    是,他知晓阮珠的苦处,阮珠是个软弱的性子,定是吓坏了。

    元夷也没怪她,只是觉得讽刺。

    现在阮珠向他伸手,他竟也没什么动容。

    他盯着阮珠脸上沾染的泪水,没有了往日里的怜惜,心里却忽而添了个声音,她只会哭。

    不过虽是如此,元夷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阮珠的手。

    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需要借力走起来。

    更何况,他对阮珠也谈不上憎恶。

    现在他落入尘埃之中,狼狈不堪。此刻的他当然需要借助一双手,使得自己站起来。

    当元夷站起来时候,步鸾音也不觉跌跌撞撞向前,她忽而眼中垂泪,透出不尽怜惜之色。

    “元夷少主,若是宫主瞧你如此,必定,必定——”

    必定什么,她似也不忍心说出来。

    在场修士回过神来,才想到此事碧水宫宫主尚不知晓。

    女修心肠总是会软一些,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

    更何况赤瑛仙子瞧着也是个俗情颇重的人。她跟神藏真君有三个孩子,和离之后,这三个孩子居然都让赤瑛仙子养在身边。

    这说明赤瑛仙子十分在意这些情意,待孩子情重。

    如今转瞬间,她最疼爱的幼子伤成这副模样,赤瑛仙子还不勃然大怒。

    再者这机缘生于碧水宫,绿泫和应无烈相争,正撕得如火如荼。

    如今绿泫图一时之爽,不但使自己优势荡然无存,只恐还会平添妨碍。

    元夷也听到了步鸾音的话,可却恍若未闻。他轻轻的垂下头,掩住了面颊之上凶戾之色,在阮珠的搀扶下,一步步的向着雪音宫走去。

    如今元夷修为被法印封住修为,他自然也是不能御剑,只能步步前行。

    步鸾音被宁寂废了一半修为,本来也是心中忿恨,此刻心中一动。

    步鸾音强催真元,使得一缕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落下,如此催动真元,使得手中一片玉叶光华再起,可驭器飞行。

    步总管眼睛红了,嗓音也是微微哽噎:“元夷少主,我带你回雪音宫,去见你母亲。”

    这气氛炒得如此悲壮,然后步鸾音向元夷伸出手。

    然而元夷却好似没瞧见,也没理会,就与步鸾音擦肩而过,使得步鸾音手臂僵在半空。

    步鸾音手臂僵在半空,只觉得好大没趣。

    她缓缓收回了手,又擦去了唇角的血污,掩住了眼底深处一缕恨意。

    元夷这任性蠢物,如今居然跟她闹。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自己指掌间的玩物,十分好摆弄的一件玩意儿。

    步鸾音心火翻腾,胸口一抹怒意这样子躁动,却终究让她自己生生压下了心火。

    这样也好!赤瑛仙子心思太冷静了,唯最爱的幼子这般闹腾,才能激出赤瑛仙子内心真正的火气。

    才能替她步鸾音报仇!

    这些流月修士,竟废了自己一半修为。

    她要这些人去死!

    雪音宫终年生雪,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清圣之气。据闻赤瑛仙子云英未嫁时也是性子活泼之人,想不到成为碧水宫宫主之后,却常年居于此等冰寒之地。

    雪音宫台阶长长,好似要蜿蜒到天上去。

    此刻元夷就在阮珠的搀扶之下,一步步的走上台阶。

    滴滴鲜血滴落,落在了雪白的台阶上,宛如艳丽的梅花。

    元夷感觉自己好似故事里的主角,是如此的沉郁和悲愤,他渴切的盼望给自己讨要一个公道,想要将那个女人踩至脚下。

    就如他积郁的心中,此刻生生流淌的一抹酸楚。

    当元夷轻轻抬起头时,几点碎雪这般落在了元夷的面颊之上,然后一道赤红的身影也是映入了元夷的眼帘。

    赤瑛仙子站在阶梯的尽头,居高临下,对他如斯凝望。

    碧水宫宫主一身红衣,她面容绝美,只是艳丽的面孔缺少感情,眼角眉梢尽数是冰雪之意。

    一旁的宫侍替她举着伞,去挡天空飘下来的碎雪。

    亲生儿子狼狈的身影映入了赤瑛仙子眼中。

    步鸾音悲声:“还请宫主为元夷少主讨回公道,他只是心疼姐姐,又未当真伤人,可是有人,有人偏偏不依不饶。”

    而步鸾音这样说话,显然是太急了。

    她本不应该说这样子的话,更不应该表现得太过于露骨。步鸾音一直那么谨慎小心,她在赤瑛仙子身边那么多年,赤瑛仙子都没有怀疑过她。

    赤瑛仙子瞧着一脸狰狞苦苦挣扎的元夷,她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似她这样子的人,这一刻眉梢也稍稍添了一抹柔意。

    毕竟是亲生的骨血,赤瑛仙子终究有不忍之意。

    可赤瑛仙子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她轻轻一挥手,一旁的仙侍就轻轻向前,身影如一道浅浅掠痕,已掠至前方。

    一道卷轴由仙侍袖中飞出,悬浮于半空之中。

    步鸾音面色也是一变。

    这碧水宫的碧叶金卷,是在宫主问罪时颁布,以此责罚。如今这碧水宫中,亦只有赤瑛仙子那纤纤玉手能颁布旨意。

    步鸾音想,元夷走得慢,故而宫主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了。只是这位碧水宫宫主的做法,只怕是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了。

    那碧玉卷已在半空展开,金色光华流转,刑官威仪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宫主法旨,碧水宫弟子元夷妄造杀念,凶性难训,勃虐无礼——”

    “赐玄链为锁,囚冰狱三载,静思己过。”

    玄链为锁,囚冰狱三载,静思己过?

    元夷脑子轰然一炸,那刑官接下来言语,他竟都听不进去了。

    他,他不过是欲杀谢苒,谢苒是个什么东西?便算他真的杀了谢苒,那不过是给那养女一个小教训。

    可是那养女忽而变了一副面孔,神藏真君对他严罚,就连母亲,母亲居然给他加刑——

    元夷浑身发抖,他没注意到身侧的小白花也变了脸色。

    阮珠的手本来扶着元夷,可是这片手掌此刻颤抖着,终究还是松开。

    只因为那道锁元夷琵琶骨的玄链,已经向元夷飞来,要元夷受此酷刑。

    27.027 你好好清醒一下

    此刻阮珠方才感觉到了危险, 碧水宫涌起的狂风暴雨既然可以将元夷吞没,那自己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阮珠退后了一步,不自禁又退后了一步。

    她看着元夷身躯颤抖, 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一瞬间, 阮珠内心生出了一抹微妙的同情, 可很快稍纵即逝。

    元夷这张牌是废掉了吗?

    就在片刻前, 阮珠还在觉得可以在元夷身上多投资一点。

    可是现在——

    那道黑色玄链已飞至元夷跟前, 飞快扣住了元夷身躯,尖端尖钩刺入了元夷双肩。

    一条黑色的锁链如异蛇,这般挂在元夷身躯之上。

    元夷面上终于透出心死如灰的沮丧!

    在场碧水宫弟子大都面露讶然之色, 都不敢相信赤瑛仙子竟有如此之决断。

    如今的碧水宫早没什么秘密,赤瑛如此处置, 这些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碧水宫。

    修士们也生出讶然,没想到赤瑛仙子竟还主动处置了元夷。

    绿泫一番闹腾,这养女竟未曾受到任何责难,反倒是元夷少主被扣入冰狱服刑。

    不过,这桩事情中, 也许赤瑛仙子也不是那么无情。

    那元夷性情暴烈, 是个不能忍耐的人。似他这样子的人,若要他三年不惹事,不妄动玄气,难度显然不小。可若元夷按捺不住发作,便会被神藏真君所种法印所伤,又会落人口实,显得他不堪造就。

    那么如今赤瑛仙子封他琵琶骨,关于冰狱之中, 也是对元夷一种保护。

    更何况赤瑛仙子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未必欢喜。

    绿泫虽有面子,可未必有里子。

    这位流月主修行事如此不知分寸,赤瑛仙子怎好继续在这养女身上投资?

    不过,这流月修士倒确实不可小觑,这些阴山修士心里也添了些敬畏之意。

    绿泫是不是外室所出,有没有被应无烈所弃,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流月修士很能打,若当真得罪,人家能把你打个半死。

    如此看来,据闻那北凌竟当众羞辱绿泫,是真正作死!

    如今碧水宫这么些勾心斗角,寻常修士只怕还是要避开些好。

    有人更暗暗盼望应无烈跟绿泫撕个两败俱伤,也方便旁人捡漏。

    只是众说纷纭间,那些闲言碎语也吹不至碧水宫的冰狱。那冰狱寒意入骨,居于其中,仿佛再大的火气,都能给你浇灭。

    元夷一开始入狱时候,情绪是十分激动的,这几日终于安静下来。

    这一日,碧水宫宫主终于来看自己的儿子。

    看守的仙侍纷纷避开,不敢窥测宫主言语。

    赤瑛仙子目光落在元夷身上,轻轻的动了动。

    眼前的元夷看着平静许多,可狱中冰壁之上却有若干沾血划痕,都是元夷以指甲所化。可以想象元夷之前情绪是多么的激烈,又是多么的不甘心。

    赤瑛仙子眼中也闪烁一抹幽光。

    她知晓步鸾音身为碧水宫总管,甚至先自己一步来探望元夷。

    这位大总管倒是颇会蹦跶。

    元夷抬起头,嗓子微微干哑:“母亲——”

    元夷眼神复杂,他没有几日前的激动了。就好像赤瑛仙子知晓的那样,步鸾音特意来寻过他。

    那时步鸾音说道:“少主,宫主也是对你心存关切,怕你言语有失,又贸然与旁人动手,伤上加伤。她,终究是怜惜你在意你的。你何必一时意气,伤了宫主的心,将她越推越远。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步鸾音那些话却让他冷静下来。他一直厌恶绿泫,已经不必别人再挑拨了。

    可是步鸾音这些话,此刻元夷听了,已经觉得变了味儿。

    怀疑就像是毒草,疯狂滋长,已不能轻易消除了。

    步鸾音这一脸关切的样儿,反倒使得元夷冷静下来。

    他一向冲动,可终于品出步姨话中挑拨离间之意。他渐渐不得承认一桩事情,那就是步姨也许没她吹的那般忠心。什么把几位少主当亲子女一样,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那些话听听也罢了。

    有些事情不能细思。

    他忽而发现,这些年都是自己在为难绿泫。步鸾音总是议论绿泫不好,可是步总管人前对着这位绿泫少主却很客气,也没什么无礼之举。

    包括这一次,步鸾音也是去为难宁寂。

    华珠这位阿姊总是劝说自己跟绿泫和好,可是步鸾音却总埋怨绿泫情薄。

    他也终于渐渐明白,步总管不喜欢那个养女,却希望自己出头。

    元夷对绿泫厌恶入骨,却并不妨碍他对步鸾音的举止心寒。

    包括他曾经疼爱过的阮珠。

    他现在渐渐冷静下来,之前忽略的事情也涌上心头。

    母亲罚自己锁入冰狱时,阮珠就慌忙松开了手。

    她终究是审时度势,避之不及。这虽谈不上什么罪大恶极,可也真正没什么情意。小珠总是怯生生的样儿,可是她终究是恨着绿泫,她盼自己对付那养女。

    自己终究什么也不是,只是对付绿泫的一把刀。

    一瞬间,元夷仿佛终于窥见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不觉低低声:“母亲,我知道什么人待我好,待我不好。从前,是我糊涂。只是——”

    这么说着时元夷面颊又再次翻腾出怒意,嗓音里甚至飞快添了一抹急切。

    “可是阿泫居心不良,她处心积虑,她恨透了碧水宫,她故意打压我。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步鸾音这处倒是没骗他。

    那时他虽相信步姨,可也没蠢到别人说什么都信。便算他不去怀疑步鸾音的人品,可也会担心步鸾音消息不对。

    他也去过流月国,知晓当年确实是神藏真君抱着一个孩子过去,那孩子就是绿泫。

    曾经他还想过绿泫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可能——

    赤瑛仙子瞧着元夷急切的面孔,然后轻轻的摇摇头。

    这仅仅是元夷误会了绿泫的问题吗?显然不是。

    而元夷神色也更急了!

    赤瑛仙子手指比在唇前,示意元夷噤声。

    “若你不是碧水宫少主,亦不是神藏真君的儿子,元夷,你可还会肆无忌惮挑衅一位当世大修,去羞辱一位赤泽之地闪耀夺目的大修?请问,你底气何来,当真是不怕死,还是觉得别人为了你父母,定会让你三分?”

    赤瑛仙子跟他论的也不是对错,而是元夷干这些事的心态。

    元夷嗓子也是微微一堵,一时不好回答。

    可他本就是碧水宫少主,更是神藏真君的儿子。

    他承认自己有借势,可是他本就出身尊贵,为什么不能以此为傲?当然他旋即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不觉面色阴沉。

    若神藏真君帮衬那孽种,自己竟孤独如斯,他人在碧水宫,连个替他说话的也没有。

    赤瑛仙子缓缓说道:“别人就算让你三分,心里未必服气。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对你心存记恨,怎么都能暗算。”

    “更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为你的父母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父亲醉心权势,顾忌的东西也多。他的子女无论是收养还是亲生,放在大业跟前就是一文不值。再者他也不过是个奉神令主,在他之上还有神山神裔。这些神山神裔虽久未理世事,可只是不愿管罢了。”

    神藏真君说是圣域之主,也不过是神裔家奴罢了。

    元夷这般轻狂,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赤瑛仙子这般想着,眼神渐渐坚决:“若你不改这副脾性,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我宁可废了你一身修为。如此你虽受人嘲讽,终究不会有人把你当成正经敌人,你更不会惹是生非。若是这样子,你说不定尚能善终。那样一来,你寿岁虽短,却不至于死得十分惨烈。”

    一番言语道尽,元夷不觉面色煞白,他唇瓣动动,终究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赤瑛仙子:“你好好清醒一下!”

    毕竟元夷有三年的光景去好好想想。

    这冰狱冰冷的雪意,也不知能不能压下元夷心中燥意。

    对于这个儿子,赤瑛仙子并没有说得太多。因为元夷是个浮躁的人,不堪谋大事。

    太过于私密之事让元夷知晓,这个时候的元夷未必能守秘密。

    她没有告诉元夷阮珠的身世,这个小秘密元夷迟早会知道。

    此刻芳琼殿中,华珠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面颊之上也是禁不住浮起了一层潮红。

    华珠的身子已经开始好转了,她甚至可以断断续续说一些话。

    素蕴是华珠心腹婢子,就这么在华珠身边照顾她。

    华珠吞了几口苦药,不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她知晓元夷发生的事情,心中也是生出苦涩,好在这一切仍是有回旋余地。

    一旁素蕴轻声劝慰:“待少主身体好些,便招绿泫少主来芳琼殿,那些流言蜚语也是荡然无存。只是如今,那纪神医说少主身躯还需调养。”

    华珠轻轻一点头:“素蕴,替我问候阿泫吧。”

    华珠这么说着,眼角余光扫过了另一个婢子淑月。

    当初淑月母亲染了寒毒,是那位阮珠主动赠药,很是笼络一番。当然华珠好似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仿佛不经意为之。

    这位芳琼殿的少主就似一泓沉水,很少将心思写在自己脸上。

    就好似现在,华珠身子本没那么虚弱,却表现得比往日里要孱弱些。

    待素蕴服侍华珠完毕,她还未离开芳琼殿,一道身影却是如幽灵般的涌来。

    步鸾音目光轻轻闪动:“素蕴少主还是惦念绿泫少主,要你去问候一二?她可真惦记这个养女,竟全物芥蒂。华珠素来斯文,竟惦记这么个孽种。”

    这么说着时,步鸾音那苍白的面颊顿时生出一抹恨意!

    她这个步大总管本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只是自从步鸾音本命法宝被宁寂毁去,便会绷不住透出狰狞之色。

    这损人修行如杀人全家,那步鸾音就一副死了全家样子。

    素蕴也十分乖觉:“素蕴知道怎么做,我自然不会去。华珠少主素来心疼弟弟,此刻心中记恨,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切都听总管吩咐!”

    步鸾音已收敛了脸上的恨色了,面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一缕浅浅的笑意。她在碧水宫位高权重,虽不能将三位少主如何,可素蕴却不过是个婢子。

    她得罪了自己这位大总管,还能有好果子吃?

    便算素蕴是华珠器重之人,她这个总管也能想出许多法子将素蕴处置。

    素蕴更向前一步,嗓音更低了些:“便算绿泫少主主动求见,我也会替华珠少主拒了她。华珠少主病体未愈,要好生修养,不能见客。更何况,华珠少主也不想见她。她爱弟情切,怎么也不想见绿泫少主这位罪魁祸首。”

    这些话句句顺耳,步鸾音脸上神色更缓和了几分。她瞧着素蕴甜净一张脸,心想素蕴果然机灵乖觉,难怪那么讨华珠那丫头喜欢。

    然而与此同时,步鸾音内心又生出了一缕狐疑。

    华珠那丫头打小就心思神,什么都藏在心里面,谁也不知道华珠心里在想些什么。后来华珠双腿废了,她仍如是风轻云淡,智珠在握的样子。

    那丫头心思深,挑的婢女必定也是不俗。素蕴就这么轻易被自己要挟,任自己拿捏?

    如此思之,步鸾音又觉得这档子事不应该这般顺利

    又或许素蕴这么费心讨好,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

    素蕴这婢女平日里不是很喜欢绿泫?

    这么想着时,步鸾音轻轻眯起的双眼,双眼中闪过了一抹审视的精光。

    不过素蕴仿佛没察觉到步鸾音的不平,她面颊透出几分忿色:“元夷少主平时那般疼爱那位阮姑娘,可事到临头,那阮姑娘竟然,竟然——”

    瞧着素蕴脸上一闪而没的嫉色,步鸾音也好似明白了几分,仿佛问题忽而有了答案。

    原来这婢女喜欢元夷,所以厌恶阮珠,从前却跟绿泫亲近。

    年轻的女修不就是这样,满脑子都是些情爱之事。这甚至使得步鸾音觉得好笑,心里的怀疑却不觉渐渐淡了。

    步鸾音含笑:“你这么想,那便对了。华珠少主就是思虑太多,太重规矩,把自己约束杀了。她才是宫主亲生女儿,身份真是说不出的尊贵,却容那养女耀武扬威。其实只要她稍稍冷一冷,那绿泫少主何至于这么轻狂。”

    素蕴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十分恶心。

    只不过华珠早叮嘱过她,更提点素蕴如何应付步总管。此刻,素蕴也都忍耐下来,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她隐隐知晓宫主也是有了计划,只怕也容不得这位步总管了。

    那么如今,步鸾音这些作死的言语,也不过是她最后疯狂。

    步鸾音甚至伸手拍拍素蕴肩膀:“元夷也是,哪里知道谁是真正待他好?他要是懂女人,也该抱着你不放。”

    她心里却觉得素蕴当真没数,一个婢女,难道还想攀高枝。

    素蕴却好似十分受用,面颊透出了两片红晕,显得甚是羞涩。

    不过当步鸾音走远,素蕴也是抬起头来,她面上羞涩红晕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浓浓厌恶。

    素蕴甚至还禁不住有些感慨。

    步总管原本不是这样子的,她可能早就心存不轨,可是一直行事谨慎。若非如此,宫主也不会信任她这么久。

    可现在,步总管说话是这么的露骨且下流。

    那些话儿,听着就觉得辣耳朵。

    可见欲其灭亡,必定要其疯狂。

    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碧水宫的华珠少主与绿泫少主交恶之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

    原先华珠与绿泫两人姐妹情深,交情甚笃。

    可是现在,因元夷被囚之事,据说华珠也是避而不见,心中对绿泫生出了怨怼之意。

    赤瑛仙子虽没什么表示,想来也是同款心思。

    这一系列腥风血雨狗血家族乱斗之中,应无烈却好似被摘了出去。

    他干干净净,甚至连这狂风暴雨般八卦也渐渐将他排除,令应无烈远离暴风眼。

    应无烈所居之处乃是竹阁,此地清幽雅致。

    他踏足之地后,似乎也收心养性,以蓄力之后的幽骨火莲争夺。

    竹阁是个雅致清净的地方,窗外是一层层的绿竹,那森森绿意仿佛能透着窗纸染进来,令屋中也透出了清幽之意。

    微光透着窗纸透入,也不觉平添了几许柔和。

    应无烈盘膝打坐,他一身衣衫如雪,任由院中的竹光投在身躯之上,使得他显得冲和淡雅,宛如翩翩佳公子。

    甚至应无烈那张面孔也恬淡宁和,唯一不和谐之处也唯有他眉心一点剑痕,使他一片宁和之中,多了些锋锐之气。

    是呀,一开始绿泫是神藏真君私生女的事被揭破,那时许多人还觉得是应无烈搞对手。

    但伴随之后一系列狗血内撕,众人便感觉碧水宫这宅斗事可能跟应无烈没关系,这彼此间早便矛盾重重。

    包括绿泫强势要求元夷获罪,总不能也是应无烈算计的。

    应仙师如今看来,倒显得清白。

    应无烈那一身雪衣,竟也好似点尘不染。

    这时候一道娇柔身影悄悄潜入,赫然正是阮珠。

    阮珠做什么事情都是静悄悄的,喜欢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似阮珠这样子的人,她一向不喜欢引起别人的注意,总是喜欢安安静静的。

    她柔柔的靠近了应无烈的身边,将脑袋枕着应无烈的膝盖,手指轻轻拨弄应无烈腰间的流苏。

    应无烈从不阻止阮珠这么些亲近的举止,却不会跟阮珠当真如何。

    这大约就是应无烈给的某种福利了吧。

    此刻阮珠靠近应无烈,她眼中顿时透出了心醉神迷之色,心里面更将元夷这便宜哥哥抛诸脑后。她对元夷那点儿微末的同情与不忍,此刻也是荡然无存。

    阮珠是个缺爱的人,她眼里只有自己情郎。元夷虽待她不错,可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一颗心就在应无烈身上,自然是为了应无烈处处打算。

    “如今绿泫虽与碧水宫不和,可是流月修士实力强硬,碧水宫又自矜身份。只怕,碧水宫也不能当真将她如何打压。”

    她只是担心应无烈,应无烈一定要赢,而且她根本不在意应无烈做过什么。就算应无烈不择手段,阮珠也一点儿不在乎。

    应无烈卑鄙也好,不择手段也好,这些跟阮珠有什么关系?

    她最喜欢的,也只是应无烈这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男子气概。

    应无烈伸出手,安抚似的轻轻抚过了阮珠的头。他手掌心镶嵌一块玄铁,散发冷冰冰的坚硬。便是这块玄铁,帮衬应无烈抵御幽骨剑所带来的酷烈剑意。

    故而应无烈的动作再如何的轻柔,也是微微硌着阮珠的头,但阮珠却是十分受用。

    应无烈心忖阮珠不愧是外宅之女,就是这么柔顺可人。

    应无烈喜欢绿泫,也不妨碍他把阮珠当作小老婆。

    他想,阿泫虽好,却绝不会如此依顺。

    这么想着时候,应无烈轻轻垂下头,眼前女郎的面孔在他脑内化作绿泫的样子。

    绿泫如此姿态,轻轻的偎依在自己膝头,姿态柔婉可人,眼下那粒红痣鲜艳如血。

    虽只是想象,应无烈心头却是一热。

    他那英俊的脸颊之上顿时添了些温和的柔情,看得阮珠心里平添了几分喜意。

    这实在是个微妙的误会,阮珠想,应大哥待我终究是有那么几分情意的。

    应无烈缓缓说到:“以赤瑛仙子的性情,纵然心中有刺,也不会将许多事情做得明显。从始至终,我都不期待碧水宫能为难阿泫,我所谋得,便是毁去阿泫的心境。”

    他道出阿泫二字时候,嗓音里还有些低婉的柔和,似是有些浅薄的情意。可应无烈唇中吐露的言语,却是如此之狠辣。

    那轻言细语间,便能窥见应无烈的冰冷无情。

    他实是喜欢阿泫,可与他想要毁掉绿泫也不矛盾。

    得不到的,便要毁了去,人不就是应该坦诚自己的欲望。

    修士心境十分重要,就好像修士踏入无念之境,便是需要无想无念,要心无旁骛。

    甚至对许多修士而言,想要踏入无念之境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方面绿泫却是有优势,她是心性纯粹的人,很多人想了许多办法都容易失败的无念之境,绿泫却能轻轻松松进入。

    甚至绿泫每天修行,都能例行进入一次。

    可这样子纯粹的孩子,若是给她输入了太多的俗情,是否就能毁掉她那干净通透的心灵,进而毁去她对战时候的冷静呢?

    应无烈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卑鄙,所谓武者的比试,难道当真只在比赛那一刻?

    阮珠听着这些话,欢喜的眼珠子闪闪发光。

    应无烈嗓音仍如是平静,仿佛闲来观花,并没有什么咬牙切齿:“阿泫这么美好,她在意的东西太多了。她在意她的朋友,在意碧水宫的亲人,在意流月国的修士。她可催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这样步步为营,将她心尖爱惜的情意一点点毁掉,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唉,这个世界本来就不适合用天真的态度面对,她这么鲁莽,终究是会被这世间残忍摧残。与其让她伤在别人手里,不如让我亲手折断。”

    这么说着时候,应无烈平静的面孔上蓦然流转一缕兴奋,双眼也是亮了亮,甚至他语调似也没那么平静了。

    想到了绿泫跟姜玄衣的亲呢,应无烈甚至不大能绷住表情。

    他很嫉妒。

    阮珠本来很开心的,可此刻她脸色变了变,忽而也没那么开心了。

    应无烈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太过于黑暗,任谁听了都不寒而栗。

    可阮珠偏偏并不这么觉得,她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嫉妒为什么这种占有欲不在自己身上。

    绿泫真是不知好歹,若有人这么肖想自己,她不知道多欢喜,多享受。她根本不理解绿泫对武道的追求,她只是很缺爱。

    此刻绿泫也来到了芳琼殿。

    她一举一动都被人窥探,绿泫也视若无睹,不当一回事,更不会去分辨其中有没有她那位应师兄的眼线。

    绿泫是个直接的人,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那些流言蜚语间,华珠的态度也是晦暗不明。绿泫自然也猜不透阿姊的心——

    不过绿泫猜不明白,便很少反复去想,而是想直接去了解。

    她担心华珠,便每日探望。

    素蕴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顺,她眼中透出了几分抱歉:“绿泫少主,华珠少主今日身子仍是孱弱。碧水宫医修每日瞧她两次,皆说不能见外客。如今华珠少主不能起身稍坐,每日以药汤续命。她素来骄傲,自然更不愿意以如此姿态见客。”

    当然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华珠少主已经可以起身,甚至用些灵谷粥,她这几日神色凝重,奋笔疾书,用纸鹤送出去若干书信。

    只不过少主做这些事时,只留素蕴一个在身侧,别人一个不用。

    就连那些纸鹤,也是素蕴悄悄拿出芳琼殿放飞。

    她知晓华珠少主故意冷淡绿泫定有原因,可此刻心尖儿也掠过了一抹歉意。

    绿泫少主再如何单纯,想来也是察觉到什么。

    而绿泫确实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了。

    她瞧着素蕴,却也是不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素蕴说得再怎么合情合理,次数多了,绿泫也当然会生疑,还会觉得这件事情不是很对劲儿。

    一夕之间,仿佛什么都不一样了。

    那些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传得到处都是。

    她始终见不到华珠,眼前熟悉的素蕴也变得陌生。

    素蕴也于心不忍,搜肠刮肚想要安抚绿泫几句,这时一旁却传来轻轻一声冷汗。

    步鸾音从旁走来,她面颊透出了一抹阴郁,嗓音却是尖酸:“素蕴是个婢女,自然不敢冒犯绿泫少主。流月修士好大的威风,这般残害元夷少主,你以为华珠少主还肯见你?”

    步鸾音面色犹自苍白,却是刻意盛装打扮,面颊更掩不住一缕刻薄。

    任是步鸾音怎么说,绿泫却是个直性子:“无论阿姊怎么瞧我,只需她亲自告诉我,我也是心甘情愿接受。而且,那也不必让别人告诉我。”

    除非华珠亲口道出,否则绿泫不会接受。

    她这副样子让步鸾音恨得牙痒痒的。

    28.028 她又轻轻将剑抗在肩上,眼中战……

    步鸾音想到了自己损失一半修为, 一颗心似刀割似的疼,瞧着绿泫的眼神也是掩不住恨意。

    她只恨不得将这养女千刀万剐。

    步鸾音唇中吐露的言语,亦是越发冰冷恶毒。

    “华珠少主性子文雅, 不想吐露恶言, 她避而不见, 是给一些人颜面。她终究是心肠好, 念着过去的情分, 不愿意当面撕得那般难看。可偏生有人不依不饶!”

    绿泫有些生气,冷冷的瞧着步鸾音:“步总管,我说过了, 我要阿姊亲口告诉我。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理会。”

    因为她不在意步鸾音, 步鸾音怎么想,都跟她没关系。

    可步鸾音的面孔上却是生生浮起了一缕裂痕:“还是你觉得华珠心肠软,那心里固然恨你厌你。可若真见到你了,你求求她,她便心软了?可华珠少主爱惜弟弟,又岂会不帮亲弟弟, 而去理睬你这个外人。”

    绿泫充耳未闻, 仿佛没听见一样。

    “素蕴,我总会来探望阿姊,她的伤总会痊愈,总会见我。别的什么,我也不管。”

    说完这些,绿泫也没有硬闯,如此转身离开。

    步鸾音为之气结,面颊之上也是平添了一缕恼怒。

    绿泫就是这么自行其是, 这么目中无人。

    碧水宫养这个孩子,当真是给自己添堵!

    素蕴心里却添了歉意,她心里吐了口气,只因华珠少主另有计划,故而许多事情不能给绿泫明言。

    不过过些时日,绿泫少主就会知晓华珠少主对她并无芥蒂。

    步鸾音面上的怒色也渐渐平和起来,

    瞧华珠那病恹恹的样儿,在争幽骨火莲前是不会好了。这丫头素来圣母,若真养好了,只怕会帮衬绿泫。

    再者绿泫虽然嘴硬,难道她心里真能当真无感?

    人都是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这个人自然便有了弱点。

    流月修士脾气和修为虽然很强硬,可那感情上始终也是会生出破绽。

    当然至少这一点上,步鸾音也并未料错。

    绿泫既与华珠感情深厚,此刻她当然也是受了这样子的影响。

    直到快到风阁,她才放任自己眼眶泛起微红,才让自己心口的酸意扩散。

    一想到华珠也许真的恨上了自己,绿泫心里面就生出了难受。

    当然绿泫也知晓这样不好,这样会影响自己状态。

    而她之所以到了风阁才放任,乃是因为风阁里的人都是自己信任的人。

    一个人在家人身边,总是最容易放松的。

    绿泫想着要跟家人在一起,以平复自己的心境。

    宁寂大概不会玩牌,不过自己可以拉姜师叔、谢苒、唐采一起打马吊。

    这么打几圈,大概自己心情就会好起来。

    这样想着时,绿泫唇角也是微透出了笑意,一双眼里也生出甜意。

    可风中几缕不谐声音透入绿泫耳中,使得气氛也变得十分微妙。

    谢苒:“我早说过,无论何事,皆等阿泫摘采了幽骨火莲再说。唐采,你如此行事,实在是令我太过于失望。”

    空气中微微一默,然后才是唐采那微显怪异的嗓音响起:“我做错了什么,苒公主却是处处以阿泫为先。”

    那几句话入耳,绿泫却不免生出茫然。

    自己记忆之中,谢苒跟唐采从来没有这么争吵过。

    唐采是臣下之子,后来被谢苒挑中,成为流月公主身边近侍。谢苒对他一向倚重,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的说话过。

    而唐采呢,也是对谢苒恭敬温顺。

    绿泫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竟也能爆发这样子的争执。

    怎么说呢,唐采此刻说话的腔调,实在也是阴阳怪气。

    唐采那么一个温润好脾气的人,竟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一缕阴云拢上了绿泫的心头,就好像这个世界对着绿泫撕开了真实。

    下意识间,绿泫不觉收敛了自己气息。不知怎的,她似乎并不愿意被发现。

    好似那样子一来,会比较尴尬。

    谢苒似是冷冷一笑,腔调也是越发古怪:“你这时候受云灵君招揽,前去剑盟。唐采,我也并不是要阻碍你的前程。流月国招揽修士,是要人真心依顺,而不是挟恩图报。可你为什么不等一等?你明知这是要紧关头,你偏生要去攀别枝,更会影响阿泫心境,你知道别人会这么说?”

    唐采一向畏惧谢苒,这样敬畏之意似也成习惯了。

    他温润的面颊也掠过一丝狼狈,似有些不安。

    可是唐采旋即说道:“我又不是去依附应无烈,而是被云灵君招揽。这又算什么对不起阿泫?”

    谢苒也是怒极,她越生气,嗓音越轻柔。

    “可你也知道,神藏真君为了东荒局势,有意笼络应无烈。你又为什么不去想想,云灵君为何偏生这时候笼络你?又或者,非要你立马投诚,稍微迟些也不可?哈,唐采,这也不过是你价值多高,能力多强。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你这样子的人,也稍微有那么点儿价值。”

    “你明白吗?你所有的价值都是用来让阿泫堵心。人家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你不过是一枚棋子。”

    谢苒说的话句句扎心,使得唐采面颊透出了羞愤的潮红。

    谢苒锋锐如斯,根本没考虑他的自尊心。

    自己侍奉谢苒多年,谢苒竟如此羞辱自己,折辱自己的尊严。相反,他不过替阮珠披件衣衫,阮珠就感激得不得了,并且从他角度担心他的前程。

    唐采也觉得心冷了。

    他轻轻的侧过脸孔,不敢看谢苒那张沾染了怒色的脸。

    唐采自嘲似说道:“就当是这样吧,我这样子的人,能有什么前程?别人笼络我,也不过是为了阿泫而已。”

    唐采心里其实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差些,并没有哪处真的跟绿泫差太远。

    他只是将精力用来打辅助了,没有用来专注自己。如果他到了剑盟,去认真修行,说不定还会有个好前程。

    唐采心里又浮起了阮珠那张怯生生柔弱的面孔,阮珠那眼里浮起温水般的柔意。那才是真正的好女人,应无烈是个有福气的人。

    一个好女人,是让一个男子恢复自信,令他发觉自己有多优秀。

    是谢苒对不起他,而不是他对不起谢苒。

    “就算这样子,我有些话也是不吐不快。公主,你性子强硬,你纵容宁寂和阿苒那么胡闹,你这般得罪神藏真君。你这样子出风头,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口气,可却终究将流月国置于险地。”

    这么说时候,唐采心里更忽而添了几许松快。

    他一直匍匐在谢苒足边,聆听这位公主训示。可如今,他竟也能提点谢苒,而且他确实觉得谢苒做错了。

    有些话,唐采不吐不快。

    “若我入了剑盟,我也只能为流月国斡旋,我仍如心系流月,从来没有改变过。”

    谢苒唇角却透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仿佛唐采说了一件极好笑的事情。

    那笑容映入了唐采的眼中,使得唐采面颊骤然一热。

    这个女人根本看不起自己,觉得他的话很幼稚。

    他曾经很崇拜的公主,如今唐采心里却称呼为这个女人。

    谢苒微笑:“阿采,你真的太好笑了,无情也罢了,你还这么愚蠢。可你这么愚蠢,我还是对你有些情分,故而实不忍你沦为一件笑柄。那就,有始有终吧。”

    她手掌轻轻一抖,袖中一道碧色的剑芒掠出,比上了唐采颈项。

    那锋锐雪白的剑光,就如此映入了谢苒的眼中。

    一时间唐采竟被勾起旧日里的回忆,那时谢苒一剑斩杀了亲叔叔,一蓬鲜血撒在她碧玉裙摆上,艳似烟霞。

    他不寒而栗,恐惧之中竟想要反抗。

    不过这时,一道柔和的剑意轻轻的隔开两人。

    绿泫轻轻掠来,她轻轻扣住了谢苒的手掌,冲着谢苒摇摇头。

    她不想谢苒为了自己,斩杀她儿时就熟悉的好友,谢苒为她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绿泫慢慢的将谢苒的剑推了回去。

    “苒公主,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唐采听着绿泫说的话,一时间竟有些狼狈!

    是,他有再多的借口,却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不顾情意的。可是情意这种东西,又值得什么?

    可是自己没有错,绿泫这么横冲直接,终究是会给流月国惹来大麻烦。而自己,方才是稳妥的处置这些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也想要呵斥绿泫不懂事,总是那么冲动和自我。可话到唇边,他也生生咽下去。因为大家已经不是同一立场,而绿泫又是个这么生猛的凶物。

    这个女郎发起疯来,说不定会当真宰了自己。

    一旦绿泫不再是朋友,唐采内心竟生出了一抹畏惧之意思。

    从前他跟绿泫站在一起时,似反倒不觉得。

    绿泫口气虽然温和,唐采心中却骤然生出寒意。

    绿泫是结玄胎生莲花的大修,真奇怪,他从前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也许因为绿泫行事确实缺乏逼格,太过于随意了。唐采离她太近,似总难真正尊敬她。

    唐采脸色白了白,他一言不发,就此匆匆离去。

    谢苒也由着绿泫这么处置,她心里却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唐采实在太虚伪了,他说什么又不是投靠应无烈,可却不过是装糊涂而已。

    一夕之间,唐采投靠剑盟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他这位修士放在流月国原不算出彩。

    流月国有绿泫,如今又有宁寂,还有客居得姜玄衣,就连谢苒也更比他扎眼。可无论如何,唐采也算得上是流月修士高层。

    人家好好的,忽而便投身剑盟,那旁人也是能品出些味儿来。

    这桩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绿泫肆意妄为,为了谢苒讨公道杠上碧水宫和奉神殿,折辱了元夷这位少主。

    这胆子看着这么大,看来流月国也还是有懂事之人,知晓畏惧。

    剑盟由云灵君掌管,乃是奉神殿直系战斗力。那么唐采加入其中,更有了那么一丝威胁之意,懂的都懂。

    绿泫所居的风阁倒好似清净如昔,并无太多声音。

    姜玄衣去寻绿泫,他就像是一片羽毛,轻巧的掠入了风穴之中。

    风呼呼吹过姜玄衣的发丝,他灵巧的借着风劲儿,在风穴之中跳跃挪动,随心所欲。

    他也窥见了绿泫的身影,此刻的绿泫已经踏入了无念之境,迎风而斩,修行得十分努力。

    现在碧水宫之中自然有许多幸灾乐祸的目光。

    因为云灵君替自己那位好师弟笼络唐采,已经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了。

    神藏真君既是个薄情的父亲,也是个狠辣的令主。

    就好似剑九洲上的小国寒苏国,就被奉神殿杀死原本的法宫主修,扶持另一位寒苏国修士做傀儡。

    所以谢苒才会想要杀死唐采,这既不是谢苒情绪失控,也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谢苒看得太远。

    当然绿泫一时顶撞,也不至于让神藏真君当真决意灭了流月法宫,那毕竟是会造成损失的。

    可奉神殿已经开始对绿泫进行敲打,而且开始布局。

    这些旁人都能瞧出来。

    绿泫搞了人家儿子,难道神藏真君能这么算了?

    当然谢苒怕搅乱绿泫心境,并不愿意给绿泫解读太多。

    可是,阿泫当真可以无知无觉?

    此刻绿泫已经完成了今日份的修行了,她也脱离了无念之境,任由情绪回归识海。

    姜玄衣发现绿泫也是人,是人就会受到影响。

    他之前观看过绿泫的修行,绿泫能轻易进入无念之境,并且很轻松的维持这种状态。每次修行,绿泫就跟没事儿一样。

    可是现在,绿泫却是满头汗水,呼吸也是乱了。

    她心境微乱,维持无念之境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绿泫也是没那么容易维持心灵的平静。

    绿泫到底受到影响。

    她知晓华珠受了重伤,而且华珠很有可能恨她。

    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唐采,如今也离开流月国。

    周围许多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陌生了。

    除非绿泫不是付出真感情,否则她怎么会不在意呢?之前她不在意应无烈找阮珠,是因为她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罢了。

    风穴的风呼呼的吹,绿泫蓦然也是眼眶泛红。

    一个人真正入世,就自然知晓会被各种情绪冲击。

    这时候,一片手掌伸过来,握住了绿泫的手。

    当姜玄衣握着绿泫的手时,绿泫一下子就知晓对方是姜师叔。

    她任由姜玄衣拉她出风穴,让阳光落在了身上。

    咚的一下,绿泫用自己脑袋锤锤姜玄衣的肩膀,将面容向里,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表情。

    绿泫也不至于要哭,只是有些不开心罢了。

    姜玄衣果然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他仿佛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

    就好似现在,姜玄衣也没去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伸手摸摸绿泫的脑袋。

    像绿泫这样的修士虽然罕见,姜玄衣人生之中也曾遇到几个。

    这类人通常性子纯粹,一根筋,天赋高。

    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本来不那么容易受人影响。一开始这样的修士,进步得也特别快。

    可有得必有失,当他们真的被击溃心境之后,又反而会被普通人更极端。

    就好似剑盟前任剑种裴元清。

    他本来是禁欲的性子,本来不近女色,生来骄傲疏离,常来居于剑阁之中。

    后来裴元清与一女修倾心相爱,掏出一颗真心,却没想到对方出身合欢宗,只不过有意利用裴元清修行罢了。

    甚至对方还是个事业脑,竟对裴元清一丝爱情都没有。

    感情上失败搞得裴元清走火入魔,甚至一夜斩杀八百剑修,从此入魔堕落,专爱折磨女修。

    裴元清只是个极端的个例,可类似绿泫这般心性修士被击溃之后,便会与从前判若两人。

    这最纯粹的斗志,也并不是这么好维持。

    通常这样的修士,就是需要淬心。

    只有顺利淬心,绿泫方才能真正的强大,而不是以一派懵懂应付那些伤害。

    就好像他与赤瑛仙子的计划,给阿泫淬心也是其中顺带的一部分。

    只是——

    他想起自己那时候给赤瑛仙子说的话:“可是人心是很脆弱的,如果阿泫太过于伤心,那样子就会真的被折断了。所以我们,可以设置一个小小的终止手段。当阿泫受不了时,那我们便停止这淬心之试。”

    此时此刻,姜玄衣握住了另一只手中的镂空香囊。

    这枚金丝镂空香囊是赤瑛仙子之物。

    绿泫初入碧水宫时,曾不小心弄坏这枚香囊,并且忐忑不安,担心赤瑛仙子不喜欢她。

    可后来赤瑛仙子将香囊修好,拿过去给绿泫看,示意绿泫不必在意,并且安抚绿泫一番。

    后来这便是赤瑛仙子跟养女的一种默契了。

    只要赤瑛仙子拿出这枚香囊,便表示她已然不再生气。

    姜玄衣手掌轻轻抚摸绿泫的发丝,就琢磨着要不要将这枚香囊拿出来。那样一来,绿泫又会回到那个让她幸福的世界。阿姊和母亲都没加以怪罪,大家还是一家人。

    那么绿泫的压力就会消失,她自然不会胡思乱想。

    想到了这里,姜玄衣内心又微生嘲讽,姜玄衣啊姜玄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他是很欣赏绿泫,可他对自己欣赏的人一向不留情,总是会用种种手段加以磨砺。

    绿泫发丝香泽微闻,姜玄衣面色很是温柔,他眼中却终究凝结了一抹纠结。

    这时候绿泫却是轻轻的抬起头,阳光轻轻的落入了绿泫眼中,折射出明润的光彩,就好像最无瑕的宝石。

    绿泫眼神还是那样儿的清澈,就算是有浅浅忧伤,却也无损这双眼眸的明媚。

    “姜师叔,我没事的!”

    她唇角扬起了一抹笑容,这么浅浅的笑容带着甜甜的笑意。

    姜玄衣瞧着她雪白面颊之上那颗鲜润的红痣,心中蓦然有一丝微微醺意。

    他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臂。

    一瞬间,姜玄衣甚至有些心烦意乱。

    善算者应当无情,他虽是站在阿泫这一边,但本不应该对阿泫产生太多的感情的。一个人若太过于耽于情意,就会生出一些软弱。

    然而这场风暴却是越发汹涌。

    当剑盟网络唐采,对流月以敲打之意时,碧水宫也是有了新的动静。

    因那幽骨火莲乃是一件难得机缘,生于渊隙之中,故而赤瑛仙子决意提高幽骨火莲的逼格,将剑牡丹这件法器取出。

    此件法器乃是凝聚各代优秀剑士剑意凝聚而成。便是放在碧水宫,也是一件极难得的宝物。

    剑牡丹布下之后,解阵之后,方才能脱身。破莲剑士需心清如雪,守心如一,才不会被剑阵所妨。若其心思稍乱,便会被紊乱的剑意搅各粉碎,甚至就此陨落。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针对绿泫的。

    应无烈到了碧水宫后,就低调做人,整日在竹阁调息,力求身心维持最佳状态。

    相反绿泫这里却是风波不断,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就连绿泫身边亲近的下属,如今也弃了她,另投别人。

    这么狗血漫天,绿泫的心境当然也会受到影响。

    那么如此一来,绿泫破莲就不会表现得很优秀。那么在比赛前,她的心态就自然会受到一点儿影响。

    之后她在比试之中,更会影响她的信心和冷静。

    别人瞧在眼里,也不由得感慨赤瑛仙子果真是手腕了得。

    这碧水宫宫主之前居于雪音殿,之前什么事情都不理会。

    如今这般光景,自然是赤瑛仙子对那不听话养女的一番敲打。

    绿泫这位流月主修受不得一时之气,如今可不得被双面敲打,处处不顺。

    赤瑛仙子如此姿态,想来更是对这位绿泫少主的莫大打击。

    也就在这时节,在万众期待之下,只见幽骨火莲亦是冉冉绽放,莲瓣尽吐。

    机缘已熟,散发着一股子成熟的芬芳,惹得世间修士垂涎。

    也是这些步入碧水宫阴山修士各施所长的机会。

    身在竹阁的应无烈也缓缓睁开双眼,他一双眼宛如幽幽的水,十分平静。

    阮珠柔柔的站在一旁,柔顺如水,面容姣好。

    应无烈朝着阮珠轻轻的一点头,心里却并未将阮珠真放在心上。

    现在应无烈虽然没有步入无念之境,但心神已经是一副极冷酷的状态。

    此刻他浑身每个毛孔都涌满了战意,心中只有求胜之意。

    不止是阮珠,甚至阿泫,此刻也远远被应无烈抛诸脑后。

    这世间有诸般殊色,这些女子各具风姿,应无烈可能也会对她们产生一些感情,可这些在大业跟前也算不得什么。

    在前去渊池的路上,应无烈刻意去撞见绿泫,甚至停住飞行跟绿泫说几句话。

    眼前少女明媚的面孔也添了些从前没有的沉郁之色。由于绿泫不擅长掩饰,这些情绪被应无烈顺利捕捉到。

    像应无烈这样子的人固然无情,可若非挑一个值得在意的,当然是绿泫莫属。

    正因为他在意绿泫,故而竟然心生一丝欢喜。

    这么个单纯可人的女子,便是他一手毁去她的天真。

    绿泫这么瞧着他,眼中也已经染上了一层愤怒。

    应无烈心忖:还不够。

    现在绿泫被阿姊厌弃,被养母针对,更失了养父欢心,就连忠心的下属也是另投别枝。

    现在阿泫情绪低落,应无烈还想要继续踩一脚。

    应无烈向前一步,低声:“所以,你看错我了。我现在看你这样,非但没什么愧疚,还很高兴。”

    他知道自己也算是绿泫亲近之人,他以自己作为伤害绿泫的棋子。

    自己在绿泫心目中形象是什么?光风霁月?

    之前阿泫虽然锤了自己一拳,可是她没有真正对自己彻底失望。就好像现在,少女面颊生出了一抹呆滞,而不是像之前那么挥拳。

    应无烈有些变态的想,那她现在就乖多了。

    然后应无烈才跟绿泫擦肩而过。

    绿泫一只手颤抖了几下,终于紧紧握捏成拳。

    她双眼透出了不甘之色,就像是被困住的小兽。

    而应无烈却是神清气爽,他凉丝丝想小孩子整日那么天真,说什么爱和正义。

    这些听了真的令人想吐。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残忍的,绿泫凭什么那么天真?

    她凭什么什么都不懂呢?

    从前阿泫不过运气好些,跟世间种种残忍擦肩而过罢了。

    想到了这里,应无烈微微一笑,心忖差不多了。

    现在阿泫情绪已经十分激烈敏锐,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刺激。

    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片羽毛。

    至于这么个人选,应无烈甚至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

    不过应无烈并没有回头,他御剑向渊池走去。他一向就是这样,就算做了些阴暗的事,也会将这些阴暗抛在身后。而在应无烈面前的,永远是光明,是鲜花和掌声。

    他会踏着血淋淋的尸骨,一步步的网上爬,恢复近神一族的荣光。

    这时谢苒也已经来到了绿泫身边,握住了绿泫的手:“阿泫,无论你的师兄跟你说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应无烈现在是敌人。

    绿泫乖顺的点点头,她自然也是听谢苒的话。可一个女孩子既善良又纯洁,那么她自然也是多情,并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的寄望的。

    那么她的心就会被感情划伤。

    就算绿泫真把应无烈当成敌人,这一刻她内心也受到深深的伤害。

    不是绿泫想要排解,就能视若无睹。

    谢苒轻轻的皱眉,忽而觉得自己说不定失算了。

    绿泫始终不是自己,就算唐采离开,谢苒也可以情绪稳定。但绿泫却会介意情意二字,并且为消失的情意而难过。

    这时一道身影御剑而来,却是个面容俊美的少年郎。

    他虽不是流月修士,可谢苒却认得他。

    这散修风萤是绿泫一位十分狂热的崇拜者。每逢绿泫现身,风萤便会追寻而来,痴痴的看着绿泫。

    若绿泫肯跟他说两句话,他会激动得双颊发红,舌头也是结结巴巴。

    凭心而论,风萤也生了一副好容貌。他虽然是个少年郎,却因为身子没长开,又生得过分俊美,使他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不过谢苒并不觉得绿泫还有心情应付这样子的小粉丝。

    至少往日里绿泫对这位小粉丝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谢苒正准备客客气气的请开风萤,可风萤口中却吐出了讥讽之词:“绿泫,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他明明是绿泫的崇拜者,此刻却是一脸嫌恶,好似绿泫是自己仇人一样。

    风萤此刻面上满是不屑和嫌恶:“我原本以为你也是出身贫寒,可靠着自己努力,得到碧水宫那些大修认可。你整日里说要靠自己努力,我也以你为傲。原来这些,你都是骗人的。”

    若风萤从前是粉,那么现在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黑。

    他不但对绿泫由爱转恨,还非要到绿泫跟前表演,剖析自己为什么那么厌恶她。

    绿泫本来心事重重,也没看到风萤到来。

    可现在,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风萤的面孔上。

    风萤:“你说谎,你就是个骗子。你千方百计利用自己私生女的身份,不惜说谎,好多得碧水宫的资源。可是你却宣称,靠自己努力就能获得成功。你太虚伪。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要说真话。”

    风萤就像个大无畏的勇士,这样恶狠狠羞辱绿泫,他要剖析绿泫的卑劣、无耻,点出她之恶劣,以及她对自己感情造成的深深伤害。

    不远处阮珠轻轻的坐在一片红绫,她举起手帕,轻轻掩住了唇角一丝笑容。阮珠丹田被毁,就连御器飞行也是十分吃力。此刻她能如此悠闲吃瓜,蹭的是步鸾音的法器。步鸾音面颊上也是一派幸灾乐祸之色,乐得在一旁看戏。

    要教唆风萤也太容易了,可这本来也是绿泫欠了自己的。

    不错,绿泫是从来没有嘲讽自己这个废女。可是那些崇拜她的狗,可是不那么讲道理。

    就好似这个风萤,从前总是冷嘲热讽,这样子羞辱自己。

    说什么自己攀附男人,也不靠自己的努力,总之是很无耻。然后他又吹捧绿泫出身寒微,什么也不靠,也能成为一方大修,修为高深。

    现在自己反口讽刺几句,风萤脸上就挂不住了,觉得在她这个废女面前丢脸了。绿泫人设生出一丝裂痕了,让风萤觉得不够爽了,便立马像个正义使者一样反咬回去。

    阮珠芙蓉花般脸孔上透出了一抹幽深的痛快,她觉得风萤就是一条狗。

    但高高在上的阿泫,怕是没受过这般苦楚吧?

    这时候一条冰凉的手臂这样子伸过来,那金属手臂却无比灵活,且灵巧的卡住了风萤的脖子。

    宁寂废眼中一颗剑珠光芒微凝,有一种冰凉的森然。

    他唇角也是泛起了浅浅的笑容:“你虽口中说杀了你就好,可大约觉得流月修士人在碧水宫,不能真的对你做什么。”

    他嘲风萤虚伪,同时暗暗好奇风萤一个无依无靠的散修,怎么能这般大脾气。

    想到了这儿,宁寂顺便还脑补了些阴谋论。

    一瞬间,宁寂手臂柔铁化作万千锋锐,对着风萤身躯。

    岂料风萤甚是倨傲:“有本事,便杀了我!”

    宁寂吃吃的笑了两声,笑声有些尖锐:“那我也像元夷少主一样,甘愿关上三年,将你变成和我一样。挖你一只眼,再切一条手臂,再斩一条腿。”

    风萤居然很硬气,他一声不吭,也不求饶,可眼睛里满是嘲讽。

    姜玄衣本来故意稍稍落后一些,可这时候,他终于决意走前去。

    他已经化出那枚赤瑛仙子的香囊,并且准备结束这场试验。

    这淬心之试,对于阿泫来说,也许是太早了些。

    这样子的心理压力,也许不是将阿泫淬炼出成熟的灵魂,反而是让她识海受损。

    那么也不宜操之过急了。

    那么这些事情,应该这样儿就结束掉。

    对于姜玄衣这样子的人而言,解决眼前困境,再给绿泫顺毛安慰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可这时姜玄衣身躯却是微微一顿,并没有立刻走上前。

    他瞧着绿泫已经按住了宁寂肩膀,对宁寂说道:“阿寂,你别吓他了。”

    宁寂微微垂头,那舒展的柔铁就恢复原状,收成一条正常的手臂。

    他对绿泫言听计从,似也不仅仅因为绿泫是流月主修,而是仿佛对绿泫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

    这些姜玄衣也能看出来,可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玄衣从绿泫的眼中瞧到了一抹光辉。

    待宁寂松开了手臂,风萤惨白的面颊神色松了松。

    可见于他而言,也并不是当真一点儿都无所谓。

    而绿泫已经盯着他。

    “我并不是神藏真君的亲生女儿,更没有刻意亲近碧水宫。不过这件事情,旁人不信,我也不在乎。当然我的运气很好,可能我除了实力,还有运气,而运气是没办法公平的。”

    “但是——”

    “当我拥有命运馈赠,我想这是让我去创造,去维护一个公平的世界。至少在流月法宫之中,修士的未来跟出身无关,只关乎他们的天赋和努力。”

    “我希望不止流月国如此,以后流月国所在的赤泽之地如此,也许有一天圣域也是如此。”

    我想要改变整个世界。

    当绿泫这么侃侃而谈,一脸认真时候。

    阮珠却暗暗咬着后槽牙,只觉得牙酸。她好讨厌绿泫,绿泫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不觉得尬吗?可偏偏绿泫自己并不觉得尬,还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要去改变世界的正义小使者。

    而自己就是这片光明之下的阴暗。

    更可恨的是,绿泫这么尬言尬语时候,她本来涣散的神光渐渐凝聚。

    傻子才会信这些。

    可相信这个的,却仿佛能从中攥取一股子坚定的力量。

    可这会妨碍到应大哥!

    想到了这儿,阮珠狠狠一掐手掌心。她目光示意,步鸾音也应该去打击一下绿泫的自我感觉良好了。

    不过无需阮珠提点,步鸾音也是驱动法器向前。

    她目光落在了绿泫脸颊之上时,心中生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憎恶。

    这股厌恶已是根深蒂固,日积月累,并且深深根植于步鸾音的心中。

    “说得好大义凛然,碧水宫对你多年栽培,落在你口中,就只是区区运气?”

    绿泫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步鸾音偏偏这么说。

    她偏要曲解,去堵绿泫的心。

    她这么说着时候,一张温雅的脸颊也生出些戾气。

    自从步鸾音被废一半修士,她似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仿佛总会崩一崩。

    “可怜碧水宫对你如此厚恩,你对元夷少主竟丝毫不知容情。你以为这样子,华珠少主还能亲亲热热跟你做姐妹,而宫主还能对你爱惜如昔?真是痴心妄想。”

    “是碧水宫给你那些资源,可你为了流月国的一个凡俗公主,竟这般狠心待元夷少主。华珠少主已经恨你入骨,根本不愿意见你。”

    她要让绿泫知道她多惹人厌恶。

    然而绿泫目光瞧着步鸾音,却没有步鸾音期许的伤心失落。

    这些日子萦绕在这双眸子中的忧伤,如今却尽数化为沉沉的纯粹,化作一片坚定。

    “人是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的。”

    “一个人有选择,当然就会有失去。之前,是我太贪心了。”

    是的,是她太贪心了。如果她坚持要处置元夷,那亲人生出怨怪,下属会生出畏惧,这些就是选择要付出的代价。

    有得就有失,做人本来就不可能什么都选。

    “那天元夷的剑对上的就算不是苒公主,是一个我不认识的普通人。那他无故泄愤杀人,我也会阻止他,惩罚他。”

    “阿姊觉得我无情,也是人之常情。”

    “我愿意为阿姊性命也不顾,尽力弥补,我此生盼她原谅我。但是,我不会后悔。”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就像她跟风萤说的一样,她问心无愧。就算她被分配的运气不公平,可那更是一种很伟大的责任。

    现在她双眸灼灼生辉,就如赤瑛仙子和姜玄衣所期许那样,淬心成功,剑心重铸。然后她的意志会更加坚强,会一往无悔。

    应无烈想要毁她心境,终究是失败了。

    而绿泫之所以能如此坚定不移,不是因为她运气好怎么作都不会死,而是她愿意面对自己选择后的后果。

    此刻展现在她面前的是四面楚歌的困境,事业上遭遇奉神殿和碧水宫的双面夹击,甚至身边亲友人也因此变得面目陌生,可绿泫仍寻到了自己意志的真实。

    她又轻轻将剑抗在肩上,又是一副你大爷的姿态,眼中战意浓浓。

    我,没有错。

    29.029 夺宝

    此刻绿泫的身影映入了姜玄衣的眼中, 姜玄衣也展露温柔的笑容。

    姜玄衣的眼中也添了一抹柔意。

    一个人若见过世间太多污浊龌龊的事,若能见到朝气蓬勃的干净纯粹,总是会心里欢喜的。

    也许正是因为有绿泫这样的人, 让姜玄衣对这个人世间不至于彻底失望。

    那枚香囊在姜玄衣手掌心灰化, 瞬间化为齑粉。

    阿泫已经不是个孩子, 已经不需要别人哄了。

    然后绿泫不再理睬, 掌中的渊海往前一探, 作为加速器带着绿泫飞得飞快。

    她的身影就像是一颗流星。

    步鸾音目瞪口呆,就算她和阮珠都觉得绿泫口吐什么爱和正义很庸俗,可也不得不承认绿泫方才气势很有感染力的。

    看着绿泫离开, 步鸾音的面孔之上也是流淌了一抹可怕的阴郁。

    自己是什么时候恨上绿泫的呢?

    那时绿泫才刚入碧水宫,不过是个野孩子。

    步鸾音有些不喜欢她, 可一开始那份不喜欢也是淡淡的,并不怎么上心。

    她那时候已经是碧水宫的总管了,身份尊贵,也不怎么在意这个不是亲生的绿泫少主。

    不过那时候神藏真君却找上她,让她替自己说谎,说阿泫是水湄之子。

    步鸾音瞧着神藏真君英挺的脸孔, 唇角也透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红晕泛起了一丝微笑:“好啊, 可我若是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步鸾音眼睛水汪汪的。

    神藏真君确实只有水湄一个情人,可并不妨碍他跟碧水宫美丽的总管有一种暧昧。

    步鸾音一直对水湄的存在愤愤不平。她之所以答应,也不过是想要在这一片暧昧之中抓住一点儿神藏真君的把柄。

    这也是她比赤瑛仙子“懂事”的地方。

    她那时候觉得,赤瑛仙子终归会默认水湄存在的。

    其实一开始,步鸾音根本没想过背叛赤瑛仙子。

    可谁能想得到,赤瑛仙子跟神藏真君闹得那么狠,两人居然合离。而后神藏真君对碧水宫生出了染指之心, 他轻轻拍拍步鸾音手掌,说什么步总管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对吧?

    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栽赃陷害绿泫是一桩把柄。神藏真君跟她的暧昧互动里早就埋了这么个坑儿。

    她没想到明明是一家人,最后却撕成这个样子。

    可神藏真君说得也对,她只能站在神藏真君那一边。赤瑛仙子容不得水湄那狐媚子,甚至舍了功成名就的神藏真君。

    若她知晓自己在水湄女儿事情上如此相欺,那么自己这个步总管还能博得赤瑛仙子的信任?

    然后,她终究是越陷越深。

    她陷得越深,心中对绿泫的恨意也是越深一分。

    不,她对绿泫滋生的也并不仅仅是恨意,而是畏惧。

    绿泫实力越强,她就越怕,因为自己算计过这小女孩儿。这孩子长大了,也许总有一天会报复自己。看着绿泫用那么强硬手段对付元夷,她心里更是不寒而栗,那股子不安之意也是越来越浓。

    这些心思在步鸾音心中萦绕,天长日久,竟形成了心魔。她把当叛徒的愧疚、愤怒、恐惧,都算在了绿泫身上。

    她抬起头,只瞧见了绿泫飞掠远去的身影,心中好似扎了一刀。

    就算步鸾音使了那么些个手段,却也似阻不住这道身影高飞。

    绿泫就像鸟儿,高高扬翅飞向天空,越飞越高。

    步鸾音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缕不安之意顿时也是涌上了心头。

    一旁的阮珠面上更透出一缕不安和烦躁。

    此刻绿泫也已经掠至了渊池,渊池也不像绿泫之前修行时那么安静了。因为幽骨火莲已经催熟,这件机缘已经开始变得稳定,已经不那么躁动。

    就如流动的铁因为冷淬而变得坚硬一样,成熟的力量已经不会随便开炸。

    渊池很大,碧水宫的那些修士皆聚集于此,一扫往日里的清冷。

    这时候,正轮到应无烈上场。

    这一次赤瑛仙子以剑牡丹这件法器布下法阵,凡欲夺幽骨火莲的,都需通过剑牡丹布下法阵的考验。

    这剑牡丹之阵又是个极巧妙的法器,法器的威力源于闯阵者的修为。闯阵者先启动法阵,使得那剑牡丹展瓣。剑牡丹花瓣展开越多,便象征着闯阵者实力越强。

    法阵开启之际,修士便掠入法阵之中解阵。

    当然也曾有修士讨巧,刻意保存实力,使剑牡丹花瓣展开数目不多,那么自己闯阵难度就会减轻。

    然而如此一来,这看似取巧的手段却会影响之后战斗的心境,使自己生出怯弱且会自我怀疑。

    如此一来,这投机取巧反倒会成为修行之路上挫折。

    再者剑牡丹花开瓣数少,瞧着也不是很体面。

    更不必说,这次碧水宫有令,剑牡丹花开少于六瓣者淘汰。

    这已经有些严苛了,再者剑牡丹这件法器解阵甚至考究不是修为,而是冷静之剑思。

    绿泫被那些耽搁闹腾,来得迟了些。

    在她之前,已经有几人前去,皆是不能激起剑牡丹生出六瓣,连解阵都是省了。

    那几位阴山修士面颊生出沮丧,颇有不甘之色。

    只是彼此实力相差悬殊,故而他们虽有不甘,可亦是只能默默领受,咽下这颗涩果子。

    众人觊觎的果子已经成熟,散发出一股子诱人味道,只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摘采。

    或许因为如此,姗姗来迟的绿泫似成为了一个隐秘的出气口。

    许多散修面露不屑之色,纷纷避开,倒给绿泫周围留下了很空旷的一片地。

    此刻谢苒、宁寂还在后方,竟衬得绿泫孤零零的一个人。

    绿泫也不以为意,她人既是来了,也不怎么在乎旁人眼光。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厌恶绿泫,也有人觉得元夷受罚解气的。只是这些修士顾忌颇多,并不好很明显的走至于绿泫身侧。

    现在表演的却是应无烈,在场所有之人目光都落在应无烈身上。

    绿泫也是轻轻的抬起头,阳光轻轻划过了绿泫的下巴,落满绿泫的衣襟。

    无论应无烈有怎么样阴暗的心思,他总是这么风度翩翩,迷人之际。

    应无烈一身衣衫似雪,点尘不染,他催动幽骨剑,却见万千剑鸣窜动,流淌萦绕,清鸣响彻整个渊池。

    嫣红剑光流转,更给应无烈冰雪似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艳色。

    他这般意气风发样儿,展露万千风华,更使得在场许多女修不觉意醉神迷。

    这么个出色男子,也难怪那流月主修迷恋多年,不忿让给阮珠那病丫头。

    只见应无烈催动幽骨剑,剑意催动,纳入了淡青色剑罩之中。

    霎那间万千嫣红融入剑罩之中,催动法阵顶部那颗剑牡丹。

    绿泫吐槽:表演效果相当可以。

    但应无烈炫得飞起的剑意如此流转,使得法阵顶端那颗剑牡丹生出了反应。

    一时间光辉流转,剑牡丹连开十二瓣!

    应无烈人前交作业,这逼格也是刷得飞起。

    在场其他修士心中都沉了沉,又羡又嫉。

    应无烈这东荒霸主果真是个名不虚传。许多人内心都生出挫败质感。

    此刻阮珠已经赶至,她手掌轻轻按在心口,只觉得目眩神迷,面颊浮起了一层娇红。

    一时阮珠什么烦恼都忘了,忽而觉得绿泫那些劝诫十分可笑。

    绿泫,她根本是恼恨应无烈吧。

    那些心思涌上了阮珠的脑海之际,应无烈已被纳入了法阵之中。

    那如雪身影被青色气罩吞噬,但见应无烈森森剑意窜动,宛如灵蛇窜谷,剑剑带着森森冷意,透出一股子沉稳冷静。

    剑光纵横间,那青色的气罩化作片片碎羽,消失无踪。法阵顶部的剑牡丹亦是收敛一片片花瓣,重新化为碧色的花苞。

    应无烈手掌执剑,剑身嫣红,衣衫似雪,他俊容上如凝一片寒霜。

    应无烈这般缓步踏出,显得逼格满满。

    在场修士鸦雀无声,许多人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以应无烈的年龄,竟有如此修为,这大约也是修士界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

    阮珠面颊蓄满了笑容,笑容甜似蜜糖。

    正在此刻,一道略显清冷,却十分悦耳嗓音响起:“圣域之中,竟有如此修士。”

    声音不大,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道女声极为悦耳,入耳令人觉得说不尽舒畅,音色竟是说不尽优美。听的人都觉得是天籁之音,仿佛尘世难觅,入耳只觉得甚是舒悦。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这已经是先声夺人。

    在场的修士纷纷抬头,只盼能窥见伊人真容。

    就连绿泫也轻轻抬起头,从下往上望去。

    漫天霞光流转,一道极奢华的鸾车缓缓行事而来,拉车的鸾鸟也是尾羽长长的五彩明凰,明凰翅膀轻轻扬起飞起间,便扫起一片云霞,使得那女子当真如天上的仙子。

    只是这样子做派,已经十分惹人瞩目了,更彰显这女郎身份不俗。

    更要紧的是,只见神藏真君已经起身,朝着对方恭顺行礼。

    神藏真君乃是奉神令主,身份贵不可言,能让他如此礼遇的,自然也唯有神山神裔。

    “奉神殿主见过姚宁神女,不知神女今日前来,是吾等怠慢。”

    一片如雪手掌轻轻拉开马车车帘,掠下一个国色天香女子。她肌肤雪白,整个人好似笼罩在一片烟云水雾之中,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她矜持一点头:“不必太过于拘谨,我只是随意瞧瞧。”

    就连这份亲和,也是居高临下的。

    可也理所应当,几乎没人觉得什么不对。

    这便是神山神裔,他们生来有绝顶的容貌,也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修为和能力。

    就算神裔已经淡出了对圣域的治理,可他们仍如是圣域至高无上的高贵存在。

    至于神藏真君,也不过是神裔看得顺眼的一个奴才而已。

    神藏真君心情微微有些复杂,好奇为何神裔族人为何会出现在碧水宫,还来观战这么一场小比赛。

    可能世人对神裔有一些远距离的滤镜,可是神藏真君却知晓这些神裔都是人性冷漠之人,三观也是异于常人。

    不过好在来的是姚宁神女,这位姚宁神女脾气也尚算和气,并不是那等十分残忍嗜杀之人。

    姚宁周身虽有一些淡淡的冷傲,可也不算什么了。

    也许姚宁当真是随意瞧瞧,好沾染些人间烟火气。

    神藏真君与赤瑛仙子自动退开,让姚宁居于上首。

    在场修士本来对这样出尘的女子有所猜测,神藏真君这么一番谈吐间,更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一时间在场修士皆是十分震惊。

    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神裔,如今更是手足无措,甚至不敢多看姚宁一眼。

    一只雪白的猫跳上了姚宁的膝头,使姚宁伸出手,轻轻撸了两把。

    她旁若无人,随意逗弄自己兽宠,当真不过一副看乐子的样子。

    不过,姚宁自然也是有这个资格。

    许多人对应无烈生出羡慕嫉妒,应无烈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了?

    这么个高光时刻,居然是被路过的神女窥见。然后这云端似的人物,居然是张口称赞了应无烈一句。

    能得幽骨火莲是莫大机缘,而被神族看中,自然也是一件不输给幽骨火莲的机缘。

    要不,神藏真君怎么能成为奉神令主,是圣域名义上领袖?

    应无烈却是面容幽幽,不辨喜怒。

    有人内心含酸,嫉意浓浓,心里就不免吐槽,应无烈干什么装模作样。

    不过也可以理解,神裔女子大约也不喜欢那种谄媚到骨子的下等货,应无烈总归要让自己模样像样些。

    等应无烈得了幽骨火莲,又想方设法攀上神裔,此后这位青玄主修前程必定是不可限量。

    这些人眼里,幽骨火莲已经注定是应无烈的囊中之物。

    绿泫声名本不如应无烈响亮,如今更是被彻底忽略。

    姚宁的到来打断了渊池旁的比试挑选。

    不止姚宁,在这之后又有了荒川之地和芳华道修士赶至。

    荒川之地百姓信佛者多,俗话说生源基础决定修士风格,故而荒川之地多佛修。赤瑛仙子的长子丹辰被送去荒川之地修行,亦是受其感染,入乡随俗。

    丹辰拜入荒川之地最大的宗门玉佛寺,他虽是带发修行,却已经沾染一身慈悲温和之气,颈项间带着一串玉石做的佛珠。

    而芳华道的修士却是性好奢华,此处修士将自己从头打扮到脚,个个都是华丽耀眼,人人争奇斗艳,只盼自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人。

    这其中来客最华丽的便是碧霞洞的青霞仙君。而赤瑛仙子的长女华珠,便是青霞仙君最宠爱的徒儿。

    青霞仙君出身芳华道碧霞洞,乃是芳华道三大高手之一,影响力巨大。华珠十分得青霞仙君欢心,仙君平日里也对这个徒儿爱惜有加。

    只是青霞仙君鲜少出芳华道,绿泫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姊这位师尊。

    华珠姿容清雅,平时也爱挑素净些衣裳穿,倒看不出芳华道修士模样。反倒眼前这位青霞仙君,他容貌俊美,从头华丽到脚,就连鞋子上点缀的珠子都有指头大小。偏生这位青霞仙君容色清寡锋锐,生生压下这一身浮夸。

    赤瑛仙子本因为姚宁这位意外来客心神不宁,及见到神藏真君也出乎意料样子,她才若有所思。

    等两地修士代表赶来,赤瑛仙子神色已经平静下来。

    这芳华道、荒川之地皆是圣域中叫得出名号的大势力。

    加上东荒、赤泽,以及圣域修士最多的剑盟,此刻碧水宫渊池之前,已经凝聚了圣域大半修士势力。

    这显然也是碧水宫刻意经营的结果。

    赤瑛仙子将长子送入荒川之地,又让女儿跟芳华道的青霞仙君修行。

    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对这两处皆有一些话语权。若说赤瑛仙子不是故意为之,只怕也是不现实。

    这便是神藏真君这一家子的底蕴。

    圣域的神裔固然尊贵,可如今神裔已经渐不理世事。

    神女尊贵得不沾烟火气,可若论俗世间,神藏真君和赤瑛仙子这一对前夫妻却是权势滔天。

    如今这些来客,无疑就是碧水宫人脉的一种展示。

    在场散修瞧得目眩神迷,有人更暗暗嘲绿泫的任性。

    还以为这碧水宫养女心思深沉,当真知晓谋算。可是绿泫原来是个目光短浅之人。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波,绿泫却不依不饶,非要针对元夷,处置赤瑛仙子最心爱的儿子。

    年轻人气盛,却不知晓有些人本是她得罪不起的。

    唐采就是这么想的人之一。此刻他瞧得目眩神迷,下意识生出了一丝怯意。

    可他旋即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剑盟弟子了,已经不必跟绿泫这样危险性子的人瞎胡闹。

    而且,若奉神殿要扶一个流月国的代理,那么自己也能为故国周全一二。

    一想到了这儿,唐采心口蓦然发紧,手掌死死的捏成了拳头。

    不过这些对那位神女姚宁却没什么吸引力,她漫不经心的撸着自己白猫,面颊之上流露出一抹不耐之色,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神藏真君察言观色,也瞧出了姚宁的不耐烦,便立马安排测试继续。

    不过骤然来了这么多客人,这其中还有一位容貌绝美的神女,在场修士顿时不自在起来。

    许多人觉得自己心境不宁,并不能发挥最佳状态,但有人却站了出来。

    此刻姜玄衣、谢苒、宁寂已经赶至,绿泫身边也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了。

    她现在状态很好,眼看没别人上,便自己抗剑上了。

    不过别的人却不那么看,这明显是绿泫心态不行。

    她现在跳出来,是有些急了。这位流月主修大约亟待攥取力量,所以这么迫不及待。

    这养女现在才意识到碧水宫权势滔天,自己失去了什么?

    你看她急了!

    绿泫可没想那么多。

    她一旦想通,心里就没那么纠结了,行事又干脆起来。

    绿泫手中渊海一挥,也不像应无烈那么花哨,表演性搞那么多前奏。

    她剑意注入,仿佛随手一挥。

    绿泫的剑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却是妙到巅峰。

    一时间法阵生辉煌,那朵剑牡丹刷刷展开,剑牡丹总共有十五瓣花,如今十五瓣全开。

    那牡丹片片花瓣光辉流转,迎风轻颤,流转生晕,宛如活物。

    许多人面上嘲讽之色顿时一僵,简直不可置信。

    剑牡丹花朵全开,花蕊吐芬。

    绿泫轻轻的抬起头,双瞳尽数是剑意,纯粹之极。

    无论今日来了多少贵客,又或者这些贵客是何等权势,绿泫皆不在意。

    这些本不是绿泫心里在意的事。

    应无烈本来不知何故心中微微恍惚,此刻猛然回过神来,他盯着绿泫,想阿泫这是什么眼神?啊,她为什么激得剑牡丹全开,难道真有信心抵御这件法器之威?

    这剑牡丹乃是碧水宫三大神器之意,说是镇宫之宝也不为过,凝聚万千剑者临死一道剑意,且是遇强则强。

    若绿泫不能心静,就会搅动剑牡丹中万千剑意,就会在剑牡丹围剿之下粉身碎骨。

    阿泫,粉身碎骨?

    想到了这里,应无烈袖中手掌蓦然抖抖。

    只见绿泫的身躯已被青色的剑罩笼罩,如此被吞没。

    那神女姚宁居于上首,撸猫的手方才是微微顿了顿。她手指好似被上等油脂温养过一样,却是温腻柔软。

    姚宁眼中闪过了一缕光辉,心忖这才有些意思。

    在场的修士最初惊愕之后,方才渐渐回过神来。

    此刻瞧来,这位流月主修如此强横,也未必是桩好事。

    她急不可待想要赢,所以强横催动剑牡丹,可是偏生这份争胜之意会让她万劫不复。

    阮珠死死的捏紧了手帕,只盼绿泫死了才好。

    不过外人怎么想,也是与绿泫无关。此刻绿泫进入了状态,已经处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她已经踏入了无念之境,任由神思如流水般泛开。

    就好似之前她刻意在幽骨火莲跟前修行一样,那时候幽骨火莲状态还不是很稳,一点异动都能引得幽骨火莲爆发。

    可绿泫在一旁修行,剑心稳定,根本不会惊扰这暴躁的机缘。

    那么现在,这不过是平日里一件最普通的练功,根本没有丝毫的差别。

    此刻众人眼前,那剑牡丹却忽而变化,生出之前应无烈解阵时候根本没出现的异动。

    那朵剑牡丹幻化成巨大的花影,吞噬法阵,更将绿泫包裹其中。

    在场修士纷纷后退,生恐这法器狂化,连自己也被吞噬。有人已经御器在半空,做出一副随时要跑路架势。

    有修士更心生埋怨,绿泫这个流月主修如此要强,刺激这碧水宫镇宫法器,只恐会酿成事故,祸及旁人。

    然而周遭的气息却是平和而安宁的,并没有能源不稳造成的躁动之意。

    绿泫立于那艳色的牡丹中心,在幻化的牡丹中心,就如牡丹花蕊。剑影叠叠,她一剑快似一剑,每一剑都准确且冷静。

    眼前这副画面,甚至有些唯美。

    这样子的画面,令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可姜玄衣唇角却扬起了一抹笑容。

    那朵巨型艳色牡丹轻轻的抖抖,巨大的花瓣在绿泫剑意指引之下轻盈“斩落”,又如此轻柔的化消于天地之间。

    绿泫剑法间仿佛有属于自己的独特韵律,此刻在这里演奏,使这曲音律回荡在众人眼前。

    绿泫样子虽美,可她本来是个粗枝大叶的小姑娘。

    然而现在,她精密且冷静的剑意却使其有了一种清雅出尘之姿,更使她美上几分。

    姜玄衣就这么瞧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无论如何,这里也不像要发生什么凶事的样子。在场的躁动也渐渐平息,且都被眼前的奇景所吸引,却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阮珠更身躯发僵,眼前这一切仿佛化为绿泫的个人表演,所有的人目光都被那个女人吸引。更可恨的是,绿泫看着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剑牡丹的花瓣掉光瞬间,所有光华收敛,又化成了一朵绿色花苞,似玉石雕琢而成。

    这朵花苞化光落于绿泫身前,绿泫下意识用手捧住。

    可绿泫自己也是不明所以,更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到了姜玄衣嗓音在耳边响起:“阿泫,这剑牡丹已经认你为主,决意跟随。你以自己一点心头血点住,便能与之结契。”

    姜玄衣说话声音也不大,可谁让渊池周围这样安静,绿泫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但绿泫听得清清楚楚,旁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姜玄衣这句话如巨石落水激起千层浪,本来安静的渊池边顿时沸腾起来!

    就好像水烧开了一样。

    怎么可能?

    他们到此是为夺幽骨火莲,可那幽骨火莲再如何的珍贵,是绝对及不上这朵剑牡丹的。

    此物乃是稀世珍宝,本便是碧水宫三大镇宫法器之意。

    实际威力如何,竟也没认亲自体验过。

    可是现在,这件法器居然要认绿泫为主?

    一瞬间,就连神藏真君面色也是变得古怪,他那如沉水一般的双瞳中也生出一丝异动。

    神藏真君不顾曾经与赤瑛仙子的情意,也不理睬两人曾有三个子女,他用尽心机将势力渗透碧水宫,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碧水宫那三件镇宫法器。

    遥想当初赤瑛仙子虽成为他的妻子,却并没有夫唱妇随,将自己夫君放在首位。她更不肯将三件神器用以资助神藏真君的大业,而是以碧水宫宫主立场考虑这件事。

    虽是如此,神藏真君已将这三件神器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神藏真君甚至想要站起来阻止——

    然则却是晚了。

    绿泫对姜玄衣信任之极,所以自然很高效率的照做。这几息之间,绿泫已经咬破了手指逼出心血,一道红痕飞掠前去,润入了剑牡丹之中。

    剑牡丹与绿泫结契之后,便华光一闪。

    神藏真君甚至来不及站起来,也不必站起来。

    这法契已成,四周那些没见识的修士还在吵吵嚷嚷不可置信,但有见识之人已经知晓剑牡丹乃是绿泫之物了。

    神藏真君脸好似被啪啪打了两下,一瞬间也变得阴沉难看。

    赤瑛仙子没什么感情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剑牡丹存于碧水宫已三百载,却仍如是无主之物。没想到今日终究认主,要离开碧水宫。”

    那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木已成舟,赤瑛仙子这么说便是一锤定音,证明了这剑牡丹果真已经是绿泫之物。

    赤瑛仙子是碧水宫宫主,她这么说,自然也不会有假。

    应无烈蓦然闭上了眼,真可笑,片刻前他还担心过绿泫的安危。

    众人发怔之际,丹辰缓缓开口:“想来剑牡丹遇强则强,这件法器是欣赏具有勇气的纯粹修士。也爱勇于挑战,不知畏惧的勇者。”

    丹辰本也是碧水宫少主之一,也是赤瑛仙子所倚重的长子。那么丹辰自然应该了解碧水宫的法器,如今丹辰这么说,自然也是官方解释。

    那么如此一来,之前绿泫种种姿态,竟莫名显得高大上,更显得很有逼格。

    之前众人觉得绿泫鲁莽,情绪不稳,争强好胜,甚至担心绿泫心态不好累及旁人。

    然而如今众人内心也只有震撼和叹息。

    自来本就是以成败论英雄,如今绿泫摘得宝物,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应无烈此刻已经睁开眼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情绪,毕竟一个人无能狂怒根本挽回不了任何东西。

    可听到了丹辰解释瞬间,应无烈还是觉得胸口再次一堵。

    其实,应无烈也是可以令那剑牡丹尽展的。

    他有这个实力,可却没有那么干,这并不是因为应无烈跟绿泫差太远,而是他不愿意。

    就像绿泫跟阮珠说的那样,应无烈什么事情都会求稳,他要得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则必定要在自己能狙到范围以内。

    所以他避开自己没把握得对手,他故意扰乱阿泫心神。师妹若不肯成就他的理想,他就想要毁掉师妹的心性。

    所以应无烈绝不会对剑牡丹使出全力,因为这只是一个试验,是一个过程。

    但现在这一切,却是对应无烈最深的嘲讽。

    而这时候阮珠方才缓过劲儿来,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瞬间阮珠眼前一黑,竟气得好似要晕过去。阮珠那身子,原本也当真娇弱,并不全是演习。

    事已至此,应无烈的种种计划也可谓是尽数落空了。

    他那么费心算计,去搞绿泫的心态,只盼绿泫失去自信,并且不能保持冷静。一个开始怀疑自己,那这个人就开始变得虚弱。

    可这种下贱的心思终究也是落了空。

    绿泫还是那么自信,她不但自信,剑意中还有冷静的嚣狂。

    如今绿泫不但挽回了颜面,甚至还得了剑牡丹这样子的宝物。

    不,碧水宫的上层修士仿佛并没有真的讨厌绿泫。

    应无烈就算是在愤怒之中,也冷静思考到了这一点。

    因为丹辰刚才解释的话,分明是有吹捧绿泫的意思。因为那么几句话,绿泫显得很了不起。

    应无烈忽而心中一寒。

    是他多想了吗?也不仅仅是丹辰,华珠那师尊青莲仙尊素来爱惜徒儿,芳华道流行护短,青莲仙尊也不能免俗。那么青莲仙尊见到绿泫,竟没有什么为难。

    这究竟是为什么?

    阮珠从步鸾音那里探得了消息,赤瑛仙子不是对绿泫非常生气,已经决意处置这个养女?

    若是消息有误,只怕步鸾音这个总管已经是被利用的局外之人。

    应无烈设计算计绿泫,想要毁掉那颗干净的心。

    他以为是自己在布局,可是也许,自己才是猎物,才是别人棋子。

    赤瑛仙子手指轻轻拂过了裙摆,面上无喜无怒。

    一个心思深沉的人,是能将自己情绪遮掩得很好的。

    可神藏真君蓦然侧过头去,冷冷的盯着赤瑛仙子。

    这个女子曾是他的枕边人,曾也是亲密无间,也是神藏真君三个孩子的母亲。但现在,赤瑛仙子那张艳色的面孔却似让神藏真君感觉到陌生了。

    是赤瑛仙子忽而拿出这剑牡丹,增加了这道试验。别人以为赤瑛仙子是为了针对绿泫,而神藏真君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绿泫却顺利夺得机缘,得到了剑牡丹。

    而且赤瑛仙子竟没有多激动,并没有强烈的反对。他知道赤瑛仙子的手段,这前妻手腕一向厉害,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如果赤瑛仙子想要阻止,她有许多话可以说,可偏偏一句话也没有说。

    若这不是故意,什么是故意?当他是傻子吗?

    赤瑛仙子手指漫不经心的拂过了裙摆,她美眸之中渐渐透出幽深,心想这才刚刚开始呢。

    今日这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30.030 阿泫她出自炎蝶族

    这几年神藏真君日益强势, 对碧水宫态度也是逐渐直白。

    神藏真君讨要法器,言辞也越来越咄咄逼人。

    他已经是奉神令主,只是不敢违逆神裔, 已经不惧一个早已经和离的前妻。

    而赤瑛仙子也是不好跟神藏真君撕破面皮, 处处容忍。她明知神藏真君在碧水宫各种安插渗透, 却没撕破脸。

    应无烈为争东荒之地, 故而向神藏真君示好。那时她还不知晓阮珠是水湄的女儿, 却已经窥见阮珠身后神藏真君的影子。

    所以那小白花在碧水宫走动,赤瑛仙子也没将她赶出去。

    每次神藏真君到来,他喧宾夺主, 人在碧水宫却比赤瑛仙子更像主人,那些客人也是纷纷拜访神藏真君。

    这些她都忍了, 神藏真君也已经习惯了她的容忍。

    日子一长,神藏真君都忘记了赤瑛仙子原本的样子。

    他是在无意门结识了赤瑛仙子。赤瑛仙子是碧水宫弟子,又去无意门进修。她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很要强。

    两人相处,反倒是神藏真君让她三分。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瑛娘怎么敢这样?

    碧水宫号称万源之地, 有无数法宝。所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更何况碧水宫中有这么多珍宝。

    而她与奉神殿决裂,不仅仅是少了奉神殿庇护,还会添一个敌人。那奉神殿能用的手段就多了,甚至可以跟人联合分配,一举瓜分碧水宫。

    神藏真君心口油然而生一抹怒气,她怎么敢耍弄这么些手段?

    赤瑛仙子就这样瞧着他,看着神藏真君眼底伸出的怒意, 赤瑛仙子蓦然露出嘲弄的笑容。

    她慢慢的捏着手中那枚赤色的玉佩。

    那时候姜玄衣寻上她,可不仅仅跟赤瑛仙子谈一谈八卦。

    姜玄衣不愧是神藏真君的亲师兄,他巧舌如簧,侃侃而谈,就像谋士说客,鼓动赤瑛仙子内心深处的不甘。

    宫主为何不反?

    神藏真君以为师兄这把刀钝了,然而不是。

    姜玄衣只是更加深沉,做事情细致和隐蔽,搞起事情来也是越发不留痕迹。

    一个好的阴谋家,搞起事情来是润物细无声的。

    而神藏真君也不是笨蛋,他很快察觉眼前的不对劲。

    就好似今日渊池来的这些贵客,无论是荒川之地还是芳华道,这两处修士其实更偏向赤瑛仙子。

    赤瑛仙子这个女人有一样厉害的本事,能让自己子女的心向着她,哪怕是元夷那样的废物。

    今日的访客乃是赤瑛仙子请来的助力。

    包括她为了笼络人心,竟设计将剑牡丹这件法器给了绿泫。她连养女也收买,成大事不拘小节,竟无视绿泫伤了元夷。

    而自己得到的情报却不是这样,包括如今来的那些散修,只怕都还以为赤瑛仙子有意撕绿泫。

    神藏真君手掌慢慢的在袖子里握成一个拳头。

    所以,事到如今,步鸾音这颗棋子已经是废了。

    这位步总管传回来的消息分明不过是假消息。

    赤瑛仙子面上的笑容已经散去,甚至已经轻轻的转过脸孔。然而饶是如此,她那缕嘲讽之意却已经映入了神藏真君的心头。

    暗涌便像是冰下的寒水,这样子幽暗的流转,显得悄无声息,也更容易被人忽略。

    此刻众人眼里的热闹自然便是绿泫。

    那剑牡丹认主之后,却也开始与绿泫这个主人融和。那团光芒在绿泫的手指间流转,似要与绿泫融为一体。

    毕竟这本命法宝本便是主人身躯一部分,故而当初步鸾音赤珠被毁,方才失去了一半修为。

    那繁复的牡丹花纹理好似刺青一般,顺着绿泫的手腕蜿蜒爬上了绿泫手腕,探上了手臂,最后沾染上了绿泫的面颊。

    绿泫半边面颊被牡丹刺青遮掩,既显得奇怪,又有一种诡异之美。

    然而待这部分融合完成,这些蜿蜒的刺青却是如潮水般褪去,收缩回归绿泫的手指上。

    她手指上已经多了一枚绿色的玉戒,是一枝绿色牡丹花苞缠枝饶成了一个圆圈,套在了手指之上。

    这便是剑牡丹平日里的形态,竟有几分清新乖巧。

    姚宁这位神女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绿泫。

    她身份高贵,来此就好似仙女下凡,是这里最尊贵的人。姚宁那一张脸看着也是天真无邪,竟不沾染丝毫的尘埃。

    许多人觉得姚宁是一时兴起,所以才在这里瞧乐子。毕竟她和其他神女居于神山,神山虽然华美,却总是让人看腻了。

    可姚宁却是知晓,自己来这里,无非是为了瞧瞧绿泫。

    神主那样的人,竟曾想笼络一个凡俗之女。

    而且,绿泫还拒绝了神主,因为应无烈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应无烈不会为绿泫去宣扬这个。就算旁人听到了什么关于这件事情的议论,也会觉得十分可笑,更不会将这件事情当真。

    可姚宁却知晓,这件事情本是真的。

    神女那样子的人,竟曾其意招揽绿泫,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姚宁的心里面也生出好奇。

    似她那样的人,很少对神山之外的人生出兴致。

    包括她称赞应无烈一句,无非是为了搅动一下气氛。实际上应无烈那样子的人,姚宁根本看不上眼。

    那现在绿泫夺了剑牡丹,也让这件事情稍微有些一丝趣味。

    绿泫现在还很弱,至少在姚宁眼里是如此。

    姚宁很仔细的观察她。

    绿泫是很美,可她的脸却谈不上完美。

    神山神裔的脸就想雕刻出来一样,是无瑕的艺术品,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容不得一丝错误。

    而绿泫只是凡人,她的脸当然会有一些瑕疵。

    比如她嘴唇的线条稍微硬了一些,显得有些粗糙,不够精致。

    她走明艳风,那眼角那颗泪痣就有些不大和谐。

    还有她个子,要是稍微高一点就比较完美了。

    不过配上她自信坚定的眼神,这女修倒也光芒四射,明媚之极。

    姚宁还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绿泫确实很自信。

    在姚宁逼人的容光跟前,一些自负貌美的女修就是会生出不自在。

    这绿泫本也貌美,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甚至没怎么被姚宁影响。

    念及于此,姚宁眼色深了深。

    这时她窥见绿泫面朝某个方向望去,只见绿泫眼神顿亮,唇角也是不觉泛起了浅浅的笑容。

    那笑容带着甜意,显然这个人在绿泫心目中甚是重要。

    那么姚宁就顺着绿泫目光望过去,她自然便瞧见了姜玄衣。

    其实姜玄衣早在那儿,并没有躲。

    可姚宁性子高傲,并没有什么兴致去瞧这些不相干的人。

    不过当她瞧见姜玄衣时候,却微微一怔。

    姜玄衣样子生得好,但那也不是最重要。毕竟神裔美貌内卷,容貌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瞧见姜玄衣瞬间,不知怎的,竟想到了神山上的神主姬琚。

    一瞬间,姚宁竟似打了个寒颤。

    似她这样的人,在这个世上畏惧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可再仔细一瞧,她十分肯定姜玄衣并不是姬琚。

    其实姜玄衣跟姬琚看着并不想,两人样子不像,能源波动不像,就连气质也不像。

    也不可能是姬琚在人世间开的小号之类。

    姚宁更肯定自己之前从没有在神山见到类似姜玄衣这样的人。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为何自己一瞬间竟生出姜玄衣很像姬琚的错觉。

    因为姜玄衣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

    这样子的人作为执棋手,会冷酷残忍得不可思议,这种人若然布局,定会啃得人骨头都不剩。

    这个人跟神主一样,都是那种极端冷酷的人。

    姚宁慢慢的掩住了目光。

    所以也许因为如此,这样的人会被站在极端的另一类吸引,比如绿泫?

    白猫温顺的在姚宁膝上翻开肚皮,这是兽宠信任主人的表现。

    姚宁轻轻安抚猫咪的肚皮,这样画面甚至有些天真和美好。

    可是姚宁眼中却是浮起了一缕冷意。

    至于姜玄衣呢,此刻他也感受到了别人的观察,可是他也不以为意。

    他一生之中被人窥探次数太多,已经不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姚宁这么个年轻的神女,更没让姜玄衣内心生出波澜。

    人生苦短,现在姜玄衣当然在看一些美好的事情,就好似眼前的绿泫。

    若绿泫没有通过淬心之试,那么她也得不到碧水宫的剑牡丹。赤瑛仙子不过给了一个机会,能否摘取还要看这个人的个人实力。

    那么看着绿泫明媚脸庞,姜玄衣心里也不觉微微一动。

    在此之前,姜玄衣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很喜爱绿泫,也很爱惜她,可并不代表姜玄衣对绿泫有那种心思。而绿泫虽然透出一些喜爱姜玄衣的意思,但是少女的感情总是朦胧且多变,真是不必当真。一个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初恋,朦朦胧胧的,也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非你不可。

    况且阿泫一直像个孩子。

    可是现在,绿泫却像是已经绽放的牡丹花,第一次展露成熟的美丽。

    她的脸色又是那么样的认真。

    就连姜玄衣也看得呆了呆。

    就好像他心中某一处被轻轻戳中了,那真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这时候赤瑛仙子也是缓缓起身,掠上台前。

    绿泫微微有些无措,下意识唤道:“母亲——”

    可话一出口,绿泫却也顿时生出沮丧。

    只怕赤瑛仙子已经并不喜欢自己了。

    赤瑛仙子嗓音却是在绿泫耳边响起:“阿泫,这些日子传言你是外室所出,是令主亲生女儿,刻意抱来碧水宫相欺于我。你自幼在碧水宫长大,又是我亲自看顾,所以你也应当知悉这些流言我并不会信。”

    绿泫怎么也没想到赤瑛仙子居然会说出这些话。

    她蓦然抬头,眼睛也是一亮。

    她这么怔怔看着赤瑛仙子,心想,原来母亲居然不信——

    绿泫这么看着赤瑛仙子,赤瑛仙子心里蓦然柔了柔,她伸出手,轻轻揉揉绿泫的脸蛋。

    “当然这些日子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倒是委屈你了。”

    绿泫一甩头:“母亲,我不觉得委屈。只要你不怪我,我就很开心了。”

    她说的这个不怪,是盼望赤瑛仙子不去怪元夷受伤之事,她从没信过自己是外宅之女。

    赤瑛仙子摇摇头:“不会。”

    可旁人不那么想,旁人觉得赤瑛仙子是权衡利弊,终于妥协。因为绿泫得了这剑牡丹,故而赤瑛仙子不愿意跟绿泫交恶,更不愿意增加一个敌人。

    现在赤瑛仙子打感情牌,也不过是在挽回损失。

    这些绿泫可没什么感觉,她不知道旁人想法,但此刻纵然知道,绿泫也不会在意的。

    但赤瑛仙子也不会这般罢了。

    她说道:“正如令主所言,你是姜师叔送来的孩子,这件事情我也知晓一些。以前你年纪小,修为浅薄,我也是担心你,故而许多事情未曾跟你提及。当然现在,你该知晓一些。你是炎蝶一族的遗孤,当日炎蝶一族,说来也是为了圣域而牺牲——”

    神藏真君面色也是变了,他本来难看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

    因为这件事情竟然是神藏真君不知道的事情。

    那时候姜玄衣只说这孩子跟他有些前缘,说不定是天生注定的情孽,所以让神藏真君将孩子带带。

    可赤瑛仙子居然这么说,说的还是他居然不知道的事。

    在场修士许多都面露讶然之色。

    当年炎蝶一族为弭平圣元法阵而牺牲,一族之人俱灭。赤瑛仙子说绿泫乃是炎蝶一族遗孤,倒好似不像因为委曲求全闹出来的。

    当年炎蝶一族是为了圣域牺牲,颇受世人敬重。就算是赤瑛仙子,也不会为了面子做出此等不敬之事吧?

    那如此一来,绿泫非但不是什么外宅之女,还是受人敬重的炎蝶一族遗孤。

    这其中差别,可是大不相同了。

    这时节,赤瑛仙子便掏出了手中的赤红玉佩。

    “这枚炎蝶佩,乃是炎蝶一族的传世信物。唯历任族长,方才可佩戴。此物,当年就在你的身上。”

    阮珠本来就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此刻更受重重锤击。

    神藏真君对绿泫的身世并没有细说,他自然不会跟这个便宜女儿说起当年的师兄。所以阮珠一直以为,绿泫不过是神藏真君随便挑的一个农家女。

    这农家女先是被谢苒看重,后来又被神藏真君看中,运气好得不得了?

    可现在绿泫身上有此玉佩,说明绿泫在炎蝶族中身份非富即贵,定是不俗。

    就算绿泫曾经沦为孤儿,好运气仍使得绿泫步步高升,明媚耀眼。

    绿泫也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出身不详的孤儿。

    她自然是听说过炎蝶族的,并且也很佩服这为圣域牺牲的一族。

    但她不知晓自己居然是这一族的遗孤。

    她的族人都已经死绝了。

    念及于此,绿泫心中一酸,双眸也是生出了潮润之意。

    赤瑛仙子一向冷冰冰的,如今嗓音却柔和几许:“这枚玉佩既是你族信物,自然应该原物奉还。”

    绿泫伸出双手,恭顺接过。

    她手指触及瞬间,姜玄衣藏于袖中的手掌结了法印。

    要知这炎蝶玉乃是一族重宝,非本族之人触之,便会炎火瞬间化作焦炭。

    姜玄衣随身带了这么久,自然是做了一些手脚的。

    如今这块玉落入了绿泫手中,姜玄衣便顺势解除封印。

    一瞬间炎气流转,若干火蝶从红玉中飞出,飞得漫天都是。

    那些火蝶飞入绿泫身躯没入,竟未曾将绿泫伤损分毫。

    绿泫只觉得这块玉佩之中似有一道古朴幽远玉魂,竟与自己灵识遥遥呼应,更使得她身躯微微一颤。

    一如当年对炎蝶族人的描述,其属性为火,功法催动时火蝶漫天。

    见此奇景,在场修士都是目瞪口呆,心中内心一缕疑虑也是荡然无存。

    再者神藏真君当初那个情人水湄之事,知道的人其实也不少,只是没人知晓女儿是谁罢了。

    如此思之,果然事实是这样才是合情合理。

    以赤瑛仙子手腕,若绿泫真是外室之女,赤瑛仙子又岂能让她出头?

    赤瑛现在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方才缓缓说道:“炎蝶玉乃是炎蝶一族传世之宝,若能加以驯服,其威力定会在碧水宫三件镇宫神器之上。不过你实力尚浅,不能完全发挥。”

    但也只是现在。

    绿泫得此法器,连未来进步的机缘都有了!

    众人听了,不觉又一阵子牙酸。

    绿泫手指上已经多了一枚剑牡丹,乃是碧水宫三大镇宫神器之一。然后转瞬之间,绿泫又多了一件炎蝶族千年传承的炎蝶玉。

    今日绿泫的运气可以说好到了极点。

    有人终于悟出来,哪里有这么多巧合,这一切看着仿佛就是赤瑛仙子一手安排出来的。

    可怜神藏真君早就悟出来的事情,在场的吃瓜路居然现在才悟出来。

    说到底,赤瑛仙子只是表面上与绿泫不和罢了。

    甚至赤瑛仙子也没表示跟绿泫不和,只是众人随意猜测罢了。

    包括之前赤瑛仙子拿剑牡丹相试,也不过是显示公平送装备的一种手段。

    而那块炎蝶玉,显然不可能是凑巧藏在赤瑛仙子的衣袖里。

    一切种种,显然是赤瑛仙子故意为之。

    这些日子碧水宫这些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赤瑛仙子便挑了个好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替绿泫辟谣。

    众人之前传过的谣,就是现在打的脸,许多人面上浮起了尴尬之色。

    甚至片刻之前,绿泫掠来之际,还有许多人刻意避开,做得十分明显。一时竟有人生出懊恼,自己为何竟没抓住机会送温暖?

    但神藏真君觉得谁也没有自己尴尬。

    神藏真君不但不知道绿泫是炎蝶族人,他也不知道赤瑛仙子居然还有炎蝶玉。

    他忽而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但是事情的关键也不在赤瑛仙子身上——

    神藏真君脑袋轻轻一侧,他目光落在了姜玄衣身上。

    他这个师兄实在是有太多算计了,这些事情怎能和姜玄衣没关系?

    那孩子就是当年姜玄衣塞过来的。

    面对神藏真君的目光,姜玄衣也表现得很坦然。

    姜玄衣:主要是你没亲自来跪。

    这时候赤瑛仙子也是轻轻叹了口气,嗓音也变得十分具有八卦味道:“其实令主,我与你合离多年,当年之事我早就已经不在意。你那时候喜爱女修水湄温柔,纳其为外宅,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桩事情,也并不是一个秘密——”

    她这样子说话,神藏真君纵然是厚脸皮,面颊也是微热。

    事已至此,瑛娘已是百般算计,还提往日里的事情做什么?

    赤瑛仙子轻轻摇头:“其实这已经是过去之事,本没什么好说。只是如今,居然有人拿曾经旧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中伤阿泫。那么纵然是一桩旧事,也是需要说清楚,免得有人再议论。当年水湄的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说到了这里,赤瑛仙子面露不耐:“时过境迁,神君也不必遮遮掩掩,不如在这里认了吧。”

    阮珠忽而身躯一抖。

    这份颤抖不仅仅是害怕,还有一种期待。

    因为,神藏真君从来没有在人前承认过她。

    她跟母亲一样,都需要隐匿在暗处,从来没有一个名分。

    有很多事情对于绿泫而言是烦恼,对阮珠而言却是渴望得到的珍宝。就像应无烈黑暗的占有欲,就像神藏真君私生女的身份。她真的不在意自己被骂是外宅之女,更不在意被人责备心机深且耍弄手段。

    那些人辱骂不过是羡慕和嫉妒,恨没这么个爹。他们骂得越狠,越说明这个身份能得到那些酸鸡想都想不到的资源。

    从前父亲不肯承认,无非是怕得罪赤瑛仙子。现在赤瑛仙子这么算计父亲,那么,父亲也不必顾忌这个女人。

    父亲是爱惜自己的,至少有一点点爱吧,哪怕,有一点点儿怜爱。

    但是神藏真君却面露不耐之色:“哪里有什么外宅之女,何必再说这些事了。”

    他甚至没多看阮珠一眼,也不在意阮珠听到这些感受。因为阮珠能忍,就是不能忍也得忍。

    阮珠整个人都僵住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显得她自欺欺人。神藏真君不认她这个女儿,并不是顾忌赤瑛仙子。他若真在意赤瑛仙子,便不会做那些算计碧水宫的事。从头至尾,只是神藏真君不想认这个女儿。

    像他这样子的奉神令主,自然是血统优良,基因好得不行,那么后代也要个个优秀。他能容忍的底线也是元夷,元夷脑子虽是不行,至少有些天赋,云灵君也肯收他为徒。

    阮珠这么个废女,自然不能是他女儿。

    便算阮珠给神藏真君开了千万层滤镜,也盖不住神藏真君此刻的凉薄了。

    神藏真君可以容忍一个废女私底下喊自己阿爹,却绝不会明着认这个女儿。

    修士界道德本便薄弱。

    自始至终,神藏真君在意的也只是自己面子罢了。

    无论阮珠多在意这个父亲,多憎恶赤瑛仙子这个原配,这些都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可现在赤瑛仙子要撕破这件事情,也由不得父亲不认。

    就算事后神藏真君多么愤怒也好,不甘愿也好,也没人能阻止赤瑛仙子这个发疯的女人。

    父亲就算不甘愿,可自己是他女儿的事情却终究是让世人知晓!

    哪怕是唾骂之名!

    可阮珠的名字都到了赤瑛仙子唇边,却也让赤瑛仙子生生咽下去。

    她心里感慨似嘲笑,谁让阮珠是这样子的一个废物。

    若阮珠是个像华珠、绿泫一样高贵出色的女孩子,揭破她的身份,才会对之造成伤害。

    可阮珠不是,她品格和能力太过于低贱了,甚至外室之女的身份也是对她一种抬举,是这样子女孩子心心念念的渴求。

    那么污秽卑贱的身份,也是这种阴暗角落生长幽花求而不得之物。

    赤瑛仙子深谙人性,是不会满足阮珠的。

    阮珠低头等着,她本来等着赤瑛仙子对自己铺天盖地的羞辱,然而这份羞辱中,自己私生女的身份也可以大白于天下。她还有个这么厉害出色的父亲,并不是绿泫那些逼格粉口中的无用蒲草。

    只是赤瑛仙子竟没有说什么,这个话题仿佛就那么要滑过去了,这不过是赤瑛仙子对前夫的几句讽刺之语。

    她是底层世界的一粒微尘,竟不配出现在赤瑛仙子的争执之中。

    一时间阮珠脑子一热,所有的情绪都上头。她一直小心翼翼,一副低调不争样子。可是现在,阮珠忽而想要说些什么。

    可阮珠实在不该有这种念头,若她没有这个念头,那接下来便不会受这样子的苦楚。

    阮珠张口欲说些什么,可旋即喉头一疼,她喉珠竟被一股力道弄碎。那股剧痛传来之际,使得阮珠唇中满是血腥之味。

    与此同时,她身躯被一股力量困住,动都不能动。

    神藏真君侧头看了她一眼,可也只有一眼。

    那一眼眼神冰冷,甚至有些杀意。

    这位奉神令主只需稍微动根手指头,已经是令阮珠动弹不得。阮珠这个废女,实在也是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甚至他没随手杀死阮珠,也是克制过的缘故。几道影子掠来,这些奉神殿修士围绕在阮珠身侧将她控制,也是不让旁人生出端倪。

    其实神藏真君也不是畏惧什么,至于有个私生女更不至于让他处境如何艰难。说到底,他出手伤了阮珠,只是因为心情过分烦躁。

    他只是不想听到阮珠吵,尤其是现在。

    赤瑛仙子再三挑衅,已经勾动神藏真君的怒火。阮珠再这么加戏,更不过添了些让赤瑛仙子嘲弄的尴尬罢了。

    可赤瑛仙子今日显然是要跟神藏真君过不去了。

    还有很多惊喜是神藏真君不知道的。

    比如这时候一道温和清润的女子嗓音响起:“阿泫——”

    那是碧水宫华珠少主的声音。

    传闻中华珠少主身躯孱弱,因为病重,甚至躺在床上不能起来。

    但显然不是这样,这分明又是一个洗脑包。

    华珠坐在了轮椅之上,她面色虽然苍白了些,却是神采奕奕,绝不是一个需要卧病在床的病人。

    步鸾音就算反应再迟钝,也是发觉自己被戏耍。

    素蕴就在华珠身侧,一如既往服侍华珠,这婢女显然并没有背叛。

    此刻绿泫已经掠至华珠身侧,握住了华珠的手掌,一脸激动。

    华珠手掌尚有一抹暖意,脉息也很柔顺,阿姊恢复得也是很好。

    甚至她的态度,也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关于元夷之事,华珠并没有什么见怪。

    绿泫情绪上来,蓦然眼眶微微一红。

    华珠伸出手,拍拍绿泫的手背:“阿泫,你得了剑牡丹,我很替你高兴。”

    她自然是真的替绿泫高兴。

    华珠一向是个说话含蓄的人,可是此刻话语却有些直白:“我病重时候,步总管对我婢女素蕴威逼利诱,也说了一些狠话。若是你听步总管说了什么,也是不必放在心上。”

    步鸾音也是已经品出点儿什么味儿来。早就面色苍白。

    如今华珠将话说明白了,步鸾音眼前一黑,脑子蓦然有些晕眩,竟有些站不稳。

    步鸾音伸手抓紧了身边宫侍之手臂,方才借力站稳,不至于软倒出丑。

    那宫侍本是步鸾音的心腹,此刻也是浑身瑟瑟发抖,自然也是畏惧之极。

    就连人群中的唐采也是面色微变,一张俊容也变得十分之难看。

    现在的他已经是剑宗弟子了,衣袍上的徽记也是变了去。

    剑宗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自然也有人对唐采颇具微词,但唐采本来是不在意的。

    阿泫那么得罪人,苒公主也只顾着出风头,他自然要为流月国顾惜一二。

    甚至刚才看到绿泫孤零零的样子,他非但没有念着旧情走过去,反倒在心中生出一抹快意。

    他说的话在流月国没人听,但他分明是对的。

    但现在剧本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唐采身躯蓦然抖了抖,心中生出了极强烈的不安。

    不过唐采终究是个不要紧的人,也没谁关注他。

    此时此刻,众人注意力自然放在应无烈身上。毕竟这一次争夺幽骨火莲,本便是绿泫与应无烈相争。

    之前应无烈占尽优势,甚至将绿泫衬得什么不如,别人都羡慕这位应仙师的好运气。

    不过现在,二人地位转换,自然便是另外一桩事情了。

    应无烈脸色苍白,竟无一丝血色,显得难看之极。

    有人代入应无烈的处境,心中便生出了怜悯性的嘲讽。

    都现在这副光景了,应无烈还打什么呢?

    便算绿泫还不能掌控炎蝶玉,可人家手指间还有那么一朵剑牡丹。

    那可是碧水宫镇宫神器之一。

    应无烈还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赢?

    此刻应无烈自然无瑕留意阮珠了,自然不知道阮珠在受什么样的苦楚。又或者应无烈纵然知道,只怕也是不能做些什么。

    应无烈这时候自然还没受伤,他发束玉冠,打扮整齐,几缕流苏轻轻的垂在了脸边。

    他这么一副体面的好姿容,此刻观之却竟透出了一抹狼狈。

    有人就是这样,顺意时候风度翩翩,可一旦失意,那便是难以维持风度。

    应无烈已经避战两年了,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就算绿泫没有神器加持,应无烈也要使出许多手段,美其名曰比试以外的战争。

    可现在心境崩溃的却不是绿泫,而是他应无烈。

    是应无烈未战先溃。

    而应无烈那些个龌龊不堪的手段也瞒不过明眼人,比如绿泫身侧的华珠。

    华珠故意问道:“阿泫,今日你经历种种,不知累不累,可要休息一下,放弃争夺幽骨火莲。”

    她自然知道绿泫不会放弃。

    绿泫也没考虑过让,她字典里就没有刻意相让这个词。

    果然绿泫答道:“阿姊,我不累。”

    应无烈的心已经崩溃了,如今绿泫简简单单一句我不累更重重锤击了应无烈的胸口。

    旁人听见,便品出绿泫存心报复,有意虐菜的调调。

    不过试验未完,那剑牡丹又从了绿泫,碧水宫显然要另出考题。

    赤瑛仙子也不是没有准备。

    然而这时候那神女姚宁却打了个哈欠,面露不耐之色。

    姚宁动人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不要做这些无谓之事了,其他的人有什么要紧。今日在场之人,想看的是应无烈与绿泫的比试。”

    姚宁的话无疑说出大多数的人心声。

    便是有些阴山修士心存不满,可也觉得没本事去争。

    姚宁意思也是很明白,打起来,立马打起来!

    神女一开口,这场比试也自然是会立马安排上。

    不过面子功夫还得要做一做。

    神藏真君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问:“如今法宝认主,其实这夺宝人选本就是在流月主修与青玄主修二人之间,实不必浪费时间。若谁有异议,无妨提出来。”

    当然也没有哪个傻子跳出来说不行。

    应无烈脸更加白上几分。

    他本来就在畏战,那情绪都还没调整过来,没想到如今别人还给他整个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