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到底租下了心仪的那间小院。

    房东是对秀才老夫妻,看她无父无母一介孤女,只带着个小丫头,说话做事却文雅得很,心生喜爱,加之四千文的赁金在这附近一带屋舍中都算高的了,他们先前挂了两个月的牌子也没租出去。

    于是便主动让出三百文,而乔琬自己又再还价二百文,以三千五百钱一月的赁金租了下来。

    此间与洪家小院是一样的格局,更铺了青砖地,看起来要整洁许多,屋舍墙体也都崭新。

    一问,才知,原是老夫妻自己住的,所以爱护得很好。

    现老夫妻的女儿女婿在江南扎稳了根,女婿的耶娘已早早去了,小夫妻身边没有亲侍,又欲尽孝心,于是提出将两位老人接过去颐养天年。

    这才将住了几十年的院子租了出去,在租之前,还特地请匠人重新粉刷了一遍,旧得没眼看的家具,都重新添了新的。

    老夫妻是实在人,乔琬承了这份情,第二日找到即将上路的房东,递过亲手准备的糕饼,笑道:“虽不是甚么‘盈果斋’、‘云芝堂’,阿叔与阿婶如不嫌粗陋,路上肚饿时也可先垫垫。”

    房东夫妻又惊又喜,连声赞过,又叹道:“多好的小娘子!标志又体面。”“这糕又香又软,如何舍得吃!”

    “非是即将分别,我们倒想多你这么个体面的小娘子做干女儿。”

    车夫也呵呵玩笑道:“小娘子子这一送,郎君娘子又舍不得走了。”

    乔琬也笑,到底不会傻到接对方要认作干女儿的话。

    人家女、婿好好的在江南做官,要得知自己人到二十多岁平白无故在汴京多出来个姊妹,岂不迷茫?老夫妻玩笑也。

    果然,又见房东娘子感慨道:“实则在汴京呆了这么些年,早就当作家了,现在又在要走...心里真是不舍。”原来房东夫妻还不是京城人氏,问了才知是从应天来的。

    郎君说她:“前些年里成日念叨着芸娘的不是你?”

    乔琬和车夫也跟着劝:“等到女婿做了大官,再回来就是了。”“宅子又没卖,奴好好地替您俩看着院子就是。”

    可算把娘子给逗笑了。

    送走了屋主,她们便着手搬家事宜,两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离得不远,胡娘子和牛郎君来搭了两把手,乔琬与阿余又不惯寄人篱下时添置那么多东西,很快就将所有物什都全部搬过来了。

    剩下就是她们自己将各自的东西归纳整理好。

    前头倒座房里堆了好些杂货、旧家具架子,死沉死沉的,房东说让她们尽数丢了或是买几个钱,随便处置,她们也懒得动。

    阿余喜欢敞亮通透的东厢,自己跑进跑出好几趟就把东西给安置好了,又去帮乔琬。

    乔琬打算睡正屋,这儿空间足够大,随便她夜里怎么翻身,床板也不会吱呀作响了,更不会被阿余给踹醒。

    两人折腾一上午,虽然累,但是都高兴着呢。

    乔琬最爱院子里那棵梨树,梨树周围被青砖砌了起来,又可以当坐墩子,又保护了树根。底下有口方方正正的塘,屋主人的女儿出嫁前还在里头栽了睡莲,如今这热天开得正旺。

    春夏之际,粉白交映,忒美!

    乔琬无端想起来徐司业送的那盆茉莉来。近几日花苞越来越多了,香气也日益勾人。

    她忙又去看这梨树,拉回注意力。

    到了秋日,又能吃梨子,吃不完的可以熬梨膏、煮糖水等等。

    乔琬对阿余道:“咱们打张矮桌放这,平日里喝喝茶赏赏花,也沾些雅气。”

    阿余点头:“小娘子再养几尾鱼吧。”

    乔琬打量那池塘,下头不知道通着哪里,总之是活水,水质清澄澄的。

    她怀疑了一瞬:“养鱼?那鱼会不会从出水孔溜了?”

    下一秒又自己给否了:“不怕,咱们养就养!”

    “回头买几尾漂亮的锦鲤来...”

    乔琬正寻思着,就听见阿余又道:“养草鱼,草鱼容易养,又好吃!”

    乔琬顿住。

    这大馋丫头,究竟是如何在花娘子手底下忍那么久的?

    当然,搬家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宽敞。在这里,以后随便她们怎么造弄也不会有人打量。

    阿余午休起来,发现日头大刺刺地直透过窗棂,毫不客气地晒在她的床板上,她愣了好一会才从刚才的梦中醒过神来,想起她们搬家了。

    之前在洪家住的东厢房可没有这待遇,又小又挤,一半的窗户都给杂物挡住了。

    大白天的,人呆在屋子里还得点灯。

    现在这太阳甚至能晒着她的背,所以阿余其实是被热醒的,一摸脑袋满手汗,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到茅房去冲了个凉。

    “小娘子今日要上什么新,”阿余换了身干净衣裳,“噔噔”跑到灶间里看,果然乔琬早已经起来了,正在熟悉新厨具。

    乔琬笑着扭头看她一眼:“喏,也不是什么新花样。”

    阿余闻见味道就知道又是和火锅有关,流口水道:“小娘子做的都好吃。”

    “我是想着,以后咱们反正有自己的院子,不必担心太晚回来打扰旁人,那么在店里待久一些也是可以的。”

    她每说一句,阿余就跟着在旁边点头,小鸡啄米一样,乔琬被她逗笑,伸出手捏了下她的发包。

    “小娘子总捏我头!”阿余控诉,她刚扎好的髻!

    “这个叫冒菜,我打算在夜宵的时候专门卖这个。”

    乔琬无视她的控诉,霸道地继续捏着,一边计划,“下晚课之后监生们不都急着回去么,少有人坐下来吃锅子的。冒菜可以煮好打包,嗯...还得定批食盒。”

    冒菜暂时只有两种口味,干拌的跟红油的。

    做法前期都差不多,用红油底料和各种中药材熬成的汤底煮熟食材。

    若是带汤的,到这一步,再按食客需求加些葱花蒜末芜荽等也就可以了。若是干拌,则再将菜肉都捞出来,加调好的干拌料汁拌匀,照样是按需加小料。

    为此,乔琬将店里原本闲置的一张长桌搬了出来,做成小料台,十来个大碗放着,里头是各色小料,琳琅满目。再挂上“自取”的招牌,方便省事,还显眼。

    她还在店门口竖起了一块木牌,粘上写了告示的纸,将上新冒菜的消息摆在了每个进店的食客眼皮子下,省得她一个个告知。

    徐璟走近时就看见“一锅炖不下”又变样了,门口竖着的招牌上,略带些文艺伤感的一句宣传语“冒菜,是一个人的火锅,独行者的救赎”,十分显眼。

    他甚至能想到,写下这句话时,阿婉唇边带着怎样促狭的一抹笑意,浑不似她笔锋间落下的惆怅。

    “小娘子心肠到底软。”想到前些日子模仿不过还要踩她两脚的另一对夫妻,徐璟眼神清明。

    阿婉虽说着不在乎别人学,但之后立马就搬了出来未免还是便宜了他们一家。

    他已经托市监的人照顾过了,日后那对夫妻再想做吃食生意起码得过三年,且不许在国子监附近这片区域,而他们靠坑蒙拐骗和用不新鲜食材充数挣得的这些银钱也都统统缴没了,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冒菜?乔小娘子,这冒菜又为何物?”

    那日后来差点掀了阿雁摊子的监生蔺舒,已经成了乔琬的又一忠实食客。

    乔琬笑吟吟道:“冒就是将食材下入底汤烫煮之意,无论荤素,相当于奴帮您把火锅给烫熟了,您直接吃就成。这是小店每日夜宵经营的吃食,诸位小郎君们下了夜学偶有肚饿的时候,便可以试试。”

    “那这么说,晚食时候还吃不成了。”

    “暂且是呢。”乔琬瞧见了徐璟,招呼过,“徐司业,今日吃甚么?”

    徐璟瞧见自己那日送的茉莉被摆在了墙面架子上,被精心修剪过,枝条少了,但花苞明显多了许多。

    他淡淡一笑:“如往常就好。”

    乔琬“哎”了一声,又钻到后厨里去帮阿余了。

    徐璟暗道今晚可以再来店里坐一坐,尝尝这“救赎”。

    被鲁国公夫人几乎监视起来的赵若炳阴沉着脸,为了摆脱身后跟着的仆从小厮,特意加快了脚步。

    只是他身体太重,就算用最快的速度看起来也只是与寻常人走路差不多。

    “我说,够了吧!”他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吼道,“我都说了我身体大好了,你们赶紧和我娘复命去,别整天盯着我了!”

    跟着的仆人们面面相觑,俱不敢上前。

    为首的那个在赵若炳身边时间最长,还算有点脸面,哭丧着脸,讨饶:“五郎,别再为难我们了,您好歹先把晚食给吃了!”

    他们手上拎着的食盒里,装着的是鲁国公夫人命大厨房精心为赵若炳烹调的晚食。

    大夫说了,赵若炳肠胃不好,要多食绿蔬,少油腻,鲁国公夫人便吩咐厨房每日都必须得有至少两道纯素菜,少油少盐才健康,今日送来的三菜一汤里,素的是藕片、豆角,一点荤腥都不见,荤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汤更是清汤寡水。

    赵若炳半是委屈半是怒吼:“滚,寒碜东西,小爷脸都吃绿了!”

    两个不长眼的仆从,愣是捧着汤水凑了上去:“五郎,五郎,这汤是骨头汤,有肉的...”

    “去你的吧,把小爷当狗呢?!”他不耐烦地反手一挥。

    “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