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白玫瑰完

    周末,慕今朝和家里说了要结婚的事。

    老爷子笑着拍手,“好好,你和小楚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这个老头子退休了反正没什么事,帮你们参考参考。”

    慕今朝闻言,当即凑过去,“爷爷,您不嫌麻烦就好。”

    老爷子摆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就是喜欢热闹。”

    “对了,你要结婚的话,得提前订好日期告诉芳菲,她好请假回国。”

    慕今朝一口应下,“行,待会儿我就去看看黄历。”

    慕母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那爷孙两人兴奋的模样,顿了顿,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速度快了点,但是她相信自己儿子不是会随意乱来的人。

    正想着,鼻尖便闻到一股香味。

    她低头一看,是一份饭后甜点,“阿姨,正新鲜的。”

    楚羡月端过来的不同口味的饭后甜点,他真的很善解人意。

    慕母接过他递过来的小蛋糕,笑着说了句:“谢谢。”

    罢了,就算结了婚,也是她多了个喜欢的乖儿子,这笔买卖纯赚。

    楚羡月看了一眼正在和老爷子聊得热火朝天的慕今朝,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甜点,用吃东西的行为遮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那微弯的眉眼,仿佛是吃到了合心意的甜点才感到的心情愉悦。

    楚羡月对婚礼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几乎都是慕今朝在提要求,但慕今朝也没让他闲着,还振振有词,“自己的婚礼都不参与设计,就不会没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吗?”

    楚羡月能说一想到能和他结婚,他有时候还觉得处处都不真实吗?

    唯有他看着慕今朝,慕今朝也看着他时,他才坚定地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但慕今朝有要求,他当然会答应。

    于是楚羡月负责去看场地,订酒席,盯流程。

    慕今朝本来还想让他拟订宾客名单,发现楚羡月几乎没什么想请的人,大半宾客都是他这边的人,才作罢。

    在翻看请柬样式的时候,慕今朝看了眼同样拿着平板翻看场地的楚羡月,忽然问:“羡月,你就没有什么想请的人吗?”

    楚羡月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顿了顿,微微一笑道:“我家里没什么亲戚,唯一可以请的,也就是我母亲,她现在也在这里,请她倒是方便。”

    “至于朋友,大学的时候太忙,没空和同学搞好关系,可以请的顶多只有几个舍友。”

    “小时候的玩伴,小学同学,都在很远的地方,我现在都不太记得他们了,初中的时候只知道闷头学习,对同学的熟悉程度还不如小学,至于高中……”

    他看了慕今朝一眼,笑道:“虽然也不是很熟,但少有认识的,也都在你的邀请名单里了。”

    他们共事几年,认识的朋友,熟悉的同事,几乎完全重合,楚羡月并没有再去看一遍的必要。

    人这一生,能认识多少人?这二十多年,他也不过就认识这么些,或许和他性格有关,但他真不觉得,有必要认识太多人。

    别人的生活也很丰富,你拼命认识他,对对方而言,你也并不重要。

    他当然更愿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不会让他后悔的人身上。

    对他而言,就算追逐慕今朝这件事没有结果,仅仅追逐本身,就已经让他足够满足了。

    人都是趋光的,向往且愿意追逐美好,对他而言,慕今朝就是这份令他趋之若鹜的美好。

    慕今朝笑着倚靠着他,“等结婚后,我们就商量一下你的职业规划吧,总不能一直耽误你。”

    之前他觉得慕爷爷有些危言耸听,可现在却不那么觉得了。尽管心里再多不舍,但他觉得,楚羡月的生活可以更丰富一点,更圆满一点。

    闻言,楚羡月并未露出不愿,而是和往常一样微微一笑道:“好啊。”

    慕今朝挑选了个黄道吉日,确定那天的场地,行程,礼服都没什么问题,就开始写请柬。

    楚羡月那边人少,给请柬的时候都是自己亲自去的。

    高雅奢华的咖啡厅里,楚羡月坐在窗边,耳边是优美但是他说不出名字的乐曲。

    喝到嘴里的咖啡他只觉得除了苦还是苦。

    只浅尝两口便不再喝了。

    “曼雅的《第一情书》,这个级别也就是普通的演奏级,我也可以。”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看了看自己刚染的指甲,“你想听的话,就得等下次了,我刚染了指甲。”

    她抬眼扫了楚羡月一眼,忽然笑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连那是什么曲子都没听出来。”

    楚羡月点点头,“好多年不接触这些了。”

    女人摆摆手,“你现在都要和慕家的继承人结婚了,也没学的必要。”

    她笑眯眯地说:“连慕家的人都能搞定,也算我没看错你,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妈厉害。”

    她用了那么些年,也不过是钓到了一个普通的二世祖,对方家里勉强是个二流豪门,而且他还是家里只拿分红不沾染家里产业的人。

    这在她当时的条件里,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更重要的是,对方对她有几分真心,愿意娶回家,不是会随意玩玩就抛弃的那种。

    “不过你们两个男人,就算结婚也没有法律保护,趁现在能捞多少就捞多少吧,别以后丢了人还丢了钱。”

    这些话都是她作为他妈给的一点忠告。

    “妈。”楚羡月出声打断她,“我爱他,就算赔得血本无归,那也没关系。”

    女人沉默了。

    她伸手拍了拍楚羡月的肩,“妈给你积累点钱和资源,要是哪天你被甩了,就到妈这儿来。”

    “对了,你弟弟也有三岁了,算是长成了,妈现在手里也有点钱,等你无家可归的时候,也不用再立什么独立自主的人设,妈好歹生了你,养你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楚羡月:“……”

    他嘴角抽了抽,“我谢谢您。”

    和母亲见了一面,楚羡月忽然发现,他现在竟没有那么讨厌从前汲汲营营的日子,反而能从那些和他妈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品出一些甜。

    虽然他妈是个立志钓金龟婿嫁入豪门的女人,每年大半的钱都花来报班学习各种技能,或者买名牌武装自己,生活比较拮据。

    但她也没饿着自己。

    虽然她还教刚从乡下来到大城市,年少无知的自己也走这条路,但这就是她的人生准则,是她认为的能找到的最好活法。

    虽然她钓到金龟婿后就和他分开,并且让他没事不要打扰她,免得被夫家认为他是穷亲戚上门而看低她。

    但是真有事的时候她也不会不管。

    她是个好母亲,只是更爱自己,但爱自己的人总会更幸福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请柬收到了,你现在很风光,连带着你妈我也受益,家里那两个随时看我不顺眼的妯娌都不敢随意指桑骂槐了,就是总酸我,但我就喜欢看她们酸。”

    “那您现在还要学新的东西吗?”

    “当然要了,不学怎么保持新鲜感,不过有你在,我可以少学一点。”

    她也不需要真的为夫家拉关系,只要楚羡月是她儿子,而他们关系不错,那些人就得好好对她。

    咖啡喝完,女人就要告辞了。

    慕今朝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你去送请柬了?”慕今朝问。

    楚羡月应道:“嗯,怎么了?”

    那边的慕今朝沉默了一瞬,忽然有些无奈地一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见过你母亲?”

    楚羡月懵了,女人也有点懵逼,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念头:这……有必要吗?

    名义上是母子,但他们相处起来的感觉更像是伙伴,都没有要把对方带进自己生活的想法。

    听慕今朝这么一说,他们才感觉他们似乎不那么正常?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楚羡月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便把地址发给了他,十几分钟后,慕今朝就到了。

    “伯母您好,我是羡月的男朋友。”

    女人卡了下头发,扯出唇角笑了笑,“你好。”

    她看了眼楚羡月,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有些不自然。

    一张桌子上,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明明单独相处都好好的,但加入一个慕今朝,就好像哪里变了。

    她都没听进去慕今朝在说什么,只是每次在对方询问的时候都说好好好。

    坐了一会儿,她实在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后还给楚羡月发了个消息。

    【儿子,以后你没事还是别来见我,更别带你老公来。】

    楚羡月唇角微抽:“……”

    【好。】

    慕今朝转头疑惑问:“伯母怎么了?出什么事很着急吗?”

    楚羡月唇角微弯:“没什么。”就是被你吓跑了。

    他和他妈都觉得还是以前的相处模式更适合他们,慕今朝这种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态度让他俩都挺别扭的,默契决定以后少接触,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挺好。

    *

    婚期一定,请柬一发,圈里人都知道了。

    慕今朝真的要和那个小助理结婚。

    虽然不能领证,但对他们而言,一个昭告天下,向圈内人宣告他的身份被慕家承认的婚礼,比一张证还要重要。

    那些人也终于明白,慕今朝是真的喜欢小助理,之前那些传闻都是子虚乌有。

    “听说江黎已经被送往国外疗养了,当年他出国,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回来了吧?”

    “唉,看来他们真的有缘无分。”

    “便宜那小助理了。”

    虽然他们不觉得两个男人的感情能有多牢固,将来慕今朝就算找个女人领证,楚羡月也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就目前的状态来看,慕今朝倒是真心对那小助理,他们对对方的态度当然也得多几分尊重。

    之后就算在生意场上见到,也不能简单把对方当成助理对待。

    临近结婚,慕今朝一直很忙,他要空出结婚和蜜月的时间。

    楚羡月当然也没闲着,毕竟结婚和蜜月这种事可不能一个人做。

    好不容易一天周末有空,慕今朝提出出去走走。

    “去哪里?”楚羡月问。

    慕今朝想了想才道:“这几年来,楚助理有很久都没去高中母校看过了吧?”

    楚羡月一愣。

    他推了推眼镜,“嗯,一直都挺忙的。”

    慕今朝没让他溜走,抓住他的手说:“那现在有空了。”

    无奈,楚羡月只能坐上车。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发现的吗?”慕今朝说的是楚羡月和他是高中同学,且高中开始就暗恋他这件事。

    楚羡月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其实我比较想知道你对好几年都没发现这件事有什么感想?”

    慕今朝:“……”

    他不说话了。

    楚羡月唇角微微翘起。

    想要堵慕今朝的话简直太容易了,以对方的偶像包袱,才不想聊有关于自己并不英明神武的事情,只要他提起,对方就会开始沉默以对或者转移话题。

    之前说结婚就告诉他不喜欢江黎的原因,也是想着他们结了婚,那楚羡月就不能笑话他了吧。

    已经过了好几年,学校却还是和过去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当年的几栋楼也是新修的,到了现在从外面看,依然保存得挺好。

    今天周末,学校放假,学校却还开放着,有些留校的学生需要出入。

    而慕今朝两个没有校卡无法进出的成年人,也凭借着过去爱心捐献的经历进了学校。

    学校领导笑着接待他们。

    “不知道慕先生要来,这也没个提前准备。”

    “没关系,魏老师您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我们就是来看看母校,怀念一下过去,麻烦你们实在不好意思。”慕今朝歉声道。

    魏老师笑着点点头,“那二位随便逛,有需要的地方给门卫打个电话就可以。”

    在对方走后,慕今朝才牵住楚羡月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毕业好多年了,但是重回这里,还是有种偷偷恋爱不可以张扬的感觉。”

    楚羡月挑眉看他,“所以你那时候谈恋爱也是这样吗?”

    从交往以来,楚羡月从来没表现出过对过去,对那段早恋的在意,比起他,更不想提起的反而是慕今朝。

    慕今朝磨了磨牙,“我那时候是怎么样,难道不是偷偷关注我的楚助理更清楚吗?”

    楚羡月笑了,“我是偷偷关注你,不过可能和你想象的关注不一样。”

    那个时候,他关注慕今朝的重点并不是他的恋情,否则也不会一直没发现,别人口中的绝美爱情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早恋。

    他关注慕今朝,是关注他平时的生活,衣食住行,言行举止。

    他知道他待人礼貌,并不以家世身份区别对待,只会因性格人品以及亲近与否区别对待。

    他知道他乐于助人,学校上午的加餐是他提议并出资的,学校对贫困同学每个月发放的餐补是他赞助的。

    除此之外,他还从很小的时候就给山区的孩子捐钱,资助他们上学。他身上随身都带着零钱,遇到街边乞讨的都会随手给一些。

    还知道他时常被骗,路上遇到人说困难,需要车费,电话费,他也会给。

    发现自己上当受骗还不是他自己发现的,而是很久以后骗子被抓了,警察打电话通知他的。

    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好笑,可是事实如此。

    被骗后,慕今朝却始终没改自己的性格和行为,遇到类似的事依然会这样,那上当的次数当然也只会增加。

    楚羡月有时候会感觉恨铁不成钢,因为有些骗子明显到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后来才明白,慕今朝又不傻,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

    没必要拆穿。

    如果是真的,那他的帮助就能解决对方燃眉之急。

    如果是假的,那他希望对方少骗一个人,毕竟那点零花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都是他自己的私房钱。

    后来他还专门制作了一张夹在钱里,送给骗子的纸条。

    上面写的大致内容是劝对方早日改过自新,还附带一些普通人都可以做的正当工作介绍。

    人人都有仇富心理,尤其是那个人被灌输要有钱,要往上爬的观念后,会不自觉攀比。

    楚羡月曾经很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学生,对慕今朝当然也一样。

    在发现慕今朝的好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对慕今朝改观,反而更嫉妒起来。

    为什么你能拥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善良,这样美好?

    为什么你要让我连讨厌你的理由都那么无理取闹,像个阴暗的反派?

    只是一切的嫉妒,都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的东西,对方都拥有,而他没有的那些,都是他想要的。

    换算过来,就是慕今朝拥有的,都是他想要的,包括他的一切美好。

    飞蛾向往光明,明知会死亡,也不顾一切地朝着火光扑去。

    那是它对美好的追求。

    人类当然也不例外。

    即便楚羡月再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改变他嫉妒慕今朝的同时,又向往着他,喜欢着他。

    如果按故事剧情中的戏剧性发展,接下来应该就是他知耻后勇,伪装自己,一边接近慕今朝,和对方做朋友,一边在背地里暗暗针对他,成为一个幕后反派。

    但现实往往没有那么戏剧性。

    他的天赋和智商并不是顶尖,学习成绩更不可能和别人的家世背景相比。

    无论他多努力,未来为那些同学打工,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极少数白手起家的人,除了各种实力的堆积,还有恰到好处的运气。

    实力方面尚且可以弥补,但楚羡月不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得知母亲已经找到了归宿,在追名逐利这条路上,以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曾经坚持的,追逐的,都好像失去了意义。

    他坐在学校的长椅上哭了。

    “好像就是这里。”慕今朝在艺术楼外的椅子上坐下来。

    楚羡月回神看了看四周,微微愣住。

    虽然椅子已经换了新的,前面的那棵大梧桐树也有了变化,但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包括这时的空旷和寂静。

    画面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也是深秋,放学后楚羡月没有回空无一人的家,而是坐在这儿发呆,不知不觉就哭了。

    “同学,你哪个班的?怎么放学还不回家?”

    少年的楚羡月抬头看了一眼,嗯,是他讨厌的人。

    他刚刚哭了,这会儿说话声音会沙哑,总那样的声音说话是露怯,他不想说,便转过身去。

    慕今朝愣了。

    大概是还没被人用这么嫌弃拒绝的态度对待过。

    “不会是考试考差了偷偷哭不敢回家吧?”

    放屁,考得可好了,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骄傲的事,当然不愿意被误解。

    他把手里的卷子拍在椅子上。

    慕今朝随手拿起来一看,不解道:“这不很好吗?怎么还哭?谈恋爱被分手了?”

    楚羡月看他一眼,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一丝嘲讽。

    “我是好学生,不早恋。”

    刚刚开始早恋的慕今朝:“……”

    他怀疑这小子认识他,正在指桑骂槐。

    看着是有点眼熟。

    慕今朝在学校的生活很丰富,楚羡月又足够低调,以至于高一开学几个月,慕今朝都没记住楚羡月是自己同班同学。

    “好学生,所以你哭什么?”他问。

    楚羡月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用微哑的声音说:“好学生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都不是。”

    那语气,那神态,慕今朝心中了然。

    “同学,这你可就说错了,知道什么叫打工皇帝吗?成功需要实力和运气,你要是你足够强大,将来谁也挡不了你,你怎么知道,现在比你强的人,将来不会叫你老板呢?”

    “包括你吗?”

    “……那我现在多努力,争取以后不喊你老板吧。”

    楚羡月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圈子阶层,有的不过是人和人的不期而遇。

    也有其他人和慕今朝拥有着一切,却只有慕今朝长成了他连嫉妒都找不到可以理直气壮的理由的模样。

    ……

    慕今朝握着楚羡月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拉,笑眯眯地问:“虽然我没能有机会叫你老板,但我得叫你老婆,你这约定,是不是也算成功了,楚助理?”

    他帮过的人、遇到的人实在太多,还是拿着楚羡月的高中时期的证件照对着想,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次记忆。

    楚羡月推了推眼镜,含笑道:“算是吧。”

    其实从那之后,他便渐渐歇了攀比心,注意力不自觉转移到慕今朝这个人身上。

    他发现这个人也有缺点,也有不那么光彩照人的时候,但他依然无法否认他的“完美”。

    他像明月,挂在天空,却不高高在上,光芒柔和且不伤人,为身边的人照亮脚下的路。

    越是靠近,便觉得自己也跟着越来越明亮。

    楚羡月舍不得离开那份美好的光芒,便一直在地上追逐着,不知何时遇到了一摊浅水,月亮便到了水里。

    他伸手去摸,便抓住了。

    “但你不觉得,似乎还差什么,才算完整吗?”慕今朝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可以说的兴奋模样。

    楚羡月的手抓住的裤兜,“缺什么?”

    慕今朝多次眼神暗示,也不知道楚羡月是没猜到还是故意没猜到,只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最终,慕今朝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和浪漫两个字绝缘。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简洁大方的宽戒。

    “男朋友,你太好骗了,不过是我说两句,你就答应和我结婚,好像完全忘了,结婚之前还要求婚、订婚。”

    “那我只能给你补上了。”

    “就在这里。”

    这个结缘的地方。

    慕今朝眉目温柔地看着他,仿佛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就像眼前的梧桐树,只是长大了,其他什么都没变。

    他一直都是楚羡月不自觉追逐的那道月光。

    楚羡月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看着那对熟悉的戒指,莞尔一笑。

    “我没忘。”

    “只是觉得交往,恋爱,结婚……好像什么都是你主动。”

    “好歹有一个机会,也让让我?”

    明明是他追着慕今朝许多年,没道理现在却被处处抢先。

    蓝色的丝绒盒打开,展示出那对和慕今朝手中款式一样的戒指,不过是宽版和窄版的差别。

    相识多年,相处多年,他们的喜好,习惯,已经沾染了对方太多,这样的默契,让他们自己都没想到。

    楚羡月抬头看他,“慕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以伴侣的身份,走完一生吗?”

    慕今朝显然对这样的默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只是……

    他警告道:“羡月,既然是你求的婚,那你可要好好爱我。”

    楚羡月笑着答应,和从前一般,“好啊。”

    慕今朝眉眼一弯,他也一样。

    会好好爱他。

    戒指多了没关系,他们可以求婚戴一对,订婚戴一对,结婚戴一对。

    慕今朝接过楚羡月盒子里的戒指,给对方戴上。

    楚羡月便将另一枚小心给他戴上。

    他认真看着眼前人,忽然拥抱住了他。

    从没有这样一刻,他觉得自己也是被命运眷顾的人。

    没有自己,慕今朝也可以找到其他喜欢的人,但没有慕今朝,他大概再也找不到慕今朝这样的月光。

    “今朝,没有我,你以后或许会遇到更好的,你更喜欢的人,你会后悔现在的选择吗?”

    慕今朝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

    “可是……只有你走到我身边了啊。”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他不敢说除了楚羡月,没有其他他会喜欢的类型,没有比楚羡月更能和他契合的人。

    但只有楚羡月走到了他面前。

    从人山人海中,从俗世红尘中,来到他面前。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自信还有点自我的人。”慕今朝说。

    楚羡月笑了一下应道:“所以呢?”

    “所以……”慕今朝笑着吻他,“我认定的,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渐入初秋,凉风惊扰着那棵梧桐树,树叶声飒飒作响。

    梧桐屹立不动,在初秋的见证下,与清风相拥。

    *

    婚礼当天,有媒体受到邀请,只是有些宾客不愿意曝光,所以只能拍摄剪辑,不能直播,且拍摄剪辑的内容还要由慕今朝确认过后才可以上传。

    当着众多亲朋好友,还有圈内人的面,慕今朝和楚羡月结为伴侣,彻底将一切谣言清扫干净。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慕今朝会笑得那么开心吗?

    以慕今朝的身份,还能有人逼他结婚吗?

    没看到慕父正在主桌摆着个臭脸,明显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吗?

    可即便他不满意,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儿,当然是因为慕今朝的坚持。

    婚礼过后,再无人会认为慕今朝是因为没拒绝才和楚羡月在一起。

    当剪辑后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开,之前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真不喜欢会结婚?不喜欢会笑得那么开心?不喜欢会眉眼辗转间都是浓情?

    如果说这只是让网友们羡慕嫉妒楚羡月命好的话,那之后的发展,几乎让他们三观重塑。

    网上各路大大小小的明星开始转发视频并且评论恭喜祝福。

    “恭喜老板老板娘!也谢谢老板这些年的无私奉献,就是以后不能蹭热度炒绯闻了(哭哭)。”

    类似这样的话说的人还不少。

    网友们看得一脸懵逼。

    “啥意思?以前的绯闻都是假的吗?老板不是风流霸总????”

    “……等等……让我静静……”

    “霸总亲身上阵当鸭(bushi)……养员工,这放在整个娱乐圈也是炸裂的。”

    “岂止啊,这放在整个霸总圈也是炸裂的。”

    “放在整个小说界也是炸裂的!!!”

    “啊啊啊啊啊我不信!!!不可以!!!我的完美大总攻不可以破裂!!!”

    楚羡月刷着微博,慕今朝盯了他许久,都没见他的眼睛从屏幕上移开,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挡在楚羡月面前。

    “楚先生,容我提醒你,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慕今朝双手环胸,板着脸抿着唇。

    楚羡月将手机丢开,脱掉外套,开始一颗颗解自己的扣子,目光却看着慕今朝,“是想要这样吗?”

    第二颗,第三颗……

    慕今朝的表情渐渐绷不住了。

    什么手机,什么生气,都不如眼前重要。

    ……

    浴室里水声不断,从浴室到床上,再到落地窗前……

    结束时,谁也不想起身,扯过被子将两人的身形堪堪遮住。

    楚羡月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忽而眉眼一弯,“我想到之后做什么了。”

    慕今朝搂着他的腰,却只是轻轻给对方按摩,“什么?”

    “我想去光明里基金会工作。”

    他想做慕今朝做的事。

    他想学他帮助别人。

    想看别人得到帮助。

    想让这份月光,照到更多的人。

    慕今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提醒道:“楚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工作之前我们还有个蜜月要度?”

    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吗?

    楚羡月转身钻进他怀里,两人都身无寸缕,却能最近距离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热情与情意。

    “我记得啊。”

    “只是无所谓。”

    “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月光照亮了长夜,驱散黑暗,迎来晨曦。

    从此朝阳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下个故事简介】

    慕总真是我写过的最幸运的人了,人生处处完美,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就祝他永远幸运下去吧,也祝羡月永远沐浴他的美好和光明。

    v后尽量日万,更新基本是晚上0点。

    酷狗和网易云建了同名歌单,目前是酷狗的歌多一点。

    下个故事:清明雨上

    简介:虞明清高中毕业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从前总和他不对付的江折意却站了出来,让虞明清做自己的情人,这一做就是八年。

    虞明清不喜欢江折意,从前不喜欢他身上纨绔子弟的不学无术,后来更恨对方的趁人之危,他们就这样相互折磨,各取所需了八年,就在他以为他们会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时,他收到了江折意的死讯。

    虞明清从没想过江折意会成为他的爱人,就像他从没想过江折意会死一样。

    【从你死后,我才爱你】

    【你死后的每一天,我还爱你】

    虞明清攻,江折意受

    根正苗红攻,混不吝纨绔受

    ps:hehehe!

    ——

    第18章 清明雨上1

    江折意死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虞明清刚刚将自己最后一个仇人送进监狱。

    “小虞,是叔叔错了,叔叔不对,你就饶了叔叔一次,我是你亲叔叔,我要是去坐牢了,小棠和你婶婶该怎么办啊!”

    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一会儿拼命磕头,一会儿抱着男人的腿苦苦哀求,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好不狼狈。

    虞明清认真欣赏了片刻对方此时丧家之犬的模样,欣赏够了,才嫌弃地转开视线,轻描淡写道:“我可以救你。”

    不等中年男人高兴,便听虞明清继续说:“当然是假的。”

    他说得轻飘飘,却像是一下子将中年男人从天堂拖入地狱。

    他浑身瘫软在地,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脸上的汗水还在不断往下滴。

    虞明清已经没兴趣看他遮狼狈可笑的模样,他站起身,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叔叔,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可没办法帮你掩盖犯罪的证据,既然触犯了法律,当然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是吗?”

    冷峻的眉眼间尽是无情,像是高山之巅常年不化的积雪,被覆盖了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冰霜重重,不见半点温度。

    恍惚间,中年男人想起了几年前自己似乎也这样说过,“小虞啊,虽然你爸妈是我哥嫂,可我也不能徇私枉法啊,因为他们,这案子我也得避嫌,他们既然触犯了法律,那就得受到法律的制裁,国家让他们吃公饭,他们非要吃牢饭,我能有什么办法?”

    在被保安拖出去的时候,中年男人发了疯一般朝着虞明清叫嚣:“虞明清你个王八蛋!都是你害我!你个卖屁股的东西早晚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断子绝孙!”

    凄厉的声音响彻整栋楼层,众人皆垂首敛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片刻后,才有人听到虞明清平静的声音,“将这里打扫干净,我不希望留有一丝畜牲的气息。”

    陈回舟叫来保洁,保洁是个聋哑人,听不到声音,只会干活,对虞明清的畏惧不如其他人深。

    虞明清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色,车水马龙,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在刚刚,他解决完了自己最后一个仇人,兢兢业业八年,一切都在这一天成为定局。

    他迎着阳光,微微闭眼,阳光对着他洒下,在他身后的世界里,留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他曾经留下的足迹,正在一点一点往后退去。

    忽然有一瞬,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着风飘荡,无所依托。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问:“碧海湾的房子准备好了吗?”

    陈回舟恭敬回道:“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入住。”

    他看着虞明清的背影,“先生,您今晚就要搬吗?”

    虞明清指尖微痒,鼻尖若有似无传来熟悉的烟草味,他皱了皱眉,没回话。

    手机亮了一下,是闹钟的声音,中午十二点到了。

    虞明清瞥了一眼,将手机收起,“回景苑。”

    陈回舟正要打电话给司机,刚拿出手机,却有一个电话先打了过来,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陈回舟的双眼蓦地睁大,愣在原地半晌,拿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

    直到虞明清耐心告罄,皱眉问:“怎么了?”

    陈回舟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猛地抬头看向虞明清,“江先生……”

    他飞快挂断电话,紧张地看着虞明清,嘴唇颤抖,“江先生他……”

    “江先生今早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已经、已经在一个小时前不治身亡……”

    ……

    虞明清仿佛瞬间耳鸣,那句话在传入他大脑时自动消音。

    “……你说什么?”声音轻得好似烟雾,一吹就散。

    陈回舟低下头去:“江先生他……他走了!”

    虞明清眼睫微颤,眼睛却停止转动,血液也仿佛凝固,有一瞬间,仿佛是刚从冰箱冷冻层里出来一般僵硬。

    窗外划过飞机飞过的声音,天边的云也渐渐隐去,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给予人酷刑,晒的人发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明清才扯了下唇角,“……不要开玩笑。”

    他的声音还算得上镇定,只觉得自己刚才仿佛听了一句天方夜谭,听过便罢,没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陈回舟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说:“电话是江先生的在医院的朋友打过来的,说、江先生……很快就要被江家人带走了,您要是想,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虞明清无意识紧了紧手心,缓缓低下头,仿佛身体支撑不住大脑的重量,眼中是难得的一片茫然。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刚刚中年男人说的一句他本没放在心上的诅咒,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断子绝孙。

    虞明清缓缓闭上眼睛。

    ……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开往第一医院,虞明清坐在车上,眼睛明明看着窗外,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装进去。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的戒指,冰凉的金属感无法让他混乱的心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楼,怎么坐上来医院的车,等耳边传来一声:“先生,到了。”

    虞明清才回过神,眼神落在实处,看见了了车窗外那写着第一医院的大楼。

    他下了车,越往急救中心走,医院嘈杂的声音越是不受控制地涌入他耳中。

    “爸!爸!”

    “医生!快救救我爸!”

    “医生!护士!快救救我老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定要救救他们!求求你们了!”

    虞明清想到了几年前,他也是这么慌张地赶到医院,最终却只从医院见到了两具刚刚蒙上白布的尸体。

    医生:“服用的□□量很大,送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父母同事:“小虞啊,你爸妈虽然畏罪自杀,但案子还得继续。”

    “他们不是畏罪自杀!”少年压抑着声音。

    父母同事:“唉,你还小,老虞他们真是的,怎么就把你一个孩子抛下了呢。”

    时隔八年,他又来到了这里。

    陈回舟和司机在前面开道,勉强让虞明清有个能通过的地方。

    “医生,今天东山路出车祸送来的人都在哪儿?”陈回舟抓着一个护士问。

    护士指了指周围正在哭喊的人群,“这里都是。”说完就端着药,脚步匆匆地走了。

    陈回舟正想再找个人问问,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开,抬头一看,就见虞明清快步朝着某个方向跑去,愣了一下,随即和司机飞快跟上去。

    虞明清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像个没有感觉的机器,还自动屏蔽了周围的一切,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虞明清!”

    他抬头望去,脸颊的汗水滴落在锁骨,细微的凉意顺着那一瞬间的接触透入骨髓,让他的浑身都有些僵冷。

    舒玉眼睛还是红的,看着像是哭过。

    “去吧,拐角那间402。”

    “折意还在等你。”

    一句话,像是又给虞明清注入了动力。

    他在等他。

    是不是在说,他其实没死?

    刚刚那通电话只是在吓唬自己?

    虞明清以前很讨厌江折意戏耍自己,这一次却无比期望江折意是在耍他。

    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或者恶作剧。

    他怀着期盼走过去,刚过拐角,却见到病房门口站着几个黑衣保镖。

    他眼中的神色僵住。

    一个少年从里面出来,双眼红彤彤的,却在见到虞明清的那一刻竖起锋芒,尖锐质问:“你来干嘛?!”

    舒玉已经去参与急救中心对其他人的救治,无法帮虞明清说话。

    就算他在这里,说话也未必有用,毕竟眼前这个少年才是江折意的侄子,是江折意的亲人。

    从几年前,江折意非要和虞明清搞在一起开始,江家对虞明清就没什么好脸。

    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不同意他们那堆破事。

    江折意虽然从没把虞明清带回江家过,但虞明清什么都知道。

    他也不在意,没见过情人还要和金主家人打好关系的。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天真。

    情人是不需要和金主家人打好关系,所以他现在连病房都进不去。

    “我要进去。”他声音平静,神色更是没什么变化,似乎就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江望年拦在病房门口,“谁允许你进去了!”

    匆匆赶来的陈回舟帮忙周旋:“江小少爷,江先生出事,我们先生也很担心,先生就是想看一看江先生,想来江先生一定也想见我们先生,您就通融一下,让他进去吧。”

    江小少爷仰起头,“呸!小叔才不想见你!他最后一个电话都是打给我爸的!”

    虞明清揪住江望年的衣领,一把将少年提到自己面前,眼中的冷意竟是让江望年不由自主一颤。

    但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输人不输阵,当即对着保镖们喊道:“愣着干什么?拦着他,不许他进去!”

    保镖们挡在病房前。

    虞明清一把将江望年丢在走廊上。医院的地板光滑干净,让小少年滑行了好一段距离,一时间都没能立刻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虞明清已经和几名保镖打在一起。

    保镖们专业素质很高,但是虞明清也专门学过,学的还都是阴招,下手极狠,没过几招,保镖们就感觉自己被打过的地方极疼。

    虞明清他们也认识,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当然不敢下狠手,这也导致明明人数超过虞明清好几个,场面却依然僵持不下,甚至是虞明清占上风,他们只能被动抵挡。

    “让他进来吧。”

    病房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病房外的打斗停了下来。

    虞明清微喘着气,站在门口顿了顿。

    “怎么,又不敢了吗?”屋内人似乎在冷笑。

    虞明清抬脚走了进去。

    刚进去的那一刻,室内的冷气便涌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笼罩。

    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了阴冷的地下停尸房。

    走过拐角,虞明清看见了病房里的人,以及那蒙着白布的病床。

    脚下一顿。

    抗拒的情绪瞬间充斥着他的心,让他的脚下意识就想后退、转身、离开。

    不知用了多久,他才堪堪压抑住那些情绪,却依然没往前走一步。

    江折意的父母从他进来后,就没抬头看过他,就像过去一样,他们无视虞明清,就好像没这个人,虞明清也无视他们,这几年里,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还是江折意的大哥江淮鹤淡淡扫了虞明清一眼。

    他的眼睛也微微泛着红,“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别怪我们狠心,小意走之前特地叮嘱过,不许你看他。”

    虞明清竟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凭江折意那样的性格,不愿意让自己见到他的狼狈和丑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要看看他。”

    虞明清声音低沉,说得很轻,可江淮鹤还是听到了。

    他眼眸一沉,厉声质问:“虞明清,你就这么恨他,连他走后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给他?!”

    唹E羲E郑E理S

    虞明清捏紧双拳。

    谁允许他走的?!

    谁允许他死的?!

    谁允许他不请自来,又不告而别的?!

    “我说……”

    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亲、眼、看、他!”

    那眼中迸射出的不顾一切的凶狠,让江淮鹤心中冷笑。

    原来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弟弟都死了,从前的事似乎也没必要计较,江淮鹤看着眼前的虞明清,既心疼已经去世的弟弟,又可怜还活着的虞明清。

    “随你。”他不拦了。

    “是你非要看,怎么和小意解释,是你的事。”

    他不拦了,虞明清心中积蓄起来的怒意没了发泄的对象,一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棉花撞得晕头转向,眼前一花,心头一空。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才回过神,缓缓走上前。

    越是靠近病床,他便越觉得冷。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室内空调温度太低,还是因为心里传来的阵阵寒意。

    一段距离很短,可他却走得很慢,脚下仿佛踩在泥潭里,走得疲惫又艰难。

    可再慢再艰难,也有走完的时候,在腿碰到床角的那一瞬,虞明清才恍然,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

    他的视线落在床上,白布将床完整遮盖,隐约能见到下面有一个人影,辨不清性别,更看不见样貌。

    虞明清站了半晌才抬起手,要去揭那张白布。

    动作间,扯动着身上的衬衫,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的汗水粘在衣服上,剐蹭着他的皮肤,后背的伤口传来些许刺痛。

    虞明清动作微顿。

    那是昨晚他们上床时江折意留下的痕迹。

    大约是他们的第一次就很糟糕,开了个糟糕的头,他们每次上床的时候都会弄得极狠,几乎是两败俱伤。

    昨晚的江折意动作比平时还要激烈。

    他的身上不仅有抓痕还有咬痕,寸寸见血。

    当然,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全身上下没一寸好肉。

    明明伤痕还是新的。而制造这些伤痕的人,却已经躺在了这里。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额头的汗珠滑落到眼前,落在眼睫上,像眼泪,让虞明清的视线有些模糊。

    “怎么不揭?”江淮鹤的声音传来,“是不敢吗?”

    虞明清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激将法而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反而放下手,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他……”他声音低喃,视线却仍落在床上,似乎隔着白布,就能看清床上的人。

    “……这不是他。”这回声音大了一点,仿佛更坚定了几分,又像是在说服谁。

    说罢,他便扭头再不看病床一眼,转身大步走出病房,没有半点留恋。

    床上那个东西不是他。

    不是……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再见不到人,江淮鹤扯了下唇角,他低头抹了下眼睛。

    江望年生气地进来,“爸,你怎么让那个人进来了?还让他看小叔?!”

    “小叔明明说了,不许给他看,你这么做小叔会生气的!”

    江淮鹤淡淡道:“他这不是没看吗。”

    江望年一噎。

    江淮鹤动作有些僵硬地拉了拉床上的白布,就像是小时候给弟弟掖被子。

    眼睛干涩,鼻子微酸。

    “你啊。”

    “好歹没养出个白眼狼。”

    虞明清出来,陈回舟和司机便跟了上去,见虞明清匆匆往医院外走,他们也只能紧跟着,不敢提起江折意半个字。

    出了医院,下午的太阳光烤炙着大地,虞明清走到院子里,周围都是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人。

    这次大型连环车祸,死的伤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神情都是或悲痛或焦急。

    虞明清和他们格格不入,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耳边寂静无声,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没有声音的默片,影片里的演员悲痛欲绝,声嘶力竭,他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开,独自身处在一个空间里,那里的阳光同样这么烈,同样晒得他眼前恍惚,大脑昏沉。

    “先生!”

    失去意识那一刻,他的耳边似乎传来一道惊慌的声音,将他和这个世界重新连接在一起。

    *

    日渐西沉,天上隐约已经闪烁着几颗星星,时常有人用讲童话的语气告诉别人,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还活着的人,不知道今夜的星星会不会多上几颗。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让床上睡着的虞明清皱了皱眉。

    他缓缓睁开眼,抬手就要摸自己额头,却扯到了手上扎的针。

    痛感让他的动作一顿。

    虞明清眉心蹙了蹙,努力睁开眼睛。

    守在床边的司机赶紧上前给虞明清倒了杯水:“先生您醒了!”

    “陈秘书回公司处理事情了,等会儿再过来。”

    虞明清扶着贴着一块大创口贴的额头,抿了抿唇,干涩的唇让他端起温水就喝了一口,胸口翻上来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我怎么了?”

    “您下午中暑晕倒了,倒地的时候磕到了头,医生说您身体脱水严重,给你挂了两瓶水。”

    医生还说虞明清急火攻心,情绪起伏太大,司机没敢说,就担心提到有关江先生的事。

    司机原来是为江折意工作的,后来江折意和虞明清生活在一起,渐渐的,他反而也是虞明清工作的时间更多,后来江折意就正式将他的职位转到了虞明清的公司。

    虞明清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黑,但是已经暗了。

    输液瓶里只剩下不到小半瓶,虞明清扯掉了手背上的针,任凭鲜血涌出,从他手背上一路滑到指尖,凝聚,滴落,砸在地面,溅出血花。

    “不输了,回家。”

    说罢,虞明清便率先走出病房。

    司机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匆匆跟上。

    他小心看了虞明清的背影几眼,脑海中回荡着对方刚刚的那一声“回家”。

    过去那么些年,他可从未从虞明清嘴里听到过这两个字。

    过去八年,虞明清从未把他和江折意住的地方当成家。

    可现在,他却说了回家。

    司机眼睛忽然一酸。

    他坐上车,开往景苑的方向,而虞明清并未提醒他改变方向。

    证明他没理解错,方才虞明清口中的“回家”,确实是景苑没错。

    当车子一路从市中心开往景苑的那栋别墅,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虞明清全程都闭着眼睛背靠在椅背,一言不发,他藏在黑暗的车厢里,无法窥见半分神情。

    司机将车子开到门口,却怎么也扫不上车牌号。

    他降下车窗,对着保安亭招呼,让他们开一下大门。

    保安亭出来两个人,小跑上前,不知怎的,神情有些尴尬。

    犹豫了下才躬身礼貌道:“抱歉,虞先生,您现在不是我们这里的住户,不能放您进去。”

    司机皱眉,“你们在说什么胡话?”

    他们在这里住了八年,这保安又不是新来的,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里的住户?

    保安被骂,脸上却还带着歉意解释道:“17栋那栋别墅的业主是江先生,在江先生名下,目前江先生已经去世,临终前将他所有的不动产都留给了他的家人……”

    “江淮鹤先生已经让人封存了那栋别墅,他说您可以约个时间,在他们的人见证下将别墅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带走。”

    但他不能继续住在那里,也不能带走那里的其他东西。

    江折意走了,连半点东西也没给他留下。

    四周一片寂静,夏夜里没有风,只有仿佛能将人闷死的闷热,胸口憋着一股气,消散不了,又吐不出去。

    保安等待半晌,也没能等到车内传出谁的声音。

    正当他们想着要不要再说一遍时。

    后座的车门忽然被打开。

    两条长腿从车上下来,踩在地上,在几人的目光下,虞明清走到门口,站在那里,朝着里面望去。

    这里距离他所住的那栋别墅太远,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看着眼前熟悉的道路,就仿佛回到了那里。

    可现在的那里,曾经他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他却从未想过会有被拦下来的时候。

    此时的他只能看,不能碰,只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远远望着,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保安现在甚至会来驱赶他。

    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身形竟显得有些弱小起来,隐约还透着一股无助和可怜。

    月亮高悬天空,将他的影子卡得老长,长长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明明那样坚定,不曾有半分晃动,却让人觉得看着有点脆弱和狼狈。

    虞明清站了很久,又很短,仿佛度秒如年,又好似只在一瞬间。

    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再一次没了家。

    即便他如今已经功成名就,拥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可以随意买下他想要的房子,可那都不是家。

    时隔八年,他再一次成了丧家之犬。

    而这一次,没有人再把他捡回去。

    ………………

    【别墅被查封,虞明清站在门外,满脸憔悴,他跑了几趟警局,想把父母的尸体带回来,却只得到了警方“还要调查”“没检验完“案子相关”等回复。

    从前对他笑脸相迎的叔叔阿姨如今都闭门不见,等他回来,才发现连自己家都进不去了。

    这会儿,虞明清倒是有些庆幸还没把父母带回来。

    他没有能安置父母的地方。

    甚至没有可以安置自己的地方。

    他的家被封,家里的东西也不许带走,银行卡也被冻结,只有他的支付账号里还有点钱,但也不多。

    他靠着墙闭着眼睛发呆,什么也没想,没想将来前路如何,没想今晚要睡哪里,甚至没想自己几天没好好吃饭,肚子饿不饿。

    直到车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却没再重新拉远,而是在他眼前停下。

    虞明清睁开眼,便见到江折意从那辆银色跑车上下来。

    他一身紫色的衣服,耳朵上的紫钻耳钉将他的面容装饰得更加精致,一头灰蓝色的头发并不显得非主流,反而有种漫画人的漂亮,他的脸撑得起许多颜色,一点也不违和。

    江折意迈着吊儿郎当的悠闲步伐朝他走来。

    他揣着手,目光状似漫不经心打量着有些狼狈的虞明清,惯来玩世不恭的眼里竟仿佛有些许认真,“虞少爷,没地方去的话,我刚刚得到一栋新房,可以装你。”

    他离得很近,近到虞明清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也不知道刚刚抽了多少烟。

    虞明清皱了皱眉,他讨厌烟味。

    见他皱眉,江折意笑容更深,“怎么样?考虑一下?”

    虞明清掀了掀眼皮,面上的疲惫却无法影响他目光的锐利。

    他动了动唇,朝着江折意平静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要说:

    【】里写的是过去,这个故事的受,结局之前,都只活在小鱼的回忆和【】里,本来打算放在作话,但是想到很多小可爱喜欢隐藏作话,就放正文了。

    目前是按剧情点更新,写完那个剧情点是多少字就更多少字,夹子过后,要是字数不够,就酌情加更,不过可能是两天加更一次这样。

    ——

    第19章 清明雨上2

    黑色的车子在路上安静地行驶着,无论是车外的夜景,还是车子偶尔的拐弯变速,都没能影响车后人的一分一毫。

    司机尽职尽责的将车子开到碧海湾,等车在门外停下,他等了片刻,也不见于明清有什么动作,这才出声提醒道:“虞先生,到了。”

    虞明清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景物,愣了一下才开车下来。

    他站在一栋刚装修好的楼房外,面前的楼房没开灯,院子里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树,配上这夜色,隐约有些阴森。

    虞明清抬步往里走,脚步又顿了顿,转头对司机道:“明天不用来接我。”

    司机:“好的虞先生。”

    虞明清进了门,面对黑暗毫无亮光的房子,虞明清却没有半分害怕或者拘谨。

    他打开灯,新房没有半点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明明装修很好,也不是黑白灰,但虞明清依然感到一股死气沉沉。

    他莫名觉得光线很刺眼,便关上灯,整个人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用想了。

    “虞明清……”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虞明清循声望去,正好对上那道身姿颀长的身影。

    他身上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服,浓郁的墨紫色,与他耳上的紫钻耳钉极为般配。

    昨晚,对方还戴着这枚耳钉被他亲过。

    他就站在那里,向来锋锐桀骜的眉眼难得有些温和宁静。

    江折意和虞明清,习惯用尖锐的刺面对对方,这两年要好一些,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打架,每次打架都要上床。

    后来每次见面就打架这个习惯改了,毕竟每次吵架都是那些话,都烦了,打起来还疼,都不想再遭这个罪,每次见面就上床这个习惯倒是留了下来。

    难得心平气和和对方说话的时候,也多是事后。

    像这样面对面平静说话的情况,很少见。

    虞明清刚想朝着对方走去,却见刚才还鲜明且近在咫尺的人,立马像星沙一般风化散去。

    他伸手去抓,只抓到了一把像沙子一样的星光,很快,这点点星光便又闪烁两下后消失。

    手中再无半点痕迹。

    虞明清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黑夜也还是那个黑夜,他觉得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勉勉强强才一个小时。

    他重新闭上眼,想再梦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虞明清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空荡荡的楼房里,他其实还没有明确搬来的日期,冰箱里也就没有提前准备食物,可他也不想出门,不想叫外卖,不想打电话给家政给秘书。

    他完全没有饥饿感,明明一天一夜只喝过一杯水,现在却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

    这让他想到了几年前,刚刚得知自己父母的死讯,得知父母被卷入一场贪污案中,且基本罪名已定的时候。

    无家可归,无计可施,几天没吃好睡好也没感觉,直到毫无预兆地晕倒在路上,被那时缠着他的江折意给捡到。

    可现在没有人会捡他了。

    *

    接下来两天,虞明清都在罢工,一直待在那座空荡荡的楼房里,也就是这里住户之间离得比较远,互相不会打扰,否则以虞明清这样白天夜里都不见人影,更不见灯光,却偶尔又能听到动静的情况,恐怕早有住户说闹鬼了。

    公司那边都有陈秘书把控,短时间内出不了什么问题。

    从虞明清设计那些害死他爸妈的人一个一个走上末路后,就没人再敢小瞧他。

    几年前,还有人见他这位虞家少爷落魄,沦落到给以前看不上的江家纨绔做情人,明里暗里,当面背地里,没少奚落他。

    毕竟虞明清从前看不上的岂止是江折意,他是对所有虚度光阴不求上进花天酒地肆意妄为的豪门公子都看不上。

    一朝跌落地狱,当然是想报仇的都来报仇了。

    虞明清要是什么都不管,那他只要一直缩在江折意的房子里,那些人也不能跑到他面前对他说难听的话,但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当然不可能与世隔绝。

    江折意又不能天天24小时护着他,那会儿没少人来找他麻烦。

    后来他的事业有了起色,说这些话的人渐渐少了。

    直到那些害过他父母的人,一个一个,下马的下马,下狱的下狱,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处处都透着虞明清的痕迹,明显是他的手笔。

    那时开始,才有人发现,这位从前□□,相信正义的虞家少爷,如今手段竟然这样狠辣又缜密。

    那些人害死虞家夫妻,毁了虞明清的从政之路,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便没再针对虞明清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免得动作太明显,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绝了虞明清的从政可能,却只是解除封印,放出了一头野兽。

    野兽捕捉猎物,都要大胆心细,心思缜密,且出招见血。

    一心政途的虞明清是个清正守法的好人,可从商的虞明清却比向来被骂无奸不商的商人们更多一分狠辣,每天都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偏偏又抓不住他的把柄。

    时至今日,已经无人敢对虞明清不敬,甚至连他和江折意的事,也开始有人说江折意眼光好。

    曾经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不用他亲自出手,便有人帮他收拾了,放弃的放弃,流放的流放,又为他的名声添了一笔。

    至于心里有没有人暗暗骂,虞明清明明已经不需要江折意,却还和对方搅和在一起是不是有病,那就无从得知了。

    车祸后第四天。

    一大早,虞明清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虞先生您好,我是江先生的律师,江先生临终前曾委托我处理他的财产,其中有一部分和您相关,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抽空来一趟律所办理一下手续。”

    下午,把自己收拾好,好歹看不出狼狈的虞明清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指定律所。

    等到进去后,虞明清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人。

    江淮鹤见他到来,眼里没有半点意外,只淡淡说了句,“来了。”

    随即他转头对律师道:“人到齐了,开始吧。”

    虞明清在他对面坐下来,律师将自己拟订好的合同交给两人。

    “这上面都是江先生的财产罗列,两位可以先确认一下。”

    没人动。

    律师专门为有钱人工作,有钱人中为了财产争得你死我活,当着他的面打起来的也不是少数,像眼前两人这样,仿佛对遗产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也是少见。

    “既然两位都认为没问题,那就看合同吧。”

    律师坐了下来,“江先生临终前,将……”

    “他什么时候立的遗嘱?”

    从来这儿后,一言不发的虞明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律师顿了顿道:“八年前立的遗嘱,之后都是在原来的遗嘱上进行修改。”

    虞明清低头,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份财产清单和合同上。

    眉目平静,看不出半点喜怒。

    “最近一次修改是什么时候?”

    他问了个律师没有准备的问题,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

    “……是三天前。”

    江折意去世那天。

    “早上?”虞明清神色冷淡,无法窥探他的想法。

    “是。”律师点头。

    虞明清:“车祸发生后?”

    律师擦了擦额头的汗。

    虞明清问得咄咄逼人,明明他没说谎,可对上虞明清,总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最终遗嘱什么内容?”虞明清终于收回他咄咄逼人的气势。

    律师微微松了口气,继续给他们介绍合同里的内容。

    “江先生将所有不动产,包括房子,房子里的东西,车子,珠宝首饰黄金……都按价值平均分给他户口本上的家人。”

    虞明清面不改色。

    哪怕按遗嘱上说,他和江折意住过的房子,睡过的床,甚至院子里种的花,都不属于他,而是拥有了新的主人,虞明清仿佛也不在意。

    “至于其他包括存款股票基金分红……等资产,都留给虞明清先生。”律师说完了遗嘱的另一部分。

    江折意把所有属于他的、他使用过、和他有关的实物都从虞明清身边带走了,只留给他一堆冷冰冰的数字。

    会客厅内陷入了寂静,律师心里也暗自打鼓,生怕眼前这两个人刚刚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打起来。

    毕竟江折意死了,却把他的大半资产都留给了生前的一个情人,甚至都不是伴侣,而他真正的家人,只能得到一些价值有限的不动产。

    换了他,他肯定不愿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

    “签哪里?”虞明清沉声道。

    啊?

    律师一愣。

    “签字,签哪里?”虞明清又问了一遍。

    律师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心说这么干脆吗?一边忙给他指了位置。

    转念一想也是,又不是什么负债继承,面对这么多白捡的财产,他当然也愿意要。

    律师是这两年才从前辈手中接手这份委托的,他对江折意和虞明清的了解只在明面上,并不深,自然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复杂又讳莫如深的纠葛。

    签完字后,虞明清丢下一句,“之后我会让我的律师来接手后续。”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律师看了看虞明清,又看了看正在悠悠喝水的江淮鹤,总觉得这场遗产分配的胜负者反了。

    否则怎么会接受了大部分财产的虞明清像个狼狈逃离的失败者,而只得到不动产,且还要和家人均分的江淮鹤像个高傲的胜利者?

    律师一时心里摸不清头脑,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

    “虞董。”江淮鹤出声叫住他。

    虞明清脚步一顿。

    “景苑应该还有一些属于你的东西,趁着今天还有时间,不如就去一趟,免得以后我让人收拾房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东西给扔了。”

    ……

    “知道了。”

    眼见虞明清已经走到门口,江淮鹤声音里没了刚才的随意,反而有几分认真道:“现在天热,小意说他不想见到自己腐坏的样子……昨天早上,他已经火化完毕。”

    虞明清的手扶上了门框,紧扣着门框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修长的西装裤下,包裹着的那双长腿本该那样有力。

    他却有种自己连这道门都走不过去的感觉。

    江淮鹤没看他,顿了顿继续道:“三天后,是小意的葬礼,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送送他。”

    过去几年,虞明清从未上过江家的大门,如今第一次去,竟然是去参加江折意的葬礼?

    虞明清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唐感,觉得世间缘分都可怕又荒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扶着门框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他的身影看不出半点问题,明明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睡,饭也没吃几口,却依然不失那份风姿和气度。

    无人能从他平静的表面,看出他内里的深渊与汹涌。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几人眼前,江淮鹤也没能从虞明清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江折意葬礼的回应。

    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

    虞明清坐上车,头也不抬地吩咐:“回景苑。”

    司机想到他是来听遗嘱的,想必也见到了江淮鹤,那去景苑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的。

    果不其然,车子开到那里,没再被拦下,而是被顺利放行。

    只是到了那栋别墅,却见里面已经有人守着了。

    是江淮鹤的人。

    “虞先生,江先生说,您可以带走属于您自己的东西。”

    以江家的能力,想要知道这别墅里哪些是属于虞明清的,哪些是江折意的,并不难。

    重新走进这里,踩在脚下的地上,虞明清有些许恍惚。

    曾经的他来得不情不愿,满心愤恨,既恨江折意,更恨自己。

    那时候的他哪里能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他想来不能来,想回不能回,想留不能留的一天。

    房子还是之前的模样,这很正常,毕竟距离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过几天时间。

    可就是这短短几天,却仿佛经历了天地变换,沧海桑田。

    明明都是同样的环境,无论是院子里的枇杷树,秋千,还是小花园里盛开的小茉莉和三角梅,都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走在这里,虞明清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

    江淮鹤的助理远远站在他身后,提醒道:“虞先生,您收拾东西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叫我们。”

    “不需要。”随口丢下一句,虞明清便进了屋,并且在他们进来前,将门关上。

    他站在大客厅里,微微闭眼,感受着房子里熟悉的气息。

    他试图在这些气息里寻找什么,品味什么,留住什么,可最终都是枉然。

    他只能贪恋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这一片曾经被他和江折意共同呼吸过的空气。

    客厅里有江折意没吃完的零食,有被他不小心丢在地上的抱枕,有他喝了半杯的水……

    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越是看,越是想,便陷得越深。

    虽说这房子都是他们在住,但要说待得时间越多,留下的回忆和痕迹越多的,还是楼上的主卧。

    那个从他住进来,就从没离开过的房间。

    虞明清手扶在门把上,却发现这门之前就没有关上,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入眼就是一个小客厅,客厅里有一个很长很宽大的沙发,一次横躺上两个人都没问题,皮质的,很容易擦洗。

    虞明清以前还怀疑过,江折意是不是就是为了能在沙发上颠鸾倒凤,才会选择这样的沙发。

    之后他不怀疑了,那就是事实。

    现在的沙发上都还留有他们那晚的衣物。

    虞明清将它们捡起来,和丢在其他地方的脏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

    听着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他恍惚有种一切都没变,他还在这里住,而那个人也还在的错觉。

    仿佛下一刻对方就会突然从背后袭击自己,咬住自己的后颈。

    虞明清开始打扫整理房间,将沙发上、落地窗前、浴室、床上……他们拆了后随手丢掉的套子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拿着拖地机将地面都清洗干净。

    将床铺整理好,烘干后一直没拿出来的衣服都整理放进衣柜里。

    一个小时,他确实在收拾东西,却不是将属于他的东西收拾整理进行李箱,而是将房间收拾干净,恢复平时的模样。

    他打开窗户,热浪对着他疯狂袭来,虞明清微微迷眼迎接,像是在被人拥抱。

    窗台上有个遮阳伞和一杯没喝完的咖啡。

    咖啡已经干涸在杯子里,杯子边缘隐约还印了一个唇印。

    江折意身上有很多无伤大雅,但是对洁癖症强迫症的人来说很烦的小毛病。

    比如用过的东西永远不知道放回原处,吃的东西喝的东西经常吃不干净,总要留一点,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并不喜欢那些东西,没有贪婪到想吃干抹净到最后一口,这是他的一点坚持,对他而言,也是修行。

    江折意这辈子吃过最彻底的东西,应该就只有虞明清。

    那是他无论有多努力压制,也无法摆脱的欲望和贪婪。

    只要被他寻到一点机会,就会抓住那一点机会将虞明清撬开。

    不知道是不是人走后,对于他的记忆才越来越清晰。

    明明虞明清从未回忆怀念过过去,如今回想起来,他却发现,有关于和江折意在这栋房子里的点点滴滴,他都能一一回忆起来。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却见指针已经指到了下午四点。

    江淮鹤给他时间收拾东西,但显然不会让他拖延时间永远赖在这里。

    他开始贪恋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试图将每一个地方,每一段回忆都清晰记住。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他的记忆里,大半都是他和江折意怎么在这里厮混。

    江折意喜欢用什么姿势,喜欢什么频率,他什么样子最好看最诱人,怎么做能让他又爽又疼……

    如此种种。

    不是虞明清脑子就只装的下这些,而是他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大部分回忆,都是这些。

    他不喜欢江折意,却喜欢和对方上床时忘记一切,短暂被身体本能的欲|望掌控的轻松和愉悦。

    江折意也不喜欢他的清高,每每对着虞明清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就会怒气上头,和虞明清针锋相对,语言尖刺,但他又喜欢的身体,喜欢那种极致的快乐。

    一来二去,上床似乎成了他们最简单最轻松的解决矛盾的方式。

    后来甚至开头你来我往的争吵都懒得吵了,直接跳到后半段进程。

    竟也没产生太大的问题。

    虞明清有点累。

    这段时间他什么都没做,身体和心却从未得到休息,早已经疲惫不堪。

    之前都还能撑着,到了熟悉的地方,能让他心安的地方,他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

    他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在屋子里江折意留下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一阵暖风吹来,带着江折意的气息,恍惚间,虞明清仿佛见到了江折意。

    他抱着自己。

    *

    楼下

    江淮鹤带来的人问江淮鹤的助理,“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助理往门口看了一眼,“江总说,等他自己出来,咱们不用管。”

    “要是等累了,可以先回车里休息。”

    几人看了一眼,说道:“那还是继续等,反正都等到这个点了。”

    “你们说,那位只有一个人,还不让人帮忙,他能收拾多少东西?还不会是故意想待得久一点,才只自己收拾,不让我们帮忙吧?”

    助理看了看紧闭着的门口,“谁知道呢。”

    晚上八点。

    当虞明清缓缓清醒,睁开眼时,恍惚间分不清现在是晚上还是早晨。

    他看了眼时间,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手表上隐约显示着时间。

    猛烈的风从大开着的窗户灌进来,不至于将虞明清吹动,却把他吹清醒了。

    他想起了这里是哪里,也想起了自己本来应该做什么,更想起了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刚睡醒的身体却却有些懒散且不听使唤。

    一不小心滚落在地,更一不小心撞到了茶几的一角。

    虞明清皱着眉,扶着脑袋在地上坐了会儿,那股子晕眩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虞先生,您在里面吗?需要帮助吗?”

    是江淮鹤的人。

    虞明清没说话。

    他随意一瞥,借着月光看见了茶几上被人抽剩下的半截烟。

    熟悉的烟,熟悉的牌子,熟悉的人,熟悉的手指。

    他眼前好似浮现出那人指尖夹着这根烟,动作悠闲,轻轻吸了一口,又凑过来吻他。

    虞明清皱着眉将他的头推开,低头衔住一颗红豆。

    江折意嘴里的烟呛住了自己,一下子接连咳个不停。

    虞明清看了那截烟片刻,随后将它捡起来,回忆着江折意的动作,将它夹在指尖。

    只是他到底从前从未抽过烟,也没学过这种动作,就算照着记忆学,也学不出江折意的那份风雅惬意的姿态。

    反而有点像偷偷学抽烟的小孩子,稚嫩又好笑。

    打火,点烟,待香烟燃起火星,虞明清便含着烟头,浅浅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虞明清被烟呛得眼里涌现了生理泪水,他却没松开那根烟。

    等缓和下来,他又继续吸了第二口。

    “咳咳……”

    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

    虞明清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学习是,政治是,商业是,现在抽烟也是。

    半截烟还没抽完,他便已经能不再咳嗽被呛,动作甚至染上了几分娴熟。

    如果对着镜子,虞明清还会发现,他动作有些眼熟,有几分像江折意的模样。

    坐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角落,虞明清慢慢抽完了这半根烟。

    当火星烫到指尖时,他才将烟头丢进烟灰缸里按灭。

    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有人想着要不要将门踢开。

    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虞明清带着一身烟草味从屋内走出来。

    “走了。”

    说罢,他便没再看这些人一眼,径直下了楼。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看着虞明清消瘦的背影,喊道:“虞先生,你的东西……”

    “随便。”

    虞明清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他坐上车,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他离开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走。

    还把自己也遗弃在了这里。

    只带走了一身属于江折意的烟草气息。

    ……

    【看着面前的人,江折意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姿态惬意。

    看着虞明清皱着眉扭开头,动作嫌弃,江折意原本的惬意忽然散了个干净。

    他压着怒气冷笑,“怎么,虞少爷来都来了,倒是瞧不上我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了。”

    他故意将自己抽过的烟拿到虞明清面前,非逼着对方吸一口。

    虞明清越是拒绝,越是厌恶,他便越是强硬。

    虞明清烦透了他这副非要把人带坏,仿佛要对方和他一起沉沦,否则就是看不上他的姿态。

    按着江折意的手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将人压在沙发上,用力一扯,衣服的扣子崩落在地。

    低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盯着江折意的目光既凶又冷,恨声道:“你不就是想要这样吗?”

    他得逞了,也被揍了。

    之后两人三天没下床,浑身都痛,江折意屁股痛,虞明清……

    虞明清差点失去做情人的工具。

    没人告诉他做这种事是两个人的折磨,尤其是双方都不怎么配合的时候。

    小说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上夹,到时候看情况更新,有可能会放到后天晚上更两章,所以明晚不用等。

    ——

    第20章 清明雨上3

    从那日起,虞明清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他重新恢复从前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再也没提起过江折意,也没从别人嘴里听到江折意。

    直到几天后,秘书陈回舟犹豫半晌提醒道:“先生,明天是江先生头七……”

    “也是江先生下葬的日子。”

    虞明清顿了顿,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电脑上敲击了一行乱码。

    他按退格键一一删除,直到最后一个乱码消失,也没确切地回复究竟要去还是不去。

    只是无论他去不去,葬礼都是要举行的。

    而葬礼过后,世上就再无江折意这个人,他将被全世界遗忘。

    虞明清推了第二天的所有行程。

    然而到了第二天,司机却没有接到要送虞明清要去江家,为江折意送葬的吩咐。

    葬礼当天,许多宾客都登门送葬,其中不少人都是江家的熟人,还有一部分是江折意生前的朋友。

    这些人都知道江折意和虞明清的事。

    江折意葬礼准备了几天,这几天中,陆陆续续有人来为他吊唁,可直到下葬这天,他们都没见到那位江折意生前最亲密的人前来上香,一次都没有。

    最重要的送葬竟然也没出现。

    “就知道那个姓虞的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江哥生前对他多好,把他护得跟什么似的,为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他倒好,人死了后连装装样子都不肯了!”

    有江折意的朋友为他抱不平。

    “就是!白眼狼!”江望年也是愤愤不平,在他心里,小叔可以不见虞明清,但是虞明清却不能不来送小叔。

    他想起几年前家里坚决反对小叔把虞明清留在身边,小叔不肯,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还和他爸吵了一架。

    那时候他还小,听到了吵架内容也有些没听明白,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对小叔格外心痛。

    ……

    “你就非要这么任性是不是?!”江淮鹤站在江折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听话的弟弟。

    “你到底知不知道,留下虞明清在身边是多危险的事!他父母死了,有多少目光落在他身上?你现在要留下他,是想让我们江家被当成靶子吗?!”

    他面色严肃,语气严厉,并不是担心江家会怎么样,毕竟江家根基在那里,并不怕谁,而且虞家夫妻刚死,那些人怎么也要低调个两年,他是气江折意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家里。

    江折意抿了抿因为一天滴水未进而干燥起皮的唇,“江淮鹤……”

    他仰起头,目光直直看着对方,眼中没有半点畏惧和犹豫。

    “我从没求过任何事……十几年来,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那双锋锐的眼眸中,带着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明。

    江淮鹤的指尖被烟头烫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来,江折意也是会抽烟的,只是他却记不起,他到底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沉默良久,他终是转身走了。

    之后就像是这次沉默一样,江折意养着虞明清的事,也在江家默认了下来。

    此后江折意便长住景苑,极少回江家。

    ……

    江折意的墓地选在s市最大最豪华的墓地,江家一次性支付了一百年的养护管理费用。

    江折意未婚未育,葬礼本不该大办,但江家却十分重视,江母甚至没忍住,当着众多客人的面失态地哭了起来。

    就像虞明清从没想过江折意会死一样,他们又何曾想过江折意会死呢?

    一切都是那样的猝不及防,让人无处躲避,只能被动接受。

    江家人被迫接受了江折意的死亡,过了今天,他们会继续好好地过他们的生活。

    舒玉也来到了下葬现场,清晨的天很阴,似乎是为了迎合这场葬礼,今天没有太阳,整个天空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晦暗。

    他向四周张望了许久,却都没找到虞明清的身影。

    直到整个下葬仪式结束,舒玉依然没见到虞明清。

    只是和其他人指责虞明清冷血无情不同,他只是心中唏嘘地叹了一声。

    将自己手里的白菊放在江折意墓前,舒玉看着墓碑上江折意的照片,照片里的江折意似乎要更年轻更稚嫩一些。

    他生前极少拍照,近几年和江家的来往又变少,也不知道从哪里才找到一张合适的照片。

    “你倒是舍得,也是真狠心。”

    只可惜,那人可未必领你的情。

    葬礼结束,等到江家人和来送葬的人都离开,江折意的墓碑前,也只有一堆白菊,没见着半个人影。

    *

    虞明清在家睡了一整天。

    前几天没休息好,今天正好补回来。

    只是从昨夜到今早,从今早又到晚上,就是虞明清再想补觉,也补得差不多了。

    到了晚上,天黑后,他就开始失眠,再怎么闭上眼睛,他也睡不着。

    最后他穿着一身仿佛要去正式场合的正装礼服,梳了下头发,刮了胡子,将自己折腾出一个人样。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手里夹着江折意最喜欢的烟,点燃,却不吸,星火点燃的烟雾,像一条专门建成的路,指引着方向,微弱的星火在这个连月光都吝啬的夜空里,像一盏指路的灯。

    最喜欢的烟,最舍不得人,引诱着有心留恋的亡魂。

    空气闷热得仿佛在阻断人的呼吸,虞明清坐在这里,手中的香烟从未断绝,直到烟头都成了堆,从夜晚,等到天明,却始终未见到半个身影。

    人世难得见黄泉,不知黄泉冷不冷。

    *

    第二天,虞明清照常去公司,路过时,员工闻到了他身上留下来的香烟味。

    小声八卦:“看来江先生的去世对老板打击真的很大,平时老板可是从来不抽烟,也闻不得烟味的。”为此,公司的员工在公司都很少抽烟。

    “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以前都是每天都见面,八年的枕边人,怎么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另一个员工附和道。

    之前虞明清对自己亲叔叔冷酷无情的态度吓到了不少人,虽然不敢明着说,但心里都觉得虞明清作为老板那是没的说,愿意放权,出手大方,给员工的待遇优厚,公司福利从来不少,也不爱压榨员工,但要是作为亲人朋友,虞明清此人没有心,不讲情面。

    但是如今看他对江折意的态度,众人又觉得虞明清并不是无心无情,而是分人,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得到他的半分真心。

    而这个特定的人,特指江折意。

    别人的生离死别,也不过是其他人口中的谈资。

    虞明清来到公司后便进入工作状态,丝毫看不出他昨晚没睡。

    “先生,这是这个月筛选出来的几家评估出的前景不错的项目,您看一下。”陈秘书将几分资料交到虞明清面前。

    其实这些本该早些时候就给虞明清过目,可谁让出了那样的意外,虞明清一个星期都没怎么上班,就算来了,状态也明显不好,他也不好拿这些不那么着急的事给他。

    “不急。”虞明清将这些资料推到旁边,“我有件事要你办。”

    下午,有两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他们说是虞董的婶婶和堂弟。”

    前台小心翼翼地和陈秘书汇报,询问道:“陈秘书,要向虞董禀报吗?”

    公司里都传遍了,上次来公司求虞明清帮忙,却被虞明清让人丢出去的人,是虞明清的叔叔,那眼前这个婶婶和堂弟,到底是哪路人,自然也不言而喻。

    他们都不想触虞明清霉头。

    陈秘书:“等着。”

    他转身进了虞明清的办公室,向对方禀报了楼下那两个人。

    “先生或许不想见他们,但是他们或许不会轻易离开。”

    毕竟目前为止,有能力帮助他们的就只有虞明清。

    虞崇山犯的事经济罪,不巧,也是被发现挪用公款和贪污受贿,要是能把挪用的钱尽快还上,运作一番,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减刑。

    现在他家里已经被查封,可家里的钱财根本还不上被挪用的钱。

    而因为他出事,之前的亲朋好友恨不得和他断绝关系,怎么可能给他们借钱,无奈之下,当然只能找上虞明清,虞明清每年投资那么多项目,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怎么就不帮他们一点?

    陈秘书已经让人发现公司附近躲着的一些记者,都是被虞明清那位婶婶找来的,虞明清要是答应给钱还好,要是不给,想必要不了半小时,知名投资人,拥有点金手之称的虞明清就要被挂上热搜,得到一个为富不仁冷血无情的名声。

    “将他们赶走,记者也处理一下。”虞明清神色淡淡道,丝毫没有陈秘书的顾虑。

    陈秘书出去的时候,心中一叹,他能感觉到,从江折意死后,虞明清就有种什么都无所谓,即便世界下一刻毁灭,都与他无关的游离感。

    仿佛江折意的死亡,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切断了,现在的虞明清,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漂泊的浮萍,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从前的虞明清还会挑食,对衣食住行有要求,有感受,现在的他,却已经失去了对世间万物的喜恶之分。

    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虞明清面不改色地咽下他从前最讨厌的生姜时有感。

    陈秘书本来只是随便查一下那几个记者,谁知这一查却看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已经编辑好的稿子里,有一部分都和江先生有关……”

    无论是豪门情|色,包养,还是上次受到当地报道的车祸事件,以及死在其中的豪门公子,都是极吸引人眼球和流量的话题。

    虞明清看着这些被收缴来的稿子,神色晦暗不明。

    “都是哪些媒体?”

    陈秘书爆出几个名字。

    “我不希望一个星期后还能看到它们的名字。”虞明清面无表情道。

    陈秘书懂了。

    之后那几家小公司工作室没挺过一个星期便销声匿迹。

    *

    第一次看到虞明清抽烟的时候,陈秘书还惊了一下,只是看虞明清熟练的动作,想想也知道,这并不是第一回。

    他看着虞明清抽烟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江折意。

    只是比起江折意,虞明清少了一分优雅从容,多了一分宁静深沉。

    他看了看虞明清班上,还是出声道:“先生,吸烟对身体不好。”

    虞明清自己也曾常说这句话,只是那人总不爱听,一被说,还要故意用刚刚抽过烟,带着他讨厌的味道的嘴亲他,被他嫌弃地推开,又不厌其烦地凑过来。

    想到那些,虞明清难得弯了下眉眼,但也只是一瞬。

    他们上床很早,第一次就是虞明清来到景苑的第一天,亲吻反而是在很久之后。

    具体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就是个寻常日子,寻常情景,只是那天的月色太惑人,又或者是双方都喝了两杯酒,在床上就不自觉地亲在了一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都是两轮后了。

    两人都愣了愣,然后他们又来了第三轮。

    那天的江折意没那么尖锐,而虞明清也多了几分温柔。

    入睡的时候,虞明清还在想,要是以后都这样,似乎也不错。

    “一根烟平均大约减少五分钟的寿命,就算我有七十岁寿命,那我也要抽几百万根才能抽完。”

    这不是虞明清说的,而是江折意曾经拿来搪塞虞明清的话,现在又被虞明清用来搪塞陈秘书。

    然而那几十年寿命,没有被几百万根香烟给消耗,而是折在了一场车祸里,一次,就没了。

    虞明清想,他现在也不缺那五分钟。

    见到虞明清走神,陈秘书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提起之前虞明清为江折意订的生日礼物已经到了这件事,毕竟虞明清自己大约也是不想听的。

    礼物是定制的,不能退,因为又是虞明清准备送给江折意的,陈秘书不好像处理其他东西一样直接捐赠,而是找到一个虞明清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将东西放进了虞明清桌子里,或许哪一天时机到了,虞明清会发现它的存在。

    让一个人忘记一件事的最好办法,就是用其他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虞明清沉浸在工作中时,其他事就好像离自己远去了,接下来一个月,他都处在忙碌中,三天两头出差,有时候连续跑一个半球的距离,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虽然忙了点,但是这种办法是有效的,至少这一个月里,虞明清抽烟的次数都少了。

    在全世界跑,陌生的环境让人不轻易陷入过去的氛围和生活。

    偶尔在国外的夜深人静时,虞明清会恍惚觉得从前的事离自己已经很远很远,远到仿佛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一般。

    他逐渐从前段时间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渐渐好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两个月,眼见着虞明清渐渐恢复从前的精神,陈秘书也稍稍放心了些,之后的行程安排没那么紧张,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做。

    虞明清拥有了休息时间。

    难得闲在家里,虞明清一觉睡到自然醒。

    只是他的自然醒,也是早上五六点,天都还没亮的时候。

    他来到厨房,洗锅烧水,下意识问了一句:“今天吃大米还是小米?”

    话音刚落,等没听到回复,虞明清动作顿住。

    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将大米洗干净倒进锅里。

    看着灶上燃烧的火焰,虞明清靠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闭上眼。

    类似的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当虞明清在洗澡时不忘给浴缸里倒上江折意喜欢的精油,当他在睡觉时总是下意识往身边搂去,当在超市购物时,总是下意识拿两盒江折意喜欢的味道的套子时……

    虞明清终于明白,那两个多月的忙碌生活,并没有将他拉回正常生活,而是将他拉回了从前和江折意的生活。

    将他从江折意死亡这个深渊中拉了出来,让他的潜意识忘记这件事,忘记这件改变他的生活,让他感到痛苦的事。

    人受了伤后,要是超过一定阈值,大脑就会屏蔽痛感,欺骗自己,保护自己。

    对虞明清来说,江折意死亡这件事,就是超过他阈值的痛苦,忘记它,也就会忘记痛苦。

    然而短暂的忘记并不是真的忘记,只会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让他一直重复回想起江折意的死亡。

    虞明清不想让自己沉浸其中,便将工作带回家,用极低的效率来完成,以便让自己渡过漫长的夜晚,打发这无处安放的时间。

    只是这样的自欺欺人,终于还是在他从自己带回家的一堆东西里,发现了那份放了很久的礼物时没能撑住。

    看着那枚定制的红宝石耳钉,不知从哪儿来的眼泪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眼泪来的无声无息,没有道理,单看虞明清此时平静的表情,怎么也不可能和哭联系起来,他看上去分明和平时别无二致,可就是那两行眼泪破坏了一切。

    这不是哭,这只是单纯流泪,当眼泪不断从脸上滑落,虞明清想忽视都不行。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耳钉,静静等眼泪继续流,整个过程都伴随着沉默。

    这个夜晚满是寂静,听不见半点声音,床头的灯笼罩着他,昏黄的灯光下,背影满是孤寂。

    当一件打心底里不希望它发生的事发生时,人们往往会下意识欺骗自己,之前的都是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

    即便偶尔清醒,也会很快继续催眠自己。

    往往要等很久之后,才会慢慢接受现实。

    虞明清也是如此。

    他不见江折意最后一面,不看他的尸体,不参加葬礼,不送他下葬,强行让记忆里的江折意停留在那天出门时的模样,清醒着欺骗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幻想着江折意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完好无损,然后告诉他,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恶作剧。

    但三个月已经是极限,虞明清再也无法维持虚假的幻想,这个梦,终于还是在这枚无人问津的耳钉前醒了。

    虞明清闭上眼睛,藏住那满眼痛意。

    ……

    【“腿怎么了?”虞明清看着他膝盖上的深紫。

    “摔了。”江折意随口道。

    他点燃一根烟,隔着云雾缭绕,微眯着眼睛看向虞明清,“过来给我揉揉。”

    虞明清皱眉避开烟味,却避无可避。

    他直接伸手抽走那支烟按灭,找来药膏给江折意揉膝盖,揉着揉着,江折意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虞明清拍开那只手,“腿不痛了?”

    江折意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上,抬着他的下巴,“就是残了,你也得伺候我。”

    虞明清拍开那只手,用满是药膏味的手脱掉江折意的衣服。

    他明白了,这人就是找草。】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和回忆基本是对照着来的。一更,还有一更在晚上0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