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锦的嗅觉中,一股浓烈的甜香侵入了进来。
热气稍微散去后,可以看出在砂锅之中的食材,应当是一只整鸡。
但是,此时的这只整鸡,已经被斩成了大块的形状。
从鸡冠上判断,这还是一只母鸡。
这只被斩开的母鸡,已经炖得接近稀烂了。
只有观察不知为何居然形状完好的鸡冠、以及稀少的其他部位,才能看出鸡块原本的形状。
虽然此时的鸡皮已经被煮得皮开肉绽,但依然能看见一点点完整的鸡皮。
这只母鸡,鸡皮的颜色是金黄色的,漂亮诱人,看起来非常之美味。
而鸡汤的颜色,看起来则完全是乳白色的。汤看起来白得像牛奶一般,显得分外浓厚香醇。
从这牛奶一般、乳白而浓厚的汤中,还可以看到漂浮在其中的一些配料。
由于长时间炖煮的关系,姜片之外的配料,几乎都被炖成了碎块或是丝状。
虽然锅中的固体,看起来都是破破烂烂的,但仔细观察的话,依然可以通过这破碎的形态,看出它们之前曾经是什么东西。
黎锦从中认出了大枣、桂圆、姜片、枸杞等几种配料。
因为加入了这些配料一起炖制的关系,汤中母鸡肉的气味,也一点儿都不腥。
或许正相反,汤中辛辣而带有甜味的香味,仅仅闻到就会令人产生类似醉酒的体验,并因此感到陶醉而且愉悦。
添加这些配料的结果,也让黎锦感觉这汤其实是某种“药膳”。
熬制这锅汤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制造美味”,也是为了“滋润进补”吧。
阿诚将一把汤匙放在了鸡汤里面。
由于鸡汤中有很多固体的缘故,即使在汤中放入一把汤匙,这把汤匙也并未倒下或是沉入汤中。
“喝吧,将军。”阿诚平静地说道,“如果将军不愿意自己喝的话,阿诚大概就要喂将军喝了。”
阿诚的语气真奇怪。
黎锦对此感到困惑。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黎锦禁不住有些愠怒地说道,“你觉得,我会接受‘被你威胁了’这一点吗?我像是会怕这种事的人吗?”
尽管没有发出声音,阿诚却忽然奇妙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黎锦问道。
阿诚的这一笑容,在时机上看是非常不恰当的。因此,让黎锦不由得生起气来。
像是自己被看透了。
又像是对方已经稳操胜券一般。
总而言之,黎锦真的非常讨厌,阿诚在这时流露笑颜这一举动。
就算阿诚的笑容依然非常可爱,黎锦对此也很讨厌。
不如说,正是因为,阿诚此时的笑容、犹如之前最可爱的笑容一样可爱的关系,黎锦才更加对此感到讨厌了。
这算什么啊……人家还在生气的时候,他怎么可以擅自觉得高兴呢?
想到这一点,黎锦就格外恼火起来。
“嗯……阿诚只是觉得,将军果然还是将军啊。”阿诚说道。
阿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但是,在他眼角的位置,看起来却仍然残留着一种微妙的笑意。
“什么意思?我果然有什么特质?”黎锦问道。
虽然此时的黎锦,仍然抱着“想和阿诚赌气,不理睬他”的心态,但她还是由于听到阿诚的话,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就是……嗯……偶尔、非常稀少的时候,阿诚会变得很容易明白‘将军的想法’吧。”阿诚坦率地说道,“但是,将军不要误会了。阿诚这么说,绝对不是想表达,将军比其他人更容易看透的意思。阿诚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正因为阿诚觉得,将军和自己是同一种人,所以,阿诚在理解将军的想法的时候,才变得比较容易’,仅此而已。那么,将军能明白阿诚的意思吗?”
“能明白是能明白啦……”黎锦不悦地说道,“但我可并不同意这一点啊。我和你……才不是同一种人呢。”
虽然,黎锦自己也觉得,阿诚有些地方,与她是很相似的。
但是,同样有很多地方,让黎锦觉得阿诚与自己简直天差地别。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介于似与不似之间”的感觉了吧?
“哪里不同呢……”阿诚望向黎锦,认真地说道,“阿诚和将军,在琐碎的表现上,自然是会有所不同的。但是,阿诚还是觉得,自己与将军有着相似的特质呢。就像‘玫瑰花’一样,虽然每一朵‘玫瑰花’都独一无二,但这并不影响它们被‘合称’为‘玫瑰花’啊。”
“好吧……”黎锦疲惫地说道,“随便你怎么说吧。虽然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累了。”
因为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反驳阿诚的这句话,所以黎锦就索性先消极地对待了。
虽然,黎锦也觉得,阿诚的话,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但两人在性格上明明有很大的分歧,真的能分类成“同一种人”吗?黎锦对此十分困惑。
“如果将军对此不感兴趣的话,那阿诚就换个话题好了。比如说,阿诚先来说一下自己对将军喝汤的建议吧。”阿诚态度柔和、但令人恼怒地说道,“如果将军不喝的话,阿诚就要自己喝了哦。这样的结果,对将军来说难道也无所谓吗?”
由于阿诚的话语太过荒诞,摸不着头脑的黎锦,都因此被刺激得精神一振。
“……那当然是有所谓了啊!”黎锦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的这锅汤,难道不是专门为我熬制的吗?既然如此,你自己喝了算怎么回事啊?还是说……难道……其实你本来就没打算给我喝,只是为了让我生气,才故意给我看一看,然后才拿走的意思?那实在是……太过分、太让人生气了呢!”
“不……这锅汤的话,当然阿诚是专门给将军熬制的啊。”阿诚沉稳地说道,“阿诚说出‘打算自己喝’的话,难道不是因为将军不愿意喝的缘故吗?那么,现在将军愿意喝汤了吗?”
“当然不愿意喝了。”黎锦赌气地说道,“因为我依然非常之生气。”
“可是,既然将军不愿意喝这锅汤,为什么阿诚选择自己喝掉的话,将军却会生气呢?”阿诚又再以无邪的表情询问道。
“你是在测试我的辩论能力吗?”黎锦更加生气地说道,“不……你就是存心气我吧。惹我生气很好玩吗?你也未免太恶劣了吧?”
阿诚是在存心惹黎锦生气?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此时的黎锦,说出的都是气话罢了。
阿诚才不是这样的人。她甚至比阿诚更清楚这一点。
“阿诚没有这个意思。”阿诚略带迷茫地说道,“阿诚只是想以将军的思维方式,‘校正’自己的思维方式罢了。如果将军不能给阿诚说清楚,‘咱们有分歧的一件事,将军如此想的理由’的话,阿诚就会陷入混乱的。阿诚想和将军互相理解,不再互相误会。为此,‘将军提供自己思考的过程给阿诚参考’,这个步骤是必不可少的。”
面对阿诚的这个态度……自己该如何评价才好呢?黎锦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阿诚是一个,在绝大多数时间、都非常诚实的人。
虽然这个评价,在黎锦发现他一直隐藏身份欺骗自己的时候,动摇过一段时间。
但冷静下来之后,黎锦的认知,也只是从“阿诚是从来都不会欺骗别人的诚实之人”转变为了“阿诚是在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欺骗别人的诚实之人”而已。
即使认知微妙地有所改变,对阿诚的诚实程度,黎锦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黎锦在听阿诚说起,他抱有的这一态度的时候,才会觉得异常地气恼、而又无力。
阿诚这个奇怪的孩子,真的就是认真地这么想的吧?
他这样随意地说出来,也不管听到的黎锦会有什么感觉……不过,尽管这样,也不能说阿诚是个自我中心的人。
也许刚好相反。
阿诚也许“太以别人为中心”了。
因此,阿诚对自己的感受时常会不那么在意。
所以他的脾气异乎寻常地好,也极为有忍耐力。
当然,黎锦这么评价阿诚,并无贬低之意。
正好相反,对于阿诚温柔而富于忍耐力的部分,黎锦是非常喜欢的。不过,对于阿诚其他的部分,黎锦也很喜欢。
总而言之,黎锦对阿诚的评价,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无褒贬之意。
或者说,就算有褒贬之意,黎锦对阿诚的态度,也是“有褒无贬”的。
尽管如此,阿诚个性上的问题,就是存在的,黎锦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正是因为阿诚是个对自己的感受很薄弱的人,所以他才会无法理解黎锦的感受的吧。
看来,如果自己不为阿诚做出详细解释的话,是不行的,因为他真的不明白。黎锦如此思考。
“因为,你说了,那锅汤是特意给我熬制的嘛。但是,如果我赌气不喝的话,你却会说要自己喝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不对的。”黎锦试图做出尽量清晰的解释。
稍加停顿后,黎锦又再说道:“当你之前对我表达出‘这是为我黎锦熬制的一锅汤’的意思的时候,在我看来,你就相当于放弃‘这锅汤的所属权’了。那时,这锅汤就是我的东西了,只有我才能决定喝掉还是倒掉。如果你擅自处置的话,在我的感觉中,性质就和‘偷盗’或是‘抢劫’一样。所以我会生气啊。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还能再拿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