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巅风起,卷起雪尘再次覆盖上裸露的山岩。
道人立于高处,身侧是布满黑白岩石形成的山谷棋盘,棋盘上棋子氤氲着光芒,同天上的棋盘虚影一模一样,山川星河此刻仿佛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容镜说的话并没有错,若是前两任天阁之主,从一开始就举天阁之力来灭他一人,那他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他不是一直都处在这样的巅峰状态,在求索长生的路上,他也走过不少的错路,如果天阁一早下定决心,绝对能将他诛杀。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因为这种可能而变化,因为他们一早就错过了这个诛杀他的机会,如今说再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况且——
道人看着他:“此刻你也并没有真正要下定决心杀死我,否则你去过了那座皇陵,看到了我在里面留下的信息,就不会站在这里。”
草原皇陵?陈松意和游天听到他的话都看向了容镜——他跟师父/师兄去了草原人的龙城、进了他们的皇陵,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道人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信息?
然而从容镜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的信息。他俊雅出尘的脸上仿佛带着一张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都笼罩在了底下。
在对面,道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说得再好,你跟前两任阁主犯下的不也依旧是同样的过错?为达目的,就应当有牺牲一切的决心,就算是看重的人,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弟子,又或者是倾注心血的继承人,该杀的时候都要杀。”
若他们真的有决心要将这一切纠葛了结在此,那么眼下站在这里的就应该是那个原本身在他的布局之中、却被林玄不知什么时候收为了弟子,利用她的特殊性屡次破坏了他在中原的谋划,在他掌心重新留下了印痕的少女——那个所谓的麒麟之徒,大齐的皇帝亲封的永安侯。
而她现在不光人不在,而且明显还活着。那两人看到了他刻意留下的棋局,见到了上面唯一破局的机会,却没有杀死他,而是选择这样到山巅来,想要硬杀自己,就说明哪怕如今所作所为与他的前辈再不相同,容镜也依旧是道人所熟知的那些天阁中人的样子,再给他们多少年都不会有长进。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游天的声音响起,暴躁地打断了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一片心烦意乱。
道人也不反驳他,这个被他所抛弃的弟子虽然没有修习道术的资质,可是自幼他就是最敏锐的,哪怕什么也不知道,也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让他想要阻止面前的人说下去。
游天都感受到了,陈松意如何会没有察觉。只是她先前见到了师父和师兄进入那座皇陵,却没能见到他们在其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分析着道人的话,疑似让天阁再放弃什么人,这人似乎就是他留在皇陵中、留给师父和师兄破局的关键信息。
可依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把如此明显的破绽放在旁人面前,甚至是主动提起引他们去看?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其中有他设下的陷阱,如果师父和师兄真的照他在皇陵中留下的信息杀死了某个人,一定会引发一些他们不想见的后果。
那个人会是谁?是师父、是容镜师兄、是小叔叔、是厉王殿下,又或者是——她?
少女心下沉了沉,看向站在侧方的师兄,很想问清楚他跟师父究竟在皇陵里看到了什么,道人所说的这个关键又是什么?然而容镜没有给她问的时间,也没有给道人再说下去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再次用了剑招起手式,并且周身的白色雾气聚集,犹如活过来的游龙一般缠绕向剑身。
“世人在你眼中大抵都是愚蠢的,似乎只能按着你布下的陷阱,就这样踩踏进去。”
“你要我们如何做,我偏不愿。即便是不按照你布下的棋路走,天阁今日也能将你诛杀于此。”
伴随他的话,游天也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周身真气鼓荡。陈松意见状,知道师兄此刻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于是同样后撤一步蓄力,再次调动真气,重新凝聚在手中的长刀上。
此事先按下不表,她会想办法在与道人交手的过程中寻到机会,弄清楚他所言的“破绽”关键究竟在哪里。
先前平静的山巅之上瞬间风云再起。见三人再次联手朝着自己攻来,道人抽手,一甩手中的拂尘,三人面前风雪席卷的山岩瞬间有无数山石平地拔起,原本平稳的岩石开裂,向着下方坠落,令他们不得不绕开障碍,突袭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山巅巨石滚落的响动也传到了远处的地面,交战的双方同时看向了远处雪山之上那隆隆滚落、雪尘四起的一角。
下一刻,这震动似乎也传到了他们脚下,令他们脚下的地面开裂,流沙迅速塌陷,将站在上面的战马和人齐齐吞没,不分敌我。
身在高处的相里勤看到这一幕,立刻调转了还在和草原人的骑兵交战的机关,放出绳索,同时套住了十几个士兵,才把他们从塌陷的流沙中拉了回来,剩下更多没被拉回来的却是立刻陷入其中,转眼就没了顶。
不止这一处,另外几座战场上也是如此。正在草原铁骑和出城迎战的大齐边军重逢之时,面前平坦的地面上凭空翘起无数的巨石,让猝不及防冲上去的骑兵被绊得人仰马翻。
而在旁处还好,还有在城墙上摆开祭坛、时刻盯着下方变化的天阁长老保驾护航,还能及时出手,护住大多数人的性命,可是在龙盘城外,除了萧应离带领的这支从凤临城过来的援军之外,战场上就没有其他加持,地形猛地一变,顿时损伤惨重。
置身于战场后方的林玄心神虽然灌注于面前棋局的厮杀中,但却同样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见到刘洵虽然在道域中依旧跟自己相持不退,可是在现实中操控肉身御敌也同样不在下风。
更甚至在那几处阵法催生出的伪兽被麒麟冲撞破碎之后,瞬间又再次从地脉里长鲸吸水一般汲取出了被污染的龙脉之气迅速补全,被驱散的伪兽再次成型,向着冲入正中的麒麟反扑而来。
先前立于各处的各个世家中人因为天上变幻站立不稳,此刻在风云变幻之下,都见证了半空中凝聚出来的犹如实质的乌黑瑞兽反扑的影子,感觉到了加持在自身上的气势又猛地强大起来,不由地纷纷露出了喜色,在下方发出狂热的欢叫。
而林玄一时间弹压不住,同时遭到这几处反扑,喉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陈松意在山巅之上,凭借纯粹的武力和容镜的道术辅助,与道人在现实中交手,在棋盘的另一端的师父被反噬的一瞬间心神被一扯,在面具后调转了目光,看向了上方的棋盘虚影。
只是这一看,棋盘上的万般变化、命运扰动就迅速地灌入了她的眼中。只是一眼,庞杂的信息就让她的大脑被填满,连眼眶旁都有细小的血管破裂,令她脑中嗡嗡作响,眼角、鼻端甚至耳道都同时流下血来。
她一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稳住了心神,这才避开了道人拂尘横扫过来的一击,退到了战局之外。
此处没有生机。刘洵太强了,他的身上没有死门,他们基本上不可能从躯壳上战胜对方,销毁他,真正的破绽还在棋盘之中。
但那样庞杂的信息,只是看一眼就几乎要让她的血管都炸裂开来,要怎样才能从其中找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她沉下心来,感应着师父在棋局当中努力地要收服白子所占的领域,在黑子犹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的攻击中稳定自身,竭力抵抗。
要冷静下来。
上一世她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这里,看清棋局当中的变化,找到破局的契机,但是这一世她却已经站在了这里,有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参战机会。
无论如何,结果不会比前世更差了,机会已经在她手中了,她只要拨开乱绪,从其中抓住——
……
……
另一边,龙盘城外。
风珉同样感到太阳穴一阵鼓胀,脑海中一片空白,同时鼻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铛”的一声,草原人形制如同弯月的刀被一杆枪挡在他的上方,风珉听见自己的亲卫声音从耳边急促地传来,叫着自己。
显然,方才被那阵鼓胀眩晕感袭击,夺去了他的神志,只是在晃神的间隙就已经被敌人找到了空隙,袭到了他面前,如果不是他的亲卫在旁挡下了这一击,那刚才风珉的肩上就要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我没事。”风珉抬手擦去了鼻端的鲜血,闷声道。然后再次加入战局,一阵厮杀,在把面前这波围攻上来的草原铁骑击退之后,这才被亲卫护到了身后稍作休息。
他鼻端的鲜血流了一阵这才停下,身边的亲卫都注意到了他这血流得不同寻常,目光再落到风珉的手上,他的手上正拿着那枚锦囊。
从他们来到龙盘城外跟这支草原铁骑短兵相接的一开始,风珉手中就一直握着这枚锦囊,前后数次从其中取出了符纸,召唤来了不同的天象,抵消了出现在战场上的异象。
方才那一阵地形变化,沙石飞扬,同样又是正深陷苦战中的风珉摸出了锦囊,再次从其中抽出了两张符箓,这才消解了突如其来的地形改变,其他人或许没有留意,可是跟在他身边的亲卫却看得清楚,每一次都是他们将军。
“将军,把锦囊给我,让我来。”他们猜到了之后这个战场上还会出现其他的变化,他们还要用这枚锦囊来抵消劣势,但却不能看着他们将军一直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