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启蛰
深黑。
一望无际的深黑。
林尽闻到一股血腥味, 血气混在空气中,浓郁到直令人作呕。
林尽看见自己脚底有一条蜿蜒的血迹,那些深红还沾在地面上没有干透, 像是一条鲜血铺就的小溪流。
林尽沿着那条鲜血溪流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一路上, 他看见旁边躺着很多尸体, 有妖兽, 有天魔,有看不清面貌的陌生人,也有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友,甚至同门师兄弟。
林尽走得磕磕绊绊,他仔细看着身边每一具尸体,看得越久, 越觉触目惊心。
后来,他目光所及的尸体里, 渐渐有了他熟悉的人。
萧澜玥、萧澜承、寒鸮、千骨如音……
访云子、齐小狼、罗妙妙、徐冬肆、初霁、祝尔瑶……
将楼、三宗钰、花南枝、柳拂心、落烧、晓云空、江枕风……
还有……
流巽、摸鱼子,以及倒在旁边的, 饕餮兽和球球的尸体。
那一具具尸身叠在一起, 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山包。
后来, 林尽听到一声闷响,有个黑影自山顶滚落, 最终来到了林尽脚边。
林尽后退半步, 抬眸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萧澜启身上的魔纹被血迹覆盖, 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他倒在林尽身前, 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已淡去了光芒, 连颜色都变得灰暗许多。
林尽注意到,他右肋魔心处还被人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林尽心里一颤, 他仰头望向山顶的方向。
只见,天空猩红色阴云翻涌,时不时劈下一道电光,一道人影立在尸山之巅,他一手提剑,另一手握着一颗心脏。
下一秒,他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送入了口中。
“轰——”
待到那人将心脏彻底吞吃入腹后,林尽看见了一抹熟悉的青粲色。
梼杌虚影立在那人身后,青粲色的火光映亮了那人的脸。
林尽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一身绀宇色衣袍,手提一把通体纯黑的长剑,立在尸山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手中长剑从剑尖到剑柄都是一片纯黑,但其上覆着许多血红色的光芒纹路,像是流淌而下的滚滚岩浆。
那是彻底脱去封印后的杀神之剑。
那是真正的破界。
意识到这点,林尽的心脏揪成了一团。
他仰头对上男主的视线,捕捉到了他眼里那抹一闪即逝的红光。
“韩傲……”
林尽咬牙道出这个名字。
此韩傲非彼韩奥。
林尽有种感觉,此时此刻,自己眼前这位,才是书中真正的男主。
可男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想干什么?
林尽知道韩奥永远不可能杀这么多人,永远不可能有这种眼神。
那韩奥人呢?这人究竟把韩奥……
“林林。”
直到韩傲一声轻唤打断了林尽的思绪。
他微微勾起唇,瞳孔红光大盛。
他声音很轻柔,说出的话却叫林尽胆寒。
他说:
“你认错人了。”
说着,韩傲拎着破界,踩着脚下众人的尸体,缓步步下尸山,来到了林尽身边。
林尽闻见了他身上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腥杀伐气。
虽然眼前人唤他“林林”,可此人从头到脚乃至气息都让他觉得陌生。
他对上韩傲那双不知何时已完全变成红色的眼睛。
他看见他轻轻笑了一下,而后同自己说:
“我找见回去的方法了。
“我们一起回家吧,林林。”
“……”
林尽脑中一片空白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画面开始有了微妙的扭曲感。
韩傲的脸和深红色的天空大地一起扭做一团,林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推了一把,整个人忽地坠入深渊,失重感包裹住他全身每个角落。
他看见那些画面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在一片黑暗里化为微亮的小点,像是一颗悬在夜空中的星。
林尽猛地睁开眼。
如同窒息者瞬间拥有空气,他抬手扶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汗在一瞬间起了满身。
他赶紧望向周边环境,再三确认自己还在缥缈阁秋云间的小屋,才稍稍缓过劲来。
还好,只是个梦。
只是那梦中的感受实在太过真实,林尽久久没能从中脱离。
直到他耳边响起一道传音符的提示音。
林尽看了眼窗外,天色刚亮。
这个点,谁会给他发传音符?
林尽有些疑惑,他打开那道符文,下一瞬,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弹了出来:
“林林!你不用担心我,我跑了一晚上,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小镇子,这边有个散修组织,我认识了个兄弟,他很希望我加入,那我就暂时在这安顿下来了。嗐,可惜这传音符没法给你拍照片,真麻烦,不如微信。行了,我就是给你报个平安,以后要是有事,咱们随时联系,你不想在烟雨山待了,随时过来找我也行,over!”
韩傲的语气将林尽瞬间拉回现实。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林尽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
是了,这才是他认识的韩奥。
看来一晚过去,韩傲的状态和心情好了不少。
可能是昨夜韩傲说的那些话还有眼神让林尽觉得有陌生,也可能是离别带来的焦虑太严重,林尽才会做那样可怕的梦。
还好,一觉醒来,韩奥还是韩奥,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朋友。
林尽松了口气,他同韩傲聊了两句,听着韩傲似乎挺忙,便主动结束了这次闲聊。
而后,林尽起床穿好衣服,打算去周边转转,瞧瞧缥缈阁内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清扫工作还未结束,这几天山内估计会很忙,林尽从江枕风那里要了一份修复草地树木的工作,打算试试他先前研究出来的玄阶生长符。
他去到秋云间附近的树林,想着寻个合适的空地画符施法,但就在他行在树林间寻找风水宝地时,他一抬头,突然看见一棵巨树上横着一条黑影。
林尽走近两步,仰头仔细瞧瞧,发现那竟是歪在树枝上睡得正香的萧澜启。
“?”
林尽觉得很奇怪。
这家伙昨夜说嫌弃他的小房间,说要去住江枕风的阁主殿,结果转头来就这么憋屈地在树上横着?
不硌吗?不难受吗?不会着凉吗?
林尽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觉得这不是个事,觉得他睡在这里会干扰自己施法,于是便用双手在唇边拢成喇叭状,大喊一声:
“萧澜启!”
萧澜启差点没从树上弹起来。
他被人从美梦中惊醒,立马臭起一张脸打算跟那个不知好歹的死人拼命,但待他看清叫他的人是林尽后,他脸上表情又突然变得极为古怪。
林尽没看出他那点异样,他只问: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不回屋吗?”
“本尊……我……”
不知为何,萧澜启发现自己不能直视林尽那双坦荡清澈的眼睛。
混球……混球!
昨天轻薄了他,叫他那样难受那样挣扎,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这说这种话!
弄得他不干净了,弄得他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居然还弄得他想跟个男性人类……
“要你管?!”
萧澜启凶狠地朝林尽亮亮尖牙吼出三字,而后却撒腿就跑,活像一团黑色的霹雳小旋风。
“?”
莫名其妙又被凶的林尽茫然地挠挠头。
他又哪里惹大黑哥生气了?
罢了,走了就好。
唉,真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小天魔啊-
缥缈阁在战后还要处理许多遗留工作,包括但不限于修缮楼阁、修复植被、处理内部人员等等。
江枕风花几天时间解决了曾经同牧山沆瀣一气的那群宗门毒瘤,提拔了几位一直对宗门有贡献却始终没有出头之日的师弟师妹。
蓬莱山脉经此一战,损失颇多。
他们传承千年的登闻剑毁了,一直保护着山门的护山大阵也碎了,登闻剑阁封阁,蓬莱老祖在人间的最后一丝神识也消散于天地间。
这样看来,缥缈阁的核心传承似乎在一夕间尽数毁去,既然如此,从今往后,缥缈阁可还能被称作缥缈阁?
就此事,江枕风和同门师弟师妹讨论几次,最终做出了一个对于山门众人来说十分难以接受的决定——
离开蓬莱山脉,离开缥缈阁,去另寻仙山福地,立一个新的门派。
正如蓬莱老祖所说,时代在不断发展,没有什么东西会一成不变,就像缥缈阁不可能永远是缥缈阁,年轻一辈,应当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一切,而不是替前人守住前人的事业与信念。
江枕风的决定得到了原缥缈阁众人的支持,他们都愿意跟着自家大师姐去另外开辟一片天地,只有极少数人选择离开,或当场加入其他宗门。
大约七日后,蓬莱山脉清扫工作基本完成,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还了蓬莱山一片生机,即将正式同它告别。
烟雨山众人也到了同江枕风告辞离开的时候,那日清早,林尽在江枕风的陪同下去了芳华峰,去接自己多日未见的小狗崽。
事实上,他这几日来过芳华峰很多次,每次都想着看看那小家伙、陪他玩玩,可每次都没能找到他的影子。
他也想过直接用契约召回,可又想着,就算自己现在召回他也没法将他带在身边,费力气把小家伙召回再离开它,倒白白让小家伙伤心失望。
所以他一直没能瞧见自己那狗崽,直到今日。
林尽同江枕风立在芳华峰山口,他抬手结了个法印,调动魂血内属于球球的契约烙印,试图将他唤回身边。
而蓬莱山内另一侧,正同落烧聊呼星客部署问题的萧澜启突然脸色一变。
落烧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微一挑眉:
“怎么了?”
萧澜启面色古怪,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虫子飞进了嘴里:
“没什么,今日就说到这,本尊要走了。”
“?”
落烧觉得这魔很是可疑:
“走?你走哪去?”
“要你管?!”
萧澜启咬着牙:
“总之,有缘再见吧!”
“???”
在落烧的一脸莫名其妙下,萧澜启飞速赶回了芳华峰,然后在树后化为幼态,慢腾腾地挪出草丛,给林尽来了个惊喜亮相。
人家与小狗久别重逢,都是小狗撒着丫子奔向主人,但到了林尽这里,小狗一颠一颠地散步走着,倒是林尽忍不住跑向了他。
他一把将球球抱进怀里,照着小狗脸就落下一个亲吻。
林尽只顾自己欣喜,并没有注意小狗震惊瞪大的眼睛和努力试图推开他的爪子。
他把球球抱进怀里,回到江枕风身边,冲她笑了笑:
“契兽我接到了,感谢师姐这段时间的照顾。那师姐,我先走了,师尊他们还等着我。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那就祝师姐今后一切顺利,未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随时联系,我绝不推辞。”
江枕风冲他点点头,送他离开了芳华峰。
那日阳光晴好,在即将走出芳华峰、回到师门众人身边时,林尽抱着小狗崽,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瞧瞧附近,又问江枕风:
“对了,师姐,大黑……呃,萧澜启人呢?这些天他好像一直神出鬼没,我一直没瞧见他,但如今,既然要离开了,我也该同他告个别。”
听见这话,林尽怀里的小狗崽一愣,随后青粲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呵,还想着本尊,算你小子有良心。
但在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本尊是不会理会你的!
他这点小表情尽数落在了江枕风眼里。
“他啊……”
江枕风微微勾起唇角,替萧澜启打了句掩护:
“已经走了。”
“哦……”
林尽并没有怀疑她的话,他自顾自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那真是遗憾。”
说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狗崽,实在觉得可爱。
至少比某个拥有同款眼睛的天魔要可爱得多!自己日日哄着他惯着他,结果到头来他连走都不知道打声招呼,简直太没良心!
还是小狗好!
这样想着,林尽没忍住又在他的小狗脑袋上亲了一下。
而后,可能是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幼稚到了,林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就,有缘再见吧。”
春和景明
林尽跟着师门众人一同回了烟雨山, 他们还是来时的组合,只是回去比之来时少了两个人,多了一具冰棺。
将楼没再像先前那般非要缠着流巽同她比速度了, 他的飞行画卷载着一具冷冰冰的棺材,他自己就静静坐在旁边, 一路上都没怎么没说话。
平时总嫌他聒噪嫌他烦的流巽此时见他如此, 倒有些不习惯了, 可这些天,她安慰的话说了太多,此时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与焰云雀一起飞在他身边。
烟雨山那边早已接到了他们的消息,因此,待他们回去时, 折玉已携着门内众弟子在山门前等待。
他们迎回了齐小狼的尸体,虽然这孩子才入门不久, 他的死至今也还是个谜团,可他们还是以为门派牺牲之礼化去了他的尸身, 将他已熄灭的命石沉入了后山的故魂湖。
林尽还是第一次来这片湖。
故魂湖的位置很是偏僻安静, 湖水不深, 放眼望去,湖底满沉着一颗颗命石。
摸鱼子说, 那些石头, 每一颗都代表着烟雨山历代因各种各样原因牺牲故去的修士, 其中有掌门, 有长老, 也有普通的内外门弟子,他们生前身份各不相同, 但死后,却都安眠于这故魂湖水中。
那天,和同门一起送了小狼最后一程后,林尽在故魂湖边站了很久。
后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从储物戒里找了些米,煮了一小碗白粥。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狗崽一直在旁边瞧着等着,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林尽这碗粥并不是煮给他的。因为粥出锅后,林尽把它全部盛进碗里装进食盒,而后一手拎食盒一手揣狗崽出了门。
林尽重新回到了故魂湖边。
他从食盒里拿出那碗白粥,可能是他摆放的位置让狗崽误会了什么,林尽发现他的球球崽对那小碗摆出了嗅闻姿势并且蠢蠢欲动。
他赶紧挡住小狗的嘴巴,把他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不可以,崽,这不是煮给你的。你要是想吃,我晚上再给你煮,但这碗你不能碰。”
“?”
不是给他,那是给谁?
萧澜启只觉得莫名其妙。
煮个粥还跑这么大老远挑个风景好的位置坐下,不是野餐,难不成是给这湖吃吗?
正在萧澜启疑惑的时候,林尽用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解释道:
“这是给小狼师弟的。那天,我们聚在一起吃火锅,我不知道他不能吃辣,也忘记在煮料之前提前问一句。那孩子内向,不能吃辣也不说,就那么强撑着吸溜吸溜陪了我们那么久。事后我说他吃了那么多辣会不会难受,要不要给他煮碗面或者煮完粥,他说不用。我当时也没坚持,就想着,那下次吧,谁知道,他那一走,竟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说着,林尽心里有些难过,他声音低了些:
“球球崽,小狼师弟变成小石头了。
“你说,未来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或壮烈或平淡地在角落里死去,然后身魂归于大地,只留一颗小石头代替我沉进湖底?”
萧澜启听见这话,心底莫名不爽。
谁要他死了?谁允许他死了?一天到晚不盼着点好,净说这些叫人牙痒的丧气胡话!
林尽!实在讨厌!
林尽当然听不见小狗崽心里的话,他望着平静无澜的湖水,略微有些出神:
“到时候,我就不能保护你了。你可以找个新的契主,或者从此自由自在,只要记得偶尔来看看我就好。到时你就像我现在这样,买点好酒好菜给我摆到湖边,就算是我吃到了。这是我们人类的习俗,如果可以,你再给我烧点纸钱,让我在下边也有的花。”
说着,可能是觉得自己太幼稚,林尽笑着摇摇头:
“罢了,你就是个小狗崽,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林尽垂眸挠挠球球的下巴:
“我们球球崽这些日子一个人在芳华峰过得好吗?会孤单寂寞吗?你知不知道,在缥缈阁的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总能让我想到你。”
萧澜启睁开一只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都是漂亮的青粲色。他好像也会用那种绿鬼火,当时太远了我没看清,只记得他的火焰挺漂亮,名字也好听,叫做……崩云碧火。”
呵。
算你有眼光。
萧澜启姑且当他是在夸自己,心情颇好地微微扬起了下巴。
“不过……”
林尽接下来这个转折又让萧澜启一顿。
“不过,他没你可爱,还是个没良心的,临走了也不知道同我打声招呼,叫我心里有点难受。”
提起萧澜启,林尽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不过他向来这样。他很凶,我摸不透他的脾气,总是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要凶人。但他不是个坏孩子,我想,他可能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我想教教他,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教会他。说实话,我有时还有点怕他,他压迫感真的好强,我看他都得抬头。
“对了,你说,天魔的体温都那么高吗?还是说因为他用火,所以才像火焰一样热?我有时候都感觉自己要被他烫到。还有,天魔的魔纹当真漂亮,碰上去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罢了,当时,我透过那些纹路,仿佛看见了梼杌先祖。”
说着,林尽轻轻抬起球球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颜色和崩云碧火是传承自凶兽梼杌,但你知道我看见梼杌时想到什么了吗?若非折玉掌门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一只血脉特殊的小碧目犬,我可真要想些天马行空的可能性了。不过,你说你身上那些特殊血脉是哪来的呢,难不成还真的跟魔族的梼杌先祖有点联系?”
可是林尽又摇摇头:
“算了,只做个小碧目犬也好。没有什么特殊的血脉传承,就不用担那么多责任,也不用遇见那么多坎坷。我们球球崽,就做个单纯的小狗崽就好了。”
他低头亲了一下小狗崽的鼻尖:
“小狗崽什么都不用想。我保护你。我来爱你。”
“……”
萧澜启对他这种举动还是有些不习惯,被亲吻鼻尖后,他别扭地甩了好几下头。
奇怪,这奇怪人类!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用嘴唇碰他了?!
这不是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动作吗,这混蛋就这么不挑拣,总是亲自己的契兽作甚?!
萧澜启从林尽臂弯里挣脱了出来。
他跳到林尽身边坐下,仰头看着他。
你这么弱,若不是有我在,你早就在战场上被萧澜承和寒鸮杀了千百次了,谁要你保护我?
谁要你爱我?
林尽可看不懂小狗高傲眼神里那点嫌弃,他用手撑着草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狗崽。
片刻,他冲他笑笑,想起一个无聊的小把戏:
“球球,伸爪爪。”
“?”
小狗崽扭开脸,不看他,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不要!
把他当狗训还训上瘾了不成?!
见此,林尽就知道自家小狗又傲娇了。
他哄道:
“哎呦,玩一玩嘛,好不好?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的小狗?”
小狗崽还是不理他。
见他实在不愿意,林尽也没再勉强。
他只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枕着手臂向后躺倒在了草坪上。
烟雨山不似缥缈阁能看见那样蓝的天空,林尽目之所及的蓝天下还漫着一层泛白的水汽,像是谁人在天空铺开一片朦胧的纱。
“好漂亮的天空啊,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
“韩傲也走了,不知他是否顺利。”
林尽出了神。
这些天太过忙碌,此时难得平静下来,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球球,我应当,是个不合格的朋友吧?和他一起过来,眼看着他无法适应这个世界,却什么也帮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因为我不舍得抛弃一切同他一起走。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我谁都放不开,也不想让任何人走,为什么事情不能永远是最幸福最美好的模样?我好怕,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梦,我一般做了噩梦后转头就会忘的,可那个梦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晰,我总怕它变成现实。”
林尽抿抿唇,抬手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我这话也就只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悄悄和你说一说了,再没有别的人能同你一样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还好你听不懂人话,不然,就该觉得我矫情了。”
被水雾遮挡后的阳光晒得人很舒服,林尽嗅着故魂湖和草地的味道,感觉自己要睡着了。
他抿抿唇,再开口时,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啊。”
“……”
萧澜启一直坐在他身边听他这些碎碎念。
这人类,原来还知道自己矫情。
真是奇怪,他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为什么那么多?都快拧成麻花了吧,做人简单一些不好吗,为什么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他不会累吗?
看来心思太细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这家伙在别人面前总是那样轻松,可私底下,只有对着“不懂人话”的他,才会稍微露出这样疲惫脆弱的一面。
上次泡澡时是,这次也是。
还爱别人教别人开导别人呢,萧澜启看,林尽才需要找个人好好顾顾他自己才是。免得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事了只能逮着一只狗絮叨,天天折磨他可怜的契兽。
唉。
真累!
这样想着,萧澜启内心挣扎片刻,四爪僵硬慢腾腾地走到了林尽身边。
他扭过头,勉为其难地抬起前爪,放在了他垂在一边的掌心中。
“……”
这些天实在太累,此时处在这样安逸的环境中,林尽身心放松,都快要睡着了。
可意识模糊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掌心落了个什么东西。
他茫然地抬起挡眼的手臂,正午刺目的眼光顺势照下来,一时弄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等视线稍微清晰些,他才看见他家一脸傲娇扭过头的小狗崽。
他的小狗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开心,所以,即使不情愿,他还是满足了他先前那点幼稚。
那时,故魂湖的白雾散开,阳光直射下来,映得满世界都是晶莹光点。
天空很蓝,阳光晒得人很暖,湖面被微风吹起波澜,水气和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将林尽包裹起来。
林尽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在此刻达到了巅峰,那一秒,他好像拥有全世界。
他的小狗崽也在这时告诉他:
别难过,喏,给爪爪。
浮云一别
修仙界的四季区分并不明显, 林尽便在满山烟青色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看小说的时候,林尽总看着字里行间时间飞逝,主角一修炼就是三五年, 冲个境界都得十五二十年。但比起修仙者漫长的寿元,时间似乎贬值许多, 这些年份不值一提, 对于书中人来说, 像是只需要眨一眨眼就能过去。
但等自己身在其中,林尽才知晓,时间的流逝并不似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对于他来说,每天都是真实且完整的一天。
从缥缈阁回来后,已又有三年过去了。
三年里, 烟雨山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每一天都平淡而惬意。
林尽的学习任务早不如第一年那般重了, 他每日就在摸鱼子的小院里喂喂妖兽养养花草,时不时去流巽那里给她瞧瞧自己研究出的新阵法或者符文, 再就是同折玉喝喝酒, 或者在自己院里逗狗玩。
林尽还扩张了自己小院菜地的规模, 甚至还种下了果树,凭着一手生长符彻底实现了果蔬自由。
靠着这些, 他身为烟雨山南乾门亲传、东离门大师兄, 自己至今未辟谷不说, 还带着他辟谷多年的师尊和师妹跟他一起坚持一日三餐或者两餐, 尤其花大小姐, 爱吃且嘴刁,时不时就要点个菜为难一下林尽。
一群人加一只狗每日就围在林尽院里, 吃吃饭聊聊天,为此,林尽换了张稍微大点的桌子,有时坐着正好,有时却显得有些空荡,总觉得少了谁。
说来,自韩傲离开烟雨山,也有三年了。
三年里,他们偶尔会通信,林尽知道韩傲现在正跟着一群散修做事,听说他们的组织是赏金猎人的性质,别人给钱他们接案,拿钱办事,走到哪都用实力说话。
听起来,韩傲似乎在那过得如鱼得水,他好像帮人办了很多案子,他说他身边的兄弟都服他,身边也有了信任的森*晚*整*理人。
他始终没有放弃回家,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回去的方法,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要同林尽说说。
林尽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但他对韩傲,始终有一点好奇——
需要散修去办的案子,一般都是刀尖舔血杀人寻仇的性质吧?可韩傲不是对此有阴影吗,他不是不敢提剑不敢杀人吗,为何……
林尽心有疑惑,但他不敢问。
他总觉得,自己问出这话,好像怎么听都不太合适,总有种干涉他人生活与选择的嫌疑,平白讨人嫌。
所以他每次只同韩傲聊些不那么重要的家常话,提到他现在做的事,也只是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当心自身,告诉他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有哪里需要帮助,都可以随时来找自己,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在。
至于其他人……
江枕风当年带着原缥缈阁众人离开了蓬莱山脉,他们一路向北,最终在极北的华山扎根。
他们在华山之巅立了新的门派——凛意峰。
两年前,江枕风作为掌门举办正式的开山大典时,林尽曾同师尊们去那里做过客。
华山苦寒,山势陡峭,山风凛冽刺骨,林尽实在震惊于江枕风手下工匠的能力,竟能在这样险峻的山势上建楼阁定居,林尽走在上边时朝下望一眼都觉得心肝颤。
但这样的地势,这样的天气,的确是江枕风会喜欢的风格。
那次,林尽和花南枝跟着前辈们在华山住了几日,江枕风还曾带他们去打华山独有的寒鸥鸟,此鸟肉质鲜美,烤了炒了都好吃,林尽至今忘不了那个味道。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提江枕风身上另一个让林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点。
林尽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能凭一手厨艺杀穿修真界,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管你辟谷多少年心志有多坚定,只要闻见他烧菜的味道,保管要控制不住地尝上一口,就连晓云空偶尔也会留在林尽院子里跟他们一起浅尝些人间烟火味。
可江枕风不同。
这人说不吃是真不吃,就算坐在同一桌上也只是淡淡瞧着身边人人大快朵颐,从头到尾,她不会动一下筷子,面对桌上珍馐也能视若无睹,面色如常地同他们聊天说话。
不愧是大师姐,实在厉害。
那次华山之行,林尽玩得很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晓云空没能同他们一起。
这三年间,修真界中的排位也多了些变化。
比如漱冰濯雪晓云空和岚海尘清江枕风不再齐名,江枕风手握神剑肃尘,还成为了凛意峰掌门,称一句修仙界第一人当之无愧。
而晓云空的修为却似乎停滞了,林尽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师兄似乎步入了瓶颈难关,修为再无法寸进,两年前便已闭关,至今未出。
这一点,倒是开始和原著中晓云空的情况重合了。
原文中,晓云空的修为在中期受制于道心不稳,才卡在瓶颈期始终无法突破,可原文并没有详细写明什么叫做“道心不稳”,所以林尽也不知道晓云空修为停滞的具体原因,更别提帮忙。
他记得晓云空修的是无情道,师兄看起来也确实挺“无情”,那到底是哪里不稳,哪里出了问题?
林尽想不明白,他只希望师兄能好好度过这一关,能握住本该属于他的、光明磊落的人生,能永远是烟雨山大师兄、是漱冰濯雪的晓云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最近一月,林尽身边冷清了许多。
修仙界最近似乎出了点状况,师尊们每日不是在考察就是在集议,他每次隔着好几日才能同他们见上一面。
花大小姐最近也不见影。
前些时日,林尽和花南枝一同下山做了个任务,回来之后,花南枝同她师尊讨了一月假期,说是回赤霞城探亲去了,算算时日,这几日便该回来了。
林尽实在无聊,今日阳光不错,他便在自己院里拎着笤帚扫地,球球一早不知跑哪里去玩了,此时院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林尽扫得很慢,他漫不经心地在院里晃悠着,片刻,他突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林林!!!”
花大小姐总是这样,人未到,声先到,林尽听见这动静,立马丢了手里扫帚,小跑到自己院门口迎接花大小姐大驾。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回家一月,花大姐的派头又华贵不少。
花南枝刚进烟雨山时才十五岁,那时候看着她就是娇娇俏俏一个小姑娘,就算后来她长身体抽了条,林尽对她也始终有一层小妹妹的滤镜。
她偏爱朱殷色,也就是赤红,最爱穿一身张扬且方便战斗的红色劲装,也爱把头发梳成利落的双螺髻,还偏要垂下几条小辫子,说是这样一来,辫子能随着她的动作舞动,比较美观。
小姑娘总是爱美的,回家一趟,花大小姐被赤霞城的风水浇灌一番,更显张扬。她身上又多了许多林尽没见过的首饰,衣裳料子也又上了几个档次。
但林尽不懂欣赏这些,他搓着手迎上去:
“大小姐回来啦?我托你帮我带的东西呢?”
一月前,他托花南枝帮他在凡世买些果蔬和种子,如今他早早准备好了土地,就等着花大小姐的种子下地。
“好啊,一月未见,现在见本小姐第一句就是讨东西?”
花南枝颇为不满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也没多在意,在林尽期待的目光下,她大手一挥便打开了自己的储物戒。
可一息后,林尽眼前一黑,表情一僵,连搓手的小动作也停止了。
只因他听见“轰隆”一声,他空荡的小院里突然凭空多出三座大山。
花南枝热情为他介绍道:
“喏,这是你叫我帮你采购的米、面、蔬菜、水果和茶叶之类的东西。你也没说要多少,我就塞满了储物戒三个格子,不知道够不够。还有这些,这些是我从家里拿的一些落灰闲置法器,你看着顺眼的挑几样带走,都拿去卖钱也无所谓。还有这些,这些是珠宝首饰,但你应该不需要吧?你挑挑,你可以拿它们去打扮你的狗。”
“……”
看着那三座压迫感极强且闪瞎眼的大山,林尽空咽一口。
不是。
就算再有钱,哪有好人家带东西是这种带法啊?
虽说他是叫花南枝帮自己买东西,可谁买蔬菜水果论吨买啊?
“干嘛?看不上?”
花南枝看见林尽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嫌弃这些东西的品质:
“虽然我不会挑什么蔬菜肉食,但我知道挑贵的肯定没错!喏,这个!”
花南枝指着其中一麻袋大白菜:
“翠玉白菜!一片叶子卖十两金!我把他们库存都扛回来了!还有这个!”
花南枝又指着堆得似小山包的大米:
“白玉米!那老板把它吹得天花乱坠,说是最好的米,再由人工一粒粒挑拣,选的都是大小相似颗粒饱满的上上品!一两百金!还有……”
“好了好了,不用再介绍了。”
看着真诚的花南枝,林尽只觉得心痛。
心疼花大小姐人傻钱多还被骗。
他没忍心告诉她,这些东西和凡世一斤两文钱的大白菜只有外貌的差距,但菜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呢,吃进肚里都一个样。
资本家的骗局罢了。
林尽叹了口气,他看看面前这堆东西,又看看花南枝,发出了灵魂质问:
“大小姐,我有个问题。”
“你问。”花南枝叉着腰,十分大方。
“我想问……你们赤霞城,怎么能那么有钱啊?”
自从林尽认识花南枝起,这小姑娘不是在挥霍就是在挥霍的路上,几千几万极品灵石说拿就拿,凡世金银更是不在话下。
比如这次,花南枝只买一麻袋翠玉白菜甚至不是因为它贵,而是因为老板只有这些货。
而这只是买白菜而已,林尽就记得原文着重描写赤霞城富得流油富可敌国黑白通吃,但可能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多厚的家底才能经得起大小姐这样造作?
“你不知道吗?你的见闻也有些太狭隘了吧?”
听他问起自己的家乡,花南枝扬起下巴,十分骄傲:
“赤霞城,地处凡世与修仙界边境的极南处,它的边上有一座火山,火山里有一种宝石,名叫赤霞珠。赤霞珠可是个好东西,做首饰漂亮不说,还是高阶法器必不可少的垫炉之物,放一颗便能提高开炉成功率整整两成!且因为赤霞珠开采极难,产量不多,卖价自然水涨船高,有时候有钱还买不到!你知道,一年到头,有多少人盯着火山出的那几车矿吗?凡人、修仙界,甚至魔修都抢着要!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一颗就能保凡世五口人富裕五代,而且放眼世界,只有我们赤霞城那座火山能产出赤霞珠,也只有我们花家知晓开采方法,你猜赤霞城为什么有钱呢?”
听见花南枝的解释,林尽心下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赤霞城的名号那样响亮,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天魔,都得让他们三分。
手握这种珍贵矿脉,还有独门开采之法,确实足够赤霞城主在各方势力间横着走。
林尽没有问题了,他收好花南枝带给他的什么翠玉白菜、白玉米等各种稀奇古怪大有来头的智商税,意思意思挑了几件法器,又严词拒绝了花南枝要他拿点首饰去打扮狗的提议。
离开前,花南枝问了林尽好几次“你真就拿这么多”,林尽无数次表示自己真的够了,这才把小姑娘送出了院落。
花南枝走后,林尽又重新看了眼自己的储物戒。
此时,储物戒已经被翠玉白菜白玉米之流占了大半,但这些不是问题,反正储物戒内空间凝滞,放了食物也不会坏,虽然有点多,但他每天要养好几口人加一口狗,慢慢吃总能吃完。
最让林尽苦恼的,是花南枝给他的那些茶。
林尽平时不怎么喝茶,花南枝却非要他收下,林尽怀疑她是不想让这玩意再占位置所以才强行塞给自己的,因为花南枝说随便他送人,只要别让她再装回去就行。
可林尽就算送人也没有人选,因为摸鱼子不喝茶,而流巽嘴挑,向来只喝雪山玉龙井。
想来想去,也就一个人最合适。
正好,自己也有好久没和折玉聊过天了。
这样想着,林尽立马收好东西往点滴泉的方向去。
林尽走上那条熟悉的路。
多年下来,点滴泉一点没变,还是一样的竹林,还是一样的浓稠云雾。
折玉每天很闲,除非有重大事情需要他出面,否则他一天十二时辰都在这点滴泉无所事事,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
这样想着,林尽一抬眼,却微微一愣。
如他所料,折玉确实在点滴泉边的躺椅上倚着,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隔着白雾,林尽还能瞧见他身边另外两道人影。
林尽原本以为是折玉在会客,所以想着先回避一下,可一阵微风吹过,将白雾吹散一些,他突然发现其中一个高大身影实在熟悉。
林尽没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看清楚。
白雾轻轻散去些许,林尽看见了那人身上的银饰,和那双独特的青粲色眼睛。
那是……
大黑哥?
连璧贲临
萧澜启一早起来, 原本舒舒服服卧在小院的桌面上,边晒太阳边闭目养神陪林尽种菜浇水。
可谁知,他才刚清净一会儿就被某只可恶的黑色蝴蝶扰了去。
萧澜启向来不爱搭理折玉此人, 所以,在蝴蝶扰他清梦时, 他直接出其不意将那只传音蝴蝶一狗爪拍在了桌面上。
蝴蝶消散成细碎的灵光, 没一会儿又在萧澜启耳边凝聚成形。
这次, 折玉没给萧澜启报复的时间,他在他耳边道:
“少尊主,有客来访,来看一眼?”
“……”
萧澜启微微一顿。
他盯着那只落在自己鼻尖的黑色蝴蝶,又抬眸瞧瞧另一边正认真给菜地浇水的林尽。
思索片刻后,他慢吞吞站起身, 跃下桌子,一颠一颠地绕开林尽, 走向了点滴泉。
既然折玉特意来唤自己,那就说明今日这“客”多半不是个简单角色。
果然, 还未靠近, 萧澜启就瞧见了落烧那惹眼的柘黄色。
“哟, 你还真在烟雨山?当年在缥缈阁时不吭不哈地就走了,三年过去一点气息也不露, 掘地三尺都找你不见, 我都要当你死了呢。”
落烧看见萧澜启, 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这人当初在缥缈阁留下一句“有缘再见”, 说走就真走, 走得彻彻底底,即便落烧的眼线遍布凡世与修真界也没能寻到他一点踪迹。若不是落烧今日造访烟雨山、偶然在烟雨山内闻见了他的味道, 她当真要以为萧澜启被他那笑面虎哥哥暗杀了去。
她上下打量萧澜启一眼,轻哼一声:
“谁能想到,我们大名鼎鼎身负梼杌传承的萧澜少尊主,竟龟缩在人修门派内那么多年?你能不能同我解释一下,你躲在烟雨山究竟有何用意?怕萧澜承报复你?不至于吧?若非我当年在缥缈阁战场捉住你,你不会永远都不打算寻我吧?想来,那时候你从鬼哭崖出来也有六年了,我本以为你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同萧澜承索命寻仇,但你没有。我都还没来得及问,那段时间你去哪了?难不成也躲在这灰蒙蒙的山里?”
落烧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在往萧澜启心里捅刀子。
躲在烟雨山里……他留在烟雨山是因为他喜欢这破地方吗?他不走是因为他不想吗?
萧澜启听着这些就想起自己身边那个同自己结了契的混球绿皮龟,然后就只觉心头无名火起。
可这些事又不能跟落烧解释,若落烧这婆娘知晓自己不仅成日以幼态露面、还给人类当狗,那她定会捧腹笑到天崩地陷沧海桑田!
“够了!问那么多作甚,跟你有关系吗?突然来烟雨山干什么?别告诉本尊你是来同这厮投诚的!”
萧澜启指着折玉,怒道。
折玉突然被点名,十分无辜地挑了挑眉。
“嘁,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落烧也懒得理他,她翘起腿,看向身边的折玉,这才想起今日来这里的正事:
“我听说,你们烟雨山近日在查朱雀秘境?是也不是?”
“?”
听她这样说,折玉一扬眉,十分意外。
他抱着怀里的白玉酒壶,轻轻用指尖敲着它光滑的表面:
“落烧姑娘还知道这些?”
“当然。”
落烧莞尔一笑,抬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卷发:
“自上次蓬莱山脉一战,呼星客也算是时隔多年再次正式在仙魔两界间亮相了。所以,我也不怕你知道,前百年来,我的眼线已遍布这片天空下除你们烟雨山的所有地方。虽说山内有你这个俊俏死鬼坐镇,我插不进人,但出了烟雨山,便没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了。”
落烧微微倾身,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媚眼如丝瞧着折玉:
“近日烟雨山频频派门内长老外出探查,瞧你们气氛那样紧张,定是即将有大事降临。既然有了目标,那我再稍微一打听……唉,还是挺容易,毕竟朱雀秘境,本身也不算个秘密。
“但折玉掌门,你明明知晓朱雀秘境即将现世,为何要瞒下这个消息?难不成,你的胃口那样大,还想把此秘境独吞了去?”
折玉面色如常,他饮下一口酒,不讲究地用衣袖擦了擦唇角,才拖着音调懒洋洋道:
“当然不是。就算征兆再多、且所有线索都指向朱雀秘境,终也只是个猜测罢了。若秘境当真降临,到时,那样大的动静,就算我想瞒,也定是瞒不住的吧?何来私吞一说?”
“也是,但掌门你也肯定留存了点小私心,比如,在秘境降临前提前摸好点位和路径,以保烟雨山能拥有尽可能多的信息,好使门下弟子用最完备的姿态进秘境试炼夺宝?”
落烧瞧着折玉,微微眯起眼睛。
折玉突然笑了。
他一点不心虚,反而十分从容:
“落烧姑娘,人都是有私心的,何况我折玉原本就自私凉薄至极。仙门百家进了秘境各凭本事,我想多为我门下的弟子着想,也算不得我错吧?”
“当然,我也没说你有错呀。”
落烧随手捧起案上茶盏,递向折玉。
折玉微一扬眉,如她所愿为她斟上一盏酒。
落烧细细品下一口,赞了句“好酒”,方摆出自己真正的目的:
“我今日来,原是想同你谈个小小的合作。”
“哦?”折玉微一扬眉。
“这次,若朱雀秘境当真现世,我希望烟雨山为我们提供一手情报,或允许我的人同你们一起行动。作为交换,烟雨山将成为我呼星客挚友,今后,烟雨山若有哪里需要呼星客相助,我等绝不推辞,定尽力而为,以做此次回报。”
说着,落烧冲他眨眨眼:
“不收钱。”
折玉似乎对落烧的提议颇为心动。
听罢,他搭在酒壶上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似是在思索什么。
只是,还未等他回答落烧的话,他先微一挑眉,望向了稍远些的方向。
下一瞬,他轻笑道:
“今日,我这还真是热闹。”
听见这话,萧澜启和落烧皆是眉目一凛。
毕竟,以他们二人身份出现在此地,若被外人发现,实在是件麻烦事。
他们回头瞧着白雾后那抹人影,待那人走近了,才瞧见一点熟悉的碧山色。
等认出他是谁,落烧立马扬起一个笑脸:
“呀,这位弟弟,我是见过的。”
“?”林尽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他看看落烧,又看看萧澜启,说不意外那是假的。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他们二人。
他们两个天魔,来烟雨山作甚?
但林尽没有多问,也不想多问,他只照常跟他俩问了好,又朝折玉行个礼,把自己怀里的小茶罐放到了折玉身边的案几上:
“掌门,这是花南枝从赤霞城捎来的茶叶,记得你爱茶,便托我带些来给你尝尝。”
“哦?那小丫头还有这心思?”
折玉微微弯起眼睛,没说什么,只笑着将那罐茶叶收进了储物戒里。
林尽心里直冒冷汗。
方才看清这边人影,他原本还想着偷偷离开假装自己从来没来过,没想到被折玉发现了,还被点了名,这才只好上前现个眼。
毕竟仙山掌门密会两大天魔的事放在哪里都好像是要被杀人灭口的死局,林尽比较庆幸自己至少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此时此刻,他只想速速开溜。
他冲折玉点点头:
“那……掌门你忙着,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林尽后退几步,悄悄看了眼萧澜启,转头正想离开时,却又被折玉唤住了:
“等等。”
“嗯?”
林尽一激灵,不知折玉还有什么事。
他转过头瞧着折玉,便见对方笑眯眯同他道:
“不必急着离开。来,左右都是你认识的人,他们也难得来一趟,不如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叙叙旧?”
“?”林尽总觉得这是个坑。
这是真光明磊落还是想拉他入伙?
此事倒也不怪林尽多疑,实在是萧澜启和落烧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
这段时间,林尽身边的前辈们好像都处在某种神秘且紧张的氛围中,就连成天游手好闲喝酒吃肉的摸鱼子都频繁领命往外跑,林尽偶尔问一句,得到的也是含糊答案。
这种氛围,很难不让林尽警觉。
他怀疑修仙界可能要出什么大事了,但他实在回忆不起来这个时间点能有什么大剧情。算一算,这个年份还属于原书男主闭关时被一笔带过的时间里,不应该有叫烟雨山众人如此重视的大事发生才对。
现在再看折玉同两只天魔和和气气坐在此地,虽然这二位天魔都是林尽认识的,可有缥缈阁案例在前,林尽实在忍不住多想。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实在不想掺和这事:
“这……认识……但也不熟,你们聊你们的,我便不参与了。”
“不熟?!”
林尽话音刚落,萧澜启先不可置信地跟上了他的话头。
他朝他露出唇边的小尖牙,语气一半震怒一半胁迫:
“你再说一遍,你跟谁不熟?!”
不熟?
就这还说要当本尊的朋友?扭过头才过了三年就说不熟?你个混球还记得本尊姓甚名谁吗?!
“我……”
林尽有苦难言。
“噗嗤。”
看他这无措的模样,落烧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弟弟当真可爱的紧。瞧把你吓的,放心吧,你们掌门没有私通魔族,你也没有撞破什么恐怖密谋。我们说的话也没什么听不得的,我们只是在聊……”
“咳。”
折玉及时轻咳一声打断了落烧的话。
他笑眯眯接过了话头:
“这种事,晚些知道也无妨。先不聊这些。今日二位远道而来,总不能只谈公事。”
说着,折玉看向林尽,突然道:
“小鬼,总听你两位师尊说你厨艺了得,我还从未见识过。你今日可有空闲?我这有好酒,却无好菜,天魔不懂人类的待客之道,今日,你不若帮我个忙,以凡世之礼,替我好好招待这两位朋友?”
“……”
啊?
林尽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抬手指指自己,然后得到了折玉肯定的轻点头。
林尽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他懂了。
烟雨山迎宾大饭店是吧?
流绪微梦
林尽从没想过自己给狗做菜、给人做菜, 现在还能升级到给天魔做菜。
但也无所谓,正好师尊他们近来比较忙,花南枝也不在, 林尽的小院里冷清了近一月,有人陪他开开火也好, 正好试试花大小姐那一片叶子千两金的翠玉白菜。
于是四人从点滴泉挪到了林尽的小院, 看眼前这三位稀客往林尽的小桌边一坐, 总叫他有种不真实感。
天魔的身形要比人类大出不少,就别说萧澜启了,落烧也比林尽高了半个头。
他俩坐在人类的小椅子上似乎十分憋屈,林尽还犹豫着着要不要给他们换一套大些的桌椅,但后来检查储物戒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便没再吭声了。
他以前从来没给天魔做过菜, 不知道魔族是怎样的口味,问他俩, 他俩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毕竟天魔除了生啖血肉之外不怎么吃东西,更没有人类那些复杂的调味讲究。
所以林尽就将每种口味各做了些, 摆了满满一桌, 待到饭菜上桌准备开饭之时, 林尽瞧瞧小院光景,忽然想起这里似乎少了谁。
意识到这点, 他端着出锅时就分好的小盘菜, 站在院里朝门口的方向眺望许久。
落烧见他如此, 有些奇怪:
“弟弟, 你做什么呢?”
“啊?”林尽回头看了她一眼, 如实答:
“我在等我的小狗。不应该啊,以往饭出锅他闻着味就该来了, 今日怎么还不见影?”
那小吃货不见踪影,实在反常。
林尽用筷子敲敲球球饭碗的边缘,呼唤道:
“球球崽?!崽啊!回来吃饭了!”
林尽一路从院里敲到院外,可始终没能看见他那小胖狗的身影。
萧澜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攥紧了手指,青筋暴突。
“敲什么敲!别敲了!狗去哪你也要管一管吗?”
林尽每用那该死的筷子敲一下那该死的碗发出一声该死的脆响,萧澜启的耳尖就要轻颤一下。
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险些捏碎林尽摆在桌上的破茶杯。
旁边,落烧瞧着萧澜启的反应,微微眯起眼睛,一脸狐疑:
“你……人家叫人家的狗,你在这生什么气?叫的又不是你。”
“……要你管?!他吵到本尊了不行吗?!”
萧澜启被戳到痛处,开始无差别攻击。
知晓一切的折玉靠在一边,看着实在好笑。
为了不让少尊主露馅,他轻笑一声,出言帮他解了围:
“小鬼啊,许是他上哪玩去了吧,小东西天性活泼,不必管他。在我这烟雨山,他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那行吧。”
让一桌客人一起等他的狗实在不是个事,林尽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小路尽头,再三确认没有小狗崽的身影,才转身回了院里。
他把给狗崽准备的那份饭菜收进了储物戒,储物戒中空间凝滞,食物不会凉也不会坏,若狗崽回来晚了,还能吃到热乎的。
饭菜的香味不知何时已飘了满院,林尽走过去,坐在萧澜启身边。
抬眼时,他发现落烧正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菜,见她朝菜盘直接伸手的动作,林尽刚准备提醒,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萧澜启一手勾着落烧的腕饰,叫她动弹不得,在落烧诧异地看过来时,他给她展示了手上那双被他使得灵活自如的筷子:
“直接用手抓?真粗鲁!这是人类进食的工具,叫筷子,你懂不懂?!”
看着萧澜启这趾高气昂的模样,落烧愤愤地收回手。
她看着翘尾巴的萧澜启,发出灵魂质问:
“那你为什么懂?嗯?最讨厌人类的少尊主大人?”
“本尊……”
提起这个,萧澜启有些心虚,他瞥了眼林尽,强撑着气势道:
“就是懂!你管那么多作甚?!”
说着,他把桌上的筷子塞到落烧手里:
“不会就赶紧学!”
林尽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只觉得好笑。
大黑哥怎么那么好玩?
林尽还记得自己刚认识萧澜启那晚,他给他煮了碗面,萧澜启也是二话不说就上手去抓。当时他学不会用筷子,边用边把自己气个半死。
林尽当时教萧澜启用筷子还得手把手教,亲自把他每根手指挪到该去的地方。看起来,落烧要比那时的他稍微聪明一些,因为她扫一眼林尽和折玉的姿势,就自己摸清了筷子的使用方法,稍微熟悉一下工具,便能从容使用了。
“你们人类的奇思妙想还真是多,究竟怎么才能想出这些处理食物的办法?好神奇的味道!”
落烧用会了筷子,很快被食物的魅力折服,而萧澜启虽然不做评价,但也一直不停夹菜,见他们喜欢,林尽心满意足:
“因为人类不吃东西就无法活下去,肠胃也很脆弱,只能把食物弄熟再吃。千百年的发展中,人类都在想办法尽量让食物既能饱腹又美味可口,这才渐渐发展出独特的饮食文化。”
“你自己想必也下了不少功夫吧?你的菜式和调味都很独特,我以前从未见过。”
比起那两只天魔,折玉吃的要少得多,基本是用来下酒。
他给林尽倒了杯酒,边问。
“啊……是,但这并非我自己的研究。”
林尽和他碰杯,答:
“都是我家乡那边的吃法。”
“家乡?”折玉微一挑眉:
“倒是从未听你提过。”
“嗯。是个很远的地方,不提也罢。”
“有多远?我记得赤霞城少主前些日子请了假、回去探亲去了,你就没想过回去看看吗?”
“……”
听折玉这样问,林尽沉默许久。
最终,他摇摇头:
“不必了,我没什么亲人,而且,也回不去。”
“回不去?为什么?”折玉轻轻扬起眉梢。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掌门姑且就当我回家的唯一道路已经被毁去,而现在,还没有找见联系到家乡的方法吧。”
他这么一说,折玉便明白了。
见林尽不愿提及,他也没在此事上多问,只不停给林尽倒着酒。
折玉好酒,平时一个人只能瞧着点滴泉独自寂寞,后来每次逮到林尽都要想着法让他陪自己多喝几杯,这次也不例外。
他自己千杯不醉,可怜林尽,每次都得被他灌得打摆子。
就像此时,这才几杯下肚,林尽脸上便已漫了点红色。
见状,萧澜启闷头和落烧抢菜的动作停了。
他的目光在折玉和林尽之间过了好几个来回,在折玉再次诱哄着给林尽灌酒时,他一把拦下了林尽即将递出去的酒杯:
“别给他喝酒了!”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愣了。
尤其落烧,又使出了那种试图把萧澜启洞穿的眼神。
在各方逼视下,萧澜启短暂地僵硬一瞬,而后一把抢过了林尽的酒杯:
“本尊不配尝尝你的酒是吗?总让他一人喝是什么意思?来,给本尊满上!”
死折玉。
萧澜启忍他很久了!
林尽这闲人平时没事干时,偶尔会去点滴泉找折玉聊天,可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森*晚*整*理时,他十次里有九次都得被灌得醉醺醺,走路歪歪扭扭摇摇摆摆,必须得他扶着才能睡到床上。
而且,此人就算睡了也不安稳,有几次,他睡到半夜突然开始发酒疯,非要披着被子举着狗崽站在床上唱古怪的歌。
综上,林尽每次喝醉,受折磨的只有萧澜启,折玉此人只管灌酒不管后续一切麻烦,最终都得由他来承担所有。
还有林尽这混球,对自己那豆大点的酒量一点数也没有,不能喝还不懂拒绝,真是笨死了!
“嗯?少尊主也想喝?”
折玉弯着一双笑眼,假装不懂他的意思,故意拆他的台:
“想喝就一起喝,算什么大事?快,把小鬼的杯子还给他。”
“你……!”
萧澜启眉梢一跳,一把捏碎了林尽的酒杯。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
“真劣质的杯子,捏一下碎了!那就谁都别喝了!”
“别呀。”
折玉见招拆招,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套崭新的酒盏:
“我这还有。小鬼,送你了。”
说着,他又道:
“少尊主想喝我的酒,实在难得,小鬼,咱俩可得把少尊主陪高兴了,你说是不是?”
见那笨蛋还点头,萧澜启恨不得现在就把折玉的脑袋按进酒壶里。
他磨磨牙,倒是想继续拦,可落烧那女人一直在旁边盯着自己,他实在怕被瞧出什么破绽。
因此少尊主的气只能往肚子里咽,他看着傻呵呵陪折玉喝酒的林尽,实在恨得牙痒痒。
这地方他算是待不下去了,等酒又过了几轮,他直接丢了酒盏从桌边站起来,以不容拒绝之势道: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结束!太晚了,本尊不想待了!”
“?”落烧还在往嘴里塞糖醋鱼:
“干嘛?我还没吃够呢。”
“你吃一晚上了还没吃够?少废话!给本尊走!”
“你有毛病啊?”
落烧十分不满,但她怕萧澜启这么着急是真有事,所以没敢耽搁,即便对糖醋鱼恋恋不舍,也还是为少尊主放下了筷子。
这顿晚餐结束于萧澜少尊主的任性,后来,三人被林尽送出了小院,他们同林尽告别,散步似的走在南乾门后的小道上。
落烧边走边伸个懒腰。
这顿人类食物实在叫她满意,真不知道她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无欲无求的苦日子。
都说这烟雨山掌门折玉声名狼藉不是个东西,但今日一见,他和传闻还真不同,不仅生的俊俏,还颇有待客之道。
不过落烧不确定他是不是在以美食迷惑她的双眼、拖延她先前的合作提议,反正如今闲了下来,周边也再无其他人,落烧便欲旧事重提。
可还没等她开口,先有一人后退一步打破了沉默:
“你们聊,本尊先走了。”
“什么?”
落烧觉得萧澜启今日实在奇怪。
他方才在饭桌上的状态就很莫名其妙,落烧原以为他真有什么急得不行的大事,可现在他们已经依他意思结束晚餐出来了,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跟在旁边闲逛。
现在落烧想说正事了,他又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像是火烧了屁股,也不知究竟有什么事这么想跑。
落烧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慢着!你到底干什么这么着急?怎么,你老婆要跟人跑了不成?”
“说什么胡话?”
萧澜启大怒:
“本尊就走,就要走!你管得着?!”
他这话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孩,说着,还不等落烧回话,他立马化烟离开,留她独自在折玉面前跳脚。
可笑!
这顿饭不结束,留林尽继续被灌酒?
他现在不走,让那醉鬼一个人在院子里发疯?!
萧澜启越想越生气,一直等回到林尽小院门口,他才稍微冷静些。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想了想,先化成狗崽模样,踹开院门一颠一颠地走了进去。
刚看见院中光景的那一刻,萧澜启就知道自己跑路的决定没有错。
林尽那混球,都醉成那个样子了,居然还趴在桌边睡觉!
晚上这么凉,他身板这么脆,当心被风吹成肺痨鬼!
萧澜启撒丫子跑过去,踩着椅子跳上桌子,气呼呼地走到林尽身边。
人类的身形实在单薄,在宽大衣袍的衬托下,他轻薄得就像一张纸片。
他趴在桌边,白皙的脸颊被酒意染上一层薄红。
萧澜启垂眸看着他,一点不客气,照着林尽的耳朵就是一口。
睡!
叫你睡!
“嘶……”
林尽耳朵一痛。
他摸摸耳朵,睁开眼,便瞧见了一张小狗脸。
他的起床气立马变得温柔许多:
“崽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喝醉的原因,林尽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摸摸小狗的脑袋,又看看桌上残局,生锈的头脑缓慢转动片刻,才自言自语道:
“哦……我想收拾一下桌子来着,结果一个法印怎么结都结不出来,想着坐这歇一会儿呢,怎么睡着了?”
说着,林尽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一下小狗的脑袋:
“不过,我把贪玩小狗等回来了。”
他又看看桌上残局,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明早再收吧……崽,你今天去哪了?饿不饿?我给你留了饭菜。”
林尽抱着狗崽扶着桌子站起身,絮絮叨叨地往屋里走去。
大约真是晕得狠也累得狠了,进屋后,他连衣裳也来不及脱,一进屋就抱着狗崽栽倒在了床榻上。
“?”
萧澜启跟着摔在床上,摔得有些懵。
他实在不懂林尽此人。
不能喝还非要喝,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你瞧瞧你,你瞧瞧你这是什么姿势?!
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在外边,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只知道睡,连被子也不知道盖,小心明早起来又腰疼腿疼脖子疼!到时候可别在本尊耳边叫唤!
萧澜启真不想管他,真想让他吃点教训,可想了半天,他还是气得跺了跺脚,打算继续给这混球收拾烂摊子。
他费力地从林尽怀里挣扎出来。
狗崽身形不便行事,反正这家伙一时半会清醒不了,萧澜启便打算换回人身。
可就在他动用魔纹切换形态之时,他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他被什么人揽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倾去。
“?”
林尽只是想要捞自己那只逃脱的小狗崽。
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等他碰上去,手里毛茸茸的触感突然有些发烫。
但林尽还迷糊着,他没有多想,只如往常般揽着自己的狗崽要他陪睡,顺便亲一下他的小脑袋,给他一个晚安吻。
小狗崽的毛似乎长了不少,手感也不对,倒像是人的发丝。
但林尽没有时间仔细分辨。
因为那时,他微微扬起下巴,已吻上一片滚烫。
酒酽春浓
萧澜启倏地睁大了眼。
人类略带凉意的唇贴上他的唇角, 萧澜启整只魔都是懵的。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魔心好像重重跳了一下。
……奇怪。
奇怪透了!
都是亲吻,可他此时的感觉为什么和之前不大一样?
平时林尽动不动就要亲亲他, 高兴了要亲,委屈了要亲, 难过了要亲, 睡觉要亲, 起床也要亲。
是因为自己那时有厚厚的绒毛挡着,所以感觉才不那么清晰?是了,他以前只是觉得那种动作太过亲昵,他不适应,而且被人类的嘴唇触碰让他有种自己即将成为食物的错觉,猎食者天生就讨厌那种感觉。
可现在……
林尽一只手插在他的发丝里扶着他的后脑, 很快,萧澜启感觉到他稍稍蜷起了手指。
这个亲吻一触即离, 林尽很快就退开了。
可能是觉得触感还是大小或是物种不对劲,林尽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
他抬手扶上萧澜启的脸颊, 微微眯起眼睛, 努力看清他的模样, 而后发出疑惑的一声:
“诶?”
他眼里不知何时多了些水雾,在那些朦胧水色后, 萧澜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变了?我的……”
林尽突然有些慌:
“我的狗呢……?”
本尊在你面前, 你还有心思找狗?
萧澜启皱皱眉:
“别找了, 你在做梦!”
听见这话, 林尽又宕机几秒。
他似乎觉得这个解释合理, 所以乖乖点了点头:
“哦。”
他又仔细瞧瞧萧澜启,自言自语般道:
“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萧澜启听见这话, 莫名来气:
“怎么?不想在梦里见到我?有我入梦,是你这人类三生有幸!”
“是吗?”
林尽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脸颊:
“但不对啊。”
“不对什么?”萧澜启微一挑眉。
“不对……梦不对。你怎么能出现在这种梦里?”
“?”萧澜启疑惑地歪歪头:
“这种梦是哪种梦?”
“嗯……带有亲吻、和他人做这样亲密举动的梦?”
“刚才不是你主动亲我的?为什么做这种梦,你不该问我,该问问你自己。”
“是啊……”
林尽似乎也疑惑极了。
他抬手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眉毛,又顺着他的眉骨,轻轻拂了他浓密的眼睫:
“虽说是我主动,但……怎么会是你呢?”
“那你想是谁?”
“我谁也不想。”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和我一样,是男性啊。你们天魔分男女吗?还是说雌雄?公母?”
林尽发散着自己的思维,惹得萧澜启额角降下三条黑线。
他心口堵着一口气:
“男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能亲?你不是还经常亲你的狗?那时候你倒不嫌这嫌那了,我看你亲得还挺开心!”
“……”
林尽微微睁大了眼睛。
表情空白片刻后,他蓦地笑了:
“看来还真是梦了。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林尽弯起眼睛,眸子泛着点酒后的薄红。
他轻轻把萧澜启垂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到他耳后:
“不一样。我亲小狗,是表示对他的喜爱,他是我的家人。但人和人,或者人和天魔,是不能随便亲吻的,尤其是嘴唇。
“不懂爱的小天魔,你知道亲吻嘴唇是什么意思吗?这是只有恋人间才能做的事啊。”
“那……”
听他这样解释,萧澜启似乎怔住了。
他稍稍撇开视线,不去看林尽的眼睛:
“那你方才还亲我!难道不晓得我是个男性天魔?你们人类还能跨种族找同性伴侣不成?闻所未闻!”
“在这里?我不知道。”
林尽抿抿唇角,略微有些出神:
“但,在我的家乡,是可以的。”
“?!”
听见这话,萧澜启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林尽还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男人和男人结为伴侣?成婚?交.配??
好生奇怪!林尽到底来自怎样一个恐怖的地方?!!
“虽然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但还是有人选择背负世俗眼光,勇敢选择追求爱。因为爱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没有任何规矩能够束缚它,它无关年龄、无关性别、甚至无关种族。你能理解吗?”
“我不理解!”
萧澜启再次被颠覆了认知。
他臭着一张脸,原本想赶紧结束这个恐怖的话题。可犹豫半天后,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一句:
“喂,那你呢?”
“嗯?”
“你难不成喜欢男人?”
“我?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
提起这个,林尽的声音莫名低了些:
“因为我没喜欢过别人,也没人喜欢我,所以我不知道。”
“哈!”
萧澜启莫名有点紧张,可能是为了缓解这种心情,他想也没想,便同林尽道:
“看来你不讨人喜欢!”
“……”
听见这句话,林尽微微垂下眼。
许久,他才轻轻应了一声:
“嗯。
“我不讨人喜欢。”
萧澜启愣住了。
“我是个没爹娘的小孩,从小住在别人家里,还总被别的小孩排挤。可能是我性格不好吧,后来就算没再被排挤欺负,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更别提被人喜欢。不过这也是应该的,毕竟,课余活动我没时间参加,恋爱也没时间谈,因为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才能维持生活努力活下去。”
萧澜启抿起唇角。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我之前给你天星银要你去卖钱,你又不要。”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林尽抬眸看着他:
“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那里、有新的生活了。”
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微微弯起了唇:
“虽然我说要当你的朋友,教你什么是爱,但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以前,我很想有人对我好,我总想着,要是有个人肯对我好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用千百倍的好来回报他。”
“真是弱者的想法。”萧澜启皱皱眉:
“要别人的好做什么?只要你够强,不也能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还要什么别人。”
“话是这样说,但,好累啊。”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
他稍稍用力,揽着萧澜启的脖颈,冲他讨要了一个很轻的拥抱:
“阿启,一个人好累啊。你很坚强,很强大,但你难道从来都不觉得累吗?”
“我才……”
萧澜启原本想说,我才不累呢。
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他又咽了回去。
他换了另一个问题:
“你刚说,你没喜欢过别人?”
“嗯。”
萧澜启撇开视线,再开口时语速有点快: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好直白,让林尽有一瞬的茫然。
片刻,他轻轻弯起唇,说的却是:
“不喜欢。”
“你……!”
萧澜启气急败坏,没理也要给自己找点理:
“那你还亲我?你是个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在亲自己的小狗,谁知道你就突然出现了?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林尽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缓缓道:
“三年前,在缥缈阁战场,你为什么要救我、要替我挡那支碎魂箭?”
及时出现替他震碎萧澜承的牵心丝、还在千钧一发之际和他换了位置为他挡下利箭,虽然林尽嘴上没说,但心里一直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明明才刚认识,就因为自己同他说能把自己当朋友,他就真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可小天魔明明不懂爱,也对朋友不屑一顾。还是他真的嘴硬心软到了这种地步?
总之,这莫名让林尽有种“自己好像很重要”的错觉,但问出来实在是太傻了,林尽始终没有开口。
“呵,你管呢?我对你好吧?”
萧澜启抬手戳戳他的脸颊,触感意外地很柔软:
“所以,你就该按你说的,用千百倍的好来回报我才对!你以后要听我的话,我说一你不许说二,我往东你不许往西,尤其别再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弄到死境里,万一你死了,没人回报我,我可亏了。”
“你怎么那么好玩?”
林尽弯起唇:
“这还有亏不亏的?”
“当然!你还摸过我的魔纹,你还亲我,这又要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
“我……”
萧澜启对上林尽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又稍稍下挪,看见他泛红的嘴唇。
他不自觉抿了抿唇,语速竟也莫名慢了下来:
“你不由分说亲了我,我很亏,所以……”
被人类亲吻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难道是人类的独门法术吗?为什么会影响到他的身体?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身体里还莫名涌上了同林尽摸自己魔纹那天一样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血液里翻涌。
是落烧说的、想要交.配的欲望吗?
但现在明明不是他的求偶期。
就算是,林尽也是个男人,天魔不该对人类有欲望,更不该对男性人类有欲望。
可林尽又说,男性和男性之间也能结成伴侣,这又是什么意思?
奇怪。
太奇怪了。
可方才那个吻太短暂,萧澜启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些感觉。
他想试试,想看看那支配自己身体的奇怪法术究竟是什么。
在同林尽对视片刻后,他心里这种冲动达到了顶峰。
反正方才林尽亲他了,那他现在亲回来,也算是扯平了。
这样想着,萧澜启再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人类的嘴唇确实很凉很软,萧澜启贴着林尽的唇,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魔心开始加速跳动。
就这样吗?就这样表示亲昵?这就是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身下的林尽似乎有些意外,他在挣扎,萧澜启直接握着他的手腕按到他的头顶。
这家伙太瘦,腕子也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萧澜启难耐地用嘴唇贴了他好几下,可他总觉得这不是这个法术的全部,后面应当还有别的东西。
因此他稍稍退开一些,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林尽的下巴:
“然后呢?”
“嗯?”林尽的眼神有些迷蒙。
萧澜启的呼吸略显凌乱,嗓音也沙哑许多:
“然后呢?然后该做什么?你不是要教我什么爱吗,现在先教这个。”
“……不行。”林尽还有点理智:
“这是伴侣间才能做的事。”
“你摸过我的魔纹。”
萧澜启眸色暗了暗:
“天魔魔纹也是只有伴侣才能摸的。在下一次求偶期到来前,你都是我的所有物。”
“我不是物品。”
“你是我的人类。”
萧澜启再次低头吻住他的唇。
林尽呼吸有些颤。
萧澜启的气息带着很强的攻击性,林尽有些受不住。
他实在没有想通,自己二十好几的人喝完酒做春.梦也就罢了,为什么对象会是萧澜启?现在还发展到了这种剧情?
明明萧澜启连离开都不记得同他告别,现在为什么还自作主张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罢了。
总归是梦,谁都不吃亏。
一个一睁眼就会消散的梦中人,若他乐意,便顺着他吧。
反正明天一觉醒来,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尽闭上了眼睛。
萧澜启的气息很烫。
再次被用力亲吻时,林尽轻轻含住了他的唇。
凤翎初启
萧澜启什么都不会, 林尽的亲吻是用嘴唇碰他,那他也只会这样做。
他一下一下轻轻贴着林尽的嘴唇,但他觉得这不该是全部, 他认为接下来还应该有更多,可他不会做。
这让他心情很糟糕。
直到林尽含住了他的唇。
有温热的舌尖轻轻碰上他的唇缝, 那一瞬间, 萧澜启脑中似有电流划过, 稍作点拨便无师自通。
他掐着林尽的下颌要他张开嘴,自己低头吻了下去。
喜欢。
他喜欢这种法术。
他喜欢这种感觉。
萧澜启的吻很凌乱,没有章法,比起亲吻,他更像是个试图留下标记的猎食者。
他急不可耐地想同他人宣告,自己手里的人是他的所有物。
在做这些的时候, 萧澜启还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为什么忍不住保护林尽,为什么看见他就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情, 为什么想和他做恋人之间的事,为什么明明知晓他是男性人类还想同他交.配?
那当然是……
当然是他在自己求偶期摸过自己的魔纹!
天魔在求偶期寻见的伴侣是唯一且不可更改的, 在小孩渡过幼年期、父母结束自己的责任前, 伴侣彼此都要对对方绝对忠诚。
林尽之前摸过自己的魔纹, 很可能已经被自己认定为伴侣了,但他是个不能生小孩的男性人类, 所以他们的伴侣关系会一直维持到自己下一次求偶期到来前。
这代表, 在那之前, 林尽都是自己的“伴侣”, 他想和他做些伴侣之间才能做的事, 也是理所应当!
这无关其他任何事,只是天魔的本能在作祟!
绝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
一定是这样!
萧澜启找到合适的理由, 心中那些复杂的纠结一下子全散了,就连亲吻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人类的体温有点凉,但他喜欢对方沾上自己的温度、被自己一点点变暖的感觉。
林尽身上铃兰花的香味似乎浓郁了很多,萧澜启原本很讨厌这个味道,但如今,竟也能品出一丝清甜。
萧澜启的吻从刚开始的急切,逐渐放缓了速度,动作也变得温柔下来。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魔纹有些发烫,他需要人类的温度来触碰。
萧澜启下意识想解自己的衣裳,可还未等他指间碰上冰冷的银质卡扣,他耳边突然传来重重一声心跳,令他指尖一顿,停了动作。
萧澜启很清楚,这心跳声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林尽。
林尽显然也听见了那声音,但他的反应要比萧澜启大得多,他闷哼一声,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怦——”
又是一记强有力的心跳。
那心跳似乎就在每人耳边炸响,似天外来物,又似跳动的大地脉搏。
随着那心跳声,林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他五脏肺腑痛作一团,他的识海在震颤,他浑身血液都在发烫,在即将燃烧起来时,又骤然坠入冰点,任寒意席卷他身体每个角落。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每当那心脏跳动一次,林尽就要受一遍。
他抓着自己的衣服,在床榻上蜷作一团,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这模样把萧澜启吓得不轻。
他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以为是人类跨种族和天魔使用亲吻法术遭到了反噬,但很快他便发现不是。
他意识到,林尽的异样似乎跟那古怪的心跳声有关。
心跳声在一点点变得急促,林尽看起来也越来越痛苦。
萧澜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谁!
究竟是谁管不好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烦不烦?!管不好就由本尊来管,看本尊一把捏爆了它!
萧澜启气得不轻,他夺门而出,试图寻找心跳声的主人。
但等他出去后才发现,能听到这声音的,似乎不止他和林尽二人
此时本已是深夜,可烟雨山四门上方的天空竟亮起成片的光点。
仔细瞧瞧才看清,那些不是星星,而是御灵飞行的修士散发出的灵光。
他们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什么也不做,只不约而同地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萧澜启知自己身份特殊,被人瞧见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化烟飞上林尽小院的围墙,再化为狗崽模样,想瞧瞧那群人类究竟在看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他化身狗崽抬眸朝南方眺望而去之时,他瞧见头顶漆黑夜空竟在一瞬间被红光映亮,很快,极南方向有一道火红光柱冲天而起,同时扩散出一道极强气浪,几息间便跨越千万里来到了他身旁。
被气浪穿透那一瞬,萧澜启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火焰灼烧感。
他身负崩云碧火,按理来说,世间不应当再有任何火焰能让他觉得灼烫,此时倒是头一遭。
那只能说明,对方的火焰同梼杌传承的崩云碧火至少也是同层次的存在。
而在最先的灼烫感散去后,气浪余威犹在,但它携带的元素骤变,从火焰变到寒冰,温度也在一瞬间降到极低,几乎要冻结萧澜启每一寸经脉。
但好在气浪余威带来的影响也就是一眨眼的事,萧澜启身上的异样很快散了个干净,只有右前爪的位置还有些古怪感觉,但他没多在意。
此时,南方的红色光柱已经消失了,但被那赤红映亮的天空还在。
可萧澜启没空理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比起那个,他更在意屋里面那个家伙。
方才的火焰灼烫连他都能感知到,足见其品阶之高,也不知林尽那厮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该不会直接被气浪余威烧成灰烬吧?
萧澜启急着想回去看一眼,可转身时,他的前爪探出围墙,又默默收了回来——
这墙对于他现在的形态来说,似乎有点太高了-
林尽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做了个对象是男性天魔的春.梦也就罢了,为什么梦的最后还要他遭受这种折磨?
身体一会儿被烈火焚烧一会儿坠入冰窖,林尽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其活生生扯成两半。
他原本以为这是梦中的感觉,可身体实在太过痛苦,痛到他有点恍惚,等他清醒着睁开眼,才发现这些折磨都是真实存在于现实的感受。
好难受。
要被折磨疯了。
耳边心跳声每响一次,都是新一轮的煎熬。
后来,心跳声愈发急促,林尽痛晕再痛醒,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之后,他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巨响,他浑身痛苦也在那一刻散尽。
“……”
林尽闭了闭眼睛,他像是一条脱水的鱼,浑身无力地蜷在床榻上。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他有气无力地掐了个诀弄干净自己,才来得及回忆之前那一切。
他原本在跟折玉他们一起吃饭,还喝了不少酒。
对,然后那三人走了,自己就……
林尽的思路断了。
就带着球球回屋睡觉了?
然后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里,在他亲吻他的小狗时,小狗在他眼前变成了……
萧澜启?
林尽有些记不清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看自己凌乱的床榻。
估计是方才太过痛苦,所以无意识弄乱了,那……
林尽抬起手,轻轻用指腹触上自己的唇。
唇角有个伤口,用指尖碰碰,有点痛。
应当是自己方才忍痛时不小心咬伤的吧。
比起萧澜启半夜出现在自己房间里和自己接吻,林尽觉得这个可能性要可信的多。
那他的狗呢?
他记得球球在自己睡觉前就回来了,那狗去哪了?
“球球?”
林尽唤了一声。
但房内无狗回应。
林尽实在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他扶着床榻站起身,撑着两条略微有些发软的腿,推开门走了出去。
可让他意外的是,这个时间,屋外应当是深夜,可门外的天空竟透着一抹诡异的红色。
不仅如此,抬头看去,南乾门上空满是御灵漂浮在空的修士,不止南乾门,其他三门上空也全是灵力光点,偶尔一阵风吹过,微凉的夜风携着阵阵杂乱的灵流气息,让林尽有些难受。
这是什么情况?
又打仗了?
林尽有些奇怪,他又抬眼望了望天空,余光却瞥见墙头某处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小黑点。
林尽侧眸望去,便见他的狗崽正站在围墙边缘,一只前爪抬起又放下,显得十分无助。
“?”
它怎么在那?
它怎么上去的??
林尽实在奇怪。
“小短腿下不来了?那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林尽走过去,打算把困在高处的傻狗崽解救下来。
但抬手时,他突然瞥见自己右手手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林尽动作一顿。
他看向自己的手背,这便见其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古怪的图腾印记。
看那印记形状,竟像是一道凤翎,凤翎前段呈火焰般的赤红色,随着线条浮动,到了尾端,又一点点化为冰蓝。
林尽用指腹搓了搓,没掉。
那印记就像烙印在了他皮肤上,触上去时,还能感受到一丝丝不属于他的灵气。
看着这道印记,想想方才折磨自己的冰火两重天,再联系近一月宗门众人表现出的异样,林尽突然在心里对上了号。
但不应该啊。
本该在几十年之后才现世的朱雀传承秘境……提前了?
磨砺以须
朱雀传承秘境是原文一个很重要的剧情点, 但那已经是中后期的事了,怎么会提前这么早在此时出现?
朱雀是上古时期护佑天下的神兽之一,同以梼杌为首的天魔凶兽是对立关系。
神兽代表清气, 护佑的是世上自然生长的生灵,凶兽代表浊气, 守护的则是天魔这种靠混沌浊气生养修炼之流。
天魔一族的“传承”一说, 便是上古天魔先祖挑选看得上眼的小辈, 降下自己的力量及毕生所学,让他们传承自己的衣钵行走于世间。
人族所谓的“传承秘境”便同此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不同于魔族的指定传承,神兽或神君前辈陨落或飞升前隐藏于世间的传承一般会在某个特别的时机现世。
秘境中,试炼危机无数,相对的, 其中功法珍宝也无数,后辈身在其中, 能得到什么样的机缘,全凭各人的造化。
比如缥缈阁的登闻剑阁便能算是蓬莱老祖飞升前留下的一个微型“传承”, 但真正的传承秘境要远比登闻剑阁大得多, 就像此时的朱雀秘境, 一旦降世,天下皆知。
不森*晚*整*理过, 这次的朱雀秘境和其他已现世的传承秘境相比, 还有些许不同。
林尽闲暇时曾阅过不少古籍, 他记得修仙界近万年历史上有记载的秘境都是百无禁忌, 不限种族不限年龄不限修为, 万物生灵皆可入内,进入后能否得到机缘则全凭各人本事。
可照原书所说, 朱雀秘境似乎对入内者有所限制,祂会主动挑选入境者,比如,若是被朱雀选中,那么此人手上便会被烙下一枚凤翎印记。
这是朱雀的印信,也是打开秘境的钥匙。
林尽仔细瞧着自己手背上的凤翎印记。
他心知自己这是已有了进入秘境的资格,但……
“啪啪!”
正在林尽出神时,他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两道怪声。
他下意识抬眼,便见某只等待他解救的小狗崽正站在围墙上边,愤怒地跺着爪子要他回神,似乎对他忽视自己的行为极为不满。
林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再观察凤翎印记,但也没立马去抱小狗崽。
他只笑眼盈盈地看着小狗崽青粲色的眼睛:
“这么着急,有求于我啊?来,伸个爪爪讨好我一下?”
“?”
萧澜启大怒。
这混球,还学会趁人之危了?
他蹲坐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地瞧着林尽,原本还不愿低头、还想与他对峙僵持一会儿,但垂眸时,他突然瞥见了林尽唇角一处小小的伤口。
嗯?
萧澜启下意识磨了磨自己唇边的尖牙。
怎么会受伤呢?明明之前还没有。
难不成是自己不小心咬到的?
“……”
罢了!
天魔不该伤害自己的伴侣,这次的确是他错了!
所以,萧澜启勉为其难地如林尽所愿,朝他伸出了爪爪。
“呀,好乖。”
林尽受宠若惊,心满意足。
他抬手想握握狗崽的爪爪,可他才刚抬起手,还不等碰到狗崽的绒毛,他的小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林林!”
花南枝背着大刀闯进来。
林尽愣了一下,看向她时,他下意识瞥了眼她的右手。
果不其然,她的手背也有一道凤翎印记,只是林尽的印记是红蓝双色,她却是单色赤红。
“你听见那些心跳声了吗?看见天边的异样了吗?你手上有这个奇怪的图画吗?!”
花南枝一看见林尽就抛了一串问题出来。
心跳……当然听见了,还被折磨得不轻。
但花南枝并未提及此事,难不成别人听见心跳声的反应和自己不同?
……是了,怀玉圣体对灵气的感知原本就极为敏锐,连空气中灵气稍微驳杂些都会叫他觉得难受,何况像秘境降世这样强大的灵气震荡呢?
“听见了。出来晚了没看着。有。”
林尽挨个回答了花南枝的问题,在他说话的时候,花南枝眼尖地看见了他手背上的印记。
她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的颜色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好问题。
林尽也想知道。
他默默从花南枝手里挣出来,刚想说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但在那之前,他二人耳边先同时亮起一道印信微光。
他们各自阅过传音,对了个眼神。
他们收到的传音内容应当是一样的,都是各家师尊叫各家亲传弟子去集议堂议事,集议内容也不用猜,定是与这朱雀秘境相关。
因此二人没多耽搁,直接从林尽的小院赶去了集议堂。
他俩算是去得晚的,因为等他们到时,集议堂内已站了不少人。
林尽大致扫过一眼,很快与自家两位师尊对上了眼神。
他正欲上前,可抬步时,他脚步突然一顿,整个人也跟着一震。
“?”
旁边的花南枝被他吓了一跳。
她跟林尽一起僵住了身形,停顿片刻后,她挑眉问道:
“你干嘛?”
“完了……”
林尽不信邪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怀中。
花南枝觉得他这人怪透了,有话不说清,弄得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什么完了?”
“我……”
林尽有苦说不出,半晌憋出一句:
“我忘带狗了。”
“……”
花南枝本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搞了半天,仅仅是忘记带他的狗。
她十分无语:
“忘带就忘带,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看你忘带的不是你的狗,是你的脑子!”
“……你不懂。”
林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让人家伸爪爪却忘了救人家下来。
完蛋了,回去小狗肯定又要生气,自己又要哄好久才能好,说不定还得挨几下咬。
都这么晚了,狗崽孤零零被落在墙上,可怎么办呢。
林尽只觉眼前发黑。
可现下他已经走到这了,再折返回去也不现实了。
他在心里给球球道了一万句歉,一边上前,朝自家两位师尊行了礼。
流巽敷衍地应了他的问候,而后二话不说拉过了他的手,看见他手背上有凤翎印记,她的表情才缓和些:
“还行,臭小没,算你有福气,你这次可有大机缘能捡了。”
“师尊说的可是……朱雀秘境?”
听她这样说,林尽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谁知,流巽和摸鱼子听见这话皆是一愣。
流巽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林尽干巴巴朝她笑了笑,随口胡诌:
“以前在古籍里看过关于朱雀和传承秘境的描述,又见手上这个印信像是凤翎,就……随口一猜。”
“猜得倒准。”
流巽撇撇唇角。
她知道这小子爱看书,人聪明,鬼点子也多,所以并没有怀疑。
林尽见糊弄过去了,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流巽他们一干长老这样忙碌,想来便是为了此事。
顿了顿,林尽又问:
“那师尊,这凤翎印记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花大小姐印信的颜色还不太相同?”
“不知道。”
流巽摇摇团扇:
“目前我只知,这印信应当是某种筛选标准,只有拥有凤翎印记者方能进入朱雀秘境,至于颜色……我们知晓的也不多,具体的,便等一会儿折玉过来再问吧。”
“是啊。”旁边的将楼搭了句腔:
“折玉人呢?朱雀秘境出来都有一会儿了,咱都等半天了,他怎么还不见人?”
“谁知道?”流巽翻了个白眼:
“那酒蒙子,估计还在醉生梦死吧?”
“流巽妹妹!”
也就在流巽话音刚落时,折玉的声音懒洋洋传了来:
“说我坏话?又叫我捉住了吧。”
集议堂里原本很闹腾,毕竟挤了不少人,弟子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方才的异常天象和手上莫名多出来的印记。
但在折玉出现后,殿内哄乱的声音便逐渐静了下来。
不仅因为折玉这个掌门当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难得一见,更因为他身边跟着的两位高大人影。
那二位的身形并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从他们二人独特的外貌也能看出,他们并非人类,而是天魔。
折玉为什么会带两只天魔过来?
天魔为什么会出现在烟雨山?
众人心里直打着鼓,就别说弟子们了,连这边坐着的几位长老都是面色一变。
而林尽早知此事,心情早前已跌宕起伏过一轮,此时便要比旁人平淡不少。
他只远远瞧着折玉身边的萧澜启,可能是不久前才有过那种尴尬梦境的原因,他眼下看见萧澜启总有些心虚。
他盯着萧澜启看了一会儿,正欲收回目光,却猝不及防和萧澜启对上了视线。
萧澜启的表情很臭。
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大黑哥脾气不好,日常就臭着一张脸,林尽早习惯了。
他没当回事,见萧澜启看过来,只礼节性地朝他点了点头。
但萧澜启并没有接受他的问候。
相反,他还狠狠剜了林尽一眼!
“?”
林尽十分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这天魔瞪自己干嘛?!
那边,折玉并没有理会周遭无数道异样眼光,他照常去到正前方的白玉主位,懒洋洋地倚在上面,方道:
“方才的异象,想来大家都瞧见了吧?”
他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支着太阳穴:
“我也不瞒各位,方才的红光与气浪,便是神兽朱雀传承降世时引发的异象与天地震荡。照我与几位长老先前猜测,这次秘境并非谁人都可进入,若你们的右手手背有一道赤色或蓝色的印记,那么恭喜各位,你们被朱雀先祖挑中,已拥有入祂传承的资格。
“此次秘境特殊,不仅挑人,似乎还对修士修为或年龄有所限制,因为我烟雨山从长老到掌门,无一人被选中。这代表着,这次秘境将无前辈带队,入秘境后,安危与得失,都得看你们各人的造化。
“所以,这次秘境试炼,师门不强制你们进入。付出与收获向来是对等的,情况越危险,得到的机缘也就越大,是否愿意一试,都看你们自己。
“仙门百家乃至明烛天妖魔都盯着这朱雀秘境,一刻耽误不得。我给你们一夜时间准备,若有愿意一搏为自己仙途争口气的,明日卯时于山门集合,我会亲自坐镇,送你们入朱雀秘境所临之地——
“赤霞城,悬焱山。”
碎玉乱琼
“啊?”
听见“赤霞城”三个字, 花南枝没忍住惊讶出了声,好在集议堂内人多且各怀心事,没人注意到她这点小小的异样。
事实上, 对此感到惊讶的不止有花南枝一人。
林尽同样诧异,他甚至把那地名六个字在心中轮播好几轮。
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重的无措感。
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慌。
事情脱离轨迹了。
这和他知晓的剧情并不一样。
这次, 朱雀秘境不仅提前现世, 连降临的位置都和书中不同。
如果林尽没记错,朱雀秘境降临之地应该在修仙界极南之地的飞火岸。
虽说飞火岸离也赤霞城不远,可和悬焱山还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因为林尽记得很清楚,书中特意描写过,男主站在飞火岸入口时曾眺望过“守护赤霞城的那座名唤悬焱的火山”, 这足以证明两者不在同一个地方。
可如今,怎么会……
“掌门, 弟子想请教一问。”
在林尽出神的时候,乐修那边有个弟子扬声盖过了所有人。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 亮出那枚凤翎印记:
“照掌门所言, 这应当是朱雀先祖留下的印信, 也就是说,只有被烙下此印信者方能进入秘境, 可我瞧大家的印信并不完全一样, 有赤色有蓝色, 甚至还有双色, 这又是为何?”
这句话道出了在场多数人的疑问, 林尽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双色印记,心里也打着鼓。
折玉知道定有人会好奇此事, 他点点头,却没直接回答那弟子的问题,而是另问道:
“你们对朱雀先祖了解多少?祂自身代表什么元素,你们可知道?”
乐修弟子闻言,想也没想便答:
“当然!众所周知,朱雀是火元素的先祖,拥有世间最纯净的火焰。”
“不止。”
折玉听见这个答案,却摇了摇头:
“朱雀代表火属性似乎是常识,但事实上,极少有人知晓,朱雀之所以能成为神兽之首,是因祂同时拥有世上最纯净的火,以及最纯净的冰。这两种灵力相生相克,矛盾却共生,碰撞出的力量,也绝非单一属性能够比拟。”
朱雀身上这个特性鲜少有人知晓,折玉也是曾经偶然得知,这次能够提前预判朱雀秘境降临,更是纯属巧合。
前段时日,他去了一趟赤霞城,原是想从花无咎那尽可能多地骗些今年新产的赤霞珠走,结果路过悬焱山时,他竟意外发现这火山底生了一株寒鸦草。
寒鸦草此物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只有在极寒之地方能存活,就算是江枕风那丫头所在的华山也只能在崖壁上瞧见那么零星几株。
这么娇气的寒性草,连华山那种苦寒之地都少见,又怎么可能生长在火山脚?
起初,折玉还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认错了相似品种,所以特意带了摸鱼子来确认。
若说谁能熟识天下灵草还不出错,放眼整个修仙界,也唯摸鱼子一人。可等摸鱼子看过那灵草之后,得出的结论与折玉并无不同。
他笃定,此物是如假包换的寒鸦草。
确定后,他们又猜测这可能只是机缘巧合下的个例,但等过段时间再来看时,那株寒鸦草不仅没有枯萎,反而开始成片生长。
这情况实在超出他们的认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在这看似炎热滚烫至极的火山中,还藏着另一种力量,那必得是世间最强大最纯净的冰寒气息,才能维持寒鸦草在火山口肆意生长。
可冰属性灵力为何会与火共生?
这让折玉想起了某个一直没被他当真的传闻。
朱雀,冰火共生。
能吸引寒鸦草生长,说明灵力已经外溢,这很可能代表着朱雀秘境的降临。
“悬焱山的朱雀秘境不是单一形式,而是分为冰火双境。凤翎印记的红蓝两色便代表着火境与冰境两种情况,至于双色印记……暂且不知。”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大约都在跟同伴分享自己手上印记所代表的属性。
折玉没有打断他们,待众人兴奋过后,才又开口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提前同各位说明。”
折玉稍稍扬声,等弟子们安静下来,他瞥了眼身边的落烧:
“这位是呼星客的首领,落烧姑娘。她今日会出现在此,是因我同他们呼星客谈了个小小的合作。所以,这次,在朱雀秘境内,呼星客旗下妖魔不会伤我烟雨山弟子,若是你们运气不好碰见明烛天势力发难,也随时可向呼星客求援,我想,他们一定很乐意出手相助。”
“这点恩怨情仇算是被你玩明白了,倒便宜你个老东西。”
落烧双手抱臂,心情看起来不大美妙,但也没反驳折玉的话。
可能是人族与天魔合作实在闻所未闻,底下弟子又掀起一阵骚动。
过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问:
“那,我们在秘境内,要怎么分辨眼前妖魔属呼星客还是明烛天呢?我们真的可以信任天魔吗?万一对方反水背刺又要怎么办?”
听见这话,落烧眉心一跳就要气上头,但等看清问这话的是个清秀小姑娘,她又立马变了脸色,赶忙换一副温柔表情,客客气气道:
“说什么呢小妹妹,我们呼星客和明烛天可不一样。”
说着,她抬起手掌,自掌心亮起一个柘黄色的花朵印记:
“呼星客内,无论妖魔鬼,身上皆有此印记。这印信是以特殊手法刻入他们本源,就算萧澜承能耐再大也做不了伪。
“既然说好合作,我定会事事考虑周全,若愿意信我,待明日,我会给你们也下一枚与此类似的印记。我的印记只有标记与联络两种效用,两枚印记靠近一定距离便会有所感应,以使双方确认彼此身份,若你们遇到危险,也可随时向临近友方求援。但事先说好,我们呼星客入秘境,一为机缘,二为围剿明烛天,如果遇见明烛天的祸害,我们很乐意出手相助,但除此之外,就恕我们没空搭理咯。”
落烧这话说完,众人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他们低声讨论一阵,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陆续离开集议堂、回去为明日入境做准备了。
林尽一直留到最后,等集议堂内弟子们差不多走尽了,折玉才抬眸瞥向他,朝他招了招手:
“这次秘境降临震荡不小,你体质特殊,反应应当会比寻常人剧烈不少。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已经没事了。”
林尽应了一声,瞧见折玉朝自己伸出手,便抬起右手给他瞧。
看见他手上凤翎印记的颜色,折玉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你竟也是双色?”
林尽不知他这句“也”从何而来。
直到他看见萧澜启手上的双色印记。
“唉,真是恼人,这朱雀究竟是怎么挑的人?谁都能进,连萧澜启都能进!就我手上光溜溜,什么也没有。”
落烧站在旁边,瞧见那一个个漂亮的凤翎印记,嫌恶地闭上了眼。
萧澜启对她的话很是不满:
“什么叫‘连本尊都能进’?本尊进他个朱雀秘境怎么了,这么麻烦的事情,本尊本还不想沾染上身!你进不了,正说明你不够格。”
“好你个萧澜启。唉,那不够格的奴家,便含泪祝你有去无回吧。”
“……你个毒妇!”
“好了好了,省省吧。”
折玉抱着酒壶饮下一口,听着他们吵闹,实在头痛。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道:
“这次秘境形式不同以往,我们早猜秘境中会有冰火之分,所以看见两种单色印记也不觉奇怪,但没想到除此之外,印记还会呈现第三种形式。
“双色印记的具体效用还未知,我帮不上忙,所有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面对。秘境危险,少尊主,我便将小鬼托付给你,你得替我护好他,他可是我们烟雨山两位顶梁柱长老的心肝肉,若是伤着了,他们可要跟我闹翻天的。”
萧澜启听见这话,十分不爽。
他又狠狠剜了一眼林尽:
“谁要保护他?跟你做交易的是呼星客,不是本尊。本尊不直接杀了他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还想让我护他?做梦去吧!”
折玉没有理会他的胡话。
他又瞥向林尽,正想说什么,可还未开口,便先听见一道巨响自山内炸开:
“轰——”
林尽心神一震。
而巨响之后,他还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袭上身体,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见他这反应,折玉磨磨手指,片刻,指尖一顿:
“坏了。”
寒气降世,连带着烟雨山内的温度都降低些许。
林尽跟着折玉去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那是后山的闭关阁。
如此剧烈的冰属性灵力震荡,源头还在后山闭关阁,这两个条件叠在一起,划出的范围很小,几乎能直接锁定始作俑者。
被这巨变惊动的不止他们,林尽到时,闭关阁内外已围了不少人,先前离开的几位长老已全聚来了此地,摸鱼子正骑着饕餮兽在旁边看热闹,流巽则和三宗钰一起镇压着闭关阁内漫出的威压。
放眼望去,闭关阁原本青翠的山崖不知何时竟已覆上一片霜白,天空阴云落下鹅毛大雪,闭关阁内银白色灵光阵阵,周遭温度还在不断降低,仔细瞧瞧,寒气中似乎还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林尽还想走近看看,可未等他上前,他身边突然探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拽了回来。
那人掌心滚烫,被他触碰的一瞬间,林尽莫名想到了梦中某个画面,立马条件反射般挣开了他。
“?”
萧澜启瞧着他的反应,表情并不怎么好。
但他也没多在意,只微微蜷起手指,冷嗤一声:
“你这修为就别上赶着找死了,劝你赶紧拿件厚衣服穿上,免得被人家的灵力余威当场冻毙。”
大黑哥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中听。
但林尽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些,他看看那边情形,又看看萧澜启,心中担忧:
“这是……?”
“很难看出来吗?”
萧澜启微一挑眉,语气淡淡,说出的话比闭关阁如今的温度还要更让林尽心凉:
“晓云空,快要入魔了。”
弢迹匿光
冷。
刺骨的冷。
可晓云空身负冰属性灵根, 早不该再被世间寻常寒气所扰了。
强撑许久后,他才意识到,不断折磨着他的不是外界寒意, 而是他自己体内狂涌不止的暴乱灵流。
以往在他手中流转自如、对外如剑似刃的冰寒灵力,此时就如同一根根钢针插入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以至于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出一片撕心裂肺的痛。
近年来, 这些痛苦时常伴着晓云空渡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
起先他自己并未在意, 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思绪不稳,只要像往常一般念几遍清心咒就能解决。
可后来,清心咒逐渐失了效用,他身上那些异样愈发严重,他开始不断心慌、心悸、思绪总被各种各样杂乱的念头侵占,后来, 连修为竟也渐渐停滞无法寸进。
晓云空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凡事应当有因有果, 可他的心魔似是凭空出现,扰得他成日不得安宁, 也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去解。
晓云空修的是无情道。
这是最难也最易的道, 难在生而为人有欲有求是天性, 难在斩断情爱与念想,难在苦熬多年也不一定能窥得入道法门。
易在, 一旦入道, 此生尘缘尽斩, 无情无欲无爱无恨, 无所牵绊, 自然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化为困住脚步的心魔,从此, 脚下仙途便要比寻常修士平坦得多。
晓云空已入无情道多年,前数十年,他心中从未有过异样,没道理会在此时突然沾染上心魔。
想来,第一次察觉心绪难平,是从缥缈阁回来后不久,在那之前,可曾发生了什么能动摇他道心的事?
并没有。
至少晓云空想不起来。
因着此事蹊跷,晓云空并未张扬,他只以自己修为到了瓶颈为由,向三宗钰请了玉令,自行去后山闭关调息。
可闭关并没能让这些异样消失,在灵力流转间,它们反而愈发汹涌、愈发肆无忌惮。
一开始,晓云空只是试图压制那些杂乱的念想,可后来,他得用尽浑身解数才能堪堪压制心魔、使自己不被其支配,同时,还要忍受体内灵力冲撞时那些刺骨的痛。
晓云空原本还能暂时维持住这种平衡。
可就在今夜,在他与心魔苦苦斗争之时,天边突然传来一道巨响,一股灵气震荡以不可挡之势侵入他的身体,瞬间打乱了他此前为压制心魔所作出的所有努力。
晓云空猛地吐出口血。
比他纯净太多的寒冰气息穿透他的神魂,自身灵流本能地在寒冰始祖面前俯首,而心魔则趁此空隙瞬间侵占他的心神。
晓云空眼前阵阵发黑。
他听见很多聒噪声音,那些人声并非来自他耳畔,而是来自他的心底。
如潮记忆翻涌而来,声音一层层叠在一起,晓云空的识海几乎快要炸开。
他浑身灵流暴走,不断外溢,他试图从那些杂乱的声音里寻到一丝真实,可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深海淹没,挣扎并没能使他得到救赎,反而叫他越陷越深。
闭关阁外的雪越下越大。
林尽采纳了萧澜启的建议,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斗篷系好,边担忧地望向那边战况。
晓云空的修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属顶尖,这样的顶级修士一旦走火入魔,不加限制、所爆发的力量定然极为恐怖。
正如现在,烟雨山的各位长老几乎都在这了,但看他们的模样似乎极为吃力,那么多人同时出手,也只能堪堪压制住一个晓云空。
“他……”林尽看着实在着急,他忍不住问萧澜启:
“他为什么会入魔啊?”
“?”
萧澜启对他这个问题很是莫名其妙。
他没好气道:
“他为什么入魔,你问他去啊,问本尊有什么用?我要上哪知道?”
“哦……”
萧澜启说的也是,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怪极。
林尽抿抿唇角,继续看向那边,没再理会萧澜启。
但,见他这样安静下来,萧澜启倒有些不习惯了。
他站在林尽身边,瞥他一眼,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
往复十数次后,少尊主别别扭扭地挪开了视线,他清清嗓子,道:
“还能为什么入魔?道心不稳,生了心魔,没控制好被心魔乘虚而入,就入魔了呗。你们人类不就这样脆弱吗?谁来都能欺负一下,一不小心还能被自己的心魔害死。”
“……”
这话说完,萧澜启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林尽的回应。
他又悄悄瞥了他一眼,却发现林尽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晓云空的方向,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听进耳里。
萧澜启大怒。
方才是他自己要问的!本尊不回答他不高兴,现在回答了他又不听!
这人类怎么如此麻烦如此讨人嫌?!
“你有没有听本尊说话?”
萧澜启伸手在林尽眼前挥挥,但很快,林尽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嘘……”
林尽轻轻握着他,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人类微凉的体温贴上来,萧澜启莫名一愣。
心中漫上一股陌生的异样感,他微微抿起唇角,倒还真没再闹了。
“轰——”
又是一道灵力撞击声,周遭如絮飞雪瞬间被气浪震开,冰渣和雪片扑了林尽满脸,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
同时,狂风涌来,林尽一时没站稳,被带得朝后踉跄半步。
至于为何只有半步,那是因为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腰。
意识到这点,林尽愣了一下。
他抬眸瞧了一眼萧澜启:
“……谢谢。”
“不必。”
萧澜启脸色不怎么好。
风一吹都能倒,也未免忒柔弱了些。
这样想着,萧澜启察觉周遭温度越来越低,再这样下去,林尽身上那个厚斗篷怕是也不够用。
这家伙向来拎不清自己的斤两,对自己的身体也不上心,若再病倒,受折磨的还是他。
他可不想再听林尽那烦人的念叨和死气沉沉的病歪样。
可如今晓云空走火入魔,按照林尽这爱多管闲事的性子,若此事得不到解决,他定是不肯走的。
萧澜启又不想自己动手,他才懒得管烟雨山的家务事。
但他又实在想早些结束这场闹剧,所以他皱起眉,瞧向边上还在那背着手看热闹的折玉:
“你门内大弟子都要入魔了,你还在这瞧热闹,要脸不要?你这掌门怎么当的?”
“?”折玉微一挑眉。
但他并未被萧澜启的指责唤醒良知,他甚至还又抱着酒壶喝了一口,而后轻飘飘抬袖擦擦唇角:
“这不是有人在管?还点我作甚?”
“还看不出来吗,他们管不住了!”
“哦?是吗?”
折玉微一挑眉,瞧起来不甚在意。
虽然他语气敷衍,但到了此时,他还是给了萧澜启一个面子,把时时不离身的白玉酒壶收进了储物戒里。
门内其他人在前边打生打死好不紧张激烈,他这掌门倒当得好,收了酒壶还要抬手懒洋洋伸个懒腰,又扭扭脖子和手腕,瞧着好不容易抬步准备上前了,可一步还没踏出去,又收了回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腰侧。
停顿片刻后,他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跟着看热闹的外门小弟子。
他抬手朝他勾勾:
“小孩,你来,你那剑借我用用。”
那小弟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突然被掌门点了名,他人一激灵,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对,没听错,就是你。”
小弟子又一激灵,赶紧撤下腰间佩剑双手捧给折玉。
折玉接过那把铁剑,拎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烟雨山给入门弟子统一发放的习武佩剑,方才那小孩身量不高,这把配他的剑对折玉来说有些短了,拎在手里也显得轻飘飘的,但是把剑就行,折玉也没得挑。
“唉。”
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可许多年没拿过剑了。”
这话说完,他再未耽搁,挽个剑花便飞身上前。
在漫天白茫茫的大雪与狂风中,折玉一袭黑衣翻飞,一头散落的青丝与衣摆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只在雪中狂舞的墨色蝴蝶。
算来,林尽来烟雨山也有近十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折玉出手。
他看看身边的萧澜启,见他似与折玉很熟的模样,便多问一句:
“大黑哥,折玉掌门他……很厉害吗?”
原书中没怎么提过折玉的修为,所以林尽也不知他深浅,而且如今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他对所谓“原文”,早已没有先前那般信任了。
先前听萧澜启的意思,他催着折玉出手,似是十分自然地认为折玉有解决眼前危局的能力。
几个人联手都制不住的、处于狂暴状态下的晓云空,只要折玉出手,局势便能够缓和甚至逆转吗?
“他……还行吧!比起本尊,当然还差那么一点。”
萧澜启撇撇唇角,顿了顿,他突然反问一句:
“你可听说过楚听雪?”
“嗯,略有耳闻。”林尽点点头。
萧澜启一扬眉:
“折玉当年本不及楚听雪,可楚听雪,已留在了百年前。这样说,你可懂?”
林尽并不是个笨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怎能不懂?
百年前的楚听雪是天下第一、是数千年来最有望摸到“神”之门槛的人,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当森*晚*整*理年爱玩爱闹的少年,如今已成为了只存活于神话美谈中的人物。
可折玉没有。
烟雨山多年来无人敢犯,是因为有折玉。
落烧眼线遍布修仙界却唯独插不进烟雨山,也是因为有折玉。
天下人似乎只知折玉身上那些劣迹与骂名,却忽视了此人隐藏在浪.荡表面下的其他东西。
“流巽妹妹!”
那边,流巽已用阵法困住晓云空的行动,听见折玉的声音,她一咬牙:
“死鬼,终于舍得出手了,再不吭声,老娘还以为你要死呢!”
言罢,她同身边其他人递了个眼神,而后立马撤掉了她施加在晓云空身上的阵法,再未纠缠,而是同旁人飞速撤离此地。
暴雪再次席卷而来,折玉拖着宽大袖摆,拎着明显短一截的铁剑,孤身进了暴雪龙卷中。
“铮——”
狂风呼啸和兵器碰撞声同时响起,几乎要震碎众人的耳膜。
修士失控濒临入魔的状态同燃烧灵海有些许类似,他们无论灵力还是身体强度都会短暂地暴涨至数倍,这也是方才流巽三宗钰几个人制不住晓云空一人的原因。
可让林尽惊讶的是,现在,折玉拎着一把对他来说差劲至极的外门佩剑,竟从正面生生扛下了晓云空的全力一击,且丝毫未落下风,甚至没让剑刃沾染一片冰霜。
想当年,江枕风持着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白铁剑,终也没能跨过法器阶层这道坎,任剑在眼前碎裂成了千万片。
可折玉带的只是一把临时要来、连趁手都算不上的兵器。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他的灵力精度纯度极高,且同对手有着绝对的修为压制,才能彻底无视法器差距。
如当年,楚听雪只用随手折下的树枝,就打败了骄傲的魔族少尊主一般。
折玉出剑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正面挡下晓云空的欲雪,又滑着剑刃,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别开了他手里的剑。
林尽甚至都没看清他剑招的走势,欲雪就已脱离晓云空的掌控,落到了折玉的手里。
折玉把铁剑和欲雪握在一起,好空处一只手来,抬手结印,在晓云空再次发难之前,以一指隔空轻点住他的眉心。
周遭暴虐的风雪瞬息安静下来,半空中,只有浓墨与缟羽翻飞。
“小子,清醒一点。”
折玉语调散漫,他将手从晓云空眉心移开,转而轻轻扶起他的下巴,对上他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心魔,终归只是你的附属品。
“永远不要让它控制了你的心。”
月夕花朝
晓云空深如潭水的眸子里映着折玉的影子。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 以往谪仙般的人此时发丝散乱,没有焦距的眼睛通红一片,眼下挂着浓重的黑青, 下巴上也满是泛青的胡茬,唇角还留着未干的血迹。
见他如此, 折玉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沉默良久后, 他直勾勾望着晓云空的眸底:
“……好好休息吧。”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被施了法术的咒语,待尾音落下后,晓云空周身狂涌的灵力逐渐安静了下来。
见他即将失去意识,折玉抬手一拦,要他不至于就这么直挺挺从半空中跌下去。
折玉扛着一个人拎着两把剑,身姿依旧轻盈。
他先把晓云空和欲雪交给了三宗钰, 又用衣袖好好擦擦手里的短剑,仔细检查这把小剑剑身并未多出什么伤痕, 才把它递还给那小弟子。
可能是方才见自己这小剑在折玉手中使出了那样大的威力,小弟子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拿剑了。
他郑重地把那把小剑抱在怀里, 多少有些惶恐。
折玉将他这副模样收进眼底, 冲他笑笑, 说了句“多谢”,才瞥向旁边围过来的众人。
“去把……”
折玉话音微微一顿。
片刻后, 他抿抿唇:
“去把见桃叫来吧。”
见桃曾经也是烟雨山西坎门主、天下医修中鼎鼎有名的人物, 可惜后来, 她遭逢变故, 一夜白头, 无心向道,更无心再担此大任, 便在烟雨山内寻了个偏僻安静的地方住着,平时就跟好姐妹流巽吃吃茶,若无大事,没人会去惊动她。
见桃是个温柔性子,就算半夜被吵醒也不恼。
此时,她坐在床榻边为晓云空诊治,许久后,她才收了针,看着悠悠醒转的晓云空道:
“多久了?”
“嗯?”
晓云空头痛还未散,他瞧见自己屋里围了那么多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回忆起先前那些破碎的画面。
他似乎……险些入了魔。
“被心魔困扰,有多久了?”
见桃语调温柔,语气也很舒服,听她说话,总是能莫名叫人安下心来。
“……三年。”
见桃点点头,对这个时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又问:
“因为什么呢?”
“不知。”
“你这孩子,出这么大的事,也不晓得吭一声,就一个人扛着?若是今日当真入了魔?你要怎么办?你要山门内万条性命怎么办?还有,你自己的心魔,你竟连它因何都不知吗?”
今夜这一切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三宗钰到现在还在后怕,此时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师兄,不怪他。”
见桃温声打断了三宗钰的话:
“云空体内心魔来得蹊跷,不像是自然生长,倒像是被外力引诱出来的。可能是早被遗忘的某个画面,也可能是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想,经外力引诱后,就这样一点一点滚雪球般长到了无限大。因为连云空自己也不知道心魔的源头,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进行压制,这才发展成了今日的模样。”
说着,见桃又叹了口气:
“发现自己道心不稳,你早该来找我,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云空,现在我问你,入无情道前,你可有未完成的事,或未斩断的缘?无情道,险之又险,可能你自己未曾发觉,但一旦经外力引诱,这些都将变成刺骨尖刀害你性命。”
“……”
晓云空微微垂下眼,似在思索。
见桃这话也并非说给他一人听,倚在椅子上的流巽轻轻摇着团扇:
“外力引诱?我从未听过这种古怪东西,竟还能从无情道里扒拉出破绽、助长心魔不成?”
“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实在奇怪。”
见桃收好自己的医箱,垂眼时,她偶然瞥见了晓云空手上那道冰蓝色的凤翎印记。
她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看来,是朱雀先祖救了你一命。”
“……”
晓云空不知她所言何意,他看见桃望着自己的手,便也抬手瞧了一眼。
这便见其上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一道冰蓝色的凤翎印记。
“朱雀秘境现世所带来的灵气震荡,在你体内遗留了些许冰寒气息,你的冰灵根与其同源,这些气息能滋养你的灵根,也能帮你暂时压制心魔。
“在这段时间里,去找答案吧,云空。去看看,你到底丢了什么?”
说着,见桃将木箱收回储物戒内,起身正欲离开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她抬眸看着屋内那一张张人脸,却没寻见自己要找的人。
片刻,她微微垂下眼,语调稍稍低了些:
“阿玉……肯拿剑了,是吗?”
她轻轻弯起唇,最后,只叹息般留下一句:
“这才对啊。”
见桃没再多留,她抬步离开了晓云空的屋子。
她一头雪白长发同桃粉色衣裙叠在一起微微晃动,像是树梢上被风轻抚的桃花。
她走出烛火,走入深夜,闻见夜风清香时,她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了那片星空。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旁侧似有人影,回头看去,竟见是一位少年,还有一只天魔。
那只天魔生了一双很难叫人遗忘的青粲色眼睛。
见桃愣了一下,多年前的记忆瞬间清晰,她冲他笑着点点头,算作时隔多年的问候。
她又看向林尽:
“担心云空是吗?他暂时没事了,你可以去看看。”
“哦……”林尽赶紧冲她行了礼:
“谢谢师叔。”
“不谢,分内之事。”
目送见桃离开后,林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侧目看了眼萧澜启,却发现这天魔似乎正望着见桃消失的方向出神。
算来,他和见桃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大约是在惊讶,明明已经这么久过去,见桃却还能一眼认出他吧。
“大黑哥,我要回去了。”
烟雨山温度回暖,林尽收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道。
“?”萧澜启看看他,一脸疑惑:
“你不是担心晓云空?不去看一眼?”
人家在屋内等,他在屋外蹲,如今人好了也不去瞧一眼,那他在这吹的那半天凉风又算什么??
“担心也轮不着我啊,知道没事就好了。明天还要去悬焱山,我得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林尽走出几步,脚步又微微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萧澜启,冲他笑了一下:
“谢谢你陪我。”
“我……”
萧澜启表情一变。
他两边耳朵微微朝后贴着,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谁陪你了?我是看这风景好,站这瞧一瞧罢了!”
“好。”
林尽看了眼眼前光秃秃的山,没有拆穿少尊主的谎话。
他收回视线,正想离开,可走出几步,又突然听见萧澜启一句:
“等等!”
林尽愣了一下,他回头望去,便见萧澜启迈着大步冲他而来。
靠近后,萧澜启什么话也没说,只拉起了林尽的手腕。
林尽只觉得被他碰到的皮肤突然有些发烫,等萧澜启挪开手,他才看清自己右手的凤翎印记之下竟又多出一块黑色的图腾。
那看着竟像是萧澜启身上魔纹的一部分。
“我跟落烧不是一块的,她代表呼星客,我代表我。所以,有了本尊的印信,就不要再烙她的。”
说着,萧澜启轻嗤一声:
“既然折玉开口求本尊保护你,那本尊就勉为其难地多看你两眼,还不快谢恩?”
“?”林尽哭笑不得。
夜风温柔,月色亦然。
微冷的月光落在萧澜启身上,勾勒出漂亮的轮廓。
林尽看着他,点点头,选择惯着他这点小脾气:
“好好好。”
他微微弯起唇,心里莫名似月光一般柔软:
“谢少尊主隆恩。”
明日卯时就要在山门集合,林尽现在回去也睡不了几个小时,不过晓云空没事就好,看见桃的意思,他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只是林尽始终想不通,晓云空究竟为什么道心不稳,又究竟为什么会有心魔?
如果说原著里的他是嫉妒男主天资,可现在,韩傲都已经离开三年了,这个理由已经不成立了。
还有,他方才似乎隐约听见见桃在屋内说什么外力什么引诱,难不成晓云空的心魔竟是他人有意为之?
可到底谁拥有这种古怪的能力?林尽从未听说过。
他兀自思量着此事,脚下步子也慢了些。
林尽心里装着事,所以一直没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直到他看见自家小院的围墙,他才猛一激灵:
“糟了!”
林尽来不及想这些了,他撒丫子就跑。
等一把推开院门,他朝围墙上望去,果然见一只正拿屁股对着他、哀伤望月的小狗团子。
“球球——我对不起你!”
林尽跑过去把小狗团子从墙上抱下来。
而后,他手指一痛——小狗撒气般咬住了他的手。
林尽低头想亲亲他,也果不其然收获了狗崽的一记无敌旋风飞毛腿十连踢。
狗崽又是踹他脸又是咬他手又是朝他龇牙咧嘴,看他那傻样,林尽没忍住笑了:
“你怎么跟萧澜启似的?就会张牙舞爪威胁人。”
他揉揉球球的狗头:
“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补偿你?”
萧澜启气得要死。
什么叫“跟萧澜启似的”?!
他怎么了?!
就知道背地里说他坏话,他今天就该让林尽被晓云空的雪冻死!让他被风吹走!
都从晓云空那出来这么久了,本尊都坐在这吹了好一阵风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下次本尊见你,一定要打歪你的头!!!
还想用好吃的收买本尊?本尊是那么肤浅的天魔吗?!
但,虽然心里这么想,萧澜启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了爪。
他从林尽臂弯里挣扎出来,一路爬到他的肩膀,然后轻轻咬住了他的脸颊。
下再把本尊忘了,就把你脸蛋咬掉!!!-
第二日卯时,林尽准点站在了山门外。
他昨夜确实没能睡个安稳觉,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感觉自己刚躺倒,就又被人叫了起来。
流巽和摸鱼子提前叫醒林尽,把他唤到自己身边,给他交代了不少事,还塞了他不少法器,一遍遍叮嘱要他小心再小心,恨不得自己跟过去贴身保护。
这次悬焱山之行,负责带队的是折玉。
秘境降临天下皆知,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悬焱山,多的是人就算进不了秘境也要在周围窥伺、准备蹲点杀人夺宝。所以,为了避免这些纠纷,仙门内必须有高手在外接应,方能镇得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要他们歇歇心思。
折玉这个万年不出山的掌门自然是带队的最佳人选,但烟雨山不能没人守,流巽和摸鱼子便得跟着三宗钰一起守山,没法跟着林尽上刀山下火海。
从二位师尊身边离开后,林尽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向山门的方向。
清晨空气清新潮湿,阳光也柔和,周遭虫鸟鸣声听着很舒服,林尽散步似的往下走,心情很不错。
他一路下了山,狗崽则在他肩头懒洋洋趴着,好不惬意。
但等靠近山门时,狗崽鼻尖动了动,突然闻见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果然见山门外站着一抹柘黄!
萧澜启差点从林尽身上弹起来,他二话不说,立马钻进了林尽的衣裳里。
该死,落烧这女人怎么没走?
她难不成要跟着烟雨山的人一起行动?她难道不用管她手底下那些天魔吗?
萧澜启可不想让落烧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这女人嘲笑他事小,嘴巴没把门将事抖出去事大,要是被林尽知晓自己……那他……
……那他怎样?
林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不就是再无法以狗崽身份待在林尽身边、从此萧澜启只是萧澜启了吗?
难道不好吗?
萧澜启的思绪顿住了。
他也不知道。
“嗯?”林尽见小狗崽突然钻进了衣服里,有些意外:
“困了吗?”
他没多想,只隔着衣料轻轻摸了摸狗崽的头:
“困了就睡会儿吧,辛苦你陪我。”
萧澜启缩在他怀里,被他揉了脑袋。
他闻着他身上的铃兰花和药草的味道,微微垂下了眼。
到了此时,萧澜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贪图安逸,他不想让真相结束现在的生活,他甚至逐渐接受了碧目犬这个身份。
不用想得失,不用纠结情与爱,不用被心思深沉之人玩得团团转,只用趴在肩上缩在怀里,只用吃和睡,只用欺负人。
方才某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心里竟是如此想。
他不想现在的生活这么快就结束。
在林尽身边当一只普通的狗崽,似乎……确实要比当明烛天的少尊主,要轻松得多。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的想法,竟要和人类一样软弱了。
悬焱彤云
林尽揣着狗崽下山时, 一眼就瞧见了人群当中的折玉和落烧。
瞧不见也难,因为折玉给自己整了一个很有排面的大躺椅,此时正倚在上边喝酒。他的躺椅上还支了一把巨大的伞面, 天上万里无云,显然不是挡雨, 那就是用来遮阳的, 只是林尽实在没想通这凌晨五六点的太阳有什么好遮就是了。
落烧则站在折玉边上蹭他的遮阳伞, 林尽本没在意她,但抬眼时,他突然瞧见落烧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因为她突然皱起眉,扬起下巴,朝边上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林尽看她这反应, 本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他发现落烧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你身上为什么有……”
落烧顿了顿, 没说出后半句话。
她走过来按住林尽的肩膀,凑到他身边嗅了几下, 彻底确定后才道:
“为什么有萧澜启的味道?还这么浓?”
落烧把林尽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最后, 她确定了那浓郁魔气的源头,突然表情复杂地凝视住林尽的领口。
“???”
林尽觉得她这个眼神很危险。
他捂住自己的领口后退几步:
“你……你作甚?”
“不做什么, 瞧把你吓的。”
见他这反应, 落烧有点好笑:
“虽然你很可爱, 但你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啦。我就想问问, 你跟萧澜启是……”
落烧对对手指, 冲他古怪地笑了一下,眼底满是八卦又兴奋的光:
“是什么关系啊?你们昨天做什么了?为什么他的味道沾在你身上, 还这么浓郁?”
“……”
这个问题让林尽别扭极了。
更别扭的是,在听清落烧的话之后,他脑中弹出的第一个画面居然是自己昨天同那只天魔在梦里的旖旎纠缠。
这真是……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林尽真想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袋,好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全部都赶出去。
可落烧为什么说自己身上有萧澜启的味道?有味道吗,他为什么闻不见?
落烧说的其实是魔气吧?
难不成是因为……
林尽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便给落烧瞧瞧自己的右手。
他手背的凤翎印记下,还叠着一枚黑色的魔纹图腾:
“我们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朋友而已。如果要说我身上有他的味道,那应该是这个吧?”
发现事情的真相不是自己想的那种,落烧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
“好吧……”
她瞥了眼林尽手背上那个普通的魔纹印信,心里还是觉得有哪里奇怪,但一时又实在说不上来。
她在这盯着林尽不放,弄得林尽也跟着尴尬。
他还想说点什么,好让落烧放过自己,但在他想出合适的话题前,他先瞥见了前方行来的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缟羽色道袍,腰上悬着一把如冰似玉的长剑,眉眼间略显憔悴疲惫,但比起昨日来已好了太多。
晓云空?
他昨夜不是才险些走火入魔,怎的不好好休息,一大清早就来这边?
看样子,他难不成是想和他们一起去悬焱山的朱雀秘境?
而且……
林尽注意到,晓云空走的那条路不像是下山的路,他似是从山外来的,瞧着还是凡世的方向。
晓云空去凡世做什么?
这个点能回来,难不成他是昨夜连夜下的山?可他昨夜状态分明那样差,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有什么事那样重要?
“你想好了,要进朱雀秘境?你师尊昨夜难道没劝住你?”
折玉瞥见晓云空走近,没多意外,只懒洋洋地抱着酒壶,问。
晓云空点了点头。
“朱雀秘境内一切未知,你昨日才险些入魔,若你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可没人能像昨夜一般救你了。”
“弟子知道。”
晓云空抬手朝折玉一礼:
“若心魔无可解,那弟子愿意试这陷阱,说不定能搏到破局之法。”
“好。”
见他心意已决,折玉也没再劝。
他随意清点一下在场人数: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出发吧。”
烟雨山的队伍浩浩荡荡,其中内门外门与亲传弟子皆有,都是憋着口气准备在这场千年难遇的机缘中为自己拼一把的人。
折玉坐着他夸张的阳伞躺椅飘在最前面,林尽则在人群中找见了他亲爱的花大小姐,蹭了一程她的破月刀。
赤霞城的位置靠近极南之地,悬焱山则是修仙界和凡世的分界之一,从烟雨山到悬焱山约莫要两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林尽注意到,越靠近悬焱山,周遭气温就越高,甚至天色也越来越暗,因为有暗红色的阴云漫上天空,遮挡了蓝天与日光。
这地方不仅热,还闷,林尽只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个大蒸笼,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烫的。
可奇怪的是,在这恐怖的高温间竟还蕴着一丝古怪的寒气,两者交织在一起,不仅没有交融,反而互不干涉,各玩各的,十分矛盾。
这种矛盾在林尽看见悬焱山时达到了顶峰。
悬焱山是一座巨大的活火山,但它跟林尽在现世见过的火山还有些不同,因为它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土石山体,反倒像是一块巨大的焦炭,其上还流淌着不少岩浆般的蛛网状纹路,火山口不仅冒着烟,还时不时会迸出点火星来。
比起这些,更古怪的,是悬焱山的另外半边。
这火山,一面看着滚烫至极似能将靠近者化为飞灰,另一面却被厚厚的坚冰覆盖包裹,像是穿了一层冰雪铠甲,想来,这便是空气中冰寒气息的源头。
此时,火山脚下围了黑压压一片人影,放眼一瞧,各宗各派的人都有,妖与魔也不在少数。
人与妖魔能够共处一地,这画面实在罕见,看起来,这一切还要归功于那位立在人群最前的、身着红衣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材中等,容貌板正,气质沉稳,立在那里,不怒自威。
他一身暗红色长袍,其上以金线织绣着火焰纹路,瞧起来华贵至极,身上配饰虽不多,但个顶个的精致,瞧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林尽都不用细想便能猜到那男人的身份。
果然,在他们落地之后,他身边的花大小姐立马高高兴兴唤了一身“爹爹”,小跑着扑到了男人怀里。
在男人瞧见花南枝的瞬间,林尽注意到他眸底的严肃立马化开,换上一片柔软。
他张开双臂,抱着花南枝,慈爱地摸摸她张扬的发髻。
“爹爹是在等我吗?”
“是啊,囡囡说要来朱雀秘境,爹爹可不得一大早等着?但这秘境危险,你知不知道?可做足了准备,身上带的法器可还够?有没有什么缺漏,爹爹现在就差人去给你拿。”
“没有!您就放心吧,说了很多遍,我现在可厉害了,别总把我当个小姑娘!”
“哦,囡囡是大姑娘了,那还成日跟爹爹撒娇?”
“爹爹!”
林尽站在后边瞧着这对父女,心底不免有些羡慕。
他就知道,只有满到要溢出来的偏爱,才能养成花南枝那骄傲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城主。”
到了地方,折玉才总算舍得从他那躺椅上下来。
他朝花无咎一礼:
“好久不见。”
“掌门还同我客气作甚?烟雨山帮我教养我这顽皮的小女儿,我可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哦?”听见这话,折玉可是一点不客气。
他立马道:
“倒不必谢,只要花城主将每年烟雨山的赤霞珠份额提高些,我便心满意足了,别说一个小丫头,就算是帮城主教你们赤霞城所有人,也不在话下。”
他这不着边际的话听得花无咎一愣。
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折玉了,但每次都会被他这吊儿郎当的说话方式弄得一点没招。
花无咎抬手点点折玉,无奈笑开:
“你啊你。”
折玉微微弯起眼睛,不过很快,他又正正神色,同花无咎提起正事。
他微微压低声音:
“城主,今早都来了哪些人?”
闻言,花无咎下意识看了眼人群的方向,同样低声正色道:
“该来的都来了,你也知道,修仙界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跑得最是快。江枕风最早,天没亮就带着人进去了,明烛天也早早来这扎了根,但萧澜承没来,那个叫寒鸮的女人也没在,带头的是千骨如音。”
折玉微一挑眉,似是略感意外。
他点点头:
“晓得了,辛苦城主一大早便守在这,有你在,各宗各派人族魔族才不会起冲突,毕竟,谁都得给城主您几分面子。”
“不是看我的面子,是看赤霞珠的面子吧。我也不想看见大家为个秘境起冲突,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这赤霞城,可离悬焱山近得很呢。再说,赤霞珠还要靠悬焱山来供,再不长眼的也不敢在矿脉造次不是?人族妖族魔族,可都指着这赤霞珠。”
“城主说的是。”
折玉冲他笑笑,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弟子们:
“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准备好的,便入境去为自己闯上一闯吧。”
后边的弟子们早已跃跃欲试,就等着折玉下令。
他说完这话后,众人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悬焱山朱雀秘境入口处。
灵光闪烁,一道道人影开启阵法后便消失在了灵光之后。
花南枝同花无咎告了别,拎着刀走出几步,再回头,却发现林尽还在原地:
“林林,你不走吗?”
“我?我等一会儿。”
林尽隔着衣料摸摸自己的小狗崽。
“左右入秘境后会被强制分开,你不用等他,他还有些话同我说,你且先去吧。”
折玉替林尽道。
既然折玉都开口了,花南枝也没有再磨蹭的必要,她点点头,便飞身冲向悬焱山口那道巨大的红色法阵。
林尽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看着身边人陆续离开,才从怀里抱出自己的狗崽。
他用指腹摸摸狗崽的脑袋,问:
“掌门,如果秘境有印记方能进入,那我的契兽可能随我同行?”
折玉微一扬眉。
他对上狗崽那双青粲色的眼睛,微微勾起了唇:
“他同你结过契,便是你的附属物,当然可以随你一同进入。但秘境内危险重重,你若不想小狗受伤或拖累你行动,我建议你还是把它放在我这。左右我坐在这无聊 有他在,还能陪我解解闷。”
拖累?林尽并不觉得球球是拖累。
但他确实害怕小狗崽在秘境内碰着伤着。
所以他没多纠结便把狗崽递给了折玉,同他行过礼后,他转身去向了那道悬浮于火山口的红色法阵。
悬焱山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极强,蕴含上古气息的阵法图腾散发着红色光芒,法阵外圈旋转着,同其内上古符文一起将整片天空的阴云都蒙上一层血一般的赤色。
法阵下,一半是烈焰,一半是寒冰。
有风自悬焱山穿过,那风滚烫,带起林尽的长发,用温度刺痛他的皮肤。
朱雀秘境……
林尽抬手触上那法阵的边缘,右手的凤翎印记察觉到同源灵气,一时光芒大盛。
林尽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灵力波动带来的天旋地转。
片刻,晕眩感与悬焱山的高温一同散去,林尽缓缓睁开眼,入目已一片赤红。
来了。
朱雀秘境
折玉先前说过, 这次朱雀秘境之行并非强制性参与,每个得到入境资格的人都有权利选择去或不去、冒不冒这个险。
来之前,流巽和摸鱼子也叫林尽好好考虑, 毕竟秘境内危险重重,这份危险有可能来自秘境本身, 也有可能来自身边其他人。且这次情况特殊, 烟雨山中能进朱雀秘境的高阶修士只有一个被心魔纠缠自顾不暇的晓云空, 若遇到危险,很可能等不到来援。所以他们劝林尽再三考虑,毕竟这个机缘对他怀玉圣体来说,也并非非争不可。
但林尽想试试。
不仅是为了其中的机缘,还是因为这秘境本身。
他想知道,这朱雀秘境为何会提前现世, 又为何会从飞火崖改换到悬焱山。
他想知道,现实和文字究竟有什么不同,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又或是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
他想体验自己身在这里时遇见的所有缘分或磨砺, 不管危不危险, 他都要试试。
他不怕危险, 比起那些,他更想争, 想变得更强, 想保护更多人。
他是现世的林尽, 如今, 也是烟雨山的林尽。
林尽深吸一口气, 在晕眩感散去、脚下触到实感后试着睁开了眼。
朱雀秘境的开启法阵在悬焱山口,方才在外面时瞧着其下岩浆滚滚、触一丝都会化为飞灰, 可等现在站在秘境内部,林尽倒没觉得温度有多逼人,甚至还比方才在外面时要清凉些许。
这也合理,毕竟秘境虽说会择地降临,但其实所谓的“降临”,只是为秘境选择了一个与现世相连的入口,再搭建通道使两者相连。
所以林尽现在所在的并不是悬焱山内部,而是朱雀先祖为秘境搭建的幻境。
他打量一番周身环境。
这秘境中的景象极为古怪。
比如林尽脚下的草地并非寻常颜色,而是呈森*晚*整*理红黑两色,天空并非整块,而是以条条浮动的流线搭建拼接而成,像是一团团流动的卷云纹。
除去那些,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还立着两道意义不明的古老符文,一道红,一道蓝,同他手上的凤翎印记颜色一般无二。
林尽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抿抿唇角,先试着往后缓缓退去。
一……
二……
退到第三步的时候,林尽感觉自己的脚跟抵上了什么东西。
他将身体往后靠去。
果然,他整个人都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在了这块小小的空间内。
他方才被投放的位置应当就是此空间的正中心,这样算来,这个空间的大小约摸是横六步竖六步,其中没有出口,只有面前立着两道符文。
看来,秘境是要他站在这里,做出选择。
折玉猜的果然没错。
在来时的路上,折玉便以传音将他们这段时间内得到的所有信息尽数告知了他们。
毕竟烟雨山比别人提前近一月知晓了朱雀秘境的降临地、宗门几位长老三天两头往外跑,就是为了尽量多地给宗门提供信息,好让大家不用打无准备的仗。
而在经过几位长老反复不断的测算、推演后,他们确定,朱雀秘境是以“选择”为势。
因为,在朱雀秘境这个巨大幻境内,还存在着近万个小空间,这些空间互相连接,可能是生路,是机缘,也可能是死局。
而能去到哪里,全看试炼者自己的选择。
先前他们推测,红蓝两色印记可能代表着冰境火境,也就是秘境中的冰线或者火线。虽然他们没想到会有双色印记,但稍加推测,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无非只有两种。
如果运气好些,双色试炼者可能会在秘境中拥有随意选择试炼线路的权利,但若是另一种可能性……
林尽空咽一口。
面对面前两种很可能代表着冰火元素的符文,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只签筒。
这签筒可不是寻常的求运之物,这是流巽特意为林尽从将楼那讨来的法宝,因为这次秘境之势为“选择”,既然提到选择,那很难不联想到“运”,所以她一定要林尽带好这指运之物,说不定就能在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忙。
当时林尽还觉得流巽多少有点玄学了,因为他觉得秘境中的选择关乎试炼,怎样也牵扯不到“运”上,至少也该给点条件或提示,结果没想到刚进来就打了脸。
眼前这两道符文就像是选择题,不给题目,不给答案,只给AB。
可不是纯纯靠运吗?
而林尽最怕做选择。
林尽将灵气注入签筒,抱着它摇晃一阵,片刻后,签筒内掉出两支签来。
一根指向赤红,为“平”。
一根指向冰蓝,为“小吉”。
见这两只签面,林尽毫不犹豫选择了冰蓝色那道符文。
如果按他猜测,符文颜色区分是代表冰火两种秘境的话,他现下的选择应当是入了冰境试炼线路。
可当眼前画面一转,林尽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冰寒气息,睁眼,入目依旧是一片赤红,只有他面前一张小几上独独立了一颗被冰霜包裹的果子。
见此,林尽心里一沉。
这说明,符文的颜色并不代表元素,而是某种指向。
看来,红蓝双色的印记不如他们猜测的那么乐观,双色并不代表选择,而是折玉告诉他的、最糟糕的情况——
混线。
朱雀秘境,冰火两线,数万的选择与独立的试炼空间。
也就是说,在林尽后续的选择中,他要面对的便是冰火两线所有试炼空间完全打乱、随机抽取两到三种后摆在他面前的选择,这样一来,虽说遇见机缘的机会翻倍,遇见危险的可能性也同样翻倍。
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心里有了底后,林尽又望向自己面前那颗果子。
这果子瞧着晶莹剔透,竟像是用冰晶雕刻而成。
既然签指“小吉”,这总不至于是个坏东西。
这样想着,林尽将冰晶果收进了储物戒里。
他又抬眼看向面前漂浮于半空中的符文。
这次摆在他面前的路不再是两道,而是三道。
其中一道深红,一道浅红,另一道则是雾蒙蒙发灰的颜色。
遇事不决,林尽再次拿出签筒,摇晃片刻后,三道签文应召而出。
凶、大凶、未知。
这……
林尽深吸口气。
这运也是没谁了。
所以眼下,要么选凶,要么开盲盒。
权衡片刻后,林尽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盲盒。
这次,再不同先前火境的压抑与暗红,再次睁眼,林尽的眼睛被片片炫目的光刺痛。
他缓了很久才试探着睁开眼,结果便见天空一片纯白,似没有边际,而自己脚下踩着的,竟是整片剔透薄冰。
冰下景象亦清晰可见,林尽垂眸,只看见一片由浅蓝至深黑的虚空。
下面不知有多深,而此时,自己全身重量都压在一片薄薄的冰层上。
意识到这点后,尽管林尽没有恐高症,腿脚也忍不住微微发软。
他深吸一口气,想看看接下来的选择,但抬眼时才发现,他面前竟空空如也,没有符文,没有选择,没有路,只有没有边际的天空与冰层。
林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是要他做什么?
把他抛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不管了?
林尽不信邪。
他顺着冰层,缓缓往前挪了几步。
可与先前每个空间横竖六步的大小不同,这次,林尽挪出去整整五步,竟也没有被那无形屏障阻拦。
现在,这周边能看见的东西只有天空、冰层和冰下深不见底的虚空,没有一点提示和指向。
这是真将他抛在这里不打算管了?
林尽轻轻抿起唇。
他再次拿出了签筒。
但这次,任他怎么摇怎么晃,手里法宝也愣是吐不出哪怕一根签。
林尽这可真没招了。
要早知道开盲盒会开到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倒还不如选那凶去拼一把。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着脚下冰面,正想将签筒收回去,但就在签筒被收进储物戒的前一瞬,一根签文终于飞出,但这次不再是简单的指向,而是四个大字——
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林尽轻轻皱起眉,试探着用脚尖轻轻点了点脚下那层薄薄的冰面。
可还未等他看出门道,他突然察觉周遭卷起另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同时,周边的温度也诡异地升高了许多。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林尽还是想再次强调,他现在正站在冰上。
秘境内的小空间都是固定的,也就是说,身在其中时,虽然几率很小,但林尽不是没可能在数万小空间中巧遇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试炼者。
但他现在所处的应当是冰线试炼,就算会遇到其他人,对方也当是冰水风木等对冰没有威胁的属性才对,可照这气温升高的趋势来看,对方很可能是极为强大的火灵根。
但不该啊,火灵根不该被分去火线?为什么会出现在冰境?
除非……
除非那人跟他一样,走的是混线!
但不会吧,到底有多背才会……
在那人现身的短短几秒钟里,林尽想了很多很多。
他甚至已经能接受这冰境试炼里会突然蹦出一条火龙作为试炼的一部分了。
而等灵力波动散去、萧澜启出现在他眼前,他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死了。
林尽好痛苦。
他看萧澜启一副茫然模样,显然是不知道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后来,他的目光锁定林尽,看样子是想走来他身边。
意识到这点,林尽立马把手摆得像拨浪鼓:
“不要!大黑哥!站住!别过来!”
“?”
虽然觉得这人很莫名其妙,但萧澜启还是听他的话,收回了往外伸的脚。
他双手抱臂:
“你作甚?”
林尽看着已经开始化的冰面,都有点想哭了。
“咱脚下这是冰。”
“看见了,我又不瞎。”
“冰下面是深渊。”
“嗯,有什么问题?”
萧澜启踩了两下冰面。
他落脚时踩的不是冰,而是林尽的心肝脾肺肾: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不得先破冰再看看下边有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先等等,容我分析一下。有时候摆在明面上的路不一定是……啊!!!”
林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萧澜启脚下冰面的裂痕。
那裂痕像游蹿的蛇一般瞬间游向四面八方。
“咔——”
下一瞬,林尽听见了一道令人牙酸的塌陷声。
萧澜启脚下的冰,碎了。
但萧澜启本人并不在意,在下落时,他连表情都没变,只是……
只是伸手用魔纹牵住了林尽,把他拖到了自己身边。
被被迫拉拽着失重降落时,林尽是崩溃的。
哥,你是我亲哥,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要受你气还要被你坑。
你莽就莽啊。
你拉我干嘛!!!
金砾藏凶
其实林尽是不介意跟人巧遇然后搭伙一起闯关的, 试炼嘛,多一个道友多一份保障,合作共赢才是上上策。
除非那位道友名叫萧澜启。
林尽倒不是对萧澜启本人有什么意见, 如果不是在这种环境下,他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但要知道, 大黑哥这人有个致命的问题——桀骜不驯, 不听指挥!这在眼下这局面里可是大忌!
萧澜启是什么人?跟他说那是死路你别去, 他也非要进去看看甚至撞不到墙不罢休的犟种。
让他别干什么他偏干,让他别踩冰他偏要踩,自己摔了还要拉别人一起,这和给自己上地狱难度有什么区别??
在跟他一起跌下深渊时,林尽的心是绝望的。
“啊——!!!”
下坠时的失重感包裹着他,他看见冰层上的亮色飞速远离自己, 属于深渊的暗色一点一点漫上自己的视线。
林尽不敢再看,只能用大喊大叫来表示自己的恐惧, 连谁握住了他的手腕都没多注意。
直到有人用大手掐住他的脸:
“别喊了!”
什么人啊!拉人一起下悬崖还不让人喊,有你这样的吗?!
林尽愤怒睁眼, 下一瞬, 却见萧澜启离他很近, 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微微的光。
这个距离让林尽愣住了,而见他终于安静下来, 萧澜启朝他递了眼神, 微微扬起下巴:
“你看。”
“?”
林尽有些茫然。
看什么?
下一秒, 他眼中余光突然划过一道璀璨的流星。
林尽下意识侧目看去, 便见一颗颗“流星”在他身侧飞速升空, 那些星星颜色各异,填满了深渊中无尽的暗色。
但很快, 林尽意识到,那并不是星星,而是一道道藏匿于深渊中的符文。
它们也没在上升,因为不断下坠的是他们自己。
黑暗中,各色符文在他眼中留下道道流线般的残影,林尽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漫天彩色星空中,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不破不立。
好一个不破不立。
这朱雀秘境中数万小空间的开启通道怕是都在这深渊中了,如果不破冰,恐怕就要在冰面被困上一辈子。
但如今这情形,看起来是给了他们更多种选择,可在不断下坠的情况下,林尽根本没法判断这些“路”中哪个能进哪个不能。
他索性直接问旁边的萧澜启:
“大黑哥,你运气好吗?”
“?”
萧澜启原本一直看着他,见他突然转头,他微微一愣,才道:
“很好。”
听见这两个字,林尽突然觉得有萧澜启在也不算完全的坏事。
他稍稍安下心来:
“那你随便选个符文,咱俩一起进。”
这话之后,萧澜启微一挑眉,想也没想,伸手捞一把,正好碰到旁侧一枚金黄色的符文。
符文光芒大盛,林尽摔到了一片柔软沙土地上,他身上的失重感随之瞬间消散,身体落差带来的不适让他有些许恶心。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稍微缓过一会儿,才来得及看看周遭环境。
他发现这地方很奇怪,不像冰境,也不像火境。
这里的天空是湛蓝的,和林尽在秘境外看见的一般无二,至于地面,除了萧澜启身后的小山坡,便只剩一片软乎乎的沙土,但那细沙要比林尽见过的沙子颜色更鲜艳些,仔细瞧瞧,其中似乎还掺着细碎的光。
林尽捧起一把,任细沙自指间流淌。
他又在指腹搓开一点,仔细辨认后彻底确认了,这并非什么沙土,而是实打实的黄金。
“看什么?”
萧澜启看他动作,自己也捧了一把:
“黄金。你想要?”
萧澜启的脑回路很简单,多看一眼在他那就是“想要”。
“不想要。”
林尽把黄金沙撒回去,拍了拍自己的手:
“我就是在想,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黄金沙?”
“你们人类不是说秘境里有什么机缘吗?可能这就是给穷鬼的馈赠吧。”
萧澜启皱起眉,见林尽一点不动容,忍不住催促道:
“还不往你储物戒里多装点,拿去换钱?”
“我在你眼里那么穷吗?”
林尽哭笑不得。
他虽然没有花大小姐那么财大气粗,但也不至于从秘境里往外薅黄金吧?
林尽摇摇头,朝周围看了一眼,略微正色后方道:
“馈赠?没那么简单,你选的这个空间,是存在试炼的。”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萧澜启歪歪头。
“很简单啊。”林尽抬手指指他们身周空荡荡的空气:
“因为这里,没有‘路’。”
“什么路?”这人话也不说清楚,总说萧澜启听不懂的字眼,叫他更疑惑了。
见他这个样子,林尽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他认真打量萧澜启一眼:
“大黑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一进来就在方才的薄冰上吗?在那之前,你没进过其他空间,没有选过‘路’?”
“没有啊。本尊需要走路吗?”萧澜启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他抬手指指林尽手背上的魔纹烙印:
“只要有它在,不管你跑到哪,本尊都能直接找到你,天王老子来了也绕不了远路。”
“?”
好好好。
原来冰层上荒谬的相遇不是巧合也不是缘分,是预谋啊!
林尽看着自己手上的魔纹,心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
他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只默默掏出签筒,给大黑哥选的试炼空间求了个玄学。
结果,一阵摇晃之后,一根签应召而出。
上面的字迹是血红色的,赫然写着——大凶!
林尽两眼一黑。
还没等他整理好心情,他又突然感觉自己身下的沙土似是在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林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但还没等他站稳,他忽觉自己脚下地面竟震颤着升起一截,其上黄金沙簌簌而落,林尽没站稳身形,踉跄着跌了下去。
好在地上都是软软的黄金沙,就算摔个屁股墩也没多疼。
边上的萧澜启见他如此,心头无名火起:
“你怎么好端端站在平地上也能摔了?”
“?”
萧澜启这话让林尽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难不成他没感觉到方才的地面晃动?
林尽皱皱眉,抬眸望向他,但还没等他看清萧澜启的表情,便猛地睁大了眼。
方才萧澜启身后一直有一个小山坡,林尽也没太注意,只当那是黄金沙堆叠出来的小山罢了。
但此时,他竟眼睁睁看着那山坡在萧澜启身后抬起了头!
随着覆盖在它身上的细沙落下,林尽看清了那竟是一条隐藏在黄金沙下的巨蟒,自己方才便是站在它身体上,才会在它动身时被晃下来!
那黄金巨蟒单是脑袋就和萧澜启差不多高了,它一双眼睛通红,正盯着背对它立在那里的萧澜启。
它轻轻吐着信子,而后缓缓冲萧澜启张开了嘴。
“萧澜启!”
林尽一边唤他一边从储物戒里翻能用的符文,他希望萧澜启能快些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危险,但萧澜启似乎完全没有明白林尽的暗示,还双手抱臂十分从容地站在那里。
“你看啊!你回头看啊!蛇!”
林尽急得话也说不清楚。
而在他话音未落时,那黄金巨蟒就猛地扑咬向萧澜启,速度竟快到出了残影,活像一道金黄色的电光。
林尽手里的符文都没能放出,他眼睁睁看着巨蟒咬向萧澜启,而萧澜启在巨蟒的尖牙快触到自己时才慢悠悠地侧目朝身后看去。
林尽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瞬间把自己所有的攻击性符箓全掏出来准备一把点燃,可还没等他的灵力燎着符箓的边角,他指间灵光便熄灭了,连带着他焦急万分的表情也僵了一下。
因为他看见,萧澜启一把握住了黄金巨蟒的……
蛇牙。
那么粗的蛇牙,萧澜启一手就挡住了,还有空瞥林尽一眼:
“慌什么?”
言罢,萧澜启飞起一脚踹到黄金巨蟒的下颌,下一瞬,飙出的血染红了地面的黄金沙,黄金巨蟒猛地飞出,只余萧澜启手里生生拔下来的蛇牙。
“……?”
林尽看傻了。
等稍微回过神来,他默默把身上的符箓重新装回了储物戒里,然后很明智地寻了一块不碍事的干净地方准备看戏,但几秒后,可能是觉得画面太过残暴,他又默默转过了身。
好。
是他多虑了。
他都忘了,眼前这天魔可是在百年前的少年期便能单挑楚听雪的人物。
哪轮得着他来担心?
林尽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而萧澜启那边,已经开启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黄金巨蟒的哀嚎充斥着试炼空间内每个角落,萧澜启手上没有武器,就注定了他没法给巨蟒一个痛快。
他掐着巨蟒的七寸,把那么大一只蛇当麻绳在甩,最后一拳砸在它头颅,结束了它的生命。
黄金巨蟒重重倒地,扬起一片黄金沙。
萧澜启见它死透了,原本没想再搭理,但走出几步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去。
林尽在这边坐着,他听着巨蟒的哀嚎,只觉牙酸。
后来,随着一声巨响,世界安静了下来,看来是结束了。
林尽默默睁开眼睛,正打算回头浅看一眼,但刚一睁眼,他便见有个光溜溜圆乎乎的东西掉在了自己身前。
林尽愣了一下。
他看看那晶莹剔透的金色珠子,又回头看看给他抛珠子的萧澜启。
萧澜启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天阶黄金蟒妖丹,给你了。”
“给……我的?”
林尽拿起那颗还温热的珠子。
珠子上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原本该是沾着血的,但那些脏东西已被人擦拭干净了。
“嗯。”萧澜启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我拿着没用,垃圾罢了,你们人类不是喜欢这些吗?给你。”
“好,谢谢你。”
天阶妖兽的妖丹确实珍稀难得,既然萧澜启不需要,那林尽也没推脱,好好把它装进了储物戒里。
他瞥了眼那条倒霉黄金蟒的尸体,还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半空已浮现四道符文。
这次的颜色同先前又有不同,分别是灰、红、天蓝、墨绿。
比较特殊的是,灰色符文离其他三道较远,看起来,形状也比其他三道要更大更简单些。
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萧澜启要碰那些符文,林尽赶忙唤住他:
“大黑哥!你先别动!”
“?”
桀骜不驯的萧澜少尊主这次倒是听话了。
闻言,他没再想伸手,只是微一挑眉回头看向林尽,意思是:
给个理由。
“我不信你了。”
林尽的理由很简单:
“你方才还说你运气很好,结果一把来了个大凶,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林尽就要拿签筒。
萧澜启看见他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轻嗤一声,道:
“这不是解决了吗?选了个大凶又怎么样,除了你没站稳摔的那一下,你可有伤到半分?想选哪个随便选,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用得着求什么签。
“有本尊在,至凶对你来说,不也是吉的?”
千云蔽日
“……”
林尽拿签筒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看着萧澜启, 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试探着问:
“你……早知这里有妖兽?”
“嗯。天阶妖兽的味道那么呛鼻,想不知道也难。就你们人类嗅觉退化, 什么都闻不出来。”
萧澜启抿抿嘴唇,撇开视线:
“本来压着没让它动, 但你不是说要先过试炼才能有什么'路'?只好揪出来杀了。”
他看了眼悬浮在空的那四道符文:
“这就是你说的路?”
“嗯。”林尽点点头。
他见萧澜启像是完全不知道规则, 便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要他坐下来听自己仔细讲讲:
“你可知晓这秘境内的规则?”
林尽盘腿坐下,用手掌抚平身前的黄金沙,先画一个大圈,又在里面画了无数个小圈:
“这大圈就是我们所在的朱雀秘境,而小圈则是其内一个个独立出来的试炼空间。就像先前的薄冰深渊,还有现在的黄金沙蟒。这些试炼空间各自独立毫无关联, 却又以秘法互相连接,构成了我们如今的试炼。”
萧澜启托腮瞧着林尽手下的沙画, 兴致缺缺。
他讨厌听这些理论课程。
但见林尽讲的认真,他还是打起精神跟了一句:
“然后呢?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朱雀秘境里有数万个这样独立的小世界, 每当我们进入一个小世界完成试炼, 空间就会随机抽取几个新的符文通道供我们选择, 送我们进入下一阶段的试炼。”
“?”听到这里,萧澜启觉得不对:
“那照你这么说, 这试炼跟你的运有什么关系?要是幕后人想折腾你, 直接把你四个选项全都卡成大凶, 你又能如何?”
“不。”林尽摇摇手指:
“如果秘境的势是单纯的‘选择’, 倒还有可能。但朱雀秘境的势沾了运的边, 有关‘运’的势,是不可能被人为操控的。就算有幕后人, 他也只能想办法降低我的运,不可能直接把我的生路堵死。”
“哦,那再照你这么说,这试炼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总不能一直这么选选选下去吧?”
“……”
听见这个问题,林尽沉默片刻。
他抬手在沙地上写了个“九”。
“我猜,这样的试炼空间,咱们一共要经历九次。”
“为什么?”
萧澜启扬扬眉。
“无论是凡世还是仙门,皆以九为尊。试炼难度很可能会分为三重,每过三个试炼境,难度便上一个阶梯。”
说着,林尽看向那道特殊的灰白色符文。
他微微眯起眼睛:
“一重、二重、三重。每重三个试炼境,难度依次提升。但入境者修为参差不齐,不可能每人都有过全三重的能力。所以,每结束一重后,选择中是否会多出一道生门,任入境者自由选择,是结束试炼离开秘境,还是继续挑战更险的困境、更大的机缘?”
林尽抿抿唇:
“若不算落地时那次初始选择,黄金蟒就是我的第三层试炼。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第四层,想来,难度只会比这天阶黄金蟒更高。”
“嗯。那又怎样?想选就选吧。”
萧澜启看出林尽是在纠结走或留的问题,便漫不经心道出一句。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选择对于林尽来说的危险程度。
但也难怪,在绝对的实力下,他确实很难理解林尽的小心翼翼。
他抿抿唇角,只轻哼一声:
“有本尊在,还能让你死了不成?”
这话让林尽微微一怔。
他抱着签筒的手无意识地稍稍用了些力,引得指间泛了点白。
他一边晃签筒,边轻笑一声:
“可不能轻易对别人说这种话。”
“为何?”萧澜启眉梢微挑。
“因为守护是件很难的事。”
“有何难?你说你一天怎么那么多别扭的想法?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好好摇你的签吧,我守个你还守不住了?”
听他这话,林尽哭笑不得。
这天魔,还真是又纯又蠢。
怎么什么都不懂?
他半开玩笑道:
“好啊,有你这话,我可就随便选了,万一你没护住我要我死在试炼里,我做鬼也要去找你。”
“你敢?”萧澜启扬扬眉:
“你敢死?死了敢来本尊就把你打散了,要你魂飞魄散才好!”
林尽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轻轻弯起了唇。
也是在那时,他签筒里终于飞出了四支签,但这次,其上书写的签文再不似先前精炼,而是四句批注:
“云开雾散终有时。”
“古戍苍苍烽火寒。”
“天容海色本澄清。”
“柳暗花明又一村。”
“……”
果然如林尽猜测的那般。
灰白符文是离开试炼的生路,至于其他三个选择,果然要比前三层难出不少,连签筒都已无法辨明吉凶,只能吐出模棱两可的诗句来供人分辨。
从签面上看,后两句诗的意象似乎比较温和,对应的便是其中的天蓝与墨绿两道符文。
可在这两者中,林尽又实在做不出抉择。
他只好把问题抛给萧澜启:
“萧澜启,蓝色和绿色,你喜欢哪个?”
“?”
萧澜启瞥了他一眼:
“绿吧。”
“行,那就走绿色。”
林尽收了签筒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黄金沙,就要去触漂浮在空的墨绿符文。
临走前,萧澜启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你真不装点带走?”
他还特意强调了:
“这是黄金!”
林尽笑得无奈:
“不用啦。”
他触发了符文通道,又是一阵熟悉的晕眩感,只不过这次,林尽在恍惚间还闻到一股很清新的草木味道。
他是木灵根,又是怀玉圣体,天生就与草木自然十分亲近。
看来,这次的试炼境便是“木”了。
林尽睁开眼。
待到看清眼前画面,他瞳孔微微一颤。
他们所在的试炼境内,没有天空。
至于是没有还是看不到,林尽不太清楚,因为抬眼望去,他目之所及满是郁郁葱葱的巨树枝叶。
那些苍翠枝叶重重叠叠,将头顶天空遮了个严实,而再往下看,空间内树木排列的方式极为讲究,两侧树木并排生长,直直高耸入云,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足够两人并排行走的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这句诗,再看眼前景象,难不成,这场试炼的形式,是迷宫?
林尽原本还想着,若再来只黄金蟒那般的妖兽,倒还省事了,毕竟他身边有萧澜启在,大黑哥三两下就能解决一只天阶妖兽,想来,除非朱雀亲临,否则也没什么危险真能威胁到他们。
但如今这第四层试炼就打了他的脸——
虽然武力威胁不到他们,但智力可以啊。
林尽看看萧澜启,莫名有些想笑。
萧澜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看我作甚?”
林尽压下唇角笑意,故作严肃地问了萧澜启一个问题:
“大黑哥,如今这试炼怕是要我们走迷宫,也就是在众多弯弯绕绕的死路中寻找唯一的通路。那你觉得,此局当如何破?”
“这还不简单?”
萧澜启微微扬起下巴,似是完全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
而林尽观察着他的表情,看着他开口的时机,掐着点学着他的语气和他异口同声道出一句:
“放把火烧了不就好了?!”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莫名有些喜感。
林尽见自己果然精准预判了萧澜启的回答,乐得直不起腰,而萧澜启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跳脚。
“混蛋!你……你敢戏耍本尊?!谁许你学本尊说话了?!”
看他那气坏了的小表情,林尽更觉得好笑了。
他实在没力气回答萧澜启的问题,笑得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他抬手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看着萧澜启,脱口而出一句:
“你怎么这么可爱?”
这话一出,林尽和萧澜启两个人都愣住了。
林尽意外于自己的失言,萧澜启则一脸茫然,而后缓缓红了耳朵尖。
混蛋!
怎么敢用“可爱”来形容一只如此高大帅气英勇凶猛威武霸气的成年男性天魔?!
混蛋!你个混球绿皮龟!!
“我讨厌你!你出去!你出去重新选,你去选那个蓝的,别进这个绿的,我不跟你走一起!”
萧澜少尊主恼羞成怒,一个劲把林尽往外推。
林尽只好笑着讨饶:
“哎哟,我错了,我这也出不去了,求求你,求求你行行森*晚*整*理好,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不行!你滚!”
“少尊主大人,求求你啦。”
林尽双手合十朝他拜拜。
看他这样,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勉为其难地应允了他的请求:
“行吧。你真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
天知道林尽有多努力才压下再次笑出声的冲动。
他见萧澜启快步走在前面,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萧澜启人长得高,腿还长,一步跨得老远,快步走起来,林尽根本跟不上。
试炼境内,头顶枝叶遮天蔽日,树荫黑压压落在肩上,压迫感有些强。
树木草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湿味道混在一起,还算好闻。
萧澜启快步走在前面,待到这条路走到尽头、即将拐去另一个方向时,萧澜启顿住脚步,回头看了林尽一眼,佯作不耐烦道:
“快点啊,怎么走那么慢,慢吞吞,人类的腿就是短!”
林尽有些冤枉。
萧澜启甩着两只手闷头就走,而他还要分心观察周围树木的走向,速度自然快不了。
但说这话,少尊主肯定又要跳脚,所以林尽想着敷衍两句把这个话题带过去,谁知抬眼时,他突然发现萧澜启正盯着自己脚边的位置。
“?”
他这个眼神让林尽觉得有些不妙。
他顺着他的目光缓缓低头看去,就便见脚下原本空荡荡的泥土路上不知何时伸出了几道粗壮的藤条,那些藤条如蛇一般匍匐在地,缓缓向他脚踝的方向游来。
林尽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愣着干什么,跑啊!”
萧澜启这话点醒了林尽,他立马撒丫子跑。
但那些藤条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发现林尽想逃,它们立马放弃伪装,加速朝他冲来!
林尽此生,恨一切需要比拼体力的活动,尤其是追逐。
他来这都快十年了,终也没能和这具身体和解。
林尽玩命似的往前跑,他的求生欲明明很强,可一双腿沉得活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动。
明明才跑了没几步,可林尽已经尝到了喉头涌上的血腥味。
也在那时,他脚尖突然磕到一块石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去。
林尽本能地从储物戒里抽了张符,想在自己摔倒前打出,好给自己争取点挣扎的时间。
他用两指夹着薄薄的符纸,但还没等他注入灵力,他的手腕突然被另一人握住了。
下一秒,那人拦住他的腰,把他整个捞起来抱进了怀里。
“笨死了。”
林尽的脸颊贴着萧澜启的胸膛,他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声音一起传来他耳畔。
他似乎压着点怒气,不满道:
“我是死人吗?朝我喊一句救命,要你命了是吧?”
择心而从
悬焱山外。
韩傲背着破界剑, 和一高挑少年走在一起。
他们二人躲在山外乱石后,少年瞧着悬焱山脚那群修士和魔族,回头冲韩傲道:
“人来得真够多的, 咱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没事。”
韩傲用布条慢悠悠缠着自己的手掌:
“朱雀秘境比较特殊,不出意外的话, 试炼中途应当不会碰见闲杂人等, 不必担心有人同你争抢机缘, 除非真的点背至极。”
韩傲咬住布条,在腕上绑了个结,而后轻啐一声,抬眸看向少年:
“三七,记得得我说的话,进去后, 若到选择符文之时,切记尽量选样式简单的, 过头三层试炼后,下一次选择, 必须选灰白色符文, 那是出来的路。千万不能贪心, 后面的试炼难度,以你修为, 招架不住。”
“放心吧韩哥, 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 就是听劝!你说的话我全记住了!”
三七拍拍胸脯, 道。
“好。”韩傲拍拍他的肩膀:
“祝你一切顺利。”
韩傲离开烟雨山已有三年了。
这三年内, 他一直在惊雨镇和逍遥堂的散修们一起行动。
逍遥堂是修仙界内类似赏金猎人的组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一切凭实力说话。没有烟雨山那些虚与委蛇。
韩傲拼杀三年,按照对原著所剩不多的记忆临时补了几个剧情点。虽然他没有照男主的路按部就班前行,但主角光环犹在,如今,他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韩傲。
他按照身边人所希望的,成了一个真正的剑修。
三年,韩傲一步步从新人愣头青坐到了逍遥堂的高位。
在现世,他自小被家人宠着长大,什么也不用担心,最大的危机就是应付一个个ddl和考试,以前在烟雨山内也是成天咸鱼度日,若非出来历练这些年,他还不知人情竟如此弯绕、人心竟如此险恶、世事竟如此凉薄。
身边这个叫做三七的少年是这三年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兄弟,这小子虽然修为不算出挑,但胜在人机灵。这次朱雀秘境现世,逍遥堂内只有他和三七得了凤翎印记,韩傲便把这当做与以往无数次任务相似的情况,带了三七一同闯境。
朱雀秘境的降临,比起原书提前了很多年。
但韩傲不觉得有什么。
虽然时间提前,降临的位置也同他记忆中有出入,但总归剧情是一样的,只要他是韩傲,只要他知道即将面对的一切,就没什么可担心。
他是主角,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区区朱雀秘境,不足为惧。
韩傲对朱雀秘境这段剧情的记忆很是深刻,进入秘境后,他遇见的选择与试炼同剧情中分毫不差,他也一直在按剧情中男主的路前行。
若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直走到第九个试炼境,最终得到朱雀天火的助力,将自身的金灵根洗炼成传说中的天金灵根,他的破界也会在这段剧情中彻底解封,以真正的神器之姿现世,从此叫修仙界闻名胆寒。
朱雀秘境对于韩傲来说就像开卷考试,没什么难度。他一路披荆斩棘,无论遇见任何困境,记忆中都有对应的解决方法。
很快,他站在了第七层试炼的选择前。
韩傲面前摆着三道符文,一道纯白,一道深黑,一道鲜红。
韩傲想也没想,便抬手触向了那道黑色符文。
空间转换带来的恍惚感袭来,韩傲闭上眼睛稍缓片刻,再次睁眼看见身前一片漆黑,他心里并无波澜,只想速战速决。
他按照记忆所指抬步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但走出几步,他余光突然瞥见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
韩傲脚步一顿,他侧目看去,只见那光芒愈发强烈,同时,还有属于另一人的灵流波动挤进了这方空间。
“……?”
进秘境后,韩傲每一步都在按原著男主的轨迹走,在这次秘境试炼中,他应当如剧情一样全程单打独斗才对,可看现在的情况,这个空间内还有另一人进入?
怎么可能?
韩傲微微眯起眼,顿住脚步,等待那人的到来。
韩傲在外面拼杀了三年,他的心态比起以前已截然不同。
他稍稍握紧了破界剑柄。
直到下一瞬,光芒散去,一抹素白出现在韩傲眼底,惹得他轻轻睁大了眼。
“叮——”
银与玉碰撞,发出一道微弱的响。
女子微微蹙着眉,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一身素白衣裙,眉眼柔和至极,似三月春水、风过柳梢。
韩傲一辈子也忘不掉这张脸。
他微微一怔,身上戾气尽散,立马规规矩矩地朝柳拂心行了礼:
“柳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嗯?”柳拂心似是惊讶于对方认得自己。
她垂眸打量着韩傲的身形和容貌,片刻后,她眸底闪过一丝惊喜:
“你是……烟雨山的韩公子?我们在中云城见过,对吗?”
“对,只是我如今已不在烟雨山了。”
韩傲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耳朵: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当年那案子办得很漂亮,我怎么会忘记韩公子和林公子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柳拂心微微笑着,顿了顿,她又道:
“方才第一时间竟没敢认。比起当年,韩公子似乎变了很多。”
听见这话,韩傲轻轻一愣。
很快,他抿起唇,点点头:
“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嗐,人总要长大。对了,柳姑娘,我没想到会在这朱雀秘境遇到你,请容我多问一句,现在这里,是你过的第几个试炼境?”
被问到这个问题,柳拂心略作回忆后道:
“第七个。”
“我也是。”
天知道韩傲这些年想了柳拂心多少次,他做梦都在想与她重逢的画面,当年她留的印信到现在还在韩傲的储物戒里收藏着。
可如今,柳拂心已如梦中那般真真切切站在自己眼前,韩傲却有些不大敢看她了。
他微微垂着眼,只道:
“能在这种情况下在这里遇见,还真是够巧。”
“是啊。”柳拂心应了他的话,又抬眸瞧瞧周边无边际的一片深黑,眉眼染上些许愁色:
“只是不知这境究竟是怎么个解法。每过三个试炼,难度似乎就会拔高一节,先前几个试炼多少还有些提示与指向,如今这里,竟就只剩一片黑了。”
“柳姑娘不必担心。”
见她为此事发愁,韩傲赶忙道:
“我会解。”
这第七层试炼看似完全没有头绪,但只要将这空间耐心探索一遍,自能寻到解决之法。
韩傲带柳拂心寻到了藏于试炼空间九处的破碎符文,将它们正确拼凑再加以完善之后,符文的光驱散了周围无边际的黑暗,韩傲手上则多了一片绘着精妙符文的石片。
他看看手心里的符文石片,想了想,伸手将它递给了柳拂心:
“柳姑娘,这个给你。”
每个试炼空间被破解后,都会给试炼者留下相对应的奖励,只是这奖励一个试炼内只有一份,若两个试炼者共处一个试炼空间,就注定有人要空着手出去。
韩傲手里的石片便是这场试炼留下的奖励,它看似不起眼,实际却是一枚极为难得的起阵石。
就如符修可把符文绘在黄纸上储存法术,起阵物和符箓同理,便是将阵法最核心的部分注入物品,使完全不懂阵道的人也能动用阵法之力,只是注阵要比画符难得多,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做到,几乎是只存在于传说与故事中的东西。
如今躺在韩傲手里的这块石片便是传说中的起阵石,其中所记录的阵法和他们方才遇见的深黑试炼境类似,都是困锁类型的阵势。
韩傲不爱符阵这种麻烦东西,这起阵石放他这里也是落灰,不如送给柳拂心。
她是医修,战斗能力相对较弱,还容易被人盯上,如果哪天她遇见危险,还能将这起阵石当做后手拖延一二。
柳拂心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我什么都没做,能解此试炼,全是韩公子一人的功劳。有奖励也当是韩公子先拿,哪有给我的道理?”
韩傲摇摇头,只道:
“不讲道理,我就是想送给你。左右这起阵石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你拿着吧,防身也好,若拿去卖,也能值几个钱。”
见他这样说,柳拂心也没再推脱。
道谢后,她将起阵石收入储物戒中,而韩傲微微蜷起手指,没看她,而是抬眸望向了出现在他二人身前的符文。
那符文共有三道,一道暗红,一道深灰,一道橙红。
看见这三道符文后,韩傲微微一愣。
这选择,竟和原文描写有了出入。
虽说原文中也是三道,但颜色却是暗红、冰蓝、墨蓝,此时另外两道的颜色为何发生了改变?
难不成是因为柳拂心的出现?
但,就算选项和剧情不大一样,韩傲也没多在意。
因为他要选的暗红色符文未变,那是一个熔岩秘境,他将在里面遇见一条天阶火岩蛟,屠蛟后取得它的角与妖丹,未来再将其尽数吸纳化用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可……
他看向身边的柳拂心,问:
“柳姑娘,你想走哪条路?”
柳拂心抿抿唇,犹豫不决。
韩傲看着她,试探着道:
“若我没记错,柳姑娘应该是水灵根?不如我们走左边这道,大概率是火境,于你属性有利,若遇见危险,我们两个还能相互照应着些,我……可以保护你。”
韩傲这话应当是相当有诱惑力的,可柳拂心面上却闪过一道难色。
她垂下眼,苦笑一声:
“韩公子有所不知,我……怕火。”
“?”韩傲微一挑眉。
他很喜欢柳拂心这个角色,原文中有关她的部分,每段他都细细咀嚼过,可他从来不知柳拂心怕火。
柳拂心垂下眸:
“我的印记是红蓝双色,在之前的试炼中便尽量避开了疑似火属性的试炼境,这次……依旧不愿沾染。我便走中间这条路吧,不拖累韩公子了,还祝韩公子一切顺利。”
说着,她同韩傲行过一礼,可就在她要走进灰色符文前,韩傲突然叫住了她:
“柳姑娘,稍等!”
韩傲有些犹豫,他又看了眼手边的暗红色符文。
那一瞬间,他莫名想了很多。
他想,他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三年来一次次突破底线、一次次提剑做那些曾经被他唾弃反感的事、一点点从厌恶到麻木再到从容,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回家。
可找了这么久,他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没有。
还为了变强。
那么变强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再为人鱼肉,不让自己再被轻视嘲笑,除此之外,还要保护想保护的人。
可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他保护?
林尽有自己的生活,他不需要他,如今,他唯一的念想,也只有柳拂心了。
韩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柳拂心。
因为他已经偏离原剧情很远了,他不确定自己和柳拂心还能否相遇,今日在这里偶然碰见,对他来说是个惊喜。
可相遇如此短暂,这就要分别了。
而现在,面对选择,韩傲不禁在想,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随着男主的路一步步变强重要,还是柳拂心重要。
如果变强是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是为了得到喜欢的人的认可,那么如今,人就在他眼前,他又要如何选呢?
韩傲很快有了答案。
他抬眸看向柳拂心:
“柳姑娘,可介意我与你同行?我不会跟柳姑娘争抢,秘境所得之物,我半分不会沾染,全归柳姑娘所有。”
“……”见他这样,柳拂心略微有些茫然:
“我并不介意韩公子同行,可韩公子这是何苦呢?若把所得之物都给我,你岂非浪费了这次秘境之行?”
“不浪费。”
韩傲轻轻抿起唇,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她时,眼底微微亮着光:
“试炼最后三境危险万分,而我……如果柳姑娘愿意,我想和你一起面对,这对我来说,不叫浪费。”
薏苡之谤
不知从何处生长出的树藤以极快速度刺向林尽后心,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萧澜启一把将林尽捞起来,青粲色的崩云碧火瞬间包裹了那些不知来意的藤条, 将它们化为火光中一条条扭曲的黑影。
萧澜启的崩云碧火是梼杌传承,品阶已相当于人类所谓的神器, 连灵魂都可焚尽, 因此萧澜启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区区几根藤条当回事。
谁知, 就在他以为危机暂解、打算将林尽放下去时,火光中忽有藤条突刺而出,萧澜启下意识抬手替林尽一挡,皮肤这便被藤条剐蹭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萧澜启心里一惊。
经过崩云碧火烧灼后,这藤条不仅没有化为飞灰,反而还能再次发起攻击?
火原本就克木, 碧火品阶还如此之高,怎么可能?!
萧澜启心中震惊, 但他来不及去找谁寻个解释,眼见着藤条一击未中还在蓄势, 萧澜启赶紧再次抱起林尽, 朝这巨树林间唯一的通路跑去。
林尽趴在他肩膀上, 看着后面还未放弃追击的藤条,也心觉不对。
他记得, 他似乎在古籍中看过类似的记载, 说上古时期生在极南之地的植物日日受地火滋养, 经过千万年的优胜劣汰, 留下来的植物皆是极为坚韧、且耐火性极强的品种, 难不成这藤条便是其中之一?不然不该连萧澜启的崩云碧火都无法伤其半分。
可若真是如此,林尽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遇到的这试炼境, 针对性也未免有些太强了。
原本在第三个试炼境遇见天阶妖兽就已经很不合理了,而在萧澜启轻松斩了那黄金巨蟒之后,他们又来了这巨树迷宫,这地方不仅让萧澜启一身莽劲儿没处使,还要面对这些抗火的树藤。
这就相当于卸了萧澜启的战力,让他们没法强行破局。
难不成朱雀秘境当真如此有针对性,还会按入境者各人的强弱分配难度、以每人特点挑选试炼境特性?
又或是说……
林尽坚信有关“运”的势不可能被人为操纵,但保不齐背后真有人在影响他们的运,要他们点背到这种程度。
正在林尽思索的时候,他突然听萧澜启道:
“林尽,分岔路!”
“……”林尽正被萧澜启扛着,压根看不见前面的路,他只好拿出签筒求上一签:
“右边是生路!”
萧澜启想也没想,立马拐去右侧,而在他们跨入右侧通路的同时,地面突然开裂出一道口子,一棵树苗瞬间探出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至与周边树木相同的大小,堵死了他们的退路,但也拦住了后方那些至今追击不止的藤条。
林尽看着方才在几息间从破土幼苗生长至参天巨树的树木,若有所思地抿抿唇。
直到他被萧澜启放了下来,他才回过神,理理自己皱巴巴的衣袍:
“谢谢你啊,又救我一命。”
“谢什么谢,我才不想救你。要不是……”
萧澜启转念一想,方才林尽也没朝自己求救,心里顿觉气闷。
他又瞥了眼林尽,瞧见他手里那只签筒,方道:
“……要不是你有这签筒,我才不稀罕救你!”
“好好好。那谢谢签筒救我一命。”
林尽实在觉得好笑。
二人继续向前行去,林尽依旧边走边观察身边树木的走向,而这次萧澜启没再一个人走前面,他跟在林尽身边,留意着周边的动静,以防还有那古怪树藤像方才一般在暗处偷偷逮着好欺负的下黑手。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林尽求出来的这条生路也诚不我欺,他们后面再未遇见什么危险,就算遇见难以辨别的分岔路,有签筒在手,选择也不算难事。
但林尽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他和萧澜启一路向前,最后一个路口,他们遇见的再不是分岔路,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
棵棵巨树围在一起,圈出了这片空地,只在东西南北四侧分别留下一处通道。
空地正中间生着一棵比其他巨树还要粗壮许多倍的古木,看起来至少得有二十人才能勉强合抱。它枝叶繁茂,从中心蔓延而出,和边上一圈树木交融在一起,完整遮盖了这片天空。
按照经验,这应当便是此迷宫的中心了。
外圈树木将此地围得严实,只在东西南北四侧留了供人行走的通道,林尽和萧澜启方才便是从南侧进入。
“这地方真是没完没了,绕来绕去这么久,竟还没个尽头。”
萧澜启耐心告罄,他烦躁地往旁侧树干上捶了一拳,毫不意外,树木纹丝不动,倒是他自己,太过用力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没忍住轻“嘶”一声。
“?”
听见这声音,林尽看向他:
“你怎么了?”
“呵!”
萧澜启夸张地冷笑一声,以一个状似不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动作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亮给他看:
“不知道,莫名奇妙就被树藤剐了这么一下。之前不觉得,此时倒还真觉得有些痛了。”
林尽哭笑不得。
他凑近些,看看萧澜启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先前一切太过混乱,林尽不记得萧澜启什么时候受了伤。
若说是树藤,总归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只是,这树藤看似柔软,剐蹭出的伤势竟如此触目惊心,瞧着都给萧澜启带了一层皮肉下来,他瞧着都牙酸,也难为他能忍这么久。
“休息下再走吧,我带了药,给你先处理一下?”
萧澜启看看自己手臂上那道伤口。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若不是方才用力扯到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道伤。
天魔才不似人类那般娇弱,磕了碰了都得上点药缠一缠,比这重千百倍的伤,萧澜启受得多了去了,每次自己扛一扛也就过来了,总会好的。
因此,此时听林尽这样说,萧澜启下意识就要拒绝,但他抬起眼,看见林尽的眼睛,又不知为何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抿抿唇角,犹豫片刻后,轻哼一声道: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本尊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
“行。”
林尽实在无奈想笑。
他把萧澜启拉到中央那棵巨树边,寻了一处凸出地面的树根坐下。
这次来朱雀秘境前,他两位师尊不仅给他装了很多法器,还给他备足了丹药,生怕他这脆弱的小身板在里面磕了碰了。
林尽看着拿了几瓶品阶高的伤药,轻轻洒在萧澜启的伤口上:
“你不疼吗?怎么早不说伤着了?你瞧这血,当是流了一路吧?”
“这有什……”
“铛——”
萧澜启一句话还没说完,话音突然断了半截。
因为有颗小石头突然从天而降,砸到了他的脑袋。
“……”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头顶古树层层叠叠的苍翠枝叶,眸底闪过一丝戾气。
“怎么了?话说一半。”
林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认真给萧澜启涂药,随口问到。
“……没什么。”
萧澜启收回了视线,但还未等他再开口,树上便又落下一颗石子,精准砸到了他的头。
萧澜启攥起手指。
罢了,林尽在上药。
忍了。
连他自己都惊叹于自己日益增长的耐心。
左右是个小角色,不必计较。
萧澜启这样劝着自己,他平复一下心情,正想再和林尽说些什么,可又卡着他开口的点,一颗石子从天而落,再次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萧澜启忍无可忍。
“你有完没完?!给你点颜色便不知好歹了是吗?!”
萧澜启大怒,将先前在心里劝自己的话全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从林尽那里抽回手臂,身上魔纹瞬间发动,朝上探入古树枝叶,从其间卷出一个白团子来。
“啪——”
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拍在地上,萧澜启在那玩意起身前便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浑身上下都是要命的戾气:
“你找死?”
这整个过程迅速至极,林尽只觉自己上一秒还在和萧澜启好好聊天,下一秒这家伙就突然暴起不知道从哪拽了个人下来。
他吓了一跳,险些没坐稳。
他赶紧扶起那些被萧澜启带到地上的药瓶,才来得及看一眼被萧澜启揪出来的人。
但让林尽意外的是,萧澜启抓住的并不是妖兽,也不似先前那奇怪树藤一般的怪东西。
他拽下来的,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但那少年看着并不像人类。
他生着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头顶长着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仔细瞧瞧,身下也压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这是……妖族?
那少年生得漂亮至极,尤其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水光粼粼泛着些波澜。
可能是刚那一下摔得狠了,他猛地呛出口血来,人被萧澜启掐得几近窒息,两只手无力地推着他的手腕。
林尽注意到,他右手背上有一道冰蓝色的凤翎印记。
他也是试炼者?
意识到这点,林尽忙道:
“萧澜启,你先放开他。”
“作甚?!”萧澜启没好气道。
“他是试炼者,不像坏人,让我先同他聊聊好吗?”
林尽见萧澜启正在气头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温声劝他。
“他用石头丢我!原本没想和他计较,谁知他变本加厉,还砸上瘾了,叫本尊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这难道不是挑衅?有什么好问的,不知好歹的东西,杀了便罢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萧澜启听林尽的话,还是放开了那少年。
少年重获空气,大口大口呼吸着,等缓过劲来,他立马连滚带爬地到林尽身边,抱住了他的腿,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像小动物撒娇似的一下一下用脸颊蹭着林尽的腿,身体还微微发着抖,像是怕极了:
“仙君,仙君明鉴啊。我……我原本在上面睡觉,可突然见你和他一起过来……天魔,天魔都是坏东西,我见仙君和他一道,还以为仙君您是被他胁迫了去,我是想帮帮仙君的,我知晓自己修为低微,怎么可能去挑衅这凶神恶煞的天魔,我不要命了不成?可我实在担心仙君安危,谁知……”
“你胡扯!”
萧澜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个臭狐狸,别以为本尊不记得你!你离他远点!把手给本尊撒开!”
听见这话,小狐狸似是被吓到了,夸张地一抖身体。
他往林尽身后蹭了蹭,似是在寻求他的庇护:
“你看啊仙君,他好凶的,你竟能放心跟他待在一起,还给他治伤?他可不懂感恩 ,反倒是您,可要当心一时不备被他害了性命。
“我幼时便见过他,当时,他对我穷追不舍,还想挖了我的妖丹碾碎了拿去做衣服。如今在此地遇见,我心里真的好怕,你瞧,仙君,他好坏,好凶,对着仙君这么温柔的人,竟还用这般语气说话。不像我……”
小狐狸说着,抬手擦了擦眼泪:
“不像我,若我有仙君这么好的同伴,定是语气稍重些许,都得自责到寝食难安的呢。”
“?”
拿糖作醋
这狐狸说话一套一套的, 萧澜启都听懵了。
他看看狐狸,又看看林尽,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不会吧?
林尽不会真吃他那一套吧?
这不就是装可怜装柔弱博同情吗, 演技那样差,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故意献媚, 林尽不会……
“没事的, 你先起来。”
林尽看着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狐狸, 实在心疼。
他弯腰去扶他,但小狐狸抱着他的腿就是不肯撒手:
“仙君,我怕,我好怕呢,你瞧那天魔,到现在还盯着我, 似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去。”
小狐狸用脸颊蹭蹭林尽:
“我好不容易才修炼到九条尾巴了,真怕他又要挖了我的妖丹, 或者断了我的尾巴,再拿我去做漂亮衣服呢。”
“你……!哪有你这样的?!”
萧澜启输在嘴笨, 气得要死:
“本尊对你如何了?若不是你先拿石头砸人, 本尊本都不想理会你!忍了一次还有第二次, 再忍还有第三次,事不过三知不知道?!是你故意挑衅, 现在又在这装可怜控诉本尊欺负你?你放开他!你要脸不要?!”
“仙君你看他——”
小狐狸拖着长长的泣音, 躲到了林尽的身后:
“我没有砸他, 没有挑衅他, 真的。他为什么这么凶?他平时, 也是这样对待仙君你的吗?”
“萧澜启,你冷静一下, 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别这么凶,吓到小朋友了。”
林尽拉着小狐狸的手腕把人扶起来。
“小朋友?!”萧澜启睁大了眼:
“本尊在童年期的时候他就已经修炼到七尾了,他小朋友?你叫他祖宗都绰绰有余!”
“你瞧,他承认了,他承认他见过我,那时他就想掏我妖丹呢。”
“你再提一句?!掏你妖丹怎么了?出门在外遇见强敌,要不就打,打不过就死,你们妖族不应该最懂这个道理?!就你这狐狸,从以前到现在都只会玩谄媚腆着脸求庇护那一套,当真是你们灵狐一族的耻辱!”
“呜呜仙君……”
“好了!”
林尽真是左右为难,他稍稍提高音量喝了一句,试图停止这无厘头的争执。
“……”
这话一出,二人果然都安静了下来。
对面的萧澜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你凶我?”
“我没有。”林尽真的好无奈。
“你凶我!你为了这个只狐狸,凶!我!好,本尊为你受森*晚*整*理的伤,给你救的命,都去了狗肚子里,你个忘恩负义被狐媚子一哄就七荤八素翻脸不认人的混球绿皮龟!”
萧澜启怒视躲在林尽身后的那只臭狐狸,同他对视时,他瞧见了那死狐狸眼底得意的笑意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更气了:
“他在笑!你回头看他!他在笑!他就是故意示弱!”
“好了,萧澜启。”
林尽唤了他的名字:
“如果有误会解开就好了,别老耍脾气,吵吵嚷嚷像个小孩子。你伤不痛了吗?去休息一下吧?”
听见这话,萧澜启抿抿唇角,盯着林尽的眼睛不说话了。
片刻,他轻嗤一声,转头顺着古树走了,似乎不想再和林尽多说一句话。
他走后,小狐狸才怯生生探出了头:
“仙君,天魔走了吗?我的出现是不是让你们不高兴了?他不会生气吧,不会迁怒仙君你吧?如果我的存在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话,我可以走的。”
林尽垂眸看着小狐狸一双无辜杏眼,无奈地叹口气:
“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张干净的帕巾:
“刚伤着没?擦擦吧。”
小狐狸抬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
林尽转身到方才坐过的树根边,从先前拿出的药瓶里挑拣一阵,拎出两个瓷瓶递给他:
“要是伤着就吃这些,这些丹药品阶还算上乘。”
小狐狸也没跟他客气,他接过药瓶走到林尽旁边坐下:
“仙君,你人真好。”
“总归是他伤了你,替他道个歉罢了。”
林尽冲他笑笑:
“你叫什么名字?”
“元曦。”
元曦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微微动着,他将林尽给他的药丸倒在手心,没立即吃,而是先嗅了嗅,才一口吞服:
“仙君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烟雨山林尽。”
说着,林尽又瞧瞧萧澜启离开的方向:
“他叫萧澜启。”
“我知道他。”元曦撇撇嘴:
“百年前,我闲来无事去树林闲逛,想找些草药来炼药,结果就被那臭天魔盯了去。他追得我好苦,我差一点点就要成为他爪下亡魂了。”
“然后呢?”
“然后我在逃命时偶然遇见了一位喝酒的仙君,那仙君帮我赶走了他。呵,那天魔看起来那么嚣张,还不是被仙君用树枝就简简单单打趴在了地上?”
元曦说着,心中不免快意。
后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林尽:
“对了仙君,你来自烟雨山,那你可曾认识我当年遇见的那位仙君?他也来自烟雨山,他叫楚听雪,他是我的恩人,是大大的恩人!我寻了他好久好久,可至今也没能寻见他、同他说句谢谢呢。”
“……”
听见这话,林尽唇角笑意一顿。
元曦竟不知道楚听雪早已……?
林尽犹豫着抿抿唇。
他想着是否要告诉元曦实情,可他看着元曦亮晶晶的眼睛,终也没能忍心。
他只轻轻摇摇头:
“……抱歉啊,我也没见过他。”
“好吧。”元曦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他似乎原本就没期待林尽能给自己肯定的答复。
他晃晃腿,用脚跟一下下碰着粗糙的树根,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仙君,你为何会跟那只天魔在一起?他看起来凶神恶煞,你难道不怕他一个不顺心就杀了你生吞血肉吗?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会想办法帮你摆脱他。”
“不用叫我仙君,叫我林尽就好。”
林尽听着元曦的话,很是无奈:
“不用担心我,我们是朋友,他不会的。”
“朋友?可他对你那样凶。哎,你可不能被天魔蒙骗了。天魔这种族最是阴险狡诈!不得不防啊!”
看起来元曦真是恨毒了萧澜启,连说这话时都恨恨地咬着牙。
林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既然不清楚细节也不知全貌,那再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林尽带过了这个话题:
“对了,你也是入朱雀秘境的试炼者对吗?可你入了这个秘境,为何不想法出去,反倒躲在树上……睡觉?”
元曦一提起这事就发愁。
他耸耸肩:
“我也想出去呀,可我出不去。在你和那死天魔来之前,我可已经在这鬼地方整整待了十日了。”
“十日?”
林尽微一挑眉。
朱雀秘境不是昨夜才开启的吗?
不过仔细想来,这秘境中试炼小空间的时间流速应当与外边不大一样,估计要慢上许多,所以元曦说十日,倒也合理。
“是啊,我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可你瞧,从这望去,东南西北四条路,除了南路通往起点,余下的无一例外,都是死路。
“仙君可别不信,这十日,我已将这四条路所有的可能性试了数十遍,你只要进去瞧一眼,就能看见我在每条路上做下的印记。我爬上树本是为了试着从高处瞧瞧有无生路,谁知竟睡着了,原本我都快要以为自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直到老死了,还好遇见了你。”
元曦朝他眨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同他道:
“仙君,如果真要在这待一辈子,不如咱俩合力把那天魔杀了吧?留他在这迟早是威胁,不若咱俩把他除了,然后一起在这树林里生活如何?”
元曦是真的很恨萧澜启。
林尽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点。
“不必,我们不会在这困一辈子。”
林尽摇摇头,顿了顿,他再次认真地问元曦:
“你确定这四条路皆是死路?”
“确定!”
元曦用力点头:
“十分确定!虽说狐狸天性狡诈,但我可不会骗你这样的仙君,只会骗某些可恶的死天魔!您想啊,要这四条路能出去,我何苦还要留在这里?如若仙君不信我,也可以自己试着去走一走,然后您就会发现,我说的可都是个顶个的大实话!”
林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本以为这次试炼是迷宫,可若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恐怕迷宫也只是蒙蔽视线的障眼法。”
言罢,林尽垂下眼思索片刻,偶然间,他突然瞥见了手边的纱布。
这些纱布原本是要给萧澜启包扎伤口用的,可在那之前,萧澜启一把拽下了藏在树上的元曦,这才有了后来这些事,弄得林尽连他身上未处理的伤都忘记了。
林尽没多想,他立马收好纱布和药瓶:
“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找萧澜启。”
“怎么?”元曦歪歪头:
“仙君要药死他?我可以和你一起!”
“不。”林尽哭笑不得:
“我去给他处理伤口。”
林尽抱着手里的东西,一路绕到古树另一侧。
萧澜启正双手抱臂盘腿坐在地上。
可能是听见林尽靠近,他耳尖微微一动,撇着唇角换了个方向坐,拿后背对着林尽,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尽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园长,刚哄完一个小孩就要马不停蹄地来哄另一个。
“萧澜启,来,我给你包扎伤口。”
“不用!”
萧澜启语气很差:
“抱着狐狸过一辈子吧!你哪用管我死活?这伤口都快愈合了,你倒是想起我来了。不知好歹的人类,一只狡猾的臭狐狸也抱着当块宝。被骗去卖了还得替人数铜板。”
“不会的。我哪有那么蠢?”
林尽到他身边坐下,看他那张别扭的臭脸,实在觉得好笑。
“你还不蠢?那狐狸方才就是在故意装可怜!你不仅辩不清,还为他凶我!你们才认识一炷香时间,你就会为那狐媚东西朝本尊讨公道,那再久一点呢?真打算把本尊合力除掉?还是把本尊药死?”
“好啊你,偷听!”
“谁偷听了?本尊五感不知比你们这种低等种族灵敏多少倍,你们的声音使劲往本尊耳里钻,想不听都不行!”
“好好好。”
林尽实在没忍住笑:
“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我也没凶你,我只是想要你们别再吵了,那句话是对你们两人说的。”
“那你……”
萧澜启瞥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冲着本尊说,为什么不冲着他说?!你不还是喜欢那种狐媚做派,不还是拿他当宝贝?”
“嗯,对啊。”
林尽大方承认了。
听见这话,萧澜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他竟然还有脸承认?!
“谁不喜欢会撒娇的小狐狸?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可稍微说句重话,他就好像要哭了,这叫人怎么忍心?”
林尽整理着自己的药瓶和纱布,也没多想,半开玩笑似的随口道:
“你就是脾气和嘴太硬了,这样的话,跟人相处很吃亏的。你瞧小狐狸,不用你学他做派,若是你偶尔肯听个话服个软,或者撒个娇,我不也拿你当宝贝?”
“你……!”
萧澜启红了耳尖。
他撇开了视线。
胆大包天的人类,你以为你是谁?
谁想当你的宝贝?
才不稀罕!
对台好戏
“你也是胆大包天, 竟敢拿本尊与那低贱的九尾灵狐相提并论。”
但话是这么说,萧澜启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好了那么一丝。
他轻嗤一声,把自己的手臂递给林尽:
“给你, 轻点弄!”
“好。”
林尽用剪刀减掉伤口周围那片布料,才小心翼翼地用纱布缠上去。
他边替萧澜启包扎伤口, 边闲聊般道:
“你知道吗?你特别像我养的那只小狗崽。哎, 不好意思, 这次又拿少尊主大人跟小狗比较了,少尊主大人不会生气吧?”
萧澜启睨着他,冷哼一声:
“真怕我生气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你这人类真是愈发胆大,你就是故意的。”
他这话把林尽逗笑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好吧。你俩真的很像,我那小狗也爱生气, 一气就连抓带咬不让人碰,要哄好久才能好。”
听见这话, 萧澜启有些意外地一挑眉。
他抿抿唇角:
“所以,你现在是在哄我?”
“不然呢?”
“那你也忒没诚意了些。”
“你这天魔, 那你想如何才算有诚意?”
“替本尊疗伤本就你你应做之事, 现在你为那臭狐狸惹本尊生气, 就捡着你未做完的事再说两句软话就算哄了?你不得再多给我点什么,才能弥补我心里受的伤?”
“哟, 心里还有伤?让我瞧瞧你伤哪了?”
林尽逗他玩, 顿了顿, 又道:
“那你说, 你想要什么?”
“……”
萧澜启没有说话。
他只是垂眸看着林尽的眼睛, 片刻,他突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
萧澜启微烫的掌心贴上来时, 林尽有些茫然。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瞧着萧澜启青粲色的眸子,总觉得这个动作是否略微有些暧昧了,可还未等他回过神,他脸颊突然一痛——
萧澜启掐住了他的脸。
“以后别跟那臭狐狸说话!”
林尽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他抬手揉揉被掐疼的脸,实在无奈:
“你到底同小狐狸置什么气呢?我可听说了,你当年追杀人家要剖人家妖丹,他对你有些怨怼也属正常,那你呢?那你又在气什么?”
是啊,他在气什么?
还不是气那臭不要脸的狐媚子?!
可狐媚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萧澜启想不通,也懒得想。
他一挥手:
“不知道,不重要,总之,你就是不许和他说话,也不许和他离太近,否则……”
话说到这,萧澜启顿了顿。
否则什么?他能拿什么威胁林尽呢?
萧澜启终也没能想出合适的后半句,但也不需要了,因为林尽已经绑好了纱布,从树根上站起身来。
“只是试炼途中恰好遇见而已,朱雀秘境这么大,能遇到也就全靠这么一点缘分,以后怕是想说也说不到了。你在这休息一会儿吧,别去招惹狐狸,也别跟狐狸打架,嗯?”
“你去哪?”萧澜启瞧着他。
“去找结束试炼的办法。”
“你要进树林?你一个人去?又遇到方才那树藤怎么办?你这脆弱身板,被扎一下就得对穿,我同你一起!”
“不会的,我就去找点东西,很快回来。”
“……林尽,你要去找什么?”
正在二人说话的时候,旁边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狐狸扒在树根后边,见他们二人望过来,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确认道:
“你说过,我可以这样叫你对吧?”
萧澜启听见他那矫揉造作的语气就觉得烦:
“你当你是谁?之前不是一口一个仙君叫得开心吗?现在怎么又不叫了?!”
“是林尽要我别叫他仙君的,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够亲昵吧。对吗林尽?”
“亲昵?!还想怎么亲昵?叫你宝贝好不好啊?!”
听见这话,元曦脸颊泛上一层薄红,扭捏道:
“宝贝吗?虽然有些暧昧了,可,如果……如果林尽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
“……”
萧澜启差点气得一头栽过去。
差点栽过去的也不止他一人。
一见这俩人凑在一起,林尽就异常头疼。
一个脾气差到底给一点火星就能着,一个明知道惹不起还偏要上去疯狂试探撩拨,实在是……
眼见着一场大战又要爆发,林尽赶紧打断施法:
“好了好了,咱们不要吵了好吗?我现在需要离开一下,你们能和平共处吗?”
“你去哪呀?”
元曦歪歪头:
“我在这里留了很多天,我对这里很熟的,你想去哪我都能带你去,想找什么东西,我也知道在哪。”
萧澜启不甘示弱:
“不许跟他一起!我跟你去!”
“呵,你知道每条路通往哪里吗?你知道哪里有危险吗?你这一走,还能找见回来的路吗?你自己被绕在林子里没关系,可别拖累了林尽跟你一起受困!”
“你这狐狸,不想活了?!”
“好了!!”
林尽真的好崩溃:
“你们再这样吵下去,咱们谁都别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是想帮仙君的。”
元曦有些委屈:
“可谁让这个天魔这般霸道,就连我想帮助仙君也不允呢。”
“想帮他?你这狐狸空口白话说得好听,可万一你有歹心,想要把他骗去林子里杀掉又如何?这人类可是好杀得很,你们狐狸天生狡诈,不得不防。”
“啊?”元曦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
“林尽,他的猜测叫我好生伤心,我真的只是想尽力帮帮你,我没想做坏事的!这天魔,竟如此想我吗?”
萧澜启看见元曦那张脸上的欠揍表情,当真是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林尽在旁边瞧着,他真想立刻捏死这只狐狸、把他妖丹剖出来扬了,圆了他的心愿!
他盯着元曦那张惹人厌的脸,片刻,他冷冷嗤笑一声,道:
“好啊,想帮忙就不要光在嘴上说说。这样,你不是对这地方熟得很吗?林尽,你要找什么东西,告诉他,让他去找!狐狸这么善良这么知恩图报,该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吧?”
“你……!”
元曦脸色一变。
好啊,看来这天魔也没他以为的那般蠢笨,如今竟还能反将他一军?
元曦磨磨牙,点了点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尽的忙,我当然愿意帮了!林尽仙君,你说说,你想要找什么,我去帮你找。”
“……”
林尽看看元曦,又看了看萧澜启。
萧澜启在他开口前就打断了他的试探:
“让他去!不然你俩就一起死!”
林尽真不知道大黑哥这火又是从哪来的,他到底为何如此看不上这小狐狸?
林尽没办法了,他朝元曦招招手,自己单膝跪地,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道:
“元曦,我来时曾观察过周边树木的走向,我发现,路边每棵树的大小粗细并不一致,且每过百步,就会有一棵格外粗壮的古树生长庇护着四周。我需要这些特殊古树的枝叶,一小段就够,你可以帮帮我吗?”
“就这么简单?”
元曦歪歪头:
“那些古树大概长什么样子?”
“和其他树木并无不同,只是稍微粗壮些,但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它们的枝叶蔓延方向与蛛网纹路近似,每一棵古树都是它百步内的主导者。”
这个概念其实很抽象,林尽不确定元曦能不能懂自己的意思,所以才想自己亲自去一趟,可惜时运不济,他身边不仅坐了个大炮仗,还有一根时时试图点火的小火柴。
想来,眼下这种情况,萧澜启是不会让自己和元曦有单独行动的机会了。
而且林尽自己也觉得萧澜启的话有道理,虽然这小狐狸看似纯良,但他们到底也才刚认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在小狐狸是只聪明的小狐狸,他很快便明白了林尽的意思,转头从北侧通道进入,没一会儿就给他带回了九根小臂长短的细枝。
“林尽,你看看,是这个吗?”
林尽拿起细枝检查片刻,点点头:
“没错,辛苦你了。”
“小事。”
元曦冲他笑笑,朝西侧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确认道:
“林尽,我是不是要比某些小心眼的天魔要好得多?”
说罢,元曦朝萧澜启扮了个鬼脸,在他反应过来前就一溜烟跑走了。
的确如元曦自己所说,他对这迷宫内的每条路都极为熟悉,没一会儿就把林尽需要的东西全摆在了他面前。
林尽又叫萧澜启从他们身边这棵主树上掰下一节细枝,和其他的树枝混在一起,在自己身周插出一个圈来,自己盘腿坐在圈内。
“林尽,你这是在干什么?”
元曦趴在树根上远远瞧着他,托着脸颊问。
“在试出去的办法。”
林尽抬手,将此地蕴含的灵气注入身周每一根树枝:
“这试炼看起来是‘寻路’,可若真如你所说,四侧没有一条生路,我们又要怎么出去?谜题不可能没有解法,如果发现一条路走不通,那肯定是思路错了。”
林尽召出山海笔,在面前绘出一道符文:
“所以我猜,这里的巨树迷宫,实际是个巨大的阵法。”
以中间主树蔓延出四条分路,每百步一个连接点,从而形成这么一片巨大的迷宫。
很精妙,误导性也很强。
可这阵,又要怎么解呢?
木,世上最古老的生灵元素之一,林尽曾以自己的木灵根创过一道玄阶符文,名叫寻生,便是以时间与生长两种玄妙为主,加以其他细碎的玄妙结合,使一定范围内的自然生灵抛开一切副作用加速生长。
林尽曾用这道符帮蓬莱山的草木恢复生机,用的还算得心应手,只是,若他想以这符解决眼下困境,此时还需一些小小的改变。
林尽抬手结印,将符文中属于时间的玄妙强行逆转,使顺时变成逆时,使顺流变为溯洄。
已成的符势若想要临时改变可谓难上加难,但林尽对自己于符道的理解,有十成十的信心。
“轰——”
林尽身边一圈细枝迸发出强烈灵光,飘向四面八方。
随着一声巨响,林尽竟感受到了上方漏下的一点点日光。
成了!
迷宫内的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敛起枝叶,就像是有谁突然给这片空间按下了倒退键,它们正一点一点地恢复成一切刚开始的模样。
巨树一点点缩小,木内年轮一圈圈地消失,最终变成树苗缩回了地底。
被树荫遮挡了上万年的小空间重见阳光,一眼望不到头的古树林变成一片平坦的泥土地,只有三人身后的那颗二十人合抱粗的巨树犹在。
它垂着枝叶,为大地落下最后一片荫蔽。
林尽身边的细枝也根根碎裂没入泥土,只有中央古树的细枝还在他身边。
林尽解了符文,他拿起那根细枝,下意识回头看去。
同时,身后中央古树树干上同先前一样,浮现出三道符文。
这次的符文颜色与先前又有不同,分别是浅灰、浅蓝与深蓝。
林尽还在打量那三道符文,正准备拿签筒试上一试,身边的元曦便先开口问:
“林尽,你想选哪条路?你好厉害,我还想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
听见这话,林尽还没来得及回应,萧澜启便先炸了:
“你个牛皮糖,没完了是吧?”
他按下林尽的签筒,把他挡在自己身后:
“你让这臭狐狸先走!等他走了我们再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曦叉起腰:
“怎么你跟林尽是‘我们’,我就不是了?凭什么让我先走,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腆着脸和林尽走在一起——啊!!!”
元曦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古树突然从枝叶间窜出一条树藤,萧澜启眼睁睁看着他被那树藤缠住腰,二话不说给他丢进了最左边的浅灰色符文中。
短暂的意外后,萧澜启心底暗爽。
看吧!恶人自有天收,连这秘境都看不下去你的废话,替你做了选择!
这树藤真不错,真是一等一善解人意的宝贝!
见狐狸已经滚了,萧澜启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清清嗓子,微微扬起下巴,转头同林尽道:
“你看见了吗?他可是被树藤卷走的,跟本尊一点关系都没有!碍事的走了,你现在可以……?!”
萧澜启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因为他转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已空空如也了!!
林尽呢?
萧澜启绕着古树找了整整两圈也没看见林尽的影子。
天杀的树藤!敢在本尊眼皮底下抢本尊的人?
林尽人呢?!!
渊中寻迹
林尽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还好端端在萧澜启身后站着, 顺便发愁眼前这眼见着就又要吵起来的两位活爹,正想着要如何和平地解决眼前这困境,却忽觉自己腰侧略微有些痒, 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缠上了他的腰。
林尽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结果还没等他看清自己腰上究竟是什么, 人就猛地被一股怪力拉扯着拽走了。
林尽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呼出声, 他只见眼前一道灵光闪过, 人就已经被甩去了另一个空间。
林尽本能地想张口呼救,可还未等他发出声音,他口鼻便猛地灌进一大股冰凉腥咸的水。
林尽被掷进了深海里。
腰上的树藤竟没有随着试炼空间的转换而消失,它依旧牢牢地缠在林尽腰上,拖着他不断往海底深处去。
林尽水性很差,平时连在浅水滩里扑腾着游泳都不会, 也不敢,毕竟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下水的一天, 更别提像现在这样猛然被拉入墨蓝色的深海。
他只能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可方才灌进的那一口海水已经让他呛了个半死, 此时他咳也不是不咳也不是, 稍一松懈, 海水便争先恐后灌进他的肺部。
身体内仅剩的空气被一点点耗尽,林尽眼前阵阵发黑。
痛苦。
这种被埋入水底的窒息感, 竟是如此痛苦。
林尽快撑不住了, 他看着海面上遥远的光, 自己却离那光芒越来越远、不断下坠。
他到现在也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 在生死之间,他唯一的念头竟是让这痛苦快些结束。
意识逐渐模糊, 林尽掩住口鼻的手稍稍松了,他的手臂被海水带起,随着他一起坠入深渊。
可在恍惚间,林尽突然看见深蓝海水间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离他越来越近,最后,林尽看见了其间青粲色的光。
萧澜启拨开海水朝他游来,他皱着眉,试图在深海间捞住林尽的手。
林尽看见萧澜启身上的魔纹在水下一点点扩散开来,看见他留在自己手背上的印记同他的魔纹纠缠在一起。
可就在两者即将相触之时,凤翎印记的光芒盖过了一切,熟悉的恍惚感袭来,下一秒,林尽瞬间脱离冰凉海水的包裹,跌入了一片滚烫的地面。
“咳——”
林尽呛咳出一大口水,他口鼻间都是海里那股又咸又腥的味道。
他捂着胃部,痛苦地蜷在地上,可还未等他休息片刻,他又被树藤猛地向后拽去。
这次,林尽眼疾手快扒住了地上凸起的石头,可此时此刻,他的力道显得那样微弱。
很快,林尽的手指被磨出血痕,最终只在石头上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血迹。他整个人在粗糙的地面上被拖行着,身上的衣料也被磨破,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头顶有鸟类尖锐的鸣叫,巨型金乌在林尽上空展翅,眼见着就要以利爪抓刺而下。
林尽几乎感受到了它拍打翅膀时带起的灼热的风。
不过很快,黑色魔纹在金乌扑向他时缠住了它的腿脚,金乌惊叫一声,被轻飘飘甩去了另一个方向。
可林尽已被拖拽至悬崖边缘,他连挣扎都没能做到,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悬崖下应该是滚滚岩浆,因为林尽感受到了周遭极速升高的温度。
朱雀试炼……
玩我命呢?
虽然身下就是高达千度的岩浆,但林尽一点不慌。
他猜,既然自己方才没有溺亡于深海,那捉弄他的那人应当也没想要他的命,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多半也能逃过一劫,不至于在岩浆中化为灰烬。
果然,很快,符文光芒又现,带着林尽瞬间换到了另一重试炼空间。
算来,这应当是他的第七层试炼。
林尽原本想着过完六层见好就收,没打算作死地挑战第三重难度,谁知计划不如变化,他没想到这秘境中竟还有人能强行替他做选择。
不过好在,这第七层试炼没有海水也没有岩浆,林尽被置在了一方普通的小空间,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时间。
林尽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像其他人一样过来试炼碰碰机缘,明明遵守着秘境内每一条规则,也没耍心思也没抄近路,现在为何突然蹿出来这么一个东西,虽说没置他于死地,却不断将他拖拽于各个试炼境折磨着。
若是这玩意给他点反应的时间,林尽说不定还能想出应对的法子,可那树藤二话不说先把他放到水里淹了一通,淹灭了林尽所有斗志与求生欲。
好痛。
浑身上下都在疼。
内脏因为先前呛进了太多水,此时痛得搅作一团,身上各处也都是方才拖拽摩擦出来的伤口。
“真是有趣。”
正在林尽恍惚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声线。
那男子声调清冷,没带什么感情,无端携着隐隐的压迫感:
“一只天魔,还甩不掉了吗?”
天魔……甩掉……?
林尽艰难地从这短短一句话里捕捉自己需要的信息。
所以,他们的试炼境背后,当真是有人在操控?
可对方做这些,并不是玩他命,也不是为了折磨他,只是单纯为了把他和萧澜启分开,为了甩掉萧澜启?
虽然不合时宜,但林尽真的快要气笑了。
你早说啊……
早说……哪还用这么麻烦……
实在不行……你抓萧澜启啊……抓我干嘛……尽逮着软柿子捏是吧……
林尽半合着眼睛,连心里吐槽都断断续续,更没力气再开口说哪怕一个字了。
他蜷在地上,疼得意识都有些恍惚,直到片刻后,他眼前微微亮了些光。
他努力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位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前。
那男子着一身赤红色衣袍,其上用不知名的漂亮丝线绣着一只巨大的朱雀,朱雀的头部落在他肩头,尾部顺着衣摆垂下,双翅贴在袖摆,竟似真正的鸟雀羽毛一般柔软蓬松。
男子一头长发松松散散绑着,背后浮着三圈光纹,随着时间流逝缓缓旋转着。
“怀玉圣体。”
朱雀缓步走到林尽身边,单膝跪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真是许久未见过了。”
他的指尖不似人的温度,倒像是一块被放置多年的冷玉,温润却冰凉。
但他动作很温柔,他轻轻把林尽揽起来,半抱着他,要他靠在自己怀里。
“你跟那只天魔,叫吾有些许不悦。你说你们,为何偏要走在一起?竟让吾不知该给你们安排何种试炼,就算最大程度限制你们的‘运’,也还是困不到你们,就算强行将你拖过三重试炼,也还是甩不开那天魔。
“真是……数万年来,从没有什么人叫吾如此苦恼。”
朱雀摸着林尽的头发,动作与眼神皆有万般缱绻,像是夜里同情人的温存缠绵。
很快,他注意到了林尽右手上的印记。
那是一枚红蓝双色的凤翎印记,是朱雀自己烙下的,原本没什么好值得注意,只是他偶然发现,那凤翎印记下面竟还叠着一块黑色的魔纹图腾。
朱雀拉起林尽的手,用指腹森*晚*整*理蹭了蹭那枚魔纹。
可橙红色灵光微闪,那枚魔纹竟还安然无恙地烙在原处,丝毫微动,连颜色都未变浅半分。
“有趣。”
朱雀轻轻牵起唇角,没再理会那枚魔纹。
他只继续顺着林尽的长发,自言自语般道:
“既然如此,那便换个玩法好了。”-
萧澜启又把林尽弄丢了。
先前,林尽明明好端端在他身后站着,不过一转身说句话的功夫,那人便凭空消失没了影子。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树藤缠着狐狸丢进了浅灰色符文中,难不成林尽也被树藤强行送入了某个试炼?
可,究竟是哪一道呢?
萧澜启面前摆了三道符文,可他却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也没有时间纠结,犹豫一瞬,他索性直接催动了身上的魔纹。
在来朱雀秘境之前,他曾给林尽烙下了一枚魔纹印记。
魔纹是魔族的本源之力,若非像落烧那样、自身传承自带标记能力,以魔纹给人烙印对魔族的损耗其实是极大的,所以寻常魔族轻易不会动用,因为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魔纹分出去一部分烙在别人身上,作用还相当鸡肋,有谁会愿意?
萧澜启原本也不大愿意,但他转念一想,林尽这玩意是个惯会上赶着送死的,若他不跟在身边,那人怕是竖着进去不久后就得横着出来。
不管怎么说,林尽如今算是他的半个伴侣。
天魔有保护伴侣的义务,所以,左思右想后,萧澜启还是勉为其难地给林尽下了一个烙印,且为了使这烙印的优先级能高于他身上的凤翎印记,萧澜启还动用了血脉与灵魂的力量,使这烙印无法被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抹去。
但,这烙印方便归方便,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每次催动寻迹时都会损耗萧澜启的本源,距离越远损耗越多,更别提他们如今身在朱雀秘境内,还要跨越时间与空间。
但萧澜启没得选。
损就损了,耗就耗了,养养总能养回来,可人类那般脆弱,死了就再也没了。
这样想着,魔纹寻迹催动,下一瞬,萧澜启便落进了海水之中。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便瞧见下方正被拖拽着去往深海的林尽。
萧澜启魔心重重一跳。
在无际深海中,人类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石子,一点点缓缓沉入海底,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
萧澜启立马朝他游去,他试图用魔纹将人捞回来,可还未等他碰到林尽,那人周身灵光一闪,再次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
再次寻迹,这次,萧澜启站在了一处温度极高的断崖。
林尽被树藤拖拽在地上,深色的地面甚至能看见一道蜿蜒的血迹。
萧澜启立刻追去,这次,他似乎能碰到林尽了,可很快,他听见天上一道鸟鸣,一只不知死活的金乌也盯住了断崖边难得的猎物。
萧澜启选择先解决那只鸟,可这就又被对方寻到时机,再次带林尽换了另一个地方。
萧澜启没有丝毫犹豫,选择继续寻迹。
可在这么短时间内多次催动寻迹跨越时间空间,就算是萧澜启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头很晕,耳边也嗡鸣不断,萧澜启试了几次才成功催动魔纹,后果就是,在空间转换的异样感寻来时,他竟没能站稳,半跪着跌倒在了地上。
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皱眉撑着身子爬起身,抬眼时却被眼前画面一晃,险些再次跌跪在地。
这次,他所在的,竟是一处被镜面包裹的空间。
那些镜面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紧紧拼凑贴合着面对他,其中每一张都映着萧澜启的影子。
在他抬眸时,无数个“萧澜启”也正紧紧盯着他。
这感觉很奇怪。
在这样的环境下,萧澜启难免烦躁。
林尽呢?
林尽在哪?
萧澜启不喜欢这种地方,林尽的消失更让他心中冒火。
他发疯般砸着身边那些镜面,就算被碎片划伤手也丝毫没在意。
直到镜中画面一转,萧澜启在其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两炷香前还好端端站在他身边的人此时却像一件破碎的瓷器,他身上衣袍是大片大片的破损,露出来的皮肤也血红一片,全是在地面拖拽出来的伤痕。
他正躺在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打扮古怪,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萧澜启皱起眉,垂下的手紧攥成拳,被碎片划伤的口子“滴答滴答”往下落着血。
林尽身上那些血色落在萧澜启眼里,实在刺目。
养好一个人需要那么久,伤害一个人却如此轻易。
知不知道这个人类有多容易死?
知不知道这些伤要养多久?
那人类这么脆弱,平时稍微用点力碰着就发红留印子,受点伤委屈了都要哭一下,娇气得不行,那滚蛋怎么敢伤他?
他为什么抱他,为什么碰他?
他也配?!
“死鸟……”
萧澜启身上魔纹光芒大盛,青粲色的火焰瞬间爆燃,随着他一拳重重击于镜面。
“把那人类,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