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章三十一

    苏徐行所料没错, 他才见过李掌柜与徐三娘一面安排好了所有事项,苏府的马车便到了客栈门口。

    不同于自己租的那辆老旧马车,苏府派来的是高头大马拉着的宽敞车厢, 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华丽, 但好歹行驶起来不会吱呀吱呀的。

    客栈到苏府的距离并不远,到了之后等候多时的苏府管家立刻就迎了上来:“琰少爷,咱们到啦。”

    苏徐行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这次,苏府门口没有了上次那样的排场, 但路过的百姓还是会驻足观察一会儿, 毕竟苏徐行现在也算临江的风云人物了。

    管家见到苏徐行态度十分恭敬:“大夫人说了, 先前同意琰少爷住客栈一是为了老太爷身子安康,这二来嘛, 则是为了将湘珍院好好修缮一番,好让少爷入住。”

    他这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冯淑兰多么为他着想, 愿意花钱修缮院子让继子住在熟悉的院落并住得更好, 这样的继母哪里去寻呢?

    “琰儿明白。”见他说得好听,苏徐行自然是附和着, “母亲待我再好不过, 什么都想着琰儿,是琰儿的福气。”

    客套话嘛,张嘴便来就是了。

    管家听到这话自然满意, 他点点头又扫了眼周围, 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在门口演戏了, 忙招呼着苏徐行进府。

    穿过苏府那层层延廊, 绕过荷花盛开的水塘, 假山环绕的后面便是苏府最静谧的院子——湘珍院了。湘珍院还是从前那般模样,不光花草依旧, 就连那些家具、瓷器也未曾沾上一丝尘埃,所有东西都完好如新,一点时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光看着那依旧能在阳光下闪烁的红漆木门,苏徐行便知这院子根本不是冯淑兰这几日抓紧时间收拾出来的,只怕自他娘亲逝去,这院子便一直有人打扫、养护,从未荒废。

    而能吩咐这一切的人……

    果不其然,在苏徐行推开大门之后,便见里屋正站着一个人。他负手而立,头颅微仰,正直直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画中女子容颜清丽,眉目清淡,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这个女子,正是他的娘亲——楚湘。

    听到身后的动静,苏承并未回头,而是说了一句:“你来啦。”

    “是,父亲。”苏徐行应了一声。

    接着就没话说了,气氛一时有些凝住,苏徐行想了下,转而关心道:“爹今日未去当值吗?”

    “当值?”苏承闻言楞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是了,那时你去了庄上,自然不知道我已辞官,不再任临江府的通判。”

    “辞官了?”这倒是苏徐行没有想到的,毕竟以苏家老太爷那样望子成龙,渴望子孙成器的性格,怎么会容忍自己唯一做官的儿子轻易就辞官了呢?

    想到苏家的老太爷,苏徐行终于想起来自己漏了什么,他连忙扯开话题:“琰儿今日刚回府,还未去拜见祖父,该去峥嵘院一趟。”

    苏承听他说要去峥嵘院,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又犹豫道:“去吧。”

    苏徐行点点头,冲着苏承的背影一弯腰便要退出去。

    “若是你祖父……”只是还未等他走出门,却听苏承接着道,“你祖父毕竟年岁大了,若是说了什么话你切莫往心里去。”

    “自然。”苏徐行点头。

    别说那老头说什么难听话了……苏徐行走在去峥嵘院的路上,脑海中翻涌的全是关于苏家老太爷苏起家的记忆。

    该说不说,这老头着实怪得很,虽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家娘亲,但对自己这个长子长孙竟然也没有好脸色,真是让人费解。

    在苏琰的记忆里,自他出生起就没有被苏起家抱过,后来他长大点去行礼也不曾接收到一点关爱。而反观苏耀,跟自己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苏起家对他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他在老头脸上撒尿老头也只会叫一句“好”。

    幼时苏琰还曾因为这种落差而感到哀伤、委屈,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罢了,反正他与那老头也没相处几天根本没感情。现在过去跪拜,也不过是尽一个晚辈该尽的礼仪,以免遭人闲话。

    至于老头会不会见他……

    “琰少爷……老太爷身子不适,谁都不见。”果然,才到峥嵘院,苏徐行便被一直伺候老头的老麽麽拦了下来。

    “那可请过郎中看过?”苏徐行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装着一副着急关切的模样,慌忙就追问道,“祖父身子可有大碍?”

    “大碍没有。”老麽麽摇摇头,“只是需多静养,不能被人打扰。”

    “打扰”二字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徐行本来就不乐意去给那老头磕头,闻言心中别提多快乐,但脸上却是失落又担忧。

    “那明日……”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老麽麽闻言回道:“知道琰少爷一片孝心,但老太爷近日都得静养,怕是不得见您。”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苏徐行点点头,有些失望地敛下眉眼:“琰儿两年未见过祖父,未尽晚辈孝道,心中实在有愧。”

    “既然祖父需静养,琰儿也不能多打扰,便在此向祖父请安,愿祖父身体安康、福寿延绵。”说完,苏徐行不等老麽麽拉他,直接对着峥嵘院的大门就跪了下去,接着“哐哐哐”便是三个响头。

    磕完不等老麽麽说话,他略一拱手,直接转身走了。

    妈的,为了这面子活,苦了他的脑门了。

    苏徐行心中骂骂咧咧,却不知老麽麽在他走后立刻就进了院子,她口中那需要静养本应躺在床上的苏起家正端坐桌前,十分惬意地喝着热茶。

    “老太爷——”老麽麽进屋后福了福身,然后将方才的情况都如实说了出来,说完后她犹豫了下又加了一句,“我看那琰少爷长大不少,知进退、懂分寸,不再如他母亲那般傲气,老太爷为何……”

    老麽麽这话问得逾矩,但她毕竟伺候苏起家几十年,这点话还是敢问的。

    哪知苏起家听了这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懂……”

    “这与性格才学无关,即便他能大鹏展翅、封侯拜相,那也与苏家无关……”

    给老太爷磕过头,接下来便是苏家主母了,苏徐行特意没带阿冬,独自一人去了淑兰院,但与他千防备万猜测的不同,冯淑兰与苏耀都在院中,但见到他不仅没有冷嘲热讽,相反那叫一个热情,冯淑兰直接免了他行礼还给他拿了不少好玩意儿。苏耀也是如此,不但没说什么气人的话,还主动将自己珍藏的一些孤本借给了苏徐行。

    这般热情优待,反倒叫苏徐行更加毛骨悚然。

    这对母子定是憋了什么后招在等他。

    回去后苏徐行左思右想,思考出了非常多的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自他回来后,那对母子不仅未急着出招,就连来找茬也未曾,倒是叫他安生了好几日。

    但五日之后,苏徐行终于明白,他们的棋下在哪了。

    “少爷!少爷!不好了!”寻花急匆匆地从院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喊着,“出事了!”

    自从苏耀吩咐寻花来伺候苏徐行之后,从客栈到湘珍院她便一直跟着,平日里就做些端茶送水的小事,也不多话,像今日这般毛躁慌张还是第一次。

    她跑过来时苏徐行正在屋内思考着什么,手中毛笔描描画画,乍一听她喊“出事了”,他心中猛地一沉,直觉告诉他冯淑兰母子针对他的局已经开始了。

    他放下毛笔,沉声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少爷!”寻花是真的着急,此刻也顾不上苏徐行会不会介意她近身,连忙凑了过去低声道,“老太爷病了!”

    “请了好些郎中也未曾看好,现在府中都传……”停顿了下,寻花接着道,“是您克的!”

    “胡说!”一旁站着的阿冬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什么人胆子这样大,居然敢编排大少爷!”

    寻花也同样莫名:“奴婢也不知道,只今日去厨房帮少爷端凉汤,便见府中人行色匆匆,我问了一番才知原是老太爷病了……”

    “回来的路上还听一些丫鬟小厮在那悄悄嘀咕……”

    寻花每说一句,周边气压都要低一些,说到后面她很自觉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听完这番话,突然冷笑道:“合着在这等我呢。”

    他转头看向阿冬,轻声低语了一番,阿冬了然忙拔腿就往外跑。

    一旁寻花见状眼巴巴地望着苏徐行,期待自己也能帮上忙,但苏徐行只让她将书桌收拾干净,人便走了。

    望着苏徐行那高挑削瘦的背影,寻花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乖乖收拾起了书桌。

    苏徐行一路疾行,路上遇到了不少苏府的丫鬟小厮,但一个个见到他非但没有上前行礼,反而躲得远远的,更有甚者当着他面便直接议论起来。

    “得离他远点,当心被克……”只是那小厮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便从天而降直接甩到了他脸颊上。

    小厮猛地捂住脸,没想到一贯在府中没甚威望的苏徐行居然会打自己,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苏徐行眼中寒光四射,气势慎人,直看得那小厮气焰越来越低,直到将头低了下去。

    “怕被克?”苏徐行眯起眼,脸上尽是凉意,“不用克……”

    说完,苏徐行抬起右脚,猛地用力,直接将那小厮一脚踹进了身后的水塘。

    “若还有谁想试试,尽管告诉本少爷。”苏徐行声音极冷,吓得附近的丫鬟小厮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忙“扑通”“扑通”都跪了下去。

    见成功威慑了这群见风使舵、踩高捧低的家伙,苏徐行也不浪费时间,转身便往峥嵘院赶。

    此时的峥嵘院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苏承冯淑兰和苏耀,还有在苏府比苏徐行更没有存在感的二房一家人。

    见到苏徐行过来,苏耀最先发作,他下巴微抬,毫不客气地责备道:“你害得祖父这般年岁还要受罪,竟然还敢来?!”

    苏承见他态度嚣张傲慢,有些不悦地拧起眉头:“耀儿,怎能如此同你兄长说话!”

    没想到苏承竟然会当着众人面护着那个贱种,苏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冯淑兰见状心中也是恼火非常,但还是耐着性子打圆场:“是啊,耀儿,都说关心则乱,你如此挂心你祖父,为娘很是高兴……”

    “但琰儿毕竟是你兄长,你怎能听信谣言,与你兄长离心呢?”

    说着,冯淑兰又看向苏徐行,满脸歉意:“耀儿还小,你身为兄长,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呵——

    冯淑兰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他作为弟弟不敬兄长,一句“关心则乱”就能带过,他这个兄长要是回他几句,就成了“一般见识”的人了?

    苏徐行心中压了不少火气,但面上还是那副谦卑恭敬的模样,他朝冯淑兰一拱手,客气道:“母亲说得哪里话——”

    “耀弟虽得中案首,学识过人,但毕竟岁数还小,才学足够,但其他方面还是小孩子心性,说几句错话也无可厚非,琰儿自然不会与耀弟计较。”

    此话一出,冯淑兰刚才还满是笑意的脸顿时有些僵硬,苏耀更是听明白了苏徐行这是在骂他虽有学问但品性不足,他唰地瞪起眼就要发火,好在一旁的冯淑兰将他拦了下来,这才没有闹成大风波。

    峥嵘院里除了苏家人便是冯淑兰派人请来的郎中,一个个都是临江有名的好手,他们在这等着为老太爷把脉,自然也见识到了苏家内部的针锋相对,但都是聪明人,一个个摒声敛气,恨不得装作瞎子哑巴。

    见苏徐行能说会道,苏承担忧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看他与楚湘肖似的面容,看他举止说话间所闪过的楚湘的影子。

    太像了……

    冯淑兰注意到苏承的眼神,心中更是愤懑难忍,正当她要说些什么,身后屋门开了,只见老麽麽领着郎中出来,脸上满是忧色。

    郎中出来了,苏承和冯淑兰哪还有其他心思,连忙就迎了上去。

    “怎样了?”就剩这么一个长辈了,苏承自然着急。

    哪知那郎中头都未抬便低声叹了口气,随即冲苏承拱手道:“老夫医术浅薄,实在不知老太爷这得的是什么病。”

    说完也不等苏承发话,直接走了。

    这出来的老郎中可是临江府资历最深的了,连他都束手无策……苏承不敢想。

    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郎中的话,一瞬间众人都沉默了下去,旁边守着的郎中见状也纷纷想要告辞。

    却听“砰”的一声异响传来,众人回头看去,便见苏徐行栽倒在地,他面前站着的则是面目狰狞的苏耀。

    “都怪你!都是你这个瘟神!克母克亲!你把你娘克死了不说,现在又来害祖父!”

    苏耀这番话一出,那些郎中的目光纷纷向苏徐行投了过去。

    虽说这二少爷说话难听,但这事也确实蹊跷,怎的老太爷这些年未曾出事,这大少爷一回来便得了寒症……

    寒症?!

    其中一个郎中反应过来,忙冲苏徐行行了一礼:“听闻大少爷在桃源镇得了寒疾,总是体弱多咳?”

    苏徐行此时已经起身,苏耀被冯淑兰拦住了,倒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答道:“是。”

    “那老太爷这病果真是大少爷传染的?”几个郎中闻言面面相觑,都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冯淑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状她猛地一拍额头,悔道:“先前琰儿便说暂住客栈,等身子痊愈了再回来,怕影响老太爷……”

    “都怪我!我怕琰儿在客栈受罪这才着急忙慌就将他接了回来,哪知竟会……”说着,冯淑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看向苏承,懊恼道,“老爷,都是妾身的错。”

    苏承没想到竟真的是苏徐行导致的,但接苏徐行回来是他下的命令,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的父亲……

    不期然的,苏耀那句“克母克亲”一下子闯入苏承耳中,他看向苏徐行的眼神立刻变得凉薄起来。

    苏徐行默默看了一会儿戏,在几人面带不善地看向自己后,却突然笑道:“可是我的寒疾早在回府前就已经好了,又怎会传染老太爷呢?”

    好了?!

    此话一出,冯淑兰整个人都一怔,她不可置信地瞪向苏徐行。怎么可能!那可是贵人给她的毒药,怎么可能就好了呢?!

    第032章 章三十二

    “怎么可能?!”冯淑兰下意识将心中话喊了出来, 但出口后她瞬间就反应过来。

    见众人目光都纷纷挪到了她身上,冯淑兰忙蹙起眉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苏徐行说道:“琰儿, 母亲知你现在慌乱, 害怕担上祸及祖父的罪名这才撒谎,但那毕竟是你祖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可经不起折腾,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你究竟是怎样染上的寒疾?吃过哪些药?好让郎中们也有个应对之法呀!”

    冯淑兰脑子转得极快, 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失态变成了质疑苏徐行撒谎。一旁的苏承闻言也看向苏徐行, 他前几日在湘儿坟前还晕倒过去,那般羸弱的身子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苏承同样怀疑他是在撒谎, 于是冷声道:“苏琰。”

    他面无表情地叫着苏徐行的名字,眼中一丝温度也无, 冷冰冰的态度让苏徐行莫名地有些胆寒。不是因为惧怕苏承, 也不是因为失落“父亲”的冷漠,而是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凉薄得有些可怕。自苏琰的记忆中他知道自楚湘死后, 苏承对冯淑兰母子也没甚好态度, 唯一能让他有些温和模样的便是苏家老太爷,而现在因为怀疑是他害了老太爷,前几日还在楚湘坟前哭成泪人发誓要好好保护他的人今日便这般对他。

    于苏承而言, 他这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苏徐行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摘掉冯淑兰扣给自己的这顶帽子。于是苏徐行恭恭敬敬地朝苏承拱手弯腰, 态度十分谦卑:“父亲请说。”

    苏承见他行事落落大方没有料想中的慌乱, 倒有些满意, 还算没有辱没湘儿的名声。

    “你身子究竟如何?”再开口,话中凉意也减轻了些许。

    “回府前便好了。”苏徐行直起腰, 答得淡定自若。说完后他转头看向站立一旁的郎中们,抱拳笑道,“既然临江医术高超的郎中皆在此处,劳烦各位把脉一探,不就知道我身子究竟如何了吗?”

    苏徐行说得十分坦然,一点也没有撒谎的痕迹。冯淑兰见状心中忽然打鼓,摸不清他究竟是好了还是在赌……

    赌自己不会让郎中给他把脉以真的坐实他“恢复如初”。

    就在冯淑兰犹豫的间隙里,几位郎中依次上前探脉,诊治的结果也十分一致。

    “大少爷脉象平稳,既无寒症亦无其他病状。只是先前寒疾亏空了不少,日后还需多休养调息,不过不用担心,无甚大碍。”几人中最为年长的老郎中把脉之后摸了摸胡子说出了这番话,其他几位跟着点头附和。

    显而易见,苏徐行的寒症已经好了,他好了又怎么会传染给老太爷呢?

    苏承闻言点点头:“既与你无关,便无需自责忧心。”

    而冯淑兰却是彻底地慌了,怎么可能真的好呢?!那宋麽麽每次回来都会详细禀报这个小畜生的状况,不仅如此冯麽麽也去了好几趟,冯麽麽断然不会欺骗自己!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冯淑兰猛地看向苏徐行,只见对方也同样盯着自己,然后忽然展颜一笑。

    那笑容在冯淑兰看来是得意、是炫耀、更是挑衅!这个小畜生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什么身子虚弱要暂住客栈疗养,什么怕连累了老太爷……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冯淑兰面目渐渐变得狰狞,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个小畜生!

    苏耀也没想到这个贱种居然真的恢复了,见自家娘亲脸色不佳,他心中怒火瞬间就燃了起来。

    “你说回府前好了就是回府前好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瘟神回来把寒疾传染给了祖父,自己才能好的!”

    苏耀这话真是没理也要搅三分,但冯淑兰听了却眼睛一亮,她捏捏手帕,有些委屈地附和道:“琰儿,非母亲不信你。实是老太爷这么年连风寒都未曾染过,偏偏你一回来就病倒了,还得的是与你相同的病症,这也太过蹊跷了。”

    说着,冯淑兰扫了眼身后,一直不敢搭话的二房主母见状一缩脖子,忙上前应道:“兄嫂说得有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琰儿,便不是你故意坑害老太爷,也怕是与你脱不了干系。”

    “依我之见,最好请个得道高人回来瞧瞧,就怕琰儿这些年没回来,回来带了东西冲撞了老太爷……”

    这就是说苏徐行不详不干净了。

    冯淑兰听着很是满意,她点点头,二夫人便乖乖退了回去。

    苏徐行站在他们对面,冷眼看着二人一唱一和。这说来说去,就是要将脏水泼到他身上了,便不是他传染给了老太爷,也定是他身上带瘟坑了老太爷。

    真有意思。

    苏承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他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动了心思。确实……自这孩子生下来便风波不断,先是他与湘儿间插进了旁人,而后夫妻离心、唯一的孩子也没保住……

    在场几人心思各异,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竟是无一人想到苏徐行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一旁装聋作哑的几位郎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那老郎中站半天终是没忍住,冲苏承拱拱手道:“苏老爷,既然大少爷这寒症能治好,老太爷定然也会安然无恙。”

    说完他看向苏徐行:“请问大少爷,是何方神医帮您医治的呢?”

    老郎中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苏承立马接道:“琰儿,你速速说来。”

    苏徐行却有些犹豫:“请问诸位可知多年前治好知府大人顽疾的秦郎中?”

    秦郎中,在临江行医之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真正的医术通天之人,只是……他习惯云游四海,行踪捉摸不定,早就离开临江多年。

    “大少爷这病竟是秦郎中治好的?”老郎中有些惊讶,而后赞叹道,“不愧是秦神医,也只有他能治好这种罕见之症了,只是秦神医行踪不定,怕是……”

    “其实……”苏徐行犹豫了下打断了老郎中接下去的话,“不是罕见之症……”

    他吞吞吐吐地看了苏承一眼,接着道,“秦郎中说……是中毒……”

    “中毒?!”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都没想到会是中毒,只有冯淑兰一脸菜色。

    果然,这个小畜生什么都知道……她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心中咚咚打鼓,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不对,就算知道是中毒,这小畜生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自己下的毒呢?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究竟怎么回事?!”苏承没想到老太爷的病竟是中毒所致,若只是病症那便有多种可能,但若是中毒……那便只有谋害这一种可能了。

    苏徐行也不知道说出真相究竟对不对,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他们泼来的脏水再悉数泼回去了。

    “具体的琰儿也不清楚……”苏徐行摇摇头,面上有些懵懂,“我刚到桃源镇不久便病倒在床,终日咳嗽,时常昏睡,只觉得不久便要撒手人寰。”

    “宋麽麽也帮我请了许多郎中,但都没什么用。后来有一日麽麽回府领月钱却再也没有回来,阿冬无法只能自己去镇上请郎中。或许是老天爷也不想我这么早去陪娘亲吧……竟叫阿冬请了一位神医回来,那便是秦郎中,他说我这是中了寒毒,世界能破者极少,我运气好碰上他,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对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苏徐行突然抬起头,眼神发亮,“冯麽麽那时去看我曾跟着秦郎中一同去抓药,药方未曾给我,她应当有!”

    “还有……冯麽麽说过秦郎中嘱咐过每日一碗参汤并一碗药疗效最佳。”苏徐行说着看向冯淑兰,“母亲那时叫冯麽麽带给我的老山参秦郎中也是赞不绝口,琰儿未舍得用带回府了,给祖父用正好!”

    “不行!”冯淑兰猛地出口打断,在苏徐行提到冯麽麽时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见他要去拿那老山参,一个着急便脱口而出,“不能用!”

    不能用?

    这话说得奇怪,不单是话说得奇怪,冯淑兰今日整个人状态都有些奇怪,苏承眯起眼看向她,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见众人再次看向自己,冯淑兰手中揪着手帕,只能讪笑道:“那老山参既然给了琰儿哪有叫他再掏出来的道理,况且郎中不也说了琰儿还要多调养。我库房里还有一株,拿那株便是。”

    苏徐行听到这话忙露出感动的表情,他冲冯淑兰鞠躬弯腰道:“母亲总是这般念着琰儿,琰儿无以为报。”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苏承眼中冰冷异常,一旁的冯淑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

    “今日之事有劳各位郎中了。”苏承冲身后一招手,管家立刻奉上银两。

    “小小心意,望各位笑纳。”

    如果只是诊治根本用不着这么多诊金,这钱究竟是为了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一个个收了银子便马不停蹄地就告辞了。

    外人都走了,在场只剩下苏家人。

    苏承看了苏徐行一眼,叹了口气:“琰儿,你身子才愈,先回房休息吧。”

    “是。”几句话扰乱一池春水,苏徐行拍拍屁股,功成身退。

    “去将冯麽麽带去我书房,再叫几个家丁去书房门口守着。”隔得老远苏徐行也能听见苏承那仿佛掉进了冰窟窿的嗓音。

    不知道冯麽麽在冯淑兰的庇护下在苏府作威作福这么年,那一身老皮可经受得住苏府的板子。

    苏徐行摇摇头,望着前方的眼神异常森冷。

    冯淑兰心思手段皆为下乘,不足为惧,但她究竟从哪弄来的寒毒?偌大的临江府城竟无一人能辨出。

    第033章 章三十三

    那日苏承究竟对冯麽麽做了什么苏徐行无从得知, 但苏承此人生性凉薄,又在府衙当了多年的官,一步步才爬到通判位置, 其手段可见一斑。想叫一个常居后宅的老媪开口, 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夜之后冯麽麽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苏徐行房中的那株老山参。

    其实老山参本没有问题,在桃源那日有问题的是寻花送到他床前的苏耀的书。寒毒入水无色无味,既可下于饮食之中也能涂抹于物体之上, 与涂抹了寒毒的物体长久接触慢慢便会身中寒毒。

    冯淑兰果然了解苏琰, 他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什么云升糕、老山参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收下也不一定会吃, 且在吃食里下毒最易留下把柄。但书籍不同,苏琰年少便以才智过人闻名临江, 一心想着入仕, 在桃源镇蹉跎了这些年,哪怕他表面心高气傲不愿接受苏耀的施舍, 但四下无人之时也定会捧起书本苦读, 以期将来能参加科考。

    所以云升糕、老山参只是表面的幌子,真正的阴毒之物是苏耀的书。不得不说冯淑兰确实下了一盘好棋,只是她棋差一招, 谁又能知道如今苏琰的身子里装的是苏徐行的芯子呢?圣贤书?黄金屋?封侯拜相、功成名就?拉倒吧, 苏徐行在现代好不容易过了两座独木桥, 回到这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他还上赶着往最大的修罗场里送死?他才没那么傻呢。

    那书别说他看出了其中的名堂, 便是没看出也是扔到一旁落灰的命。

    不过那老山参虽并无问题, 但既然他已经在冯淑兰面前撕破了伪装,那老山参就是没有问题也得有问题了。

    “少爷, 您说这么大的事,老爷怎么就只关了大夫人禁闭?谋害子嗣可是重罪,更何况她还敢给老太爷下毒!”苏徐行在桌上涂涂画画着什么,阿冬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凑到他跟前,“我都照您吩咐把宋麽麽那毒涂到老山参之上了,再加上冯麽麽的证词,这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阿冬想不通,苏徐行也同样不能理解。冯淑兰下毒之事败露,苏承本气得要将她休弃之后报官,便是苏耀跪在他跟前磕破了头也无用。

    但有一个人……他的话非常管用。那便是苏家老太爷——苏起家。

    也不知他派人去说了什么,这么大的事苏承最后也只是轻拿轻放,发落了冯麽麽之后将冯淑兰关在祠堂禁闭,苏耀也连带着被罚禁足,无事不得出自己院子。

    太奇怪了。便是自己不受重视,老太爷再看不惯自己不愿为自己做主,他怎地连自己的命也不稀罕?冯淑兰犯下这种大罪他也能包庇她为她求情。要不是知道冯淑兰只是他儿媳,苏徐行都要怀疑对方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女儿了……

    亲女儿?

    一点灵光自苏徐行脑海中闪过,他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关键点,好像只要想透这层,他便能明白这一切的真相了。

    “亲女儿……”

    苏徐行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口中不断念叨着“亲女儿”。

    与冯淑兰似是苏起家亲女儿相比……自己仿佛就是捡来的……苏徐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一拍脑袋。

    自己像是捡来的!

    他没记错的话,原著中苏琰在桃源镇身亡之后苏家并没有表现出失去子嗣的痛苦。因为苏琰只是个炮灰配角,文中对这段着墨也不多,只说苏家将他葬在楚湘的坟墓旁边,但转头便敲锣打鼓地准备苏耀的案首之喜了。

    死了都不能让苏家伤怀半分,这在极其看中子嗣兴旺与家中男丁的古代可算是天方夜谭了。

    或许,苏徐行摸了摸下巴,他该换个思路来看待苏家的一切了。

    是夜,万籁俱寂,除了还在守夜的家丁,苏府里一派寂静,突然一个人影从围墙处一闪而过,很快就蹿向了苏家祠堂的方向。

    *

    因着冯淑兰和苏耀相继禁足,苏徐行又过了一段时间的舒心日子,再加上他不用装病,在外行走时褪去了苍白体弱的表面,便更显得风流倜傥、貌若潘安了。

    一时之间,整个临江都在感慨苏府回来的大少爷如何风度翩翩、又如何玉树临风,临江闺秀之间也刮起了一股“苏公子”之风,甚至已经有家族开始打探起苏徐行的婚约之事了,显然苏徐行已经成为了当前临江最炙手可热的未婚郎婿。

    苏徐行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但阿冬却很受用。

    “咱们家少爷论长相、论才学、论能力、论人品,放眼整个临江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对于自家少爷,阿冬那是非常崇拜也非常自豪。

    寻花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思,但阿冬这样说时她也总是跟着点头:“自然,少爷乃人中龙凤,无人能及。”

    然而没等阿冬得意多久,临江的风向便又变了。

    “那苏家苏琰空有一副皮囊,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吹什么才学过人。”

    “就是,他亲母死得早,如今做主的是继母,继母有亲儿子,哪家姑娘嫁过去能在继婆母的手下过得好?”

    “再者说……听闻苏琰回来之后苏家老太爷就病倒了,那般康健的老爷子突然病倒岂不蹊跷?要我说,这苏琰命中带煞,克死亲母不说,又克了亲祖父……”

    “……”

    诸如此类的言论数不胜数,之前的夸赞、褒扬仿佛一夜消失,留下的是全临江对于苏徐行的指指点点,他一下子就从“第一公子”“苏公子”沦落成了百姓口中的“煞星”“草包”。

    这番论调一出,别说临江有名的世家大族了,便是稍有些门槛的家庭也彻底将苏徐行排除在了郎婿的选择之外。

    无权无势又无亲母撑腰,还自带“煞星”命格,便是长得如仙人一般又如何?没有人家会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苦,更别说还有丧命的风险。

    不过几日,苏徐行在临江的名声便天壤之别,从人人称赞的“公子”变成了“煞星”。

    不仅如此,因着苏家老太爷生病,不少与苏家交好的人家过来探望时都会明里暗里示意不要叫苏徐行露面。都是临江的名门望族,苏起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介绍苏耀,他一发话不仅苏承的禁足令不好使,冯淑兰也被放出来待客了。

    母子二人在人前惯会装模作样,苏耀过来打招呼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冯淑兰待客又周到,倒让这些过来探望的世家主母们暗自点点头。

    有主母教养果然不同,这二少爷才当得起“第一公子”“最佳郎婿”的名号嘛。

    “欸,淑兰妹妹这般菩萨心肠的人怎地就摊上了那么一个继子。”这日来的都是与冯淑兰最为交好的夫人,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自然也不藏着掖着,纷纷开始为冯淑兰打抱不平。

    冯淑兰闻言看了苏耀一眼,后者十分伶俐地拜过各位夫人,乖乖退了出去。

    剩下的都是自家姐妹,说话也不再顾忌。冯淑兰眼睛一眨,那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不瞒各位姐姐,淑兰这段日子过得实在难言——”

    接着,冯淑兰将苏徐行怎样人前装模作样人后又怎样顶撞对付她的“事”说了一通。

    “我倒是无妨,只是家中只老太爷这么一个长辈了,我平日里伺候那也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哪知他一回来老太爷便病倒了……”说着,冯淑兰又开始伤心地抹眼泪。

    她这一番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外加无中生有,不仅将苏徐行塑造成了一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更是将他“克母克亲”的煞星名头给坐实了。

    见冯淑兰这般委屈,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自然也是同仇敌忾。

    “欸,我倒是有个办法……”其中一位夫人忽然说道,“他煞气这般重,自然得找个更重的压住他!两两相抵,他自然害不了旁人了。”

    “哦?”听到这个冯淑兰瞬间来劲了,她擦擦眼泪,专心听起了对方的建议。

    当晚,冯淑兰就带着苏耀跑去峥嵘院找苏起家做主去了。

    “儿媳一时鬼迷心窍,自知无颜再见老太爷,今日特来磕头谢罪。”冯淑兰自知理亏,进屋前特意在门口跪着认错。

    苏耀见状自然帮自家娘说话:“祖父!娘亲虽然罪不可赦,但那也是被逼的,您想想,在那贱种回来之前,娘亲对您可是万分孝顺的啊!”

    这便也是苏起家愿意装聋作哑放过冯淑兰的一个原因了。

    是他们苏家对不起她。

    “起来说话吧——”

    外面的纷纷扰扰苏徐行不知,但他不刻意去打听却也防不住阿冬和寻花每日里四处打探。所以不论临江还是苏府,比较大的消息苏徐行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

    就比如他现在知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冯淑兰居然请了一位道长回来要帮他祛除煞气。

    煞气?苏徐行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他还能比黑了心肝手握人命的人煞气更重?

    “走,去瞧瞧。”他冷哼一声,示意阿冬和寻花跟上。

    等他到了府中花园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光有苏府的几位主子与下人,不远处凉亭里还坐着几位衣物华贵的妇人。

    看戏的人还不少。

    苏徐行这个主人翁一出现,在场视线自然就挪向了他。冯淑兰见他来了,嘴角立刻就扬了起来。

    “琰儿来啦,这几日吃穿用度可还习惯?”依旧一副慈母作态,哪有下毒事发之后的尴尬与心虚。

    便是这份心态,苏徐行也不得不承认这冯淑兰还算是个人物。

    “多谢母亲关怀,琰儿一切习惯。”苏徐行当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败坏自己名声,他一拱手,恭恭敬敬地给在场长辈行了礼。

    “见过祖父、父亲,母亲……”说着,他低着头冲凉亭那边遥遥一拜,“见过各位夫人。”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再加上他出众的面容与气度,哪里有冯淑兰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凉亭里的夫人们一时都有些疑惑,这苏家大少爷确实姿容不凡、仪表堂堂,怎么看也不像会顶撞主母的不孝之徒啊!

    冯淑兰可不管其他人对苏徐行的看法,她戏台子已经搭好了,接下来就要看这位道长的了!

    见苏徐行面带疑惑地看向站在正中央的长袍道人,冯淑兰笑着解释道:“这段时日苏府不太平,先是你身患寒疾,后来老太爷也病倒了,临江也传了些对咱们家不利的风言风语。”

    “这不,同知大人家的夫人向我推荐了这位问道老人,他在临江可是有名的大师,有他做法,咱们苏府以后自然万事无虞。”

    冯淑兰先是说因为有风言风语,毕竟那些流言都与他有关,后面又搬出了同知大人的夫人,苏徐行就是再有质疑也不能多言了。

    就是不知这道长究竟会耍什么把戏。

    苏徐行敛下眉眼,低眉顺眼地冲冯淑兰说了句:“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见他这般识相,冯淑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小畜生,你最在意的前程便葬送在今日了!

    想完,她猛地转身,冲那老道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道长开坛!”

    那白胡子老道得到指示立马一掀衣袍,挥出手中木剑,他口中咒语不断,手上施法也不停。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纷纷入了神。

    只有苏徐行,始终冷眼旁观。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猛地抽出几张符纸,默念口诀,待他睁眼将那符纸往坛中一扔,只见火光蹿天,吓得在场女眷一阵惊呼。

    等火光散去,老道手中木剑一指,直接指向了临江的西南方向。

    “能压制此煞星之人,在西南方、空心树、名带山、……”老道喋喋说完,众人一时都有些懵。

    只有苏徐行心中默念了这几个词后,忽然就明白了冯淑兰的用意。

    “西南方……空心树……”一旁的苏承脸色也猛地一变,“空心树为‘竹’,西南方向的‘竹’只有……”

    剩下的他不便多说,众人却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临江府城西南方向的‘竹’那便只有“竹香楼”了,可那是小倌馆啊!

    冯淑兰也反应过来,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问道老人:“大师所言之人是……男子?”

    “正是!”哪知问道老人答得毫不犹豫,“女子命格弱,压不住他,只有男子可以。”

    嚯!

    这下不止苏家人脸色异常,便是凉亭里的夫人们也不由得站起身来,尤其是同知夫人,她本是好心帮姐妹解忧,哪知会算出来这个结果。娶男妻对于大家族来说那可是有辱门楣的啊!

    而且大琼朝虽然民风较为开放,狎玩小倌男妓不足为奇,但娶男妻者少之又有,虽然不是没有,但律令有言娶男妻有违人伦,娶男妻者不得入仕。所以娶了男人,那就相当于将自己整个前途都葬送了!

    “这这这……”同知夫人有些慌,她可不想变成苏家的仇人啊,她连忙走下凉亭,劝解道,“道长可是算错了?”

    哪知那老道双眼一瞪,一点也不惧官家太太:“命该如此!岂有老夫算错之理?”

    “若是不信,老夫也奈何不得,但若府中再出什么事,可就别怪老夫不管了!”

    本来是一场祛除晦气、消散煞气的“大好事”,哪知这大好事也变成了“晦气事”。

    哪有人家愿意子孙娶男妻断前途的!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去。

    一直坐着的苏起家这时却突然看向了苏徐行:“苏琰,你是何想法?”

    想法?苏徐行心中的那点猜疑瞬间就被证实了。

    果然,不是自家人自然不会心疼……但这个结果,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他喜欢的就是男人,之前他还在思考怎样避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他的婚事攥在冯淑兰手里,她定不会让他好过,而他……不管哪家女孩子他都不想坑害了对方。

    等于说,冯淑兰此举实在是……

    正合他意!

    小倌地位低下、身不由己,进门后他让他好好生活,日后离开苏府便给对方自由与钱财,也算帮人一把了。

    想清楚这些,苏徐行忽然一掀衣袍,朝着苏起家就跪了下去:“近日临江流言琰儿也有所耳闻,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琰儿不信自己是煞星之命,但涉及祖父安危琰儿岂能儿戏?既是为了苏家安宁,琰儿愿听从道长所言,娶我‘命定’之妻。”

    “琰儿一人不足挂齿,若以我婚约能换苏家安宁,以我前程能换苏家荣耀,苏琰义不容辞!”

    说完,苏徐行“砰”的一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他此举实在大义,为了家族竟然能牺牲至此,这样的人……一时间,看着他的夫人们眼神都变了。

    磕完头后,苏徐行又接着说道:“琰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起家坐在上首,眼中晦涩复杂:“你说。”

    “虽是男妻,虽其地位低下,但到底是娶妻,望祖父、父亲、母亲准许孩儿以正妻之礼迎其过门。”

    “既是帮琰儿压煞气,琰儿也不能亏待了他。”

    “这……”苏起家有些犹豫,苏徐行娶什么人他无所谓,只要苏耀无事便可,但以正妻之礼娶一个小倌,这对苏家而言实在荒唐。

    只是不等苏起家回答,一旁的苏承忽然接道:“便应了你。”

    说完后,他直接转身,再不敢看那张与楚湘极为相似的面容。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苏徐行缓缓俯身又磕了一个头。

    只是俯身时他嘴角的笑意如何都遮掩不住。既然苏家送了他一个大礼,他也得回一个同样贵重的才行。

    明日之后,且看临江百姓如何看待你这虚伪至极、肮脏龌龊的苏家!

    第034章 章三十四

    “欸, 你听说了吗?那苏家的大少爷要娶男妻了!”

    “娶男妻?!你可别瞎说!那苏家老太爷有多希望儿孙光宗耀祖全临江谁人不知,他能让嫡长孙娶一个男人?那断前程的事他能同意?”

    “你还真别说,这事还真就是那老太爷撺掇的。是, 家族前程重要, 那再重要能有自己命重要?再说了,苏家已经出了一个中府案首的苏耀,那爹不疼娘不在的苏琰,就算放弃了又如何?”

    茶摊旁, 两个布衣打扮的男人正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 他们音量不低, 一下子就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要论临江府最近什么事最热闹?那必然是从前的临江通判苏大人家。这苏府在临江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但就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还真让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咋舌。

    “苏家那大少爷着实可怜,亲娘死了, 竟让那继母这般磋磨, 从前被赶去庄上自生自灭不说,这一回来又被安上了‘克母克亲’的罪名, 现在好了, 被逼着娶男妻,前程是彻底毁了!”

    “是啊!想当年那苏琰也是咱们临江有名的少年天才,三岁识字、五岁诵文……可惜呀可惜, 他娘死之后他被赶到了偏远小镇, 和那苏耀的差距也越来越大。这下好了, 娶了男妻断了前程, 这辈子都要被苏耀压一头!”

    “要我说, 这最糊涂的还是苏家那老太爷,竟然这般糟践自己嫡亲的孙儿。我可听说了, 老太爷从小就偏心二少爷对大少爷不管不顾,从前我还不信,现在……哼哼……这高门大户里的龌龊事儿还真多。”

    “确实,不光老太爷,苏家老爷也一声不吭……啧啧啧,一家子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继母将长孙往火坑里推。什么世家大族,我呸!都不是好东西。”

    “只是可怜那大少爷,为了老太爷安康竟愿意牺牲自己前程……我可听说,因为那娶的男妻是为了白胡子老道所说的‘压煞气’,苏琰觉得对不住人家,竟愿意以正妻之礼相迎……哎,这般重情重义之人……怎地就被欺辱到这般地步!”

    一堆人围在茶摊前,你一言我一语,话中之意皆是对苏琰的惋惜。

    听到众人这般态度,最先开口的布衣男人忽然冲众人招招手,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个亲戚在苏府当差,听到的事可比这多多了……你们知道为何那大少爷回府后不久老太爷就得了相同的病吗?”

    “为何?”

    “不知呀!”

    知道他是要说什么秘辛了,众人忙弯腰将耳朵凑了过去。

    男人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见只有他们这堆人围在一起,这才压低了音量说出了自己才知道的秘密:“那可不是普通的病……那是……”

    “嚯!”

    瞬间,茶摊这里一片哗然之声,但反应过来后众人都默契地捂住了嘴。这些大家族里的腌臜事不少,但都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打听的,要是被揪了错处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众人很快就四散离去,但悠悠之口难防,关于苏府的那些事还是在临江府城里传播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临江热议的都是苏家大少爷要娶男妻,而那男妻竟是个小倌馆里的男妓之事!

    这个消息对于老百姓来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临江的世家大族来说,那可真真就是个笑话!

    而此时的笑话本人正窝在湘珍院里,手上不停地捣鼓着什么东西。

    寻花拎着食盒一进院便瞧见苏徐行坐在树下正埋头雕刻着一支木簪,她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就黯淡下去。

    “回来了?”苏徐行头也未抬,还在专心雕着木簪。别说,这手艺活确实要点技术,他手都破了好几处了,这木簪才出来个雏形。

    听到苏徐行叫自己,寻花这才“嗯”了声,接着走进来。

    因着“喜事将近”,冯淑兰以怕湘珍院人手不够为由,特意调了些丫鬟小厮过来,不过都被苏徐行拒绝了,最终只将寻花的卖身契要了过来。从此,寻花就真的是苏徐行的“人”了。

    “这木簪……是送给夫……夫人的吗?”寻花开口问道,说到“夫人”时差点咬了舌头。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嗯。他既以男子之身嫁我为妻,总归屈辱些,我没钱没势家中亦不受宠,没什么能给他的,唯有这四方小天地和这一点心意。”

    苏徐行说得真诚,寻花见状心中更是不好过。哪怕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倌男妻,大少爷都能这般真心以待,若是自己呢……

    若是自己……他定也会温柔以待,夫妻恩爱……

    这般想着,寻花心中喷涌的情意越发拦不住。她望着苏徐行专注的侧颜,脑子一热“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少爷!寻花愿意跟着您!不求名分!您娶男妻实为夫人相逼,那小倌之身如何配得上您!寻花虽是奴婢,但到底是清白的女儿身!寻花愿意……”

    只是不等寻花说完,苏徐行突然放下凿子,悠悠叹了口气:“寻花……”

    满脑子的话忽然被打断,寻花脑袋一嗡,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慢慢就泄了下去,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苏徐行,生怕对方要赶自己走。

    哪知苏徐行只是抬抬手,对她说:“起来吧。”

    “今日这些话我就当从未听见,日后你还是我身边得力的丫鬟。只要你忠心,少爷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若日后你有了心仪之人,我定会为你准备一笔嫁妆送你风风光光出嫁。若你无婚嫁之意,我在一日便护着你一日。”

    “寻花……宁为贫民妻不为高门妾,这大宅门的弯弯绕绕你知道得怕也是不少。没名没分的事情不要再想,当个正头娘子,夫妻恩爱,过和顺日子比什么都好。少爷我已身陷囹圄,不能再将你拉进火坑。”说完这句话,苏徐行又低头继续雕自己的木簪去了。

    寻花听完这番话,眼泪再也止不住,她咬咬唇,猛地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苏徐行一眼后转身就跑了。

    不远处院墙外的高树上,赵峋抱胸看着那哭哭啼啼跑远了的丫鬟,不由得“啧啧”两声。

    墨霄听见了也跟着摇摇头:“没想到竟有人能与主上一般不近女色。”

    “……”

    赵峋闻言淡淡瞥了墨霄一眼,后者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低下头去。

    良久,赵峋接着道:“来竹香楼的人怎么说?”

    “说是要楼里最丑、身子最弱的小倌……”

    “最丑?身子最弱?”赵峋忽地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我赵峋自认为天下最为狠毒之人,没想到这苏府的夫人竟然也不差我丝毫。”

    “找个最丑的来恶心苏琰……身子弱的好坑害,等他死了就彻底坐实了苏琰的煞星命格。”

    “真是个……”赵峋红唇轻启,淡淡吐出二字,“毒妇。”

    墨霄见状问道:“主上,咱们派谁去?”

    “派谁?”听到这个问题,赵峋眯起了眼,然后突然转向墨霄,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怎么样?”

    墨霄:???

    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墨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哪知赵峋还自顾自地点点头:“这萧凌霜的儿子和免死金牌都在苏琰手上,我若是不将他们带走岂不是浪费了在临江的这些时日。”

    “这苏琰虽不是苏家人,但背后到底是谁我还未曾查到,但定然与上琼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赵峋兀自思索完,瞬间就做好了决定,“那便只有本王亲自出马才行。”

    墨霄一个字没说就见自家主上定下了计划,忙急着劝道:“主上!万万不可啊!您万金之躯怎能嫁给那小子为q……”

    “妻”字没说完,见赵峋一个眼峰扫来,墨霄吓得又低下了头。

    “世上敢让本王嫁的人还没出生呢……”赵峋转头看向院中的苏琰,眼神冷厉,“不过是逢场作戏,取我所需而已。”

    “待本王拿到免死金牌,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到那时……”

    “杀了他也不过须臾之间。”

    院外高树忽然传来沙沙之声,苏徐行闻声望去,今日无风,周边树木寂静如常,唯有中间那棵枝叶作响,真有些奇怪。

    但他没多想,又低下头继续雕着木簪。

    ……

    方才一激动搞得动静太大的墨霄正垂着头在赵峋的死亡视线下装死。

    “去通知墨林,上琼的计划推迟几天,叫他去给我查查‘楚湘’。”

    “是!”

    ……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八月底,苏府上下挂满了红灯笼,那热闹喜气的氛围若不是知道是要娶男妻,只怕路过的人都要在门口恭喜上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想事成所以好说话些,苏承应承的“正妻之礼”冯淑兰竟然都按规章办了起来,不仅给竹香楼送去了聘礼,苏府宴席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即将迎娶之人是个小倌,苏徐行的婚礼还真都是按苏家大少爷的地位开摆的。

    不过到底是娶男妻,还是个小倌,在临江大户的眼中那简直就是胡闹!笑话!上不得台面!因此苏府虽然请柬发出去了不少,但各家都只差管家送来了一份薄礼,连门都没进都全都走了。

    一时间,苏府虽摆了不少宴席,但都空空如也,竟无一个道贺之人。这明晃晃打的不光是苏家的脸,更多的则是对苏徐行的不屑。

    “不来也好……”冯淑兰捏着帕子挡住止不住笑意的嘴角,“就要叫那小贱种瞧瞧,他是个什么东西!”

    苏徐行自然知道临江的高门大户都瞧不上自己,但他也不在意,反正他志也不在此。相反,不用对着那些虚伪的脸卑躬屈膝,他还松了口气。

    “真是欺人太甚!”阿冬在给苏徐行穿婚服,一张脸此刻气得通红,“那些外人不来也就算了!老太爷和老爷明知道是您大婚,竟也推脱不来!没有高堂没有宾客,算什么大婚!”

    对于阿冬来说,只要自家少爷高兴,他就是娶一只鹅阿冬也不会反对。但他现在不爽的是苏家人还有那些临江大户对自家少爷的态度,这简直就是将少爷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今日之后,只怕少爷要成为全临江的笑柄了!

    “别气。”

    苏徐行整理好衣冠后转了个圈给阿冬看,故意调笑道,“怎么样?你家少爷是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听到苏徐行夸自己,阿冬那是一万个赞成,他头一昂,十分神气:“自然!放眼临江,就没有比得上少爷的人!”

    阿冬这话不算夸张。苏徐行本就生得极好,但之前总是一身素衣,加上故意弄得脸色苍白,就算有十分的出众也被那三分病气掩了去,但今日一身红色喜服直印得他面如冠玉、眉目飞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精神抖擞,往那一站便是翩翩佳公子、逸气凌青云,十分的出众瞬间变成了十二分的俊逸无双。

    寻花进来时眼睛都看直了,还是苏徐行故意咳嗽一声,她才红着脸低下头去。

    “少爷,夫人说吉时快到了,叫您快出门。”

    “知道了。”苏徐行点点头,接着一挥衣袖,大步向外走。

    他昂首阔步,哪有半分之前的虚弱怯懦,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今日便叫这临江府好生瞧瞧,我苏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唯一能被苏家拿捏的婚事已然解决,既不是苏家人他自然也不用再留情面。

    第035章 章三十五

    长街上锣鼓喧天, 身着红衣的仪仗队伍自苏府门前出发,行至闹市时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临江百姓。

    “这就是苏家大少爷的娶亲队伍?瞧这阵仗不愧是世家大族……可惜呀……娶的是个小倌,啧啧——”

    “听闻那苏琰容貌不俗, 也不知是否如传闻那般出色……”

    “……”

    随着人群的议论声, 只见迎亲队伍越走越近,打前头的是回避牌,后面跟着开道锣,两个红衣壮汉手持金锣, 每走一步便要敲一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四面大鼓, 鼓声和着锣声老远便能听见。鼓手之后是乐手,他们有的口吹唢呐, 有的拿着笙、笛等乐器,演奏的则是临江本地的喜庆乐声。待这铡锣缀灯、金瓜钺斧、旌旗等都走过之后, 便见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

    是新郎官来了。

    众人满怀好奇抬头望去, 便见一身红色喜服的俊俏郎君正稳稳地骑在高马之上,他身姿拔、气质斐然, 一手拽着缰绳, 姿态从容。苏徐行眉宇间盈满了喜气,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气度不凡。

    这样姿容出众、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君竟是苏琰?苏府的那个病秧子?煞星?

    哪有煞星能长成这般模样啊……

    两旁的临江百姓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实鲜活的苏徐行,没有了初回府城时的病弱苍白、也没有历经风波的疲惫阴暗, 更没有因为娶男妻断前程而变得意志消沉。他打马自街前走过, 束发的飘带在身后飞舞, 那抹红竟是比街上任何一处风景都要来得更吸引人。

    长长的迎亲队伍渐渐消失在街头, 方才安静了些许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妈呀!这苏公子生得也太好了!怕是翻遍整个临江也寻不到第二个这般出彩的人物了。”提着篮筐的妇人摸摸脸颊, 上面还有红晕未褪去。

    与她一同看热闹的邻家妇人见状撞了撞她腰:“贵儿娘,你羞不羞, 怎地还脸红了?”

    妇人闻言啐了声:“呸,别瞎说!我这是被吓到的!乖乖,都说那苏公子煞星命格,生成这般模样,只怕不是煞星……”

    “是狐狸精!”邻家妇人接道。

    两人调笑了一番,见热闹的主人翁都走了,便也提着篮筐离开了。

    苏徐行这一露面,与那两位妇人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般如玉公子怎会是煞星命格呢?天煞孤星不该是面目可憎、戾气横生的吗?

    一时间,同情苏徐行的人都多了许多。

    毕竟,人总是会对美好事物格外宽容、优待些。

    苏徐行一路喜气洋洋地到了竹香楼,竹香楼老鸨一身红衣,在门口也等候多时,见苏徐行到了,忙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大少爷~您可来了!”老鸨笑嘻嘻地就要将手往苏徐行身上摸去。后者见状眉峰一挑,直接扔了一袋子碎银过去。

    “拦门钱给你了。”苏徐行整理了下衣物,这才笑道,“该将我夫人请出来了吧?”

    “这……”老鸨方才还颠着荷包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脸上喜滋滋的表情也变成了为难,他瞅了眼周围,扭着腰身凑到了苏徐行跟前,“大少爷,非是小人不敬,岭儿能嫁您为妻那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咱们竹香楼也跟着沾光……”

    见老鸨还在拍马屁,苏徐行表情变淡,瞥了他一眼:“说重点。”

    “额……”老鸨犹豫了下还是据实相告,“岭儿腿脚不便,还得麻烦大少爷亲自将他抱下来。”

    腿脚不便?苏徐行眼神渐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冯淑兰的杰作。

    不过……

    “就这么点事?”苏徐行斜了老鸨一眼,下巴微抬,“带路。”

    没想到苏徐行这么好说话,老鸨喜得一拍大腿:“哎!”

    说完,老鸨转身推开了竹香楼大门,只见里面站满了红衣小倌,个个弱柳扶风,见苏徐行进来了,齐刷刷地福身问好:“见过大少爷~”

    “愿大少爷与岭儿永结同心、夫妻恩爱。”

    说是祝愿,不如说是这些小倌们的期望,他们中的人好容易有这样的机遇脱离了这贱籍,他们只盼着苏徐行能好生待他。

    明白他们的意思,苏徐行在抬脚上楼梯前特意停顿了下。

    “自然。”

    没想到会得到苏徐行的回应,小倌们皆是一怔。

    苏徐行一路上了二楼,在老鸨的指引下停在了一间房门前。

    毕竟是结婚,苏徐行心中也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只挤出一句:“你在里面吗?”

    “……”

    赵峋一身红色喜服正躺在软塌上吃糕点,听到这句话差点呛死自己。

    这苏琰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说话这般木讷?

    但既然人都来了,赵峋也不好再磨蹭,他忙拍拍手站起身来,脚尖轻轻一挑,那搭了一半在软塌上的红盖头便斜飞出去,然后稳稳当当地盖在了他头上。

    真要像个女人似的出嫁了,赵峋眼睛微眯,这感觉……还挺稀奇,竟是丝毫没有墨霄以为的那般屈辱或愤怒。

    盖头盖好了,赵峋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在里面。”

    听到了人回话,苏徐行勉强松了口气,但依旧踌躇,不知怎的,这被逼迫而来的婚事让他有种自己在“强抢民男”的感觉,于是磨蹭了会才接着道:“那我进来接你?”

    “嗯——”

    得到首肯,苏徐行这才轻轻推开门,只见古香古韵的房间里,一个红衣喜服的男子正坐在榻上,除了头上有红布盖头遮挡,其他的与苏徐行这个新郎官倒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说你腿脚不便,我……”苏徐行顿了下,接着道,“我背你下去吧。”

    说完,人已经走到了赵峋跟前,然后背对着他缓缓蹲了下去。

    透过红布下方的空隙赵峋能看到对方不算宽阔的脊背,这般毫无戒心地将后背交给自己的除了墨霄等手下,这苏琰还是第一个。

    ……

    没再说话,赵峋默不作声地趴上了苏徐行的背。

    感受到身后温热的体温,苏徐行伸手扶住对方双腿,这才一个用力……差点没站起来!都使出吃奶的力气了,苏徐行才勉强将人背了起来。

    不是说小倌都又瘦又轻堪比孩童体重的吗?这位怎么重得跟座山似的!

    苏徐行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呼哧带喘地将人背下了楼,然后在竹香楼一众小倌艳羡的眼神中将人送上了花轿。

    轿帘落下,苏徐行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忙深呼吸了几口气。等平复好呼吸,他一招手“回府”,迎亲队伍立刻又吹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从另一条街绕了回去。

    苏府门前,除了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布能证明正在办喜事,冷清的门口与空无一人的内院是与喜事没有丝毫关联。

    站在路旁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看出了其中门道,纷纷咋舌。这苏家大少爷虽说娶男妻,但他好歹也是苏家的嫡长孙,这偌大的临江府竟是没有一家愿意给这个薄面上门来道贺。就连苏家自身也是,门口除了管家和一个丫鬟并小厮,竟连个主事人也没有。

    哎,这办得叫什么大婚哟!

    就在众人感慨之时,只听锣鼓之声远远传来,原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苏耀跟几个要好的公子哥正混在人堆里看热闹,见苏徐行回来了,脸上尽是鄙夷之色:“竟以正妻之礼迎娶一个男妓,苏琰真是一点也不要脸面!”

    旁边的公子哥闻言拍了拍苏耀的肩膀:“耀兄,我看你还是要多想想日后,他娶了男妻只怕对你日后议亲有碍啊!”

    见他说的是这个,苏耀耸了耸肩,一点也不在乎:“临江府的庸脂俗粉我可瞧不上。”

    他志在上琼,等他连中三元得了状元,什么名门贵女还不是任他挑选。

    公子哥见苏耀毫不放在心上,也不再多话,转而摇摇头批判起了苏徐行:“这苏琰还真是个软骨头,前程都不要了……”

    “……”

    就在几人自说自话的功夫里,苏徐行已经到了苏府门口,下了马,掀轿帘将“新娘”迎出来后正要扶着他进府,只听“同知大人府上贺礼到”“通判大人府上贺礼到”“……”几声通报,便见几个小厮端着木匣子走到了苏家门口。

    苏府老管家见状忙弯腰相迎:“恭迎各位大人。”

    打头的小厮是同知大人家的,他将贺礼递给苏府小厮之后便道:“我家大人说了,既与苏老爷同僚一场,这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到的,不过娶男妻毕竟有违人伦,与大人理念不合,便不来了。所以特备薄礼一份,还望苏老爷海涵。”

    “若日后二少爷大婚,大人定多备厚礼再登门喝喜酒。”

    等这小厮说完,他身后几个同样将木匣子递给苏府的人,然后异口同声地道:“我家大人亦如是,特备薄礼,望海涵。”

    “哪里话!大人们这不是折煞了苏家嘛!”老管家闻言连忙赔笑脸说好话,“待日后二少爷成婚,几位大人定要赏光前来啊!”

    苏徐行站在台阶下,冷眼看着他们在那你来我往,活生生将他的脸皮撕下来踩在脚底。

    “薄礼”“厚礼”竟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就差指着苏徐行的鼻子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劳驾我们这些大人?”

    而不光是这些“大人”,苏承和苏起家也自知丢脸不愿露面,却逼着他来做这“丢脸”之事,冯淑兰就更不会出现了,她巴不得自己成为全临江的笑柄。

    围观的人群里也满是嗡嗡的议论之声。

    苏耀身旁的一位公子哥扯了扯嘴角:“太丢脸了,这要是我,就直接投湖自尽去了!”

    “要真能自尽就好了……”苏耀低声呢喃,望着苏徐行的一双眼仿佛淬了毒。

    苏徐行站在苏府门口,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下四周,那边几个小厮在门口耍够了威风正要走,旁边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可怜、有不屑……还有那混在人堆里的苏耀……满脸得意。

    很显然,苏徐行已经成为了整个临江的笑柄,不光是前程,他的名字、他这个人,连带着与他有关系的其他人,日后都会成为临江城里最大的乐子。

    好狠的苏家,好毒的计……

    赵峋站在苏徐行身旁,盖头下的脸早已铁青,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若不是头脑还清醒,他定一声令下让墨霄杀了这些人!

    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躁动,苏徐行以为他害怕了,忙在他手上拍了拍,低声道:“我定不会让你受辱。”

    赵峋闻言一楞。

    而就在众人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苏徐行的笑话时,只见一顶轿子缓缓停在了苏府门口。一个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并两个提着大木箱的小厮。

    这是谁?没见过啊……

    突然出现的男人让人群泛起了疑惑,按理说苏家的高门大户大家都认识……难道是什么来打秋风的?但看着也不像啊。

    老管家也同样疑惑,见长衫男子走近,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

    “放肆!”只见男人身后的管家闻言忽然训斥了起来。

    “诶……”长衫男人见状忙摆摆手,轻笑道,“无妨无妨。”

    “今日是为我小兄弟的大婚而来,都是家里人,无需多礼。”说着,男人转头看向还站在台阶下的苏徐行,面上笑意深了几分,“琰弟,好久不见。”

    见到熟人,苏徐行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登时也扬起了笑意,他弯腰冲对方行了一礼:“还未祝贺兄长高升,今日定要多喝几杯。”

    “自然。”男人摸了摸长须,根本不理会那老管家,只冲苏徐行说了句先入座,便跨步而进,径直走入苏府内院去了。

    这人究竟是谁?

    苏家管家还在疑惑,却听那跟来的管家拍了拍身后的木箱,突然高声唱道:“临江府新任知府许大人为贺苏公子大婚,特赠玉如意一对、玉观音一座……”

    后面唱的极品贺礼众人是听不见了,只有“临江府新任知府”七个大字在苏府上空不断盘旋。

    新任知府大人竟亲自来贺苏琰的婚事?!还与他称兄道弟?!

    这这这——

    这个消息一出,人群直接炸开了锅。

    第036章 章三十六

    不多时, 新任知府前来贺苏家大少爷苏琰大婚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临江府城,得了消息的官老爷们还有那些世家大族一个个惊得忙屁滚尿流地带着厚礼前来,一时间, 苏府大门口排起了长龙。

    许知远进了苏府后自然瞧见了那空无一人的宴席, 他眉头稍皱,但也没有太多表情,径自就进了正厅,坐在了主位上。

    苏徐行背着赵峋跟在他身后, 见这偌大的苏宅冷清至此, 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他放下赵峋将他扶到一旁的座位上, 这才走回中间冲着许知远弯腰一拜。

    “今日小弟大婚,但到底是娶男妻, 与纲常不合,冒昧请兄长请来, 请兄长莫怪。”

    许知远没有推辞, 受了他这一礼,其实以他们的交情这种全临江都不愿来的场合他不掺和也行, 但到底念及苏徐行是个人才, 而且许知远能高升也是得他助益,所以这点面子他还是愿意给的,而且既然给了那就要给个大的。

    于是许知远摸摸胡子, 笑道:“你来信时与我说得清楚, 是娶男妻, 但那又何妨?你既是我结拜兄弟, 我便是冲着你来的, 与你是谁家人、娶的妻是谁都毫无关系。”

    苏家主事的三人刚到正厅门口便听见了这句话,尤其是那句“结拜兄弟”更是惊掉了几人的下巴。

    冯淑兰心中又酸又恨, 手中帕子都快搅碎了,这个贱种怎地就跟知府大人攀上了关系?!苏承也有些惊讶,但也只有惊讶而已,苏起家心中则是疑惑居多,怎地好好的知府大人就上门了呢?还和这苏琰成了结拜兄弟?

    几人心思不过转瞬间,一进正厅苏起家忙就对着许知远行起了礼:“不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他说完,身后的苏承与冯淑兰也跟着行礼:“拜见大人。”

    见主事的人来了,许知远这才悠悠起身,接着扶起了苏起家:“老太爷说得哪里话,琰弟与我是结拜兄弟,哪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不过……”话锋一转,许知远又重新坐回了主位上,“苏家毕竟也是临江有名的世家大族,既是府中大少爷娶妻,怎地办得这般冷清?门口竟一个主事人也没有……”

    许知远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但他这话显然就是怪罪的意思。苏起家听懂了,忙点头哈腰地应承道:“是是是,大人说得对,实在是咱们府上这些年未曾办过什么喜事,所以这……”

    他狡辩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冲着苏承就叫道:“老爷!老爷!门口……”

    没想到小厮这般冒失,苏承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他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斥道:“住嘴!冒冒失失成何体统!知府大人在此,你岂敢这般莽撞,当心冲撞了大人!”

    被点到的许知远则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上说着“无妨”但心中早已将这苏家看透了。

    为了莫须有的煞星之说逼着长孙娶男妻断前程的老太爷,对长子不管不顾连大婚都不来露面的老爷,在外名声颇好却连府内杂事都安排不好的继夫人……

    被苏承骂了,那小厮忙低下头跪到地上磕头谢罪:“惊扰了大人,小人该死。”

    许知远自不会跟一个小厮计较,他摆摆手让他起身。苏承这才没好气地接道:“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回老爷,门口来了好多宾客,通判大人、同知大人还有其他府上的老爷,都带着家眷来了。”小厮一口气说完,在场人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冲着谁来的。

    许知远作壁上观没说话,苏承有些尴尬地冲他拱拱手:“那小人先告辞……”

    苏承走了,苏起家便不能走了,他坐在下首座位后发现对面竟坐着盖着红盖头的小倌,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苏琰。”苏起家语气不善,“既然接回了你娘子便送回房中,在这待着做什么!”

    赵峋听到这话下意识捏紧了座椅的扶手,他今日在这苏府受的气可比他这一年受得都要多!

    苏徐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这个举动,但他以为赵峋是听了苏起家的话要起身回房,忙伸手按住他肩膀,接着看向对面的苏起家与冯淑兰,脸上面无表情。

    “隔了这么多年祖父忘了也属正常,但孙儿得提醒您,新妇迎回还要……”苏徐行一字一顿地接道,“拜、天、地。”

    “胡闹!”

    听到“拜天地”三个字,苏起家下意识一拍桌子,他也顾不上许知远在场,当即便吹胡子瞪眼:“你娶的是个男妻!还是个小倌!拜什么天地?让你父亲母亲坐在上首,给全临江当笑柄吗?!”

    苏起家话音一落,冯淑兰立马接道:“是啊琰儿,你得为你祖父、为你父亲想想啊……哪有人家娶男妻的?你既然娶了也无妨,这拜天地……属实不妥。”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摇摇头。

    苏徐行见状都快气笑了,这两人一唱一和搞得跟他非要娶男妻似的,难道这一切不是他们强塞给自己的吗?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不是苏家人,不然与这样的人流着相同的血他只怕会恶心死自己。

    压下心中的不适,苏徐行看向苏起家,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琰儿知道祖父、父亲与母亲都不愿当这个高堂……”

    此话一出,冯淑兰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苏徐行接着说:“所以我让阿冬去请娘亲牌位出来。”

    “相信娘亲很愿意帮琰儿完成大婚礼仪。”

    没想到他非要拜这个天地,还要把楚湘的牌位拿出来,苏起家气得胸口起伏,指着苏徐行就开始骂“逆子”,冯淑兰见状眼睛一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坐在上首的许知远忽然插嘴:“我既是琰弟兄长,长兄如父,这高堂一拜我也是受得起的。”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他要在坐这让苏琰拜天地。

    “这这这——”苏起家脑壳子都大了,他忙冲着许知远拱手,“大人,这于理不合啊!”

    “男妻都逼着娶了,老太爷这时候说于理不合是不是太迟了?!”正在这时,大厅外传来一道女声,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在两个丫鬟的跟随下走了进来。

    见到她,几人皆是一愣,都不清楚来人是谁。全临江的高门夫人冯淑兰都认识,也不知从来跑来的人,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不知夫人是……”

    妇人没说话,扶着她的丫鬟反倒下巴一抬,态度十分轻蔑:“大胆!这位可是华荣郡主!”

    华荣……

    “郡主?!”

    不光苏起家和冯淑兰,就连许知远也吓了一跳,他忙从上位起身,见到华荣郡主的玉牌后几人纷纷跪下行礼。毕竟华荣郡主可是礼亲王的女儿,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苏徐行不认识华荣郡主,也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坏事。

    果然就见华荣郡主让他们起身后,十分不客气地坐到了上座,然后眉头一皱,啧道:“好歹也是高门大户,怎地连杯茶也没有,这点礼数也不懂?”

    冯淑兰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忙起身告罪:“是妾身的错,怠慢了郡主,望郡主恕罪。”

    哪知冯淑兰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华荣郡主竟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然后啧啧摇头:“连楚湘的半根头发也比不上,竟也配当他儿子的继母——”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冯淑兰最恨的便是楚湘,一听这话,脸上血色瞬间尽失,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然而还不等她说话,华荣郡主又冲门外说道:“都进来吧,在外面堵着偷听也听不真切。”

    她话音一落,身旁的丫鬟忙高声喊:“外面的人……郡主让你们都进来!”

    郡主发话哪敢不听,于是围在正厅门口的人瞬间都涌了进来,打头的便是临江府的通判与同知,一旁还有脸色惨白的苏承。

    进了正厅,众人纷纷向华荣郡主行礼。

    “得了,我今日来一是为了苏大少爷的婚事,二来嘛……”华荣郡主说着一顿,看向了一旁的苏徐行,“是为了我那干儿子。”

    干儿子?谁?

    只听华荣郡主接着道:“还不叫阿冬出来,干娘来了也不来跪拜。”

    阿冬?!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阿冬是谁,苏家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惊讶。而等阿冬来了,见他朝苏徐行行礼叫少爷,一众围观的人也惊呆了。

    华荣郡主竟然认了一个奴才当义子?

    见到阿冬,华荣郡主脸上笑意真了几分,她打量了一番,见对方虽貌不惊人,但眼神清澈气质淳厚,心中稍有些满意。

    “阿冬与我有缘,曾救过我一次,虽然他不知我身份,但这救命之恩还是该报的——”说着华荣郡主从丫鬟手上取过一条长命锁,然后朝阿冬招招手,“过来。”

    阿冬闻言看向苏徐行,对方冲他点头他这才乖乖走了过去。

    华荣郡主将长命锁戴到阿冬脖子上,然后眼皮轻抬,看向了在场所有人:“据我所知,阿冬非奴籍。”

    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苏徐行忙拱手道:“是。”

    “嗯——”华荣郡主闻言哼了声,“从今往后阿冬便是我华荣的义子,谁敢欺负他便是与我华荣作对,若让我知晓谁动了他一根头发丝……”

    “你们怕是不会想尝尝本郡主的手段。”

    说着,华荣郡主猛地转头看向一旁做鹌鹑状的冯淑兰,悠悠道:“听闻你们家二少爷最爱寻下人错处?”

    冯淑兰哪能不知这是在敲打自己,忙低头回道:“怕是传闻有误……耀儿为人和善,定不会做出苛待下人的事的……郡主放心,日后阿冬在府上便等同于少爷,定不会有人敢欺负他。”

    等到了想要的承诺,华荣郡主这才摆摆手将主题拉了回去:“既然是大少爷大婚,错过了吉时可不好,快开始吧。”

    说完,华荣郡主主动起身让位,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然后她冲许知远抬抬下巴,笑道:“既是兄长,许大人请上座吧。”

    “对了……”说完,华荣郡主一拍手,冲阿冬笑道,“阿冬,去将你们夫人的牌位请出来。”

    这一系列安排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华荣郡主摆明了是来给苏徐行撑场子的。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这苏家大少爷到底什么来头?或者说……他那在临江府城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亲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正厅待着的可都是临江有名有姓的大户,那心思也是一个比一个多。

    就在众人暗自揣测的时候,只有苏徐行发现自己那新婚妻子竟然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地,再也没动一下,他以为他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忙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轻声安慰道:“别怕。”

    然而盖头下的赵峋脸色漆黑。

    这华荣好好的上琼不待怎么跑来了临江?这可是识得他脸的人!

    赵峋忽然就觉得,自己可能跟苏徐行八字犯冲。

    第037章 章三十七

    有了华荣郡主撑腰, 再加知府大人坐镇,在场哪还有人敢提出异议。

    本应坐在上首的苏承一脸灰败地站在人群里,与他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苏起家和冯淑兰, 一个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嫉妒得咬碎了牙。

    苏徐行稍一瞥便明了几人心思,但他不想管也不愿管,是苏家对不起他在先,那就别怪他同样一巴掌扇得苏家颜面扫地了。

    阿冬这时已经将楚湘的牌位请了出来, 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主位的案桌上, 毕竟楚湘算是他名义上的长辈, 许知远见状自动站起身并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笑道:“既然有长辈在此, 为兄便不充当这个高堂了。”

    许知远也是为了给苏徐行面子,但苏承这个亲生父亲已经在场了他也不好明晃晃地打人脸, 于是斟酌道:“我瞧你们没有傧相, 为兄便为你们念唱词吧。”

    能让知府大人帮忙念唱词,那也是不得了的荣光。苏徐行心知肚明许知远的顾虑, 忙点头应承了。

    于是, 在知府大人纡尊降贵充当傧相开始念唱的“一拜天地”中,苏徐行扶着赵峋在厅中站定,然后冲着厅外缓缓一拜。

    “这——”坐在一旁的苏起家见状想要说些什么, 但触及华荣郡主的眼神, 还是忍了下去。

    罢了, 本来就是一场闹剧, 何妨再多个“扶着新妇拜天地”这样的不成体统。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前面苏徐行都是扶着赵峋一起拜的, 但这对拜他就不好扶了……正当他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只见对面人缓缓伸出双手, 接着握住了他的手。

    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苏徐行浑身一怔——

    不光是因为与对方双手交握时带来的别扭,更多的是因为对方粗糙的掌心,那厚重的老茧让他莫名地有些难过。

    小倌……果然过得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拜吧。”赵峋压低了嗓音催促道。

    在他耐心用完之后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第一次,赵峋对自己一贯英明的决定产生了质疑,他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听到对方催促,苏徐行忙压下心中异样。

    两人就这样双手交握着,面对面在众目之下弯下腰,拜了堂。

    一直守在苏府屋檐之上遥遥观望的墨霄听到那声响亮的“送入洞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他家英明神武的主上怎么就……嫁人了?

    苏徐行又亲自将赵峋背回了湘珍院,将他放到床上后,整个人都有些卸力,别说……这小倌到底是男人,重得很。

    赵峋自然也听到了苏徐行哼哧的声音,他唇角微勾忍不住哼了声。就这么点力气也好意思当男人。

    还在给自己捶腿捏背的苏徐行听到那一声嗤笑,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你在笑我?”

    “……”

    赵峋刚才还弯起的唇角瞬间就耷拉下去,他忙清清嗓子,刻意掐起嗓音学着老鸨教的那样回道:“自然不是……奴、奴只是累了……”

    想来对方也不会嘲笑自己,苏徐行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然后纠正道:“你既然嫁我为妻,虽无夫妻之实但有夫妻之名,从前的称呼尽可略去。”

    “我叫阿冬过来门口候着你,你要什么东西尽管叫他跑腿。”苏徐行活动了下筋骨,接着直起腰,“外面宾客不少,我去接待一番,稍后再回来。”

    赵峋巴不得他赶快走,于是爽快地应了声。等听到了那开门声时赵峋的手已经蠢蠢欲动准备掀开这蠢到无可救药的盖头,却听苏徐行忽然回首,他忙将手撤了下来。

    “怎么了?”赵峋又掐起了嗓子。

    苏徐行虽有些奇怪他怎地知道自己有话要说,但也没多想,只嘱咐道:“任何人来都不要理会,有事就叫阿冬去找我。”

    “嗯。”

    赵峋应下,等真的听见关门声后他抬手一扯,那盖头瞬间就飞了出去,接着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床上。

    “舒、服——”装模作样一天,赵峋早就累了。他好好伸了个懒腰,这才单手托腮,整个人侧躺在床上。

    “墨霄。”他出声轻唤。

    下一秒,就见不知从哪蹿进来的墨霄跪在了床前。

    “去门口守着,来人前跟我说。”

    “本王要好好睡一觉。”

    “是!”得了令的墨霄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屋内。

    这边苏徐行回到前院,他一出现自然吸引不少目光,那些前来贺喜的宾客纷纷端着酒杯迎了上来。

    “哎哟!大少爷!大少爷新婚大喜,恭喜恭喜呀!”

    “要我说,大少爷真是人中龙凤,放眼临江也找不出几个能如大少爷这般一表人才的公子啊!”

    “……”

    直到今日早晨还对苏徐行不屑一顾的临江大户们此刻像是换了一张脸,面上表情有多谄媚不说,之前还骂着苏徐行“煞星”的嘴里蹦出来的也变成了一等一的好话。

    见众人将苏徐行团团围住,自始至终就没在厅中露脸的苏耀脸上狰狞无比,一口牙也快咬碎了。

    一旁与他交好的公子哥们见状劝道:“耀兄今日且忍忍,这苏琰请了知府大人还有华荣郡主前来,便是我爹他们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

    “哼!”苏耀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心中不忿,“不过区区贱种,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攀上了这般不得了的交情。”

    “我瞧他娶男妻娶得心甘情愿,只怕对着那些大人物也不过是个卖的货!”

    他这话说得忒难听,一旁几人都沉默了下去。纵然他们与苏耀交好也同样不喜苏琰,但他毕竟是苏耀一父相承的亲兄长,苏耀怎能说出这样埋汰的话。

    见几人不作声,苏耀便知自己说错话了。读书人最重名声,他此话确实不妥,于是呵呵笑了两声:“瞧我多喝几杯酒竟开始说胡话了。”

    “咱们还是多吃菜、吃菜吧——”说完开始招呼着其他人用菜,但他盯着苏徐行背影的眼神却比往常更加阴毒。

    华荣郡主观完礼便走了,毕竟她今日是受人之托来帮阿冬撑腰的,给“恩人”苏徐行的面子也够够的了,但若真让她堂堂一个郡主跟那些临江的粗鄙妇人同坐一桌便是贻笑大方,着实有失身份。

    最大来头的人走了,剩下被人群包围最多的便是许知远了。他与临江府衙的那些官员们同坐一桌,谁来敬酒都不推辞,脸上笑呵呵的,很快就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收集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也是他前来的目的之一,他新官上任对临江府诸事不熟,就需要这样一个同聚的机会。

    因此这场婚宴,与他与苏徐行,都有好处。

    而除了许知远,另一位被人群围拥的自然是苏徐行。

    临江府虽说是一方府城,在整个大琼来说也是富硕之地,但他们这些人在临江待了大半辈子,有的人连上琼都未曾去过,又谈何识得华荣郡主这样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因此面对苏徐行时自然多了几分巴结。

    苏徐行此时也明白过来华荣郡主定是阿冬的生母拜托过来的,能让堂堂郡主亲自跑一趟,只怕那位夫人的地位也绝不低。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如今变成了自己身边的小厮,虽说不论苏琰还是苏徐行都未曾苛待阿冬,但这于阿冬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苏徐行还真说不清。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里又被旁边人灌了好几杯酒。

    苏起家本不耐烦这个场面准备回院子休养,但见临江的那些高门大户一个两个都围着苏徐行转,心性顿时就不顺了!他朝一旁的苏承低声道:“你这蠢货,还不快趁此机会多介绍介绍耀儿!”

    “你真要让那孽种在我苏家地盘作威作福?!”

    “你可别忘了,耀儿才是你亲生的!”

    几句话一出,苏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在苏起家的催促下只能无奈起身,然后端着酒杯去与那些人应酬。毕竟也是当了几年官的人,说话自然知道技巧,加上他又是苏府的主事人,很快苏承就将众人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浅浅夸赞了几句苏徐行,接着一招手将苏耀喊了过去。

    “这是我的小儿子,苏耀。”

    他有心介绍苏耀,旁人也不是傻子,再说苏耀前不久才中了案首,未来若真是成了大官,他们可不得提早巴结嘛,于是说出的话也给足了面子。

    “这就是前不久中了府案首的二少爷吧?!真是年少有为!”

    “人才呀!这般年纪便能中案首,前程无量、前程无量啊!”

    苏徐行见苏承将人引走了也不生气,苏家现在忙着联络感情交际人脉,应该顾不上他了。

    扔下酒杯,苏徐行拔腿便往回走。

    行至房门口时见阿冬还在守着,苏徐行于是摸了摸他头,笑道:“你去同许大人说一声我先告退了,然后去找寻花到厨房找些吃食送来。”

    “送完后你们便自行玩去吧,但天黑前要回院子。”

    阿冬还是小孩心性,听说能出去玩眼睛都亮了,匆忙应了声慌忙就跑了。

    苏徐行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轻轻推门而入。

    但与他想象的不同,喜床上并没有正襟危坐在等待新郎官的新娘,有的只是飞到了门口的红盖头和一个躺得板板直直的红衣人。

    这……

    苏徐行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盖头,他动静不大,但床上的赵峋还是听见了,他眼睛猛地一睁,漆黑的瞳仁中满是寒光,但下一秒触及床顶那鲜亮的颜色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哦,他堂堂毅国皇子今日嫁人了。

    “你醒了?”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赵峋撑着胳膊起身,然后转头看向他名义上的“丈夫”。

    “嗯。”

    苏徐行拍了拍盖头,听到应答这才抬头:“你这盖头怎……”

    后面的话全部止在了他瞬间放大的瞳孔中。

    我去——

    我的老婆竟是绝色美人——

    一瞬间,苏徐行满脑子只有“好美”“好美”“好美”在不停地打转。

    第038章 章三十八

    虽不是第一次被人用这般痴傻的眼神看着, 但赵峋心中还是涌上了一股厌恶之感,方才还轻描淡写的眉宇间顿时戾气横生。

    杀了他。

    心中有一个念头在叫嚣着。

    苏徐行自然不知道新婚当日才娶的媳妇儿居然对自己动了杀念。他只是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猛地别过了眼。

    虽然他极力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心,但那从心底蔓延而来的悸动与羞涩还是变作红云从他的脖颈爬上了脸颊, 直至耳朵也红透了。

    在外人面前能够泰然自若, 逢场作戏、左右逢源都不在话下的苏徐行,头一次跟自家娘子接触,只一个照面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怪他,他虽颇有头脑, 心思也缜密, 但到底是从未谈过恋爱的菜鸟, 这么多年从今至古他就没心动过,乍一遇见这么合眼缘的人像个毛头小子般也情有可原。

    苏徐行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谁不喜欢美人呢?

    短短一会儿,苏徐行心思百转千回, 赵峋则冷眼看着对方从刹那的痴傻中回过神, 然后别过头,接着悄悄红了脸。

    ……

    怎么还脸红了?

    倒是不想杀他了。赵峋心中的恶心瞬间消解不少, 甚至还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于是故意掐着嗓子喊道:“大少爷——”

    今日不是第一次听“新娘子”喊大少爷,但却是苏徐行头一回被喊得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顿时爬满了他全身。

    虽说他很喜欢对方的颜, 但这娇滴滴的小倌作风他确实接受无能。

    于是在赵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 就见苏徐行脸上的红晕快速褪去, 整个人一下子就恢复如常, 仿佛方才羞涩难当的是另有其人。

    怎么回事?

    赵峋惊讶极了, 他怎么一开口对方便好了?

    就在他疑惑的间隙里,苏徐行已经手拿盖头, 强装淡定地走了过来。

    “知你被困在房中烦闷,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苏徐行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说完便将盖头重新盖回了赵峋的头上。

    红色绸布再次落下,遮住了赵峋不解的眼,也挡住了苏徐行那再次红透的脸。

    有点出息啊苏徐行,你可是个现代人,什么帅哥没见过?怎么能被区区……额……可是像他娘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苏徐行的心乱得像一锅粥,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他给自己打了下气,这才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喜秤杆,接着回到赵峋身边低声说了句“我掀了啊”便慢慢掀开了红布盖头。

    盖头下,自下而上露出的是赵峋那洁白的下巴、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他正垂眸望着地上,浓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扇啊扇的。直至盖头被全部挑走,苏徐行这才正儿八经地看清了对方完整的面容。

    又是一阵屏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是一张极美的脸,甚至算得上雌雄莫辨,但有些凌厉的棱角却又能看出这是个男人。与苏徐行的温润如玉、气质出尘不同,这张脸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不过……苏徐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就好像跟他家娘子这软弱可欺的气质有些不符……而且他怎么老有种熟悉感?

    “咳——”赵峋被这么盯着自然不舒服,他忙咳嗽一声唤醒对方的理智。

    苏徐行回过神,顿时手忙脚乱,他忙将那些莫名的念头抛之脑后,然后尽量表现得正常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先前在竹香楼只听老鸨说了一句什么儿?苏徐行没注意听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叫什么。

    赵峋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道:“赵谨谋。”

    他这般自负的人自然不会轻易随了那老鸨叫自己什么岭儿,但他也不会蠢到说出自己的大名,“谨谋”二字是他娘亲亲自取的字,世间知者甚少,倒不怕暴露了身份。

    哪知苏徐行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叫……叫什么?”他不确定地又反问了遍。

    赵谨谋?不会是他想的那三个字吧?对方可是《夺位》里最大的反派!心狠手辣,连自带光环的主角前期都不能耐他何,这样的人怎么变成自己的“老婆”了?

    见苏徐行脸色突变,似有些惊恐,赵峋心中疑窦顿生,他这般慌乱是因为什么?难道他认识自己?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赵峋又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赵、谨、谋。”

    “谨能胜祸、多谋善虑。”这是他娘亲对他的期许,在那危机四伏的毅国王宫,只有做到这样方能保命。

    赵峋定定地看着苏徐行,只见在他说完“谨能胜祸、多谋善虑”之后,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

    苏徐行何止脸色难看,他心中此刻咚咚打鼓,脑子里一片混乱,腿都有些软了!名唤谨谋又生得这般天人之姿,在这个世界除了那位大boss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苏徐行的心在咆哮,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娶个小倌怎么会把大反派娶回了家?

    大反派……

    咦?好像有点不对……苏徐行猛地眨眨眼,赵谨谋不是作为质子被送去上琼皇宫了吗?怎么会在这?

    而且……赵谨谋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当小倌?

    苏徐行心乱如麻,一直盯着他的赵峋也觉得有些奇怪,观其模样好似有些……惧怕赵谨谋?

    这可有趣了。

    “怎么?怕我?”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调笑,那轻蔑不屑的语调与之前黏黏腻腻的嗓音简直天壤之别。

    苏徐行闻言一怔,头皮瞬间开始发麻。

    我去——他想得没错!在整个《夺位》的世界里,能长成妖孽又叫赵谨谋的除了那位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把反派娶回家?!

    苏徐行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赵峋却越发觉得有趣了,他斜斜地躺回床榻上,一手托腮,眼神戏谑、语带调笑,一扫之前的柔弱之感,整个人强大的气场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苏徐行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前方的威压,压得他都有点喘不过气。

    会武功的人是了不起哈。

    他混乱的脑子已经开始跑偏了。

    赵峋见他还是站在自己面前装鹌鹑,脸上的兴味顿时更明显了。

    “世上知我叫赵谨谋的人少之又少,你可知为何?”赵峋眯了眯眼。

    苏徐行低着头,想也没想就答道:“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

    话一落地,两个人都是一愣。

    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苏徐行脑子都跟不上行动,啪地一声非常利落地就跪了下去:“大爷饶命啊!”

    他双手抱拳举到头顶,不停说着饶命,那谄媚讨好的样子哪还有先前在临江众人面前的淡定、从容。

    堂堂公子哥一瞬间就变成了求饶小人。赵峋只觉得此情此景比从前在桃源镇还要有趣。

    这苏琰身上秘密颇多,不光是因为他自身身世,还有他这仿若知晓一切的洞悉之力与预见之能。

    此刻,赵峋只觉得自己走这一遭颇值。

    这样想着,他又闲闲地问了一遍:“你很怕我?”

    怕?那不废话吗?你一巴掌能拍死我,就算不拍也有得是手段弄死我。苏徐行在心中腹诽,但面上却一丝也不敢显露,他垂着头,只敢挑好听的话讲。

    “您这气场如此强大,定不是凡人,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自然要恭敬些。”苏徐行说完呵呵尬笑了两声,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玩意儿。

    赵峋见状也懒得再逼问,反正来日方才,比起对方如实相告,他觉得自己去一探究竟拨开迷雾也挺有趣。

    若是这番想法被墨霄知晓了,只怕要惊掉下巴,从来都追求速战速决,连审问都觉得麻烦的自家主上,竟然也会愿意花时间去亲自探寻什么事情?

    “也罢,你起来吧。”赵峋伸了个懒腰坐起身,苏徐行闻言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不管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但既然你已经认出我了,便知道该怎么做。”说着,他让苏徐行抬起头看向自己。

    苏徐行哪敢不从,乖乖抬起了头。再入目的还是那张妖孽的脸,但气质却天翻地覆,没有娇弱、没有可怜,气场异常强大,他眉眼冷厉,那些淡漠与时有时无的戾气彻底驱散了他容貌上的艳丽,冷峻得让人不敢直视。

    但偏偏,对方还就要他看着。苏徐行嘴角微抽,心中想要骂娘。

    赵峋见他面如土灰,顿时心情颇好,于是勾了勾唇,道:“我在临江有许多事情要办,你该知道怎么做。”

    “是,大爷——”苏徐行老实地点点头。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不用费事,赵峋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一跳,从床上走到桌边,落座。极有眼色的苏徐行立马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您请。”

    赵峋也不客气,立马指挥道:“你去给我弄点饭菜。”

    “要那什么咸菜肉沫盖饭。”

    能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苏徐行慌忙点头如蒜捣,说完告退后脚底一抹油便跑了。等他出了屋子深吸几口气,苏徐行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不怪他露怯,实在是赵谨谋这人喜怒无常且心狠手辣,在他面前做戏无异于找死,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认出他了。

    还好,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对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做了自己。只是……以后呢?

    这样想着,苏徐行不由得叹了口气,接着一脸菜色地往苏府厨房走去。

    这位爷还挺会使唤人,现成的美酒佳肴不要,要吃什么咸菜肉沫盖饭……

    咸菜肉沫盖饭!

    一个激灵,苏徐行唰地就停下了脚步。脑海里一丝灵光闪过,有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突然串联上了。

    受伤的黑衣蒙面男……质子马车上传来的熟悉异香……还有这莫名其妙被自己娶进门的反派!

    卧槽!这他妈的根本不是莫名其妙!赵谨谋就是当初那个蒙面男!

    草!合着他早就帮过对方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啊!怪不得被盯上了!

    转念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心动,苏徐行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

    他真命大,看赵谨谋看脸红了也没死。呵呵——

    第039章 章三十九

    苏府里的宴席还未散, 苏徐行远远地瞧了一眼,苏承带着苏耀站在包围圈外,虽极力想与人堆里的许大人攀谈一番, 但奈何想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的人实在太多, 两人根本就排不上号。

    苏起家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也是……苏徐行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毕竟上了岁数,又被自己气了一通, 怕是回去床上养身体去了。

    去厨房要路过后院, 后院摆的是女子宴席, 各家夫人都坐在这,但与往常的热闹不同, 后院宴席极为安静,夫人们一个个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愣是没一个人说话。冯淑兰僵着一张笑脸举起酒杯, 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应和。看来今日一遭,冯淑兰在临江的贵妇圈里有点混不下去了啊。

    心中有了计较, 苏徐行没再多看, 转身便去了厨房。

    还未入内便听见里面的婆子们正凑在一起嚼舌根,翻来覆去说的也不过是他这场婚礼,只是与从前的不屑鄙夷不同, 倒是多了几分忌惮与猜疑。

    苏徐行也不想跟一些下人计较, 刻意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听到动静, 里面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等苏徐行进去时众人已经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了。

    见是苏徐行过来了, 管厨房的婆子忙笑着迎上来:“大少爷怎地来了?”

    苏徐行也不扭捏,同样笑着回应:“我娘子想要吃些东西。”

    “噢哟, 原来是大少夫人饿了……”婆子闻言一拍大腿,有些懊恼地接道,“瞧我们这脑子!是该送些吃食过去的,只是……”

    说着,婆子看看灶台又转过头看向苏徐行,脸上表情有些为难:“灶上这些菜都是剩的,也凉了,怕是不好给大少夫人吃。不如我叫人去外面……”

    不等她说完,苏徐行已经撸起袖子,他一边向灶台走一边吩咐道:“来个人烧锅……”

    “把那咸菜洗净,猪肉给我剁成肉沫。”

    方才说话的婆子见状愣了愣:“大少爷,您这是要亲自下厨?”

    “嗯。”苏徐行点点头,脸上一点异样也没有,但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还不快点?”

    得了命令,厨房里的其他人连忙起身找活干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厨房里就传出了咸菜的香气。

    等苏徐行拎着食盒离开,身后的婆子们都傻眼了。

    “这大少爷竟这般疼爱那位男妻,亲自下厨做饭给他吃!”管事婆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其他人闻言也觉得匪夷所思:“大少爷厨艺也这般好,方才那咸菜在他手下竟有如此香味……”

    “这般疼爱妻子的人少了啊,可惜可惜——”

    众人啧啧称奇,话语间还有些莫名的喟叹。

    苏徐行不知道自己在婆子们中的形象高大了不少,等他拎着食盒回到湘珍院时,整个人瞬间就萎了。

    他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不能惹的家伙呢?这赵谨谋也是,好好的反派不当,雄图霸业不去开拓,跑来当他老婆算怎么回事啊……

    苏徐行心中愤愤,在门前犹豫了半晌愣是一步也跨不进去。

    赵峋早就注意到苏徐行回来了,他交代完墨霄最后一些事忙让对方离开,但哪知这苏琰回来是回来了,却在门口站着死活不进来,而那饭菜的香味还直透过门缝往他鼻子里钻。

    无法,实在忍不了的赵峋只得率先开口:“夫君,怎么不进来啊?”

    又是那般黏腻的嗓音,听到“夫君”二字苏徐行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瞬间从脚底蹿到了头皮。

    但既然boss发话了他也不能不听,于是苏徐行一边拉着脸一边推开了门。

    “来了。”他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走到桌边,然后将食盒放下。

    不等他开口,赵峋已经非常自觉地走了过来,掀开食盒,咸香更是扑鼻而来,惹得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赵峋都要忍不住吞口水了。

    “端出来。”赵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使唤得十分自然。

    苏徐行闻言一滞,但还是认命地将菜盘和那碗米饭端了出来,就连筷子也帮赵峋摆好了。

    “吃吧,大——爷——”苏徐行故意拖长了音,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

    赵峋自然也听出来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徐行不满,于是刚拿起的筷子又重新放了回去,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淡了。

    苏徐行惯会察言观色,见状便知这位大爷心情不好了,连忙点头哈腰问道:“大爷可是哪里不满?”

    赵峋闻言轻哼了一声:“你要不愿帮我,本王也不勉强……”

    后面的话不用他再说,苏徐行急忙摇头打断:“那怎么可能!能帮您那可是小人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小人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小人……”

    眼见苏徐行奉承的嘴脸越来越“丑陋”,赵峋这才出声止住:“行了,在一旁候着吧。”

    说完,便挑挑眉开始吃饭了。

    见逃过一劫,苏徐行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乖乖站到赵峋身后,如果忽略他那无声的“抗议”和“狰狞”表情的话,倒还真的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厮。

    赵峋何许人也,怎不知对方在自己身后搞些小动作。只是……莫名的,看到在人前一派从容,脸上十分笑意却一分真心也没有的苏徐行在自己面前故意曲意逢迎、阿谀奉承,那机灵的眉眼让他莫名得心情很好。

    跟其他人在自己面前的表面讨好却暗藏祸心不同,看苏徐行这样卖乖让赵峋觉得对方是在吃瘪。

    他越吃瘪,他心情越好。

    想着,赵峋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如果这苏琰没有其他牵扯,待他事成离开之后,不介意留他一条性命。

    苏徐行哪知道赵峋还时不时惦记着自己的小命,他在身后站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此时天色渐暗,他一早就起来忙活,忙活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酒……

    想着,只听“咕~”一声,苏徐行的肚子叫了。

    这声一出,苏徐行立刻清醒了,吃着饭的赵峋也停了下来,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有点尴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尴尬,苏徐行摸摸鼻子没说话。却见赵峋重新动起筷子,语气平淡:“坐。”

    “……”

    胳膊拧不过大腿,苏徐行乖乖在他身边落座。

    等苏徐行坐下了,赵峋这才一抬下巴,眼皮未掀:“你那小厮方才送来的。”

    只见一旁的榻上正躺着一包糕点。

    苏徐行眼睛一亮,忙将包裹取了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云升糕。定是阿冬去厨房没要到吃的,自己跑外面买了送回来的。

    云升糕,那次冯麽麽带去桃源镇,他一口未尝都给了寻花绒花,不想阿冬都记得。

    赵峋专心吃着自己的菜,余光瞥见苏徐行满脸感动,心中不由嗤笑一声,一份糕点而已,也值得这般在意?但见苏徐行吃得欢乐,自己吃的又是对方亲手做的菜,赵峋忍了忍还是没多说什么。

    饭饱之后,睡意渐浓,两人为了这场大婚都是天未亮就起身了,折腾了一天,终于到了休息的时间。

    只是……

    苏徐行看着赵峋有些为难,这睡觉方便,有床有塌,这沐浴更衣……

    正想着呢,就见赵峋往床上一坐,眉峰微挑,笑着吩咐道:“去烧水过来。”

    “还要准备干净的浴盆。”

    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已经使唤他十几年了似的。???

    苏徐行见状眨巴眨巴眼,这家伙是在使唤他吗?

    却见赵峋仿佛知道他所想似的点点头,接着红唇微启:“就是你,快去。”

    “……”

    得,他算是明白了,这位大爷就冲着让他当小厮来的!苏徐行再一次认命地出了屋子。湘珍院里有小厨房,虽然没在这烧过饭,但自苏徐行回来后倒是一直在这烧水。

    阿冬和寻花还没回来,他只能亲自上了。

    等苏徐行将屋里的浴桶洗干净后,已经热得头大汗,而始作俑者则坐在床上闲闲地晃着腿,好不悠哉。

    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徐行咬咬牙,他忍!

    待浴桶里倒满了热水,苏徐行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拖着木桶,有气无力地说道:“大爷,洗澡水好了。”

    “嗯。”一句淡淡的应答之后,只见房门“啪”地一下在苏徐行眼前关上了。

    苏徐行:!!!

    他……忍!!!

    苏徐行坐在门口吹了会风,热气还未消散呢,就听门内传来赵峋的魔鬼嗓音。

    “进来。”

    又要干嘛啊大爷——

    苏徐行有气无力地起身,然后耷拉着脑袋推开门,哪知一抬头便见对方湿着一头墨发站在屋中,身上薄薄一件长衫,烛火摇曳,对方精致白皙的脸在忽明忽暗之中美得如同摄人心魂的鬼魅。

    只一眼,苏徐行就看呆了。

    心脏忽然咚咚打鼓,清晰的跳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苏徐行还在发愣,浑然不知自己呼吸已经渐渐变重。

    门口昏暗,赵峋没注意到苏徐行的异样,他轻飘飘扫了对方一眼,直接背过身去,接着毫不客气地发话:“帮我擦头发。”

    第040章 章四十

    “帮我擦头发。”

    也就一个恍神的功夫, 苏徐行立马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貌美体弱的小倌男妻,而是在这个世界里能站到巅峰的少数人之一, 稍一抬手便能致自己于死地。

    所以, 千万不能被美色迷了眼!

    苏徐行在心中千叮咛万嘱咐,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一脸“无欲无求”地进了屋子。

    赵峋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软塌上,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在塌尾,听见脚步声, 他轻轻一扬, 布巾就径直朝着苏徐行飞了过来。

    苏徐行下意识接住, 接着就听赵峋吩咐:“再磨蹭,我头发都干了。”

    “……”

    你也知道!大夏天的擦头发是不是有病!

    纵然内心咆哮, 苏徐行还是任劳任怨地走过去,半蹲在地, 认命地服侍起了赵峋……的长发。

    墨黑的长发包裹在干燥的布巾里, 轻轻一按压,那多余的水分便被吸干了, 偶尔有一两缕偷摸着跳出来自苏徐行手中轻轻扫过, 那手感竟是无比地顺滑。

    惊讶间,苏徐行想到自己那因为熬夜加班而愈发干枯的头发以及日益加剧的脱发,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皇亲国戚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样哈, 发质好没烦恼啊!

    心里不停地念叨, 等擦头发的任务完成了, 苏徐行这才抬起头看向躺着的赵峋, 一句“好了”还没说出口, 便见对方双目紧闭,呼吸均匀, 已经睡着了。

    真会享受。苏徐行又在内心补了一句。

    但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发现是赵谨谋充当他的男妻之后,他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内心是越发爱吐槽了。

    不过大boss睡着了也好,起码不会再使唤他了。苏徐行捏捏有些蹲麻的双脚,费了半天劲才站起身来。

    缓过来后,他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床新的薄给赵峋盖上,这才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去收拾浴桶。

    天杀的,终于该他洗漱休息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屏风之后,榻上本该熟睡的赵峋忽然睁开眼,他侧着头定定地扫了一眼屏风,这才又转过头去。

    这苏琰还算聪明,若是他敢趁自己熟睡动什么歪心思,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苏徐行哪知道方才不过是赵峋的有心试探,若他知晓了定是要对着对方的脸破口大骂。他大爷的他任劳任怨地帮他打杂,他居然还抱着杀心来试自己?

    不过没有这个假如。

    苏徐行烧好水坐进浴桶之后,整个人舒服到不由得“唔~”一声。一日的疲惫都在这热水之中消失殆尽。苏徐行好好泡了会,差点就睡过去了,等惊醒之后,他忙把自己搓干净了这才围着一块浴巾走了出来。

    苏徐行一边向外走一边擦着长发,却听自床边传来一声极为轻佻的“喔~”。他擦头发的手一顿,猛地撇过头,便见应该在软榻上熟睡的人正撑着一只胳膊侧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不是睡了吗?”苏徐行瞪大了眼,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睡?”哪知赵峋只是眉峰一挑,笑得有些轻蔑,“那塌又硬又小,你觉得配让本王睡在上面?”

    “这床虽然也不怎么样,但也勉强能用。”说着赵峋还特地拍了拍床下的垫被,点头道,“还算软和。”

    苏徐行:“……”

    见苏徐行只盯着自己不说话,赵峋便知对方这是在不满。但他也不在意,反而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起了对方的身材。

    这苏琰虽然看似单薄,但这藏在衣物之下的身材却并不干瘦,加上多年卧床养病,一身肌肤竟也雪白得很,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莹润如玉。披散着长发时,平日里端庄温润的脸上也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魅意,但与那些处心积虑往他床上爬的人不同,苏琰看起来让人……想要他哭红了眼,哭红了身子……

    被这么露骨的眼神看着,苏徐行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对方这是不怀好意,他一个激灵,直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下意识用擦头的毛巾将身上一遮,苏徐行忙逃命似的跑到衣柜前拿衣服去了。

    失策啊失策,他也没想到赵峋根本没睡着,自己却还按照往常习惯围个浴巾就大咧咧地跑出来翻衣服。这下好了,被人看光了!

    按理说,大家都是男人,被看两眼也不会怎样,但偏偏苏徐行喜欢的就是男人,对男人的目光自然格外敏感,对方眼中那闪烁的光分明就是对他有“兴趣”!

    有兴趣?这样想着,苏徐行的动作忽然一顿。不对啊……赵谨谋原著中是娶了王妃的啊,而且也没有任何章节描述过他对男色有兴趣,又怎么会……

    既然赵峋没有这方面的癖好,那他方才那样看着自己……苏徐行猛地转过头去,果然就见刚才还用目光“调戏”自己的人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哪里有他胡思乱想中的那些旖旎画面。

    “……”

    定是单身太久了。苏徐行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自己现在也算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想多了也无可厚非。

    好一顿安慰完,心境渐渐平和下来,那被抛至九霄云外的睡意忙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苏徐行穿好里衣,吹熄了灯,默默躺回了软榻上。

    别说,这塌虽然叫软塌,到底不如床舒服。临睡前,他还腹诽了一句。

    一夜无眠,待寻花过来砰砰砸门,屋外天已经大亮了。

    “少爷!起床了!要去给夫人敬茶了!”寻花在外喊道。

    苏徐行睡得正舒服,听见砸门声一股恼火瞬间直冲脑袋,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就听一声极低极冷的“滚”自不远处传来。苏徐行头皮一麻,瞬间就清醒了,他忙转过头去,便见赵峋趴在床上,微微抬起的脸上只能看见一双墨黑的眼,里面翻涌的全是杀意。

    “寻花!你去叫阿冬过来!”苏徐行见状急忙高声吩咐,寻花这才停止砸门,走了。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赵峋头一低,又趴在枕头上继续睡去了。

    这陌生的环境扰得他一夜无眠,好容易鸡叫之后睡意袭来,哪知没睡一会儿便被那丫鬟的砸门声吵醒了。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地盘不能轻举妄动,那丫头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见赵峋又重新睡了过去,知他没真生气,苏徐行这才松了口气。他从榻上爬起来,将自己衣服穿好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门口阿冬刚刚过来,见他出来了有些好奇:“少爷,不叫少夫人一起吗?”

    “不用。”苏徐行哪敢叫那个阎王去给冯淑兰敬茶啊,他倒不怕冯淑兰故意找茬,但他怕那位一个不高兴直接把冯淑兰杀了,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你就在这守着,屋里的浴桶还没收拾,你回头……”苏徐行低声吩咐着,只是还不等他说完,只听“哗”的一声,身后房门忽然大敞,两人一齐回头,便见穿戴整齐的赵峋已经站在房门口了。

    见阿冬看自己,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将目光转向苏徐行,眉眼弯弯,眉宇间哪还有方才被人扰了清梦的肃杀。

    见赵峋笑看自己,苏徐行顿觉不妙。

    下一秒,直觉应验。

    “夫君~~”简单的两个字硬是给赵峋说出了百转千回的缱绻之感,听得苏徐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阿冬哪见过这种状况,他愣愣地望着赵峋雌雄莫辨的脸,忽然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少夫人好漂亮啊。”

    “好漂亮”三个字一出,赵峋脸色一僵,苏徐行见势不好忙一个箭步挡到阿冬身前,而后冲赵峋解释道:“阿冬小孩子心性,夫人莫怪。”

    赵峋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士,但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孩计较。于是点点头,示意苏徐行他们该去敬茶了。

    听到赵峋主动说去敬茶,苏徐行觉得有些奇怪。

    “大爷,您怎么还去敬茶啊。”苏徐行自然是想不通的,赵谨谋这般傲气自负之人,怎会容忍自己对一个陌生妇人弯腰。

    赵峋本不想回应,但他所办之事还需要借苏徐行的力,于是淡淡答道:“你那继母可不是普通妇人。”

    说完正好到了院门口,赵峋停下脚步,戴上面纱,双手微抬,等着苏徐行过来背自己。

    苏徐行见状一拍脑门,是了,他娶的男妻可是个腿脚不便的,可不得自己背着走嘛!

    无法,人前不能露馅,苏徐行只能咬牙背着这位堪比一座山的大boss往外走。

    “大爷……”苏徐行走了一程额头青筋已经暴起,他咬咬牙,接着道,“回头我给您做个东西……”

    赵峋趴在苏徐行背上,见路过的丫鬟小厮皆偷瞄自己,心中有些不耐。他悄悄做了个手势,一直守在院墙之上的墨霄见状忙领命去办。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花园那有人叫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听闻有人落水,丫鬟小厮们再也没心情看热闹了,一个两个都往花园赶。

    见没人再看自己,赵峋顿时心气顺了不少。

    苏徐行用屁股猜都能猜到那“落水”定是背上人的杰作。毕竟自从苏府众人都顾着救人去不再盯着两人,他明显感到背后的气压都没那么低了。

    就这么吭哧吭哧走了一路,苏徐行终于从最东边的湘珍院走到了淑兰院。

    淑兰院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见苏徐行背着新妇过来了,两人忙上前行了个礼。

    “琰少爷安,夫人在正厅等您呢。”

    昨日大婚之后,苏府上下都知这大少爷人脉不小,态度也跟着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也没有没有从前的放肆。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继续背着赵峋往里走。

    见他满头大汗也不曾放下背上的人,两人丫鬟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哎,大少爷这般人物居然只能娶个小倌,实在埋没啊。”

    “是呀,若不是男妻,只怕坐上这少夫人位置的也要羡煞不少临江小姐呢。”

    两人啧啧哀叹,全然忘了当初临江众人包括她们对苏徐行是如何得瞧不上。

    苏徐行背着赵峋走进淑兰院,正厅门口的婆子见状忙笑眯眯地福了福身:“琰少爷安,夫人跟大少爷就在里面等您呢。”

    苏耀也来了?

    苏徐行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这才放下赵峋,接着搀扶着他走了进去。

    门帘掀开,只见屋内装饰得富丽堂皇,与湘珍院的古朴简单完全是两种风格。冯淑兰的屋子里,不光铺着名贵的地毯,那些摆件也无一不精,墙上字画更是出自名家之手。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冯淑兰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金簪、步摇一个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富贵。坐在她旁边的苏耀虽也穿得同样富贵,但脸色却不太好,眼下青色明显,一看便知昨夜睡得不安稳。

    见苏徐行扶着小倌进来了,冯淑兰连忙直起身子,摆起了主母的架子。

    “琰儿——”冯淑兰并未抬头看苏徐行,反而端起茶杯细细喝了起来,“虽是新婚,也知你们年轻,但也不能睡到此时才起。”

    言下之意就是苏徐行昨晚跟新妇酱酱酿酿太晚了,不应该!

    苏徐行没想到一进屋就要被安上一顶“耽于美色”的帽子,心下冷笑,但张口的话还是迎合着冯淑兰。

    “母亲教训得是……实是新妇腿脚不便,走过来破费了些时间,这才险误了时辰,还望母亲恕罪。”说着,苏徐行冲冯淑兰弯了弯腰。

    昨日一天被苏徐行出尽了风头,苏耀早就恨得牙痒痒,见他说“恕罪”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兄长可是知府大人的义弟,这般尊贵的身份,谁敢治您的罪呀。”

    “耀弟此话差矣,天底下尊贵之人只有一位……”苏徐行闻言摇摇头,脸上一派凝重,“慎言、慎言。”

    “你!”苏耀只是想埋汰他两句,哪知对方居然直接给自己扣上一顶大帽子。

    好啊——苏耀眼睛微眯,目光中满是恶毒,是他小瞧了这个小畜生!

    这个贱种现在有知府大人撑腰,他明着奈何他不得,但是——想着,他将目光转向站在苏徐行身旁,比苏徐行还高的男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货色,还戴着面纱,怕是丑得不能见人。

    残废、丑陋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亏苏琰肯亲手扶着他。

    苏耀心内不屑地摇摇头,接着张口道:“新妇进门,要给主母叩头不知道吗?”

    “兄长,你这虽然娶的是个小倌,人尽可夫也就罢了,怎地如此不同礼数?!”说着,苏耀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还不跪下给主母磕头!你这下贱的东西!”

    下贱的东西……

    苏耀这话一出口,苏徐行明显感觉周身凉气习习,偏这时冯淑兰还装模作样地开口了:“耀儿,他毕竟是你兄长娶的新妇,便是这个理也不能这么说。”

    说完,她转头看向赵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但既进了我苏府,便要按我苏府的规矩。”

    “新妇在竹香楼伺候人惯了,日后在苏府虽不用再伺候人,但这礼不可省,该跪……还得跪。”

    她话一落地,一直候在门口的婆子立刻蠢蠢欲动,只待赵峋拒绝后一把将他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