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章五十一
承诺?
苏徐行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赵峋脸上笑意已然褪去,他才明白对方给出的是什么。
承诺!
这可是未来一国主君的承诺啊!
要知道,在男主崛起之前, 《夺位》世界里的赵谨谋可是外挂一般的存在, 势力遍布诸国,实力强劲到可怕,各国王储不是投靠他便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这样的人给出的承诺……苏徐行已经开始遥想自己富甲天下, 名下商号开遍全世界, 而他只用躺在床上数钱的日子了。
甚好!甚好!
见苏徐行听到自己的话后只有一脸痴笑, 赵峋好容易升起的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他眯了眯眼,颇有些后悔给了苏徐行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倒是后者忙不迭地凑到他跟前, 谄媚地笑道:“王爷,这可是您说的啊!”
他姿态放得足够低, 面上虽然带着虚伪的讨好, 但那双眼却是氲满了真实的笑意,哪还有先前的冷淡?
“我记着呢!日后您得兑现!”苏徐行继续提醒。
等赵谨谋杀回毅国宰了老皇帝, 他就让他在毅国给自己单独开辟一条商道, 嗯……只有他能走!到时候……数不尽的财宝自会向他源源滚来。苏徐行美滋滋地想着。
赵峋见他抑制不住的兴奋,哪能猜不出这热衷于赚钱的人在想些什么?纵是他这般多智近妖的人也不得不奇怪,这苏琰少时名扬临江, 是个诗文皆通的少年才子, 怎么到这桃源镇短短两年, 不仅愿意娶男妻自断仕途, 还开始涉足商业, 要知“士农工商”,商户在高门大户眼中可是最低贱的, 这样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少爷,又怎得转了性子,愿意行商?
不知不觉,赵峋眼中已经带上了探寻。
还有这富贵蛋、如意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苏琰是从哪里得来的秘方?还有他那厨艺……可不是一个远庖厨的少爷能练出来的。
一时间,从前没有在意过的谜团一起涌了上来。赵峋现在不只是对苏徐行的真实身份感兴趣,他这个人……也像全身笼着一团迷雾,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拨开迷雾,找出他身上暗藏的谜底。
不知赵峋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苏徐行还在盘算着如何将赵谨谋的承诺价值最大化。
这边,收拾好行李的东于小姐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从纱帘后走了出来。
“走吧。”她笑道,语气中满是轻快。说完,在苏徐行震惊的目光中将那个硕大的包袱往肩上一扔,稳稳地扛住了。
苏徐行惊呆了,下意识伸手:“要不……”
话未说完便被东于小姐打断,只见她摆摆手,态度随意:“无碍,这么点东西,我背得动。”
说完她开始催促二人:“快走吧!饭点早过了,我还没吃呢!”
与东于小姐美丽、神秘的外表相反,她的性格倒是挺单纯可爱的,苏徐行想着,自然也多看了对方两眼。
赵峋见他一双眼黏在东于小姐身上,扯扯嘴角,暗讽道:“苏琰……”
“小心你的眼睛。”
被他这突然其来的威胁吓了一跳,苏徐行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有病啊!看两眼就要挖他眼睛,这大反派难不成是暗恋东于小姐?
哪知已经走到门口的东于小姐又背着包袱转过身来,冲苏徐行笑道:“没事,你给我做好吃的,我就不挖你眼睛。”
“……”
苏徐行:!!!
能将挖人双眼说得跟吃饭一样随意,这东于小姐哪里是单纯可爱?这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苏徐行浑身一凛,忙将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
果然,能跟赵谨谋走到一路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
苏徐行不应声,话题就此揭过。
一出竹屋,便见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比苏徐行的那辆要宽大不少,只是上面坐着赶车的却不再是之前的黑衣人,而是换了一个黑衣女子。
见赵峋出来,那女子忙跳下马车,半跪道:“参见主上。”
苏徐行疑惑地眨眨眼,不知赵峋什么时候让人将车赶了过……不对啊!这马车既然能上山,为何他们之前要走那么多台阶,吭哧吭哧地从山脚往上爬?!
想着,苏徐行忙转头看向赵峋,却见对方已经先行一步安排东于小姐坐马车去了。
“墨彩,护好东于小姐。”赵峋低声叮嘱。
“是!”墨彩应了一声,一扬鞭,车轮缓缓转起,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在了山顶。
赵峋这才看向苏徐行,冷声道:“我们也走。”
“哦。”苏徐行点点头,乖乖跟了上去。
但……
不知怎的,他内心忽然有些慌乱,为何他们不跟东于小姐一起走?而且……苏徐行看着下山的路,他们走的是原路,还需要下台阶,而东于小姐……则走的是另一条。
隐隐约约,苏徐行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包裹,牢牢地跟在赵峋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感觉到身后人陡然加快的呼吸,赵峋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但眼中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汹涌。
下山总比上山快,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回到了山脚。
正如苏徐行猜测的那样,他们来时的那辆马车正稳稳地停在不远处,驾车的黑衣男子手中也多了一把长剑,剑鞘上刻着苜蓿花的纹样,正是赵谨谋的剑。
见二人来了,墨霄起身下车,恭恭敬敬地将长剑奉给赵峋:“主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低声道。
赵峋应声接过剑,路过苏徐行时,目不斜视,径自上了马车。
苏徐行站在一旁,未动、未出声。
凉风拂过,整座山林随风而动,沙沙作响。一番折腾下来已近黄昏,日暮低垂,山间气温要比城里低上些许,风从林间袭来,带着深山的空寂与萧瑟,苏徐行身上凉意渐起,他忍不住搓搓胳膊,打了个冷颤。
“再不走……”马车里传来赵峋同样凉薄的嗓音,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苏徐行本想有骨气地掉头就走,但奈何身子扛不住,不一会儿的功夫已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算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跟着赵谨谋,毕竟是最大反派,没到故事结尾,他可不会轻易下线。
但人是上了马车,苏徐行心中有气,只定定地坐在车厢里,看也不看赵峋一眼。按理说,他这样凡事不过心的性格,不该为了赵谨谋的利用而气愤,相反,为了讨好这位阴晴不定的前期大佬,他应该殷勤地献上自己的忠心,尽力配合对方,哪怕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苏徐行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可是他却执拗地生着闷气,甚至连早上赵峋掐他脖子他都没有这样气愤过。
或许……
苏徐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
或许是因为……赵谨谋纵然情绪多变、手段毒辣,但不论是阴谋、阳谋,合作、利用,他都袒露得明明白白,是“真小人”,而非“伪君子”,之前赵谨谋愿意留他一命也是因为他还有用,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赵谨谋对他有所图便不会真的杀他,他心中有数所以不怕,而他又何尝不是想借着他的力量保自己周全,毕竟对大反派还有用的人他自然不会让别人暗害成功。
但今天……他说让自己帮他一个忙,自己便跟来了。但所谓的忙并不是用他所长来讨好东于小姐,而是以他为饵……没错,苏徐行从他们与东于小姐分车而走便察觉到了赵峋的意图,他是在用他的性命“钓鱼”。
想到一会儿可能会有的厮杀,苏徐行紧握的双手骨节微微发白。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当初赵谨谋的长剑都能让他吓得腿软,更不用说直面血腥了。他是在和平社会成长起来的现代青年,此生最大的坎坷不过是出生就被遗弃,从小在孤儿院看人脸色长大,但那又怎样?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会有左右逢源、能屈能伸的他。
苏徐行最擅长的就是化劣势为优势,将一手稀烂的牌打出王炸。
他不怕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也不怕颜面扫地、为人不齿,但他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世上什么都没有他的小命重要。尤其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推入险境,这种命不由我的失控感让苏徐行心中烦躁异常。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掐死赵谨谋,最好大家都别活,要死一起死!
赵峋不知道苏徐行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但观他面色青白一片,便明白他在害怕,也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心中莫名升起一点燥意。
赵峋眉头紧锁,他何曾在意过别人的感受?现在竟会为利用了苏琰而心绪难宁。
但……到底是他利用在先,郁结半晌,赵峋还是难得开口:“你若……”
然而他话未说完,却见苏徐行陡然转过头来,面沉如水地望着他,一双曜黑的眸子深邃得可怕。
“赵谨谋。”苏徐行冷声回道,“我若身死,你也别想好过!”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严肃的模样,身上气势逼人,再没有之前面对赵峋时的小心翼翼,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刀,寒光冷冽,锋利无比,叫人不敢直视。
赵峋脸上一僵,面色同样难看起来。
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他不由得眯起双眼,此时的苏琰仿佛褪去了那层保护壳,露出了真实面貌。装疯卖傻是他,小意讨好是他,阿谀谄媚是他,但此刻无所畏惧是他,凛然难犯是他,不容小视更是他。这样的苏琰……
打量了半晌,赵峋脸上兴味渐起,他突然发现了一样与王位同样有趣的东西。
缓缓勾起嘴角,赵峋突然轻笑出声:“苏琰,你真是……”
“不、怕、死、啊……”
喟叹一声。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赵峋脸上笑意忽而收敛,他猛地握住霄凌剑剑柄,脚下一瞪,整个人便如利箭一般从车厢射了出去,速度之快,尤有残影。
苏徐行见状紧紧捏着双手,面不改色。
“墨霄,退下。”车厢外传来赵峋毫无感情的声音,“守着他。”
只听一声“是”,苏徐行便感觉车帘外多了一道身影。
至此,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峋!交出东于至宝,饶你不……啊!!!”
一声惨叫之后,苏徐行只能听见冷兵器相交的尖锐金属声,铿锵作响,有远有近,刺耳难忍。期间夹杂着利刃捅入躯体的声音,闷哼与惨叫声此起彼伏,接着是身体倒地的沉重声响,立时血溅四处,血腥味儿逐渐弥漫开来。
刺鼻的血腥味直往车厢内飘,苏徐行脸色发白,但仍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良久,随着最后一声惨叫结束,车厢外的打斗声也逐渐停止。
结束了。苏徐行闭了闭眼,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
他赌对了。
忽然,车帘缝隙处伸进一把长剑,长剑寒芒刺目,血迹斑斑,苏徐行吓了一跳,却见长剑缓缓挑开车帘,他抬头望去,车辕处站着满身血腥的赵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身上煞气未消,莹白昳丽的脸颊上还沾染着不少血迹,在夜色中有种诡异的妖冶之感。
他眼底猩红一片,显然是杀红了眼,此刻死死地盯着苏徐行,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苏琰。”他笑得愈发灿烂,“你没死。”
“现在……”
赵峋用长剑缓缓挑起苏徐行的下巴,逼得他一张俊俏如玉的脸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
“你的命是我的了。”
他道。
眼神逐渐疯狂。
第052章 章五十二
被赵峋用这样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盯着, 苏徐行只觉一股凉意从脊背缓慢爬了上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一直周旋的人到底是谁。是《夺位》里的大反派,心狠手辣、睚眦必较, 凡被他看上的东西, 誓要到手,凡被他盯上的人,必死无疑。
苏徐行觉得,自己可能是前者。
他算对了那番话会让赵谨谋对他的小命看顾几分, 却忽略了赵谨谋邪肆的性格。
一次而已, 已经让苏徐行开始后悔算计了赵谨谋。
这是将来为诸国所忌惮的邪帝, 史官记载其弑父杀兄,得位不正, 后人唾弃其暴虐弑杀,凡沾染上他的人, 必不得善终。
此时此刻, 面对赵峋的疯言疯语,苏徐行很想骂对方一句“有病啊”, 但想到书中赵谨谋最后的下场, 五马分尸、魂无安处,到嘴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处,他定定地回望着赵峋, 眼神同样晦暗莫测。
“你……”
还不等苏徐行开口, 只听“哐当”一声, 赵峋手中的长剑已经掉落在地, 随即高大的身体一软, 直接砸向了苏徐行。
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扑倒,苏徐行整个人都狠狠地砸在了车壁上, 疼得他闷哼一声。而压在他身上的人,也同样痛呼出声。
“阿娘——我疼——”略带哭腔的嗓音自面前响起,苏徐行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的动作忽然一顿。
浓烈的血腥味儿盈满鼻腔,苏徐行松开握着赵峋胳膊的一只手,只见上面已经暗红一片。
是赵峋的血。
苏徐行探头看去,就见对方右臂上一条纵深的伤口,皮开肉绽,汩汩冒血,看得他心头一跳。
手掌下的温度越来越高,苏徐行忙在身上擦干净血,接着抚上对方额头,掌心处立时传来一片炙热。
发烧了。
苏徐行不禁拧起眉头,冲车厢外喊道:“墨霄!”
早就退到一旁候着的墨霄忙掀开车帘进来,哪知就见自家主子正浑身是血地躺在那少年的怀中。
“帮我把他扶起来。”苏徐行也不客气,直接使唤起墨霄。
赵峋看着不健壮,但分量不轻,还好有墨霄这个习武之人,否则他真搞不动他。
待将赵峋安安稳稳地扶到座位上坐好,苏徐行充当起靠枕让对方靠着,这才看向神情复杂的墨霄:“你先行回城。”
“去府中将秦郎中带过来。”
命令下得毫不客气,墨霄也不恼,他从怀中掏出金创药丢给苏徐行:“还请公子帮我家主子上药。”
说完一刻不留,径直出去驾车。
车辕再次滚动起来,绕过一地尸体往回返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回到了之前的山脚下。
“公子在此等候片刻。”顿了下,墨霄又道,“附近有暗卫保护,公子可放心。”
苏徐行嗯了声,没多话。很快车厢外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此刻天已完全黑了,山林间除了风声便是各种虫鸣,倒也算寂静,如果身旁人不一个劲儿喊他娘的话。
“阿娘——”浑身发烫的赵峋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他靠在苏徐行肩上的头也在使劲往对方脖颈间蹭,一边蹭一边喊“娘”。
苏徐行面色漆黑,难道这就是大反派撒娇的方式吗?
又喊了几声娘,许是胳膊蹭到了苏徐行的衣服,只听赵峋浑身一颤:“我疼——”
本想让大反派多疼一会儿好报对方利用他之仇,但见对方语带颤音,昏迷中呓语也如同稚童一般,苏徐行刚硬起的心肠瞬间又软了下去。
罢了罢了——
谁让赵谨谋是他在《夺位》中最喜欢最心疼的角色呢。
又爱又恨,又怜又厌,说得就是他对赵谨谋吧。
认命地叹了口气,苏徐行缓缓张开双手,将滚烫的赵峋拥入了怀中。
“阿娘在这。”
一回生二回熟,况且给大BOSS当妈还是他占便宜呢!心态良好的苏徐行登时就扮演起了“阿娘”的角色,轻轻安抚着神志不清的赵峋。
“你乖乖听话,阿娘给你上药,你便不疼了,好吗?”苏徐行轻声哄着,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许是苏徐行的安抚有用,赵峋未再扭动,只依旧低低唤着“阿娘……”
良久,苏徐行拍着赵峋的手一顿。曾几何时,他也渴望过这样的温情。
心中有些酸涩,苏徐行摇摇头,压下那些翻涌起来的情绪,掀开所有车帘,让月色洒进来,然后认真地给赵峋身上的伤口上药。
他神情专注,加上心中有其他感触,倒没注意到方才还一直叫嚷着“阿娘,我疼”的人已经安静下来。
赵峋垂着眼帘看向给自己胳膊上药的莹白双手,眼中风暴骤起。
“苏琰。”清冽的嗓音突然在车厢内响起,苏徐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扔了手中的金疮药瓶。
“咚”的一声,既是瓶身落地,也是苏徐行被压倒在座位之上。
背部传来的痛意让苏徐行忍不住低咒一声,只是语音未落,便被炙热的吻给堵上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黑长睫毛,“嗡”的一下,苏徐行大脑一片空白。而趁他愣神之际,赵峋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暧昧的气氛在车厢内陡然升起,“啧啧”的水声之下是赵峋疯狂涌现的欲、念,亦是苏徐行被勾起的原始本能。
“给我。”赵峋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攻池掠地。他的吻亦如他的人,霸道、蛮横、不给苏徐行留一口喘息之机,但衣衫之下,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却生涩至极,手劲时重时轻,让苏徐行难掩疼痛。
“哼——”被粗粝的掌心划过,苏徐行不禁痛呼一声,拱起的身体骤然又落了回去。
“给我……”
赵峋目光迷离,已然不见平日的运筹帷幄。此刻,他是一个被本能操纵的傀儡。
“给我……”赵峋嗓音暗哑,继续低喃。方才止住血的胳膊由于他撕扯衣衫大力一挥,顿时又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也瞬间染遍了苏徐行,他的发,他的衣衫,他莹白如玉的脸颊以及嫣红的唇,都沾染上了赵峋凛冽的气息。
衣衫半褪,苏徐行借着朦胧的月光,迷迷糊糊抬头,只能望进赵峋深沉的眼眸里,对方欲壑难填的双眼此刻正直直地盯着他,里面是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就这样毫不退缩地回望了赵峋半晌,苏徐行忽然轻笑一声。
“赵谨谋……”
苏徐行半倚在车壁之上,抬起已然光洁的长腿,脚尖慢慢抵上赵峋的肩头。
只微微用力,便将男人进攻的步伐阻断了。
“你想要吗?”他问道,脸上笑意盈盈,凌乱的发丝之下一双眼波光潋滟,迷人至极。
赵峋喉头一动,眼神愈发危险,像是暗处伺机狩猎猎物的豹子。
苏徐行却像没察觉似的,反而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你想要吗?”苏徐行又重复了一遍,纵然自身也难耐,但他还是偏要问清楚这一句。
被赵谨谋威胁了这些日子,他终于有机会反将一军,苏徐行定要击溃对方的防线,打碎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心内有个声音在叫嚣,他要让赵谨谋放下身段,低下头颅,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是如何向他缴械投降的!
见赵峋不语,苏徐行轻笑,放下腿,手支撑着缓缓起身,在赵峋幽深莫测的眼神中贴近了对方。
有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面上,赵峋眯眼,此刻月光下的苏徐行黑发红唇,肌肤胜雪,偏偏又满身血气,像是暗夜的妖精,魅惑难当。
对方一颦一笑都像一把钩子,牢牢钩着他理智的防线。
身为王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峋的高傲自负与身俱来,融入骨血,即便到了此刻,他也不允许自己低头。
赵峋紧紧地盯着苏徐行,喉头滚动,薄唇紧抿,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得紧紧的,只待有人轻轻一挑,便要弦断、智毁。
苏徐行也不说话,只是眼尾轻佻、唇角微勾,直直地盯着赵峋。
这是一场二人间的拉锯战,就看谁先低头。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赵峋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态,即便是在他阿娘逝去之后。因着他好父王要继续扮演一个深爱他阿娘的角色,王宫里哪有人敢给他难堪?便是被送来大琼当质子,他那好父王也是找了个“必须送最看重的孩子前来才能让大琼相信毅国诚意”的借口。
这样堂而皇之地被人掌控着他的情绪,要看他低头、要让他难堪,平生未有。
但身在高位,威严不容挑衅,这是赵峋刻入骨血的底线。身上的燥意逐渐褪去,理智渐渐回笼。
“苏琰。”他轻声开口,眼神逐渐清明。
赵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苏徐行脸上逐渐扬起讽刺的笑意。
“赵谨谋。”在赵峋危险的眼神中,苏徐行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而后一字一句道,“您、真、怂。”
嗯,还用了尊称。
他真有礼貌。
苏徐行为自己点了个赞。
第053章 章五十三
听到这话, 赵峋瞳孔急剧瑟缩了一下,随即愣在了原地,似是不敢相信面前人竟然有胆量这样与自己说话。
苏徐行却不再管他的反应。
算算时间, 那个墨霄应该带着秦郎中回来了。
苏徐行双手支撑着座位缓缓坐了起来, 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物。
待衣服穿好,他瞥了眼依旧黑着脸的赵峋,低声提醒道:“您的手下……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车厢外一声马儿嘶鸣, 接着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直至到达马车近前才堪堪停下。
“公子!秦郎中带来了。”墨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赵峋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公子?他竟不知道墨霄还有这等恭敬待人之时。
苏徐行没说话, 他见赵峋也没出声,这才转头看向车外:“你们主子醒了。”
潜台词就是有事你们自己处理。
说完, 他双手抱胸,靠回马车车壁开始闭目养神。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赵峋面色难看, 一天之内,他的情绪起起伏伏, 竟都和苏琰有关, 尤其方才……想要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差点在苏琰面前土崩瓦解,他脸色黑得仿佛能滴墨。
深沉的双眸看向苏徐行,对方正仰着头靠在车壁上, 月光如练, 给他俊秀的五官也镀上了一层光泽, 挺鼻薄唇, 顺着形状完美的轮廓向下是修长的脖颈, 上面还有一道殷红的痕迹,是赵峋早上掐的, 现在隐隐泛青。
目光触及到那道淤痕,赵峋不由得抿了抿唇,眼中情绪稍退。
谁都没再说话,包括等候在外的墨霄与秦郎中。
诡异的安静中还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方才的那场拉锯战,到此时,也无人率先低头。
良久……
“墨霄——”
赵峋定定地看了眼苏徐行,随即转身走出车厢,冷声唤道。
一直候在外的墨霄立刻上前,双手抱拳:“主上。”
“将二人送至山顶休整一晚,明日护送他们进城,而后你再回来。”吩咐完,赵峋不顾墨霄的劝阻直接飞身骑上了一旁的马匹。
“吁——”的一声,马蹄高高扬起,赵峋拉着缰绳止住骏马的奔势,回身望了一眼还静静停在那的马车,透过车窗,方才还双目紧闭的苏徐行似有感触似的睁开了眼。
二人遥遥相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眼中情绪均繁杂难明。
深深地看了苏徐行一眼,赵峋猛地回身,扬鞭策马。骏马疾驰而去,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啸声之后,山林之间沙沙作响,好几道黑色身影在枝头一掠而过,追着赵峋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林间。
枝叶重归宁静,这片天地瞬间就只剩下苏徐行和墨霄、秦郎中二人。
“公子……”墨霄还等在马车外。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和自家主子发生了什么,但既然留了他下来保护,可见主子对这苏琰还是十分上心的。
想到墨隐传回的关于苏琰的身世,墨霄再一次为自家主子的先见所折服。
若能利用好这少年,只怕……
只是还不等墨霄继续深想,苏徐行已经走出马车,跳了下来。
“墨霄。”他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静静拒绝道,“你走吧。”
“明日我们自己回城。”说着,苏徐行看向一直在旁充当“木头人”的秦郎中,笑道,“辛苦郎中在这山间过一夜了。”
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秦郎中还是捋捋长须,笑着回应:“怎么是辛苦呢?山野林间,清风朗月作伴,何尝不是美事?”
话是这样说,可如果这里没有浓重的血腥味儿的话,倒也勉强能算是个赏月景的地方。
见苏徐行回绝了自己的保护之后便自顾自地带着秦郎中往山上走,墨霄也没多话,大步跟了上去。
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自己的,苏徐行倒也不在意。
罢了,反正今夜过后……
他与赵谨谋便是陌路之人。
也正如苏徐行猜测得那般,他和秦郎中两人在山顶东于小姐的竹屋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在墨霄的护送下回了临江城,偌大的“汤臣一品”里也没有了赵谨谋的身影。
不过墨霄还记着赵峋的吩咐,客客气气地“麻烦”苏徐行做好了几道如意蛋的菜品,这才带着食盒离开。
而自墨霄走后,跟赵峋有关的人或物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好似这场相遇只是大梦一场,他从未娶过什么男妻,而那个妻子也不是什么大反派。
倒是秦郎中细细问过赵峋的情况,不过都被苏徐行随意搪塞了过去,毕竟是敌国的王子,扯上了关系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见苏徐行一问三不知,秦郎中倒也不再多问。
眨眼之间,便过去了半个月。
临江城里最近流行两件事儿,一件便是“富贵蛋”,虽是从新开的两家酒楼里流传出来的,但仅仅两月光景就已经风靡整个府城,各家酒楼也是纷纷仿制,一时之间,富贵蛋成了临江百姓的必备早点。而这另一件事……
“少爷!少爷!”阿冬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正在摇椅上打瞌睡的苏徐行眼皮未掀,淡淡道:“什么事?”
“少爷!”阿冬跑到近前,这才撑着双膝喘气,“有……有人送……送……”
边说着,阿冬直起身子,将怀中的请帖递给苏徐行看:“这个……”
见是帖子,苏徐行这才懒洋洋地接了过来,顺便打了个哈切:“什么东西……”
苏徐行翻开请帖,只见上面的邀请人落款写着“临舟书院冯书墨”,冯书墨苏徐行不认识,但临舟书院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前身在母亲自缢之前就是在临舟书院上学,而这书院的院长正好姓冯。
阿冬跟在苏琰身后还是学了几个字的,见是临舟书院送来的请帖,立刻高兴起来:“少爷离开临江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向世人重新展示自己了!”
阿冬见过苏琰好学的模样,便也以为苏徐行喜欢这次的集会。
若是真的苏琰,怕是乐在其中,可……芯子换人了啊!苏徐行对那些之乎者也可是一窍不通啊!这集会,他是真的不想去!
“能推掉吗?”苏徐行坐起身来,神情恹恹。
“啊?”阿冬疑惑。可是,这不是最近临江城最盛大的诗文集会嘛?整个临江的读书人都以去这场集会为荣,少爷怎得不想去呢?
只是不等阿冬说话,苏徐行又将请帖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罢了,既然写了临舟书院的名号,恐怕也容不得我推辞。”
就怕他今天拒绝了这份请帖,明天他就要被整个临江的文人圈子所排斥,后天他就能在临江城受万夫所指。
有时,文人的嘴比武人的刀还厉害。
就像赵谨谋,疑心他就直接动手想取他性命,而不是耍什么阴谋诡计让他身败名裂。
想着,苏徐行放请帖的动作一顿,接着有些懊恼地靠回了摇椅,将手肘重新搭回额上,他叹了口气,真是贱呐——居然会去想一个日日威胁他的人。
……
请帖上的日期定的是本月初八。
初八,宜嫁娶、祭祀、动土,不宜出行。
苏徐行出门前看了眼黄历,果然,今日不宜出行。
看来他今天必犯小人啊!无奈地摇摇头,苏徐行再不愿,既然推不得,他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今天的这场“鸿门宴”。
收拾装扮了一番,苏徐行带着阿冬前往诗文集会的举办地——游庆园。
游庆园位于临江城城东,正坐落于临江边上,园中有一高楼,命曰青云,登楼眺望可将滔滔不绝的临江尽收眼底,澎湃之情油然而生,因此此楼成了临江文人才子最爱的集会之地。当然,也是由于此园属于临江王家,王家老老太爷曾官拜一品,这座园子正是他告老还乡之后由大琼先皇帝赏赐的,其上“游庆园”三字更是出自先皇之手。
虽然王家后继无人,但到底祖上辉煌过,如今这座园子空置多年未曾住人,只平时出借给临江的读书人作集会之地,既不会辱没皇家恩赐,也给园子添一些人气。
而临江的读书人喜欢在这里相聚,除了环境、风景之外,自然也是想沾沾王家老老太爷的喜气,以期将来能够仕途顺遂,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另外,在先皇御赐的园子里作诗、谈赋,说出去也倍有面子。
一路上,苏徐行细细回忆了下临舟书院,知晓了其在临江的地位之后,当下就决定自己今天还是装鹌鹑比较好。毕竟临舟书院的院长是从上琼退下来的大儒,人脉颇广、门生遍地,得罪他们,自己焉有好果子吃?
想着,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游庆园门口,此时那里已经停了几辆豪华的车驾,几个锦衣华服、衣冠楚楚的少年正聚在门口谈话,其中笑得最张扬的赫然是苏徐行那便宜弟弟——苏耀。
见苏徐行的马车过来,他朝众人努努嘴,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正下马车的苏徐行身上。
少年穿着一袭绣金纹的青色长袍,外面是一件亮绸面的对襟袄,领口滚着雪白的狐狸皮毛,映衬着他的脸更加白玉无瑕。随着走动,只见他腰间挂着的青白玉吉祥莲纹玉佩轻轻晃动,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毕竟那玉佩个头不小,水头却十足,一看就是上好的佳品,整个临江城也难找出第二块。
苏耀自然也瞧见了苏徐行这一身富贵的行头,再一想他为了今日诗会省吃俭用购置的玉佩在苏徐行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当下就黑了脸色。
“哼——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此诗会了!”苏耀嘲道。
与苏耀交好的几位公子哥也不由得拧眉:“耀兄,切莫与此等商贾之流置气。”
“平白短了读书人的气节。”
“是啊!此等娶男妻有违人伦之人,也值当你亲自开口教训。”
“说到男妻,听说他那男妻还是个跛子,啧啧——”
走到近前的苏徐行当然听到几人的谈话,本来还漾着三分假笑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都被人指着鼻子骂老婆了还不反击是男人嘛?!装你妈的鹌鹑不装了!
“是啊——”于是他目光在几人身上轻扫,勾唇讥笑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此诗会了呢。”
第054章 章五十四
“你!”
没想到苏徐行竟敢用他的话来反唇相讥当面给他们难堪, 苏耀气得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手指着苏徐行就想上来与他“理论”一番,反正在苏府时他也没少干这样的事。
与苏耀同行的几个公子哥见状忙拉住他, 沉声劝道:“耀兄!”
“今日重点可是诗会, 与这等满身铜臭的人有何可辩驳的?!”
“是呀是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什么人能来参加此次集会,一会儿以诗文见真章,哪需要你大动肝火啊!”
“你可是府试案首!谁不能来参加也不会是你啊!何须与那等有违人伦之人一般见识?”
“……”
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抚着, 话里话外是恨不得将苏徐行踩到地里去。苏耀被捧得飘飘然, 心中郁气散去, 这才勉强作罢。
“罢了。”苏耀一挥衣袖,轻蔑地看了苏徐行一眼, “今日学政大人也在,不能叫大人到了等我们来!”
说着率先踏入游庆园, 其他公子哥见状松了口气, 纷纷跟了上去。
苏徐行见没戏唱了,拍了拍阿冬的肩膀, 安抚道:“他们骂得是我, 我都不生气,你又何必气成这般?”
只见阿冬气得一张脸通红,双眼正死死盯着苏耀的背影, 那模样, 若不是苏徐行拉着他, 只怕立刻就要冲上去找苏耀拼命。
听到苏徐行这话, 阿冬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少爷!他从前在苏府就这样欺辱您!如今咱们都不在苏府了, 凭什么还被他这样欺负?!”
凭什么还被他这样欺负?!
被阿冬这样一番质问,苏徐行忽然一愣。
他自问并没有在苏耀手下吃过亏, 相反,苏耀和冯淑兰几次三番的算计都被他化解了,但……仔细一想他真的没有吃亏吗?
私自改变苏琰的未来,将一个饱读诗书,一心仕途的少年变成娶了男妻断了前途,只能在铜板里打滚的商人,究竟是对是错?况且,他的前途断尽,这辈子都不能踏入官场,不正中了冯淑兰的下怀吗?
即便多年之后他将生意版图扩大,富可敌国,在这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士农工商”,上位者大权在握,对底层人生杀予夺不过抬手之间的事。若苏耀将来得坐高位,他不过一介商户,对方想碾死他依旧易如反掌。
见苏徐行不说话,阿冬有些不解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少爷?”
“少爷!”
被阿冬的话拉回思绪,苏徐行勉强压下心中情绪,淡声道:“他毕竟是府案首,我们还是少跟他起冲突为好。”
阿冬闻言却还是愤愤不平:“府案首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爷您之前还是临江有名的天才呢!”
苏徐行只是摇头,目光晦涩:“了不起的……他马上就是有功名的秀才了,将来还可能是举人、进士,是当官的大老爷……而我……”
说到这,他顿了下:“我只是一个商人。”
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没有宗族、没有功名……
“没有任何依仗……”
越说声音越低,苏徐行忽然如堕冰窖,浑身发冷。
虽不知为何他都断了前途、自请出族了,苏耀还是死咬着他不放,可既然对方跟他有仇,他还是要想办法避开才行。
但……
苏徐行也从来不是懦弱之人。
“纵然他日鱼泥之别,苏耀也别想我对他卑躬屈膝。”苏徐行忍不住冷哼一声,“阿冬,对敌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无视!”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阿冬挠挠头:“什么意思啊少爷?”
“……”
“先进去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机,苏徐行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这才带着阿冬往游庆园里走去。
一入园,等候在门口的小厮连忙笑着迎了上来:“公子请随我来。”
跟在小厮身后绕过影壁,走过连廊。一路上对方都没有多话,苏徐行也只静静跟在他身后,并未探头探脑。在穿过月洞门之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满园的仙客来开得如火如荼,远处一座高塔耸立,苏徐行抬头望去,高塔直上青云,上面铁画银钩的三个字“青云塔”。
目光向下,只见塔下正聚了不少少年学子,个个锦衣玉带,光鲜亮丽。但与在门口遇到苏徐行时的傲慢、不屑相反,此刻个个都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围着正中的长袍老者。
见苏徐行姗姗来迟,同样站在圈子中间位置的苏耀见状眉峰一挑,随即掩下幸灾乐祸的表情,冲一旁的长袍老者拜了拜:“院长,兄长来迟了,还请院长莫怪。”
语气真挚,不知道得还以为他多担心苏徐行呢。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苏徐行现在才来,当下面色各异,但看向苏徐行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好。毕竟苏徐行现在在临江的名声不好,娶了男妻断了前途,自诩君子文人的临江读书人都唾弃他这种行为,生怕与他接触也会成为全临江的笑柄。
况且现在这人不仅来了,还在这样重要的诗会上迟到,真真是可笑至极!
正在这时,被称做院长的老者也将目光投向了苏徐行。
想来这就是临舟书院的院长——冯正。
记忆里这老人家对苏琰态度还不错,苏徐行也不愿成为欺师忘祖之人,连忙就走过去行礼:“院长安好,好久未参加这样盛大的诗文集会,在门口与人寒暄耽误了片刻,还请院长莫怪。”
冯正没说话,有些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徐行。
苏徐行也不退缩,回望了回去。
见苏徐行面无异色,态度不卑不亢,看向自己的双目清明,丝毫不见慌乱,亦没有趁机告状。冯正不由得在心下点头。
比之从前,傲气未减,却更显沉稳。
是好事。
“徐行回临江这些时日,可一直未来看过老夫啊!”冯正突然抚着胡须笑出声来。
徐行……
从穿越过来一直被人唤作“苏琰”,这是第一次有人叫苏徐行的名字,他一时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向冯正告罪:“是学生的不是,实是……”
“无颜面对院长。”
“虽娶男妻非我本愿,但为了祖父安康,苏琰义不容辞。只是……终究有违人伦,学生也怕有污院长清名,这才……”
虽说的是告罪的话,但苏徐行语气中愧疚居多,没有怨恨,亦无酸楚。况且,这事确实是苏家做得不地道,为了个莫须有的“煞星”名号,便让长房嫡孙断了仕途,着实可笑!更何况,这位大少爷还自请出族了,被逼到这份上,只怕受了不少苦楚呢!
一时间,众人看向苏徐行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同情,而再看苏耀……同是苏家子孙,一个享受了所有的好处,一个连宗族都没了,啧啧——
除了与苏耀交好的几人,剩下的学子看苏耀的眼神已经不如一开始那样追捧了。
苏耀何曾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偏偏院长在这他也不敢发作,一口牙都快要碎了!
这边的院长细细打量苏徐行之后,竟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无妨。”
说着,冯正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未有言语的黑袍青年,笑道:“书墨,过来。”
书墨?冯书墨?
想到请帖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苏徐行忙顺着冯正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走过来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五官俊朗,身量较高,走近后直比苏徐行高了近一个头。
我去——
苏徐行第一百零八次感叹,他这豆芽菜的身材什么时候能长一点?
等冯书墨走过来了,冯正这才冲苏徐行介绍:“这是我孙子冯书墨,前不久才游学归来,说起来你两小时候还常常作伴玩耍呢。”
苏徐行不知道冯正特意给自己介绍他孙子是什么意思,但大佬的孩子也是大佬,于是他扬起笑脸,冲对方客气地笑笑:“久仰久仰!”
“哦?”哪知从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的人突然扯了扯嘴角,冲苏徐行不怀好意地笑道,“久仰什么?”
苏徐行:“……”
他哪知道久仰他什么!他连“冯书墨”这三个字都是才听说的,毕竟原著里根本就没描写过这个人!只怕《夺位》这书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想是这样想,苏徐行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冯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我对冯兄一见如故,还请冯兄不嫌弃!”
说完,却见对方依旧紧紧地盯着自己,目光称不上多友好。
苏徐行在心下暗骂,但脸上还是维持着三分客气、五分尊敬的笑意。
良久,只听冯书墨“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终于不再为难他。
什么毛病!他何时得罪这冯书墨了?
这时冯正也笑着打起了圆场:“书墨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脾气有点大,徐行多多包涵啊。”
“哪里哪里。”苏徐行假笑。合着就他无父无母无人疼呗。
这番插曲过后,冯正这才开始今日的重头戏,他指了指众人身后的青云塔:“学政大人便在塔顶观景,同行的还有回乡探亲的上届状元郎,如今的翰林院修撰。”
一听这话,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居然还有状元郎?!试问读书人拼搏功名,谁不想夺得“状元郎”的称号?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谓学子之梦啊!
见众人神情激动,冯正慢悠悠地捋了捋长须,笑道:“今日诗会名列前茅者,可前往青云塔与学政大人、修撰大人一起共论诗文。”
有机会能与这二位交谈?!一双双眼睛顿时就亮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怕只被点拨一两句,也够他们受益了!
待冯正将诗会的规矩说完,只见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众学子立刻就收敛起情绪,一个个正襟危坐,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苏徐行也被候在外围的小厮引到自己的座位,一抬头,只见苏耀坐在他对面的第一排,正恶意满满地冲着他笑。
“兄长少时才学过人,如今只怕更进一步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目光唰唰唰地向他袭来。
苏徐行:“……”
他咬牙微笑:他妈不会说话没人当你哑巴ok?
倒是在他旁边一直冷着脸的冯书墨“好心”为他解围:“听闻苏大少爷在外蹉跎了两年未再读过书……”
“书都不看了能做出来什么诗?”他嗤笑一声。
苏徐行:倒也不必如此!谢谢您嘞!
“此话差矣,兄长之才只怕我等拍马莫及!”苏耀接着开口,定要将苏徐行架在架子上烤。
冯书墨继续不屑:“那是你,你既自愧不如,不如就此离开。”
“你!”
两不相让,一时间气氛有些僵住了。
正在这时,却听从青云塔那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初来临江便闻苏家两位少爷的才名,今日定要让林某开开眼界啊!”
苏徐行已经麻了,他不是炮灰吗?怎么来个诗会人人都要刺他两句?
第055章 章五十五
人未到, 语先至。
众人目光都向着青云塔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欣长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靛蓝的直襟长袍,腰间挂了一墨玉, 形状粗糙却古朴沉郁, 头上束冠,手拿折扇,摇啊摇地就走到了近前,接着冲坐在上首的院长冯正作了一揖:“院长好。”
冯正摸摸长须, 笑得一脸欣慰:“何必如何多礼?”
“你既下来了, 便入座吧。”
男子点点头, 毫不客气地在院长身旁落座。
能坐在院长身旁……众人对男子的身份顿时有了猜测。
果然,就见冯正将目光转向底下的一众学子, 面上笑意深了些许:“这便是方才与你们说的状元郎,翰林院修撰林大人。”
猜测成真,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接着众学子纷纷起身,冲上首作揖拜道:“见过林大人。”
“不必拘礼。”林大人闻言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扇了扇, “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你们随意,随意,不过呢……”
在众人坐下后, 他却话锋一转, 径直看向了苏徐行, 笑眯眯道:“这便是苏琰吧?”
屁股刚落座的苏徐行闻言抽了抽嘴角, 在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又缓缓站起身来, 向林大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正是学生。”
“听闻你年少便才名远播,真是后生可畏啊!”林大人细细打量他一番后又感叹了一句, 胸前的扇子也跟着摇了摇。
这话一出,苏徐行身上又落了不少敌视的视线。
呵呵——
苏徐行在心中冷笑,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中指。装尼玛啊!这都快入冬了还扇扇子,也不怕得风寒!
但纵使心中再多吐槽,苏徐行面上也只能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哪里哪里!临江才子多如过江之鲤,徐行才疏学浅,哪里担得上大人的夸赞!实在是从前年岁小,大家抬爱几分而已!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过誉了啊哥!
摇摇头,苏徐行敛下眸中的不耐,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从上琼远道而来的状元郎也这般关注自己。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双手在默默操纵着他。明明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赚钱,在这吃人的古代和阿冬平平安安过日子,但麻烦事儿却一件跟着一件,被下毒、被逼娶男妻,被迫参加诗会……桩桩件件,不是想要他性命便是将他推到人前成为谈资。
他真的只是一个炮灰吗?
第一次,苏徐行对苏琰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不待苏徐行多想,林大人挥挥手让他坐下,又与其他学子寒暄了几分,这才宣布诗会正式开始。
“既是秋日赏景,便请诸位以‘秋’为题吧。”说完冯正抬抬手,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将笔墨纸砚送了上来。
望着铺在面前的白纸,苏徐行也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哪里会做什么诗啊?!初高中背的诗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现在突然叫他背一首“秋”的,他除了能想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什么也想不起来。
其他学子已经纷纷行动起来,或思考、或下笔,总之一看就是在作诗,只有苏徐行脸色僵硬,直直地盯着桌面一动也未动,看起来像在发呆。
坐在他对面的苏耀见状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果然,这个贱种在桃源镇关了两年,书都没读几本,还能作劳什子诗?哼——今日便叫这整个临江的读书人都知道他苏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也配与他苏耀相提并论!
想到这,苏耀心中愈发畅快,狠狠地瞪了苏徐行一眼之后,这才低下头去修改自己的诗句。
在学政大人面前露面的机会他势在必得!
众人都忙着垂头作诗,现场一时安静下来。苏徐行还在瞪着眼前的白纸,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他转头看去,只见冯书墨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不会作诗来这做什么?他用口型说道。
苏徐行:“……”
这他妈不是你邀请他来的吗?!苏徐行无语,也不知道这冯书墨什么毛病,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敌意这样重。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苏徐行悄悄冲对方翻了个白眼,忙又转头看起了面前的白纸。
耳旁,又是一声轻笑。
作诗的时间不多,一炷香燃灭,候在冯正旁边的小厮高声提醒道:“时——间——到——”
众人纷纷放下笔,开始打量起周围人。
“兄长可是有甚不舒服,我见兄长未曾动笔啊。”对面的苏耀一直注意着苏徐行,见时间到了他面前还是白纸一张,忙不迭地就出声“关怀”。
苏徐行闻言假笑,真是刺棵子沾到裤腿上——甩也甩不掉啊!
“苏少爷有心了——”苏徐行举起右手扬了扬,只见掌心一道纵深的痕迹,“前几日不小心伤了手,伤口未消,便未提笔了。”
笑话,就他那狗爬似的毛笔字,写出来不是特意招人笑嘛。
苏耀不想竟是这个理由,神色一僵,但很快又笑道:“无妨,兄长一向才智机敏,心中定然已有佳作,不如先让我们欣赏一下?”
“苏少爷说笑了,如何也轮不到我开这个头。”说着苏徐行表情冷淡下来,“还是由院长和林大人来主持诗会吧。”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苏耀,他光着急让苏徐行出丑,竟插手诗会的安排,在院长和林大人面前越俎代庖,这是大大的不敬啊!闻言他冷汗直下,忙向上首的两人告罪:“学生关心兄长心切,一时说错了话,还请院长与林大人莫怪。”
两人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事便揭了过去。
“听闻本次府试案首便是苏家二公子,不如就由你先开始吧?”林大人挥了挥折扇,点向苏耀。
后者闻言忙一挺胸,恭敬起身:“学生恭敬不如从命,便在院长、林大人和诸位兄台面前献丑了。”
“风秋景气爽,叶落井径出……”说着,苏耀端起面前桌上的酒杯,冲院长和林大人遥遥举杯,“陶然美酒酣,所谓幽人吉。”
说罢,一饮而下。
“好!”院长带头称好,其他人也不会不给面子,纷纷喝彩起来。
“可见子轩平日颇为用功,此次院试亦不可松懈。”冯正又勉励了几句,苏耀这才志得意满地坐了下去。
人品不谈,苏耀确实读书用功,不曾松懈,文采在在场学子中亦是佼佼者。苏徐行暗暗点头,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人。
“嗤——”在其他人起身吟诗的过程中,一直面无表情的冯书墨突然稍稍靠向苏徐行,低声道,“这就不错了?”
哈?苏徐行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冯书墨突然起身,他的动作很快很突兀,吓得方才吟诗的学子一个咯噔,到嘴的字又咽了下去。
“这也能叫诗?”冯书墨嗤笑一声,那学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书墨!”上首的院长见状也沉下了脸,“不得无礼!”
却见冯书墨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实话实说而已。”
“既然如此,那便听听冯公子的大才!”对面的学子被下了脸,顿时怒气冲冲,说话也不客气。
哪知冯书墨只是伸出食中二指夹起桌面上的诗作,然后递给了一旁的……苏徐行。
苏徐行:???
怎么又是我?
他抬头望去,却见冯书墨冲他弯了弯唇角,态度很是随意:“你读。”
苏徐行:……
有病吧我靠!
骂是这样骂,对方毕竟是院长的亲孙子,见其他人都没有出声反对,苏徐行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白纸,站起身来。
“秋塞雪初下,将军远出师。分营长记火,放马不收旗。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随着一句句诗读出,现场也越来越安静。
良久——
“书墨……”上首的冯正脸上不再有愠色,反而满脸欣慰,“你长大了。”
冯书墨表情却淡淡的,不辨喜怒:“游学这些年,在北边待得最多,见惯了北域胡人烧杀抢掠,也见识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一说秋,就只能想到那边荒凉的草原、刺骨的风声。”
“赏美景喝佳酿……”冯书墨忽然勾起唇角,笑得讽刺,“在那边是不敢想象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人看看他又瞅瞅苏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冯书墨不管这些,说完就自顾自坐了下去,而对面的苏耀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盯着冯书墨的双眼更像是淬了毒一般。
阴狠、戾气极重。
苏徐行也发现了二人间的不和谐,但让苏耀吃瘪他双手称赞,于是好心地提醒冯书墨:“苏耀要恨死你了。”
“是吗?”冯书墨端起酒杯,语气平淡,“死人是不会恨人的。”
苏徐行:“……”
他猛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却见冯书墨疑惑道:“你不喜欢?”
“那就挖他一双眼吧。”
苏徐行:!!!
见苏徐行似乎是傻眼了,冯书墨这才轻声笑了:“与你说笑呢。”
这不好笑啊大哥!苏徐行在内心咆哮,这冯书墨怎么跟有病似的,上一次他遇到这么有病的人还是……
想到赵谨谋,苏徐行一顿,忙拿起酒杯就灌了下去,一杯接一杯,似是在掩盖什么。
他心中藏着情绪,不知不觉间几杯酒下肚,脑袋开始有点发蒙了。
正当这时,上首的林大人忽然看向这边,笑道:“苏家大公子好像还未展示吧?”
被点到名,苏徐行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冲冯正和林大人拱手:“是的呢!”
见他有些迷糊,林大人脸上笑意不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那你便开始吧。”
“好!”苏徐行闻言一个立正站直了身体,他这动作惹得众人嗤笑起来,他却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反问道,“什么题目来着?”
“哼——”对面的苏耀忍不住讥笑,“兄长这是诗没作出来,想装醉蒙混过去?”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是连场面都不顾了,却又与不少人猜测得一样,于是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尤其方才被冯书墨嘲笑的学子,他见冯书墨一直与苏徐行说话,便将情绪转移到了苏徐行身上:“作不出就作不出,装什么醉呀?可笑!”
“要我说就别来诗会,自取其辱!”
“要我等与这样的人同台作诗,真真是羞辱啊!”
“我看什么少年才子,这苏琰就是个不通文墨的草包!说不定从前的文章也是苏耀帮他写的呢!”
众人不服,上首的两位长者也未出声制止,现场含沙射影的、恶语中伤的……所有恶言都向着苏徐行袭击而去。
冯书墨敛下眸中的情绪,尤有兴致地瞥了眼一旁还在“罚站”的苏徐行。
你会怎么做呢?苏琰。
第056章 章五十六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如嗡嗡的蚊子一般令人厌烦, 苏徐行不悦地皱起眉头,轻斥道:“闭嘴!”
“……”
没料到苏徐行会这样说话,众人一时都愣了, 但场面好歹安静下来。
冯书墨见状颇有兴味地扬扬眉, 而后高声提醒道:“苏琰,诗题为‘秋’,你要如何作?”
秋?
秋天嘛——苏徐行闭上眼开始搜肠刮肚,从前背过什么秋天的诗来着?天气晚来秋……却道天凉好个秋……还有什么“秋”?
这边苏徐行还在头脑风波, 那边一众学子本来还等着他出口成诗好验证一番他这“少年才子”的名头, 哪知他居然闭上眼开始假寐, 顿时有种等了半天被人兜头拉了泡大的的愤怒之感!
“作不出就出去!在这装模作样,真是斯文扫地!”被冯书墨呛过的那位学子又忍不住开口, 语气满是愤懑。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情绪,刚才平静下去的现场顿时又嗡嗡作响。
上首的院长冯正脸色不怎么好看, 怎么说都是自己曾经的得意弟子, 今天在现场这番作态,不光让他颜面扫地, 也让临舟书院蒙羞!
“好了……”
冯正正打算找理由让苏徐行退下, 就见一旁的林大人伸出折扇制止道:“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林大人是什么意思,但毕竟他开口了,这份薄面他还是要给的, 但又不愿见苏徐行在这出丑, 冯正一张脸青白交接, 好久未这么精彩过了。
苏耀见场面这样难堪, 嘴角的笑意是如何也压不住:“兄长喝醉了, 这才失态,不如就……”
只是不等他说完, 只见苏徐行睁开眼,猛地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不是作诗吗?难道他要背他人的诗?那算什么?!
众人还在疑惑,苏徐行却已经哐哐开背了:“《秋词》唐·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此诗一出,在场众人瞬间默然,虽然不知道那前面的“唐·刘禹锡”是什么意思,但只这后面四句诗就足以让众人惊叹了!意境壮丽、气势雄浑,说是写秋,更多的却是昂扬的精神以及开阔的胸襟,一反传统的悲秋,诗情激越向上,令人耳目一新!
坐在上首的冯正这才缓了脸色,正要开口赞扬几句,却见苏徐行接着背道:“《山居秋暝》唐·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行》唐·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没想到他又继续作了几首,现场众人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屑、惊讶变成了震惊到无以复加!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情绪,苏徐行还在继续自己的背书大业。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唐诗三百首》也不知道背了多少,他不信自己还不能背出几首写“秋”的诗!
“《天净沙·秋思》元·马致远。古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
“……”
“《赠刘景文》宋·苏轼。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一连背了十几首,苏徐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才勉强停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见他终于停了,张着的嘴半天都未合上。
这这这……
一口气十几首诗,首首拿出去都是能让文人才子疯狂追捧的绝句。不仅如此,虽是以“秋”为题,但这些诗有写景的,有写情的,有萧瑟荒凉之感的,有昂扬向上之情的……各不相同,却又都是佳作!绝品!世人能得其一便可流传千古,而苏徐行……苏徐行居然一炷香之间便能作出如此之多!这可不是简单的“少年才子”能形容的了,这是天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
一时间,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上首的林大人,看向苏徐行的眼神异常火热。
苏徐行又喝了一杯酒,脑袋彻底转不动了。他抬起有些迷蒙的双眼看向众人,结巴道:“还……还要吗?”
他又想起几首了呢。
“不……不用了。”之前还对着他咄咄逼人的众学子纷纷哑声,苏徐行任何一首都能碾压他们所作,更不用说对方一口气作了这些,他们自愧不如,哪里还能像先前那般出言不逊。
“哦。”苏徐行点点头,目光不其然对上对面怒目而视的苏耀,脑中灵光一闪。
“苏……苏耀……”苏徐行继续结巴着。
突然被点到名,苏耀一楞,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忙收敛起脸上怨毒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兄长有何指教?”
“哦~”苏徐行摇摇头,“指……指教谈不上……”
“我……我送你……你一首诗。”苏徐行磕磕绊绊的,终于将话说明白了。
误以为苏徐行是向自己炫耀,苏耀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心中不断唾骂:贱种!贱人生的果然是贱种!
但面上还是强压下怒火,咬牙回道:“愿闻其详。”
“是这样……”苏徐行忽然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我……我先给大家讲……讲一个故事啊……”
“相传从前有一国度叫魏,王上死了之后由次子继位。新王害怕几个弟弟会与他争夺王位,便先下手为强,先是夺了老三的兵权,就剩下四弟,新王恨他,就命令四弟在大殿之上走七步,并要以‘兄弟’为题即兴吟诗一首,可诗中却不能出现‘兄弟’二字,成则罢了,不成便要痛下杀手……”
苏徐行这个故事明显说得是“兄弟相残”,暗指苏耀与他,听得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探究的眼神不断在他与苏耀之间来回转。
苏耀显然也听懂了苏徐行的话外之音,他愤恨的情绪再也压不住,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扭曲难看,若不是还死死掐着自己双手,只怕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了苏徐行。
苏徐行却没看到似的,接着说道:“毕竟你叫了我十多年兄长,今日兄长便将这首诗送予你。”
说着,苏徐行从自己座位离开,一步一步走向苏耀。
“煮豆持作羹。”
“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每念一句,苏徐行都向苏耀走近一步,直到第七步时站到苏耀面前,他这才定定地看向对方,目光中哪还有方才的醉意。
冲苏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他幽幽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生……何太急……
此句一出,苏耀大脑顿时嗡地一响,名为理智的弦瞬间断裂,他猛地扑向苏徐行,目眦尽裂:“贱种!我要杀了你!”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沉浸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震撼之中,却见苏耀猛地将苏徐行扑倒在地,死死掐着他脖子不说,嘴里还叫嚣着“当初就该送你去和你娘那个贱人一起下地……”
可惜“狱”字还没说出来,苏耀已经被人一脚踹飞,撞到案桌之后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昏死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学子们反应过来后忙就凑到苏徐行身旁安慰。
笑话,这位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了,今日之后其必诗名远扬,成为大琼当之无愧的文人大师!
唯有冯书墨摩挲着袖中的匕首,看向林大人的目光晦涩不明。
只见对方正将衣袍缓缓放下,正摇扇问苏徐行的安危,整个人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书生卷气,哪里有踢飞苏耀时的狠辣与果决。
这个人……冯书墨在脑中梭巡一番,将其与一个人名对上了号。
林静轩,琼帝赐字勇,世人称之林勇,正是大琼的骁勇将军,也是琼帝最忠心的狗。
想着,冯书墨又看向被人群拥着的苏徐行,看来上琼那边已有动作。他将身影默默隐入人群之后,那么……他也真的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深深看了苏徐行一眼,冯书墨猛地转身离去。
一场诗会,最终以闹剧结尾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诗会之后,苏徐行以“凤采鸾章、吞凤之才”再次名扬临江,所作诗文流传而出,成了众多读书人追捧的“神作”,尤其那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更是成了学子心中的“千古佳句”,赞不绝口。与之相反,苏耀则成了当众弑兄、口吐秽言的阴暗小人,不仅在诗会现场被林大人一脚踹飞,丢尽了脸面,更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回府路上居然被人绑走,等苏家人找到他时正躺在临江城外的林子里,浑身完好,独独缺了一双眼。
据说脸上两个血窟窿,吓得苏家主母当场哭死过去。
苏耀成了瞎子,什么前途,什么未来通通化为泡影,唯一的希望没了,听闻苏家老太爷一病不起,药不离手,眼看就时日无多了,苏家大爷不是日日酗酒买醉,就是去已故夫人的坟头一坐一整晚,苏家主母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在苏耀床头痛骂苏琰是个煞星贱种。
整个苏府一夜之间便跌入尘埃,从前的光鲜亮丽犹如镜花水月一般,眨眼便消失于无形。
这些消息苏徐行并没有刻意打探,但寻花和阿冬每日出门回来了都会同他讲上一讲,颇有些幸灾乐祸。
听闻苏耀瞎了,苏徐行一下子就想到冯书墨的那句“那就挖他一双眼吧”,顿时毛骨悚然,同情倒没有,毕竟“苏琰”已经被他们害死了,但几分唏嘘还是免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苏徐行摇头,“他人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做好自身即可。”
没再关注苏家的情况,也没因着才名远播而出门招摇,苏徐行全身心又投入到生意之中,毕竟眼下就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富贵蛋还没运来?”
李茂才和徐三娘平日里打理生意,来“汤臣一品”很少,但每次来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这次就是因为每月按规定运来的富贵蛋并未到。
“这倒是奇了。”苏徐行沉思了下,随后站起身来,“我亲自去一趟。”
李茂才和徐三娘有酒楼要看抽不开身,这事只能苏徐行去解决,于是都同意地点点头。
这边的苏徐行正吩咐着阿冬收拾包袱,即刻前往青河县。
那边的苏府耀辉院——
“滚!都给我滚开!”不知是第几次瓷器砸地,只见耀辉院里遍地都是碎片,丫鬟、小厮也跪了一地。
坐在床上的苏耀瘦骨嶙峋,眼上缠着纱布,一双手干瘪粗糙,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哪里还有从前的志得意满,翩翩风范。
冯淑兰一进院就看到这副场景,心中一痛,忙背过身压下眼中湿热,这才勉强扯起嘴角走了进去。
“我儿今日可是有大喜事呢!”
听到冯淑兰的声音,苏耀一顿,没再发怒,但开口的话同样讽刺:“我这个瞎子还能有什么好事?”
听苏耀这样形容自己,冯淑兰痛彻心扉,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到苏耀床上哭诉:“我的儿!你终于苦尽甘来了!娘今日来就是告诉你,苏琰那个贱种活不长了!”
苏耀闻言一顿,刻意压抑的嗓音有些颤抖:“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诗人,莫要蒙我了。”
“真的!耀儿!娘何时骗过你?!”冯淑兰咬牙切齿道,“你可知……贵人派了人来,只要苏琰这两日出城,那么……”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听说是“贵人”派来的人,那必是万无一失!苏琰必死无疑!一想到苏琰即将命丧黄泉,苏耀沉默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贱种!贱种!贱种!”
咒骂了几句,苏耀笑得魔怔:“哈哈哈——”
“便要你血债血偿!”
“娘!”他忽然拉住冯淑兰的双手,字字泣血,“我要苏琰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见苏耀终于有了精气神,冯淑兰忙不迭地点头:“嗯!”
……
与此同时,大琼国都,庄严显赫的大殿之内,只见案桌上熏香袅娜,一只宽厚粗大的手拿起桌上密信。
良久,殿内传来一声低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好!好啊!哈哈——”
第057章 章五十七
“少爷, 咱们怎么不带着寻花一起啊?”
马车摇摇晃晃,苏徐行手支着下巴正昏昏欲睡,就听一旁阿冬不解地问道。
苏徐行睁开眼, 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他也说不清, 但怕出事端,就让寻花留在家里了,毕竟出门在外,一个女孩子跟着总是不大安全的。
阿冬倒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他还以为是少爷不够信任寻花呢, 于是点头道:“少爷肯定是这几日听苏家的事情听多了, 心里才会不舒服。就连我这般厌恶二少爷,听到他一双眼没了, 心中也是有些不安的。”
谁能想到堂堂一座府城,居然会发生大家少爷被掳走残害的事情呢, 许知府头发都掉了不知道不少, 愣是没有查出了个所以然,最后对外只能先说是仇家找了江湖人士寻仇。这样的高门大户都会出这样的祸事, 更不用说平头百姓呢, 这段时日整座临江城静得可怕,不光夜晚路上没一个人,就连白日里大家也是三三两两一起走, 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人心惶惶之下, 临江城戒严了不少。
苏徐行他们最近轻易也不出门, 若不是富贵蛋的运送出了纰漏, 他也不会跑这一趟。倒不是他害怕自己会有同样的遭遇, 而是他实在坐不惯这古代的马车,太他妈硌屁股了!
正想着呢, 突然听见马车“咯噔”一声,好似是从大石块上碾了过去,马车一个剧烈晃动,车厢猛地就往一边栽去。车外马匹嘶鸣,车厢内苏徐行和阿冬一个措手不及顿时摔作一团。
“哎哟。”剧烈的翻滚之后,苏徐行捂着自己撞伤的腰,忙去看躺在旁边的阿冬,只见他额头上磕了一角,正汩汩往外流血。
“阿冬!阿冬!”苏徐行推他,晕了一会儿的阿冬这才摇摇头,眼神慢慢清明起来。
见阿冬没事了,苏徐行忙问向外面的车夫:“李大哥,怎么回事儿?马车怎么好端端地翻了?”
但车外寂静非常,无人应答苏徐行的话。他猛地皱起眉头,心中不安渐渐扩散。
看来他的预感没错,真的出事儿了。
“少……”阿冬缓缓爬向苏徐行,刚张开嘴就见自家少爷朝自己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连忙闭上嘴巴。
一时之间,除了车厢内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周围一片寂静。
苏徐行默了下,电光石火间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抓住阿冬的胳膊就将人拉着往车厢外爬。
许是在危险面前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力量,苏徐行对着已经松动的车顶用尽全力挥上一拳,接着用力一踹,那车顶顿时就飞了出去。
“快!”苏徐行顾不上手上疼痛,厉声催促,阿冬也是手脚并用,两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爬出了车厢。
“咻”,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跑!”苏徐行不敢耽搁,拽着阿冬就往一旁的树丛里躲去,两人连滚带爬地藏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身后,几支利箭已齐齐钉上破败不堪的马车,风卷着火油味儿传来,下一秒,只见马车上燃起熊熊烈火,浓厚的烟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直冲云霄,隐隐还夹杂着被烧熟的肉味儿。
若不是反应够快,现在被烧的……
躲在树后的苏徐行双手不断颤抖,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被滚滚烈焰吞噬了的马车。
或许……
还有李大哥。
苏徐行脊背一阵发凉,巨大的恶心感一涌而来,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一手紧紧地抓着阿冬,苏徐行死死咬着牙才没让惊叫从口中泄出。
尤是如此,他脸上也不知不觉间浸满了泪水。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苏徐行如何能无动于衷!只是……现在他必须冷静下来!不然……
瞧了眼阿冬紧紧抓着自己衣摆的另一只手,苏徐行猛地抬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阿冬只能靠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听外面的声响,见没有什么人声动静,他这才拍拍阿冬,自己慢慢探出去一点头。
什么都没有。
郊外密林树木丛生,成片的树叶遮挡住了大半阳光,也阻挡了人的视线,若不是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正好此处也算空旷,只怕这火就要蔓延开来了。
这样一想,苏徐行倏地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动手的地点、动手的时机,就是奔着要他命却不惊动旁人!
他何时得罪了人?或者说苏琰得罪过什么人?
只是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苏徐行摇摇头忙将注意力转回眼前之事上。对方定然是不知道自己与阿冬逃了的,这才照计划放火烧马车想毁尸灭迹,不然他们应该在马车翻了的那一刻就举刀砍过来或是在他与阿冬逃出车厢后直接一箭毙命。
没发现,就是好事。
眼见马车那的火势减小,猜想对方会来查验,苏徐行急忙转身看向阿冬。
“阿冬。”他双手握着对方双肩,想给予对方力量,“情况紧急,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
阿冬害怕得一双眼里泪珠直打转,却也只能点头:“嗯!”
“待会我往我身后的方向跑,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伺机而动,若有人发现你便逃命,若无人发现你待安全之后再回城找秦郎中,叫他去找许知府。听明……”
苏徐行语速极快,但“白”字还未说出口,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瞳孔猛地一缩,抖索的双手慌忙按下阿冬将他的身躯掩在草丛之间,随即自己一咬牙,唰地就往反方向跑去。
身影掠过草丛时带起声响,一下子就吸引了来人的视线。
“跑了!追!”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只见几个黑衣人提着长刀,忙就追着苏徐行的背影而去,他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阿冬拼命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此刻他一张脸煞白无比,瞪着几人背影的眼中泪水早已断了线。
他要救少爷!不能哭阿冬!纵是这般劝着自己,但恐惧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那如催命曲一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冬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他松开手,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就往回城的方向跑去。
他要救少爷!他要救少爷!阿冬拼命奔跑,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阿冬一惊,脚下一绊,整个人便摔飞出去。他顾不上浑身剧烈的疼痛,手在地上拼命抓着,想要支撑着站起身来。
他要救少爷!
意识渐渐模糊,阿冬双手在地上抓出了两道血印,口中却仍然低喃:“少爷……”
阿冬!你一定要活下去!苏徐行在林中疾驰,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他已经害死一个人了,不能再让阿冬因他丧命!
身后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步步紧逼,苏徐行咬紧了牙关拼命向前奔跑,但疲惫与疼痛不停袭来,他觉得自己仿佛背着一座山,呼吸越来越艰难,步伐也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需要他拼尽全身力气,身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好累!
胸腔隐隐作痛,但比这更痛苦的是身后黑衣人不停地追赶,苏徐行不敢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命丧于此,但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双腿犹如灌了铅般沉重,苏徐行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直到他支撑不住,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身后,几个黑衣人已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逼近。
此刻,他就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苏徐行额上青筋暴起,双手抓地,还在拼力向前爬,浑身像散了架般疼痛,但他顾不上。
他不想死!
“头儿。”一个黑衣人低声询问了句。
被叫“头儿”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下答道:“先挖双眼,再一把火烧了。”
“但主子交代听那妇人的……”有人不同意。
几人语气随意,好像在讨论今天怎么烧饭似的,对还在挣扎的苏徐行也视而不见,人命在他们眼中犹如蝼蚁一般。
还在拼死往前爬的苏徐行听到这不由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想将他的死做成是暗害苏耀的人下手的!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心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不服!他不服!凭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许是求生的意志给予了苏徐行力量,他蹭着地面膝行的双腿突然有了知觉,鲜血淋漓的双手猛然抓入地里,苏徐行一个用力猛然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跑。
“头儿!”身后有人惊讶。
苏徐行什么都顾不上,他只知道道跑,拼命跑!
有嘲笑声传来,接着是箭矢破风而出的声音,腿上一阵剧痛,苏徐行痛呼一声,迎面栽倒,意识恍惚间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全身气力尽失,他再也没有余力起身了。
苏徐行破败的身躯如破布般瘫在地上,中了利箭的右腿鲜血直流、颤抖不止,脸上亦是擦伤无数,额上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滑落,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黑衣人缓缓靠近,见他方才还敢逃,语气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一落,只见对方长刀挥舞,一点寒芒刺入苏徐行眼中,他猛地闭上双眼,等待死神的宣判。
“啊!”
但想象中的剧痛未曾传来,反倒是面前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
苏徐行猛地睁开双眼,在一片血色中,他看到一个驾马而来的黑色身影,对方飘扬脑后的红色绸带与他眼中色彩一样鲜艳。
“苏琰。”来人飞身而下,一剑划破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喉咙,血光四溅间,他冲苏徐行勾唇笑道,“我说过。”
“你的命是我的。”
第058章 章五十八
戏谑的嗓音传入耳中, 苏徐行慢慢撑起身子,望向对方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居然是赵谨谋!
他想过任何一种死里逃生的可能, 却独独没想到赵谨谋会来救他。
“为什么……”苏徐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语气微微颤抖。
不是书中最大的反派吗?不是世人评价暴虐弑杀、阴狠毒辣的邪帝吗?不是之前还怀疑他恨不得要掐死他吗?
为什么来救他?
倒是没料到苏徐行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赵峋微微扬眉,走到他身前轻轻俯首,昳丽的眉眼间渐渐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说了, 你的命是我的。”赵峋又重复了一遍, 嗓音微哑。
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抚上苏徐行的面庞, 指腹微微用力,瞬间就在对方灰突突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他接着轻叹道,“除了我, 谁都不能杀你!”
话音落地, 他神色一变,眉宇间戾气丛生, 眼神阴鸷无比。
苏徐行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惊慌,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半晌,忽而勾唇笑了:“赵谨谋。”
他道:“我的命,很值钱。”
救了我, 是你赚了。
纵然此时浑身是血, 形容狼狈, 苏徐行的脸上也没有灰败可言, 反而焕发着别样的生机, 自信、从容,不同于以往在赵峋面前的小意讨好, 也不是之前不欢而散时的刚直不屈,这一刻的苏徐行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莫不如是。
赵峋心头一颤,喉间陡然涌上一股痒意,他望着对方明亮透彻的双眼,呼吸渐轻,徐徐靠近,在要碰上苏徐行唇瓣的前一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奔腾而至。
暧昧的氛围被打破,苏徐行轻咳一声缓解尴尬,赵峋面色阴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来处,只见滚滚尘土中出现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气势汹汹,提刀而来,领头的黑衣人发现二人身影之后直接一扬手,跟随其后的黑衣人立刻搭弓瞄准,下一刻,只听“咻咻咻”数声,数支利箭如天女散花一般直冲二人而来。
望着扑面而来而来的箭雨,苏徐行下意识叫道:“小心!”
却见赵峋身如闪电,眨眼间便挡到苏徐行身前,他一边叫着“趴下”,手中长剑同时不断挥舞,几息之间,那接踵而来的羽箭还未沾身便已尽数断裂在地,未伤及二人分毫。
似是没料到有人能在这漫天箭雨中全身而退,方才还漫不经心的黑衣人首领突然厉声喝道:“主子有令,杀无赦!”
“是!”
见他一声令下,其余黑衣人纷纷飞身下马,几步便奔到近前,将二人团团围住,不待黑衣首领再次下令,一众黑衣人十分有默契地挥刀进攻,目标皆放在了站立着的赵峋身上。只听“锵锵锵”数声,刀剑相碰迸发出巨大的能量,黑衣人们轮番进攻、不断逼近,但赵峋也不势弱,他身法灵活,招式狠辣,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剑光闪烁,招招都直逼对方命门。
场面一时十分激烈,赵峋以一对多却也未落下风,身影缠斗间,刀影重重、剑气如虹,火光四射间凌冽的剑气在黑衣人身上划出不少伤口,众人对视一眼,突然举刀变换方向,一致向着苏徐行砍来。
从打斗开始苏徐行就躺在地上不敢吱声,既怕给赵峋拖后腿,又怕刀剑无眼嘎了自己。他借着草丛掩藏身形,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生怕被人盯上。
哪知他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几个黑衣人忽然调转方向,举着大刀直向自己砍来,吓得苏徐行一闭眼睛,高声喊道:“赵谨谋!”
“锵”的一声,苏徐行睁开眼,只见赵峋已经飞扑而来一剑抗住两个黑衣人的刀锋,接着飞身一脚,直接将两人给踹飞了。
苏徐行一喜,还不等笑容爬上面庞,却见赵峋猛地捂住胸口向前扑来,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赵谨谋!”
“主上!”
一同响起的还有墨霄的嘶吼,他正骑着骏马飞驰而来,眼见赵峋身影倒下,顿时目眦欲裂,他身旁的黑衣人却要冷静许多,接连搭弓,几箭便将苏徐行附近的黑衣人一一毙命。
苏徐行顾不上其他,他猛地坐起身,张开双手接住了赵峋倒下的身躯,只见在他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位置正中胸口。
“赵谨谋!赵谨谋!”苏徐行拼命叫他名字,却见对方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尽失!
“少爷!”阿冬跟秦郎中同骑一匹马,眼见苏徐行还好生生地坐在这,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墨霄与另一人正和这些蒙面黑衣人战作一团,倒是给了秦郎中靠近的机会,他见苏徐行只焦急地唤着对方的名字,急忙沉声喊道:“少爷!”
苏徐行抬头,见到秦郎中时眼眶一热,泪水瞬间便断了线:“秦郎中!您救救他!”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苏徐行情绪激动,秦郎中也不多言,直接伸手搭上赵峋的脉搏,又细细查看他的伤口涂了伤药,这才松了口气:“伤势虽不轻,但箭矢未伤及心脉,还有得救!”
听到这话,苏徐行勉强松了口气,精神有些放松,他这才发觉自己右腿近乎失去知觉,心头一慌,这才将情况告诉秦郎中。
秦郎中来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苏徐行的腿伤,听他这样说,顿觉不好。
细细查探一番后,见事情果真如他所想,秦郎中脸色异常难看。
注意到他的情绪,苏徐行心中咯噔,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秦郎中吐出一口浊气,回道:“这箭上淬了毒。”
听到有毒,苏徐行脸色一白。
秦郎中接道:“毒不深,虽不致命,但若救治不当,只怕会不良于行。”
不良于行!苏徐行一怔,也就说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瘸子?!
见苏徐行满脸失魂落魄,秦郎中心中同样愤恨难耐,那些人!那些人!当真是好谋算啊!
但现下不是伤怀的时候,见怀中的赵峋唇无血色,苏徐行强撑着打起精神:“怎么救他?”
话音落地,只见最后一具尸体倒地,那边的墨霄与同行人已经将黑衣人尽数灭口,此刻见赵峋生死不明地躺在苏徐行怀中,墨霄脸色同样难看:“公子,请将主上交予我。”
虽还用着敬语,但语气中难掩杀意。
苏徐行未应答他,反而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回上琼?”
听到“上琼”二字,秦郎中脸色愈发难看,但苏徐行没有注意到,他毫不退缩地看着墨霄二人,语气和缓,但态度不容置疑:“你们在这边还有人吗?有会医术的吗?去医馆救治不怕暴露他的身份?这些黑衣杀手你们应该知道是谁的人吧,不怕对方盯上你们?”
“与其痛恨我拖累他,不如试着相信我。”
“除了我,你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苏徐行说得在理,两人一时都没有接话。赵峋身份敏感,苏徐行身份同样敏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见两人算是默认了,苏徐行这才道:“第一件事,去找辆马车或者板车过来,他这身子不宜乱动。”
二人对视一眼,墨霄道:“墨袖,你去。”
墨袖点点头,即刻翻身上马朝着最近的农庄而去,很快就驾着板车回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几人合力将苏徐行与赵峋搬到板车上,这才从密林中绕路往苏徐行在桃源镇外的小院走去。
而在几人离开后不久,又是一阵马蹄声来。
为首的男人翻身下马就见地上躺了一片的黑衣人,顿时咬牙道:“给我搜!”
听到吩咐的几人忙在附近搜查起来,很快就有心腹举着两支箭矢跑过来。
“将军!这里是两批人,所用箭矢并不相同!”
被叫将军的男人拿起两只羽箭细细查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脸色顷刻间黑如泼墨。
“很好。”他冷声笑道,“传我命令,即刻返回上琼!”
“我要亲自见皇上禀明此事!”
“是!”心腹抱拳应声,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跟随将军多年,对此趟临江之行亦有一些猜测,晦涩的目光在现场又梭巡了一番,心腹微微咋舌,在这两批人手下能够逃出生天,只怕这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此番回都之后,上琼的天……要变了。
第059章 章五十九
一回到小院苏徐行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日之后,他浑身伤口,虽不致命却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尤其是他的腿伤, 箭矢是取出来了,但上面的毒素却已经进入体内,即便秦郎中这段时间用尽了办法,可没有药材, 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徐行的右腿目前保住了, 只是暂时不能动, 但如果余毒一直无法清除,那他就会……
“变成一个真正的瘸子?”苏徐行坐在床上, 望着秦郎中的双眼无波无澜,神色很淡, 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见他一幅无所谓的模样, 秦郎心中一紧,心疼有之, 懊悔有之, 但最怕的还是被他发现什么。
顿了一下,秦郎中语气急切:“是,不过你的腿并不是完全没救!现在当务之急……”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徐行强行打断:“现在的当务之急……”
他目光直直地望进秦郎中眼中, 不容对方有一丝躲闪。
“你该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在秦郎中震惊的眼神中, 苏徐行冷声继续, “而我, 又是谁。”
苏徐行不傻,虽然一开始因为楚字玉佩相信了秦郎中, 可对方有时候的表现并不像一个普通郎中,他心存疑虑,但因为秦郎中从未害过他他便也未计较。
直到这次……
对于未实际害过他但神秘莫测的赵峋,秦郎中十分关注,还细细问过,可对这两批冲他而来差点就杀了他的黑衣人,秦郎中却一声不吭,从不主动提起。
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唯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得通。
见秦郎中默不作声,狼狈地撇过头不敢直视自己,苏徐行肯定地说道:“你认识他们。”
“你知道是谁派来刺杀我的。”
秦郎中还是垂头不语,苏徐行忽然弯腰凑近他:“或者说,你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苏徐行说到这,只见秦郎中身子一僵,然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他。
“你……”秦郎中声音干涩,“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苏徐行摇摇头,直起身子,“我母亲什么都未与我说过,今年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苏家的孩子。”
“我猜,我母亲应该是上琼人氏,而我父亲……”提到父亲这两个字,苏徐行语气玩味儿,秦郎中表情中反倒多了丝愤恨。
“他应该位高权重却又狼心狗肺,抛弃了我母亲,这才让我母亲怀着我嫁给了苏承。而能让苏承这样薄情寡义之人都念念不忘,甚至愿意接纳我,我母亲从前在上琼应该也是朵明珠,人人追捧,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外祖家败落了。”
若不然,他母亲又岂会被冯淑兰欺到那般境地,最后自缢而亡。
“不是败落了。”
秦郎中没有想到苏徐行只从蛛丝马迹就能拼凑出接近真相的猜想,他很聪明,很像他娘。
“什么?”苏徐行被秦郎中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见秦郎中刚才还满是怀念的脸上猛然爬上了深深的痛恨与厌恶,“你外祖家不是败落了。”
“是……满门……抄斩……”最后两个字一出,秦郎中已然泪流满面,而苏徐行脑中一嗡,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门抄斩?怎么会……
他怔怔地看着秦郎中痛苦的表情,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伸出双手抓住秦郎中的肩膀,咬牙问道:“我外祖可是楚冀楚将军?!”
见秦郎中缓缓点头,苏徐行只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竟然是楚冀!苏琰竟然是楚冀的后代!
镇北将军楚冀,戎马一生,舔血二十载,率领楚家军镇守琼北二十余年,抛头颅、洒热血,护大琼北境安稳!楚氏男儿一十四人,十三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楚家是真正的满门忠烈,是琼北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但就是这样忠肝义胆的将士,却在十七年前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判处满门抄斩!
楚氏最后一个男儿是楚冀的孙子,尚在襁褓,也被推上了断头台。
保卫了琼北二十多年的将军啊!一把老骨头了还在琼北吃风沙,家中男儿近乎死绝,只留下满门孤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因“通敌叛国”被判满门抄斩!
多少可笑!何其可笑!
“哈哈哈——”苏徐行忽然放声大笑,怪不得他从未听母亲说过外祖家的事情,原来是这样!
“少爷……”秦郎中见状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苏徐行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面容狰狞:“既然我外祖父是楚冀!那么那个男人是不是……”
他是连父亲都不愿意叫了。
“是不是萧祈钰!”说到最后,苏徐行近乎嘶吼得喊出了那个名字。
萧祈钰,从前的锦安王爷,如今的大琼皇帝,今年是他在位的第十八年。
似乎没料到苏徐行会一下子猜到真相,也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秦郎中一时愣住,半天没回话。
但回不回又有什么区别?从对方的反应苏徐行就已经明白他猜对了。
果然……
若说楚湘,苏徐行不知道有哪些故事线,但楚冀的女儿,上琼从前的宁柔县主,《夺位》中却是有提及的。
宁柔县主,容貌出众、温正恭良,与锦安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锦安王爷也就是后来的琼帝心中的白月光。
呵呵——苏徐行闭闭眼,什么狗屁白月光!不过是琼帝见色起意,却又忌惮楚家势力,承诺宁柔县主的做不到还暗戳戳想杀了对方全家,这才错失所爱。
或许,连爱都谈不上,这位自私寡义的皇帝,最爱的只有他的皇位和他自己。
真相揭露到这,来杀苏徐行的是什么人也不难猜了。
如今琼朝已经成年的皇子有四位,其中大皇子和二皇子实力相当,前朝后宫争得你死我活,想要他命的不外是这两个。
“没想到……”苏徐行扯扯嘴角,笑得讽刺,“我还是皇室血脉呢。”
……
秦郎中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讷讷道:“少爷……”
苏徐行沉默了良久,忽然摆摆手:“我这腿……”
却是突然转了话题。
秦郎中见他终于关心起自己右腿,连忙答道:“可用蓝衣草解毒!只是蓝衣草……都在滇南。”
滇南,远离琼都,靠近南疆,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当地少数部族各自为政,以部族族长唯命是从,不尊当地知府,且滇南常年内有马贼作乱,外有南疆挑衅,当地难民无数,混乱非常,便是朝廷也没有办法掌控。
总之,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
但,越有风险的地方机会越高,况且还加上他一条腿。苏徐行暗暗思量,临江府暂时不能回了,不如转道去滇南。
但他一身伤还没好,这个计划就暂且搁置了。
……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苏徐行已经能拄拐杖下地跳跳,赵峋的伤……也终于好了大半。
说是大半,因为箭伤引发了他体内的毒发,昏迷许久的人最近才醒过来。
望着蹦蹦跳跳的苏徐行,赵峋苍白的面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要赏景吗?”
苏徐行望了望光秃秃的院子:“哪有景?”
“此处。”话音一落,只见赵峋拎着苏徐行的后颈直接将人带到了房顶上。
“我去。”屋顶难站,苏徐行连忙抱住赵峋腰身稳住身体。
赵峋见状嗤笑一声:“你、真、怂。”
耳熟的句子,虽然没有用敬语。
苏徐行:“……”
他就知道!记仇的反派!
虽然心中骂骂咧咧,但他还是很诚实地由赵峋扶着坐在了瓦片上。
抬头望去,只见黑幕靠近了些许,其上月辉清冷、繁星点点,在这寒冷的夜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就是有点冷,苏徐行打了个喷嚏,忙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要吗?”旁边横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只酒壶。
“酒?”苏徐行瞪大了眼。
赵峋点头。
“我不喝。”苏徐行摇头,以为对方是让自己暖身,于是解释道,“我还有伤在身呢,不能喝。”
赵峋却只看他一眼,随即仰头将酒壶对准了自己的嘴。
苏徐行急了:“你也别喝啊!你伤比我……”
“还重”两个字淹没在了赵峋突然贴上来的唇中。
苏徐行瞪大了眼,赵峋眼同样未闭,他眼帘低垂、眼眸深深,紧紧地盯着苏徐行,随后将唇中的清酒渡到对方口中。
“嗯……”被迫咽下从赵峋口中喂过来的酒水,刺激的辛辣滚过咽喉,苏徐行一把推开赵峋,剧烈咳嗽起来。
“没用。”面前人语气淡淡。
苏徐行抬头去看,只见一张苍白艳丽的脸在黑夜里美得雌雄莫辨,略带笑意的眼中像是盛满了破碎的星光。
此刻便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眼见赵峋还要抬手饮酒,苏徐行脑子一热,径直抢过酒壶灌入口中,随后一个猛扑将赵峋压倒在地,炙热的吻狠狠地落在了那张嫣红饱满的嘴唇上。
唇齿交融间,气温不断升高。
赵峋反身将人压在身下,香醇的清酒顺着嘴角划入苏徐行衣衫之中,面若桃花、眼中含春,赵峋神色一暗,俯首埋入对方颈中。
“赵……谨谋……”苏徐行低喃,他还有话没说呢。
身上人一怔,忽然松开对他的桎梏,只盯着他迷蒙的双眼。
苏徐行道:“去滇南。”
赵峋不语。
苏徐行接着道:“只一个毅国你就满足了吗?随我去滇南,你绝不会后悔。”
赵峋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继续埋首:“好。”
第060章 章六十
晨光熹微、江河蜿蜒, 此时的水面波光粼粼、雾气弥漫,两岸群山环绕、连绵起伏,坐船身处其中, 只觉天高、山高, 江水磅礴,与临江的静谧是截然不同的。
且随着船只南下,越靠近滇南,气温越发高了, 明明已是寒冬, 快到年节, 却像初春一般温暖,若不是江水仍有凉意, 众人只怕要着薄衫了。
苏徐行躺在摇椅之上,望着眼前的壮美河山不由得感叹道:“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阿冬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给苏徐行剥瓜子, 他听不懂自家少爷的诗, 但他对这滇南的天气倒十分好奇:“少爷,这边怎么这么热啊?一点都不像冬天。”
阿冬啧啧称奇。
另一边同样剥瓜子的寻花也跟着点头:“奴婢从未出过临江府, 不知外头竟如此不同。”
自决定出发滇南, 苏徐行就立即派阿冬回了一趟府城,将“汤臣一品”托付给了徐三娘和李茂才,顺便将寻花一起带了过来。临江的生意苏徐行早就安排稳当, 现下如意蛋正是兜售的好时机, 后续进程及安排他都写信交给二人, 相信以两位掌柜的能力自然不会让他的心血白费。
而那断了的富贵蛋也重新供应上了。
从富贵蛋未及时运送开始就是上琼那些人给他下的套子, 青河县死了几个衙役, 此事可大可小,苏徐行将郊外的那些黑衣人同衙役一起打包送给了许知府, 至于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机会往往伴随着风险,但有时风浪越大,才越能钓到大鱼。
……
“少爷,给!”阿冬将盛满瓜子的碟子递给苏徐行,后者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在摇椅上悠闲地晃着头。
船厢内,墨霄看着苏徐行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他冷哼一声,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愿意跟着对方一起去滇南那等流民乱窜之地,还打扮成对方护卫的样子。
让主子给他当护卫,他也配?
自赵峋为了救苏徐行受了箭伤之后,墨霄看苏徐行那是一万个不顺眼。
这大琼的皇室当真可恶,不仅让他家主子受了质子之辱,现在还让主子身受重伤,若不是不敢违抗命令,墨霄定要将那苏琰碎尸万段!
与墨霄的义愤填膺相反,赵峋倒是神态自得,一点也没有变成苏徐行的“下人”的羞辱之感。
他放下茶杯,还有些苍白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意。
“你说苏琰是个聪明人吗?”但那笑意并未深达眼底。
墨霄闻言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自从桃源镇外的小院认识对方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坚定地点点头:“是个极聪明之人。”
现在虽不喜苏琰,但墨霄不会意气用事,想着他还补充道:“我瞧那萧承乾都未必有他聪慧,更不用说萧承熠了。”
“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萧祈钰又如何不知?”赵峋转头,将目光投向在甲板上唱着小曲的苏徐行,表情高深莫测,“一边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子嗣,一边是流落在外的孩子,但一边难担大任,一边却聪慧过人,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若你是大琼朝臣,你又会如何选?”
墨霄不语,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猛地跪地,抱拳向赵峋告罪:“属下愚钝,险些坏了主子大计,请主子责罚。”
赵峋语气凉凉,却也没有怪他:“起来吧。”
对苏徐行,他情绪复杂,利用有之、心系也有之,既想用他乱了这大琼,也想看看他这样一个人究竟能走到何处,就像是下一盘棋,苏琰就是他盘中棋子,这棋子能否成功将军,他很期待。
为此,他不介意让对方也利用自己一番,即便可能会被棋子反水,他也不在乎。
人生在世,难得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那日的吻,究竟是情动,还是夹杂着试探、诱哄,二人心知肚明。
苏琰,赵峋忽然起身走向门外,你可别让我失望。
“啦啦啦啦~”苏徐行还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赵峋走到他身旁,眼风一扫,阿冬忙将自己的板凳给让了出来。
赵峋施施然落座,高大的身躯在小板凳上显得有些可笑,他却没注意到似的,转而看向苏徐行:“为何走水路?”
滇南三洲,合称滇南,此地多山,湿热难耐,山林沼泽间虫蚁肆虐、瘴气弥漫,从临江而来虽走陆路稍慢,但到底安全得多。因为滇南附近只一条溧江能行船,江入甸山,甸山常年瘴气丛生,无人敢入,入者皆不得出,所以当地人都称其为“奠山”,久而久之,这座山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甸山。
要入滇南境地,必须穿过甸山,阿冬他们不知道,自小博览群书,对各国地形都异常了解的赵峋却知道。再过不久他们的船就要进入溧江范围,而入了溧江便也离甸山不远了。
简而言之,离“死”也就不远了。
赵峋不解,苏徐行此举何意?去送死?自是不可能,那便是有他的用意。
似乎是料到赵峋会有这一问,靠在躺椅上的苏徐行并未答他,而是问道:“你的暗影阁能人颇多,能否借我一些?”
此话一出,赵峋脸色煞变,眼神冷厉异常,连带着周围的气温都感觉降低了不少。
“你如何知?”赵峋声音冰冷,气势迫人,大有苏徐行答不好就要出手送他归西的架势。
苏徐行如何不知赵峋对自己并未完全信任,正好,他也是如此。
身体的需求归身体,这么大个理想型待在身旁,他没有想法那就真是圣人了。但……或许比起易变的情感,利益才是首选。
“我猜的。”
如此想着,苏徐行缓缓坐起身来,笑眯眯地看向赵峋,“你看,我猜对了吧。”
赵峋:“……”
“你何时知道的?”赵峋戒心未放,又追问道。
暗影阁在江湖中名声颇响,人人都当它是一个江湖组织,专门干拿钱杀人的买卖,其实不然,暗影阁其实是由赵峋的墨凌十三骑组成的,十三骑个个武功卓绝、身怀奇技,是他娘亲留给他的护命符。赵峋接手之后便将十三骑打造成了暗影阁,在各国流转,既能打探消息又能赚取银钱,一举两得。
这些……苏琰是不该知道的,但苏徐行知道,谁让他看过《夺位》原著呢,对大多数剧情都一扫而过的苏徐行只有对赵谨谋的情节多关注两眼,自然也就知道对方手中的底牌。
嗯,还知道他不知道的一些事儿。
赵峋不知道自己在苏徐行眼中其实一览无遗,赤条条的。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每次都轻轻放过对方。
见赵峋执着这个问题,苏徐行也不好敷衍,只能指着身后的船厢答道:“墨霄他们的衣服上都有个莲花图案。”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赵峋沉默了一下,忽而咬牙:“是我疏忽了。”
苏徐行闻言耸耸肩,其实一般人也不知道莲花图案跟暗影阁有关啊,但他不会提醒赵谨谋的。
见对方似乎没有方才那样冷若冰霜了,苏徐行这才继续问道:“怎么样,借不借?”
赵峋眯眼瞧他,神态辨不出息怒:“你要做什么?”
苏徐行却神秘地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但是我能跟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受伤的,而且事成之后,我拿一个顶好顶好的秘方感谢你,如何?”
望着对方亮晶晶的双眼,赵峋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对他所谓的秘方没有太大兴趣,反倒是脑海中浮现出另一种感谢的“方式”。
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想到脑海中的场景,赵峋面色一黑,唰地站起身来。他动作太大、太快,竟将旁边的小桌子也给带倒了,粒粒饱满的瓜子洒落了一地。
见状苏徐行的脸也黑了,他的瓜子啊!
阿冬同样脸黑,他辛辛苦苦剥给少爷的瓜子啊!
见苏徐行满脸肉痛地盯着地上的瓜子,正欲起身离去的赵峋动作一顿,心中郁气渐起。
不就些吃食嘛,何必如此作态?真真没出息。
“哼——”他嗤笑一声,又坐回小板凳上。
“拿来。”他朝一直在另一边当背景板的寻花伸出手。
对方有些惊讶,但迫于他的威压还是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碟子递了过去。
赵峋接过碟子放回摆正的小桌上,接着看向苏徐行:“看好。”
看什么?苏徐行不解。
却见赵峋抓起一把瓜子,运功用力,接着手一松,瓜子仁混着裂开的瓜子壳便落到了碟子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的瓜子仁。
苏徐行:!!!
这么牛的嘛!
赵峋见状眉峰微挑:“自己捡。”
不用他说,苏徐行已经动手挑瓜子仁来吃了。
大反派给剥,不,给捏出来的瓜子仁,一般人可没那个运气吃呢!
苏徐行吃得眉开眼笑,赵峋心中郁气稍解,这才转回原来的话题:“你为何走水路?”
没想到赵峋还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吃人嘴短,苏徐行只能乖乖答道:“去救人。”
“救人?”赵峋皱眉,甸山中有什么人要他去救?或者说,甸山中还能有人?
苏徐行却不再答。
他也不是万分把握,所以这是一场豪赌。
但若赢了,整个滇南三洲都将尽归他手。
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山峦,苏徐行一把吃下手中的瓜子仁,眸中是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