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生得花容月貌,一个人看店,难免叫人担心。
好在城里的人都知晓她与葛风相熟,葛二叔虽然官职不大,却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战场上杀敌无数,一柄长刀又快又狠,城里基本没什么人敢惹他。
女儿家安安静静地站在柜台前敲着算盘,门口忽而袭来了一道短风。
兰殊打眼一瞧,徐氏急匆匆地迈着大步而来,见店里还有客人,拽着她往后院去。
一打帘而出,徐氏便急忙问道:“周家哥儿回来了吗?”
“还没有......”兰殊原本并不在意他何时回来,这会儿见徐氏愁容满面,心里一咯噔,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徐氏皱紧了眉,颇有些气呼呼道:“我刚刚路过六平街尾,好像看到了他的身影!”
兰殊眨了眨眼,脑海间电光火石划过,一下回过神来。
她竟忘了今天的日子,还有这么一茬!
赵桓晋给秦陌的两条暗线,除去观音庙,另一条的藏匿点恰好在六平街尾,陇川出了名的花街柳巷。
秦陌这阵子老往那边跑。
上一世,便是今天,他叫徐氏给瞧见了。
徐氏当头火起,直接跑到兰殊面前告了状,苦口婆心劝她看着点,毕竟小伙子还年轻,没见过多少世面,容易被一些狐媚手段勾引。
当时兰殊年少不经事,也不知那儿有暗线,还真误以为自己葵水未来,没能满足他,叫秦陌有了二心,兀自还伤心了好一会。
这会儿兰殊面上愁容不展,心里,已是四平八稳,波澜不惊。
“谢谢婶婶提醒,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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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前阵子通过暗桩拿到了陇川最新的城防图,转而便发现图中的护城河,有些不对劲。
其中有一条排水的暗渠,比寻常规模宽了好几尺,外沿流向的设计,也非正常需求。
陇川以山为名,边界环绕的两座大山,分别为陇山与川山。
陇山钟灵毓秀,物产丰富,是当地百姓的衣食父母,奉为山神。
川山地势险要,时有瘴气徘徊,作为天然的国门屏障,易守不易攻,经年只有山匪出没,占地为王,打劫过路的旅客。
暗渠通往陇山,可以运送山上采寻的物资,但通向无人前往的川山,是作何为?
引土匪打家劫舍吗?
秦陌这些天一直在护城河旁徘徊,将整个护城河绕了一圈,今日,可算遇到了一点端倪。
他身如游鱼般,消失在了喧闹的街尾。
直到夜幕四合,秦陌借着护城河边的繁殖茂叶遮挡,飞过层层树干,躲在了暗渠边的城墙脚下。
他翻身跃至哨寮处,探头一望,有人正下令打开那道不同寻常的暗渠,却不是引入,而是流出。
一条条船只运着一桶桶冶金的煤,往外通往的,正是川山峡谷。
他们竟把辎重藏匿在了川山,土匪窝里?
秦陌的眉头微微皱起。
绕过哨寮另一头,只见来接运船的一群人蒙着面,个个身形魁梧,同他们会面的,却是一道清瘦的身影。
秦陌缓步靠近,正想看清那人是谁。
恰在这时,守城的官兵打着火把,巡逻路过哨寮处,远远看到了地上被月色照出的一点儿黑影,厉声吼道:“谁在那里!”
暗渠边会面的人听到叱咤,瞬时间一哄而散。
秦陌侧身躲在了墙后,那官兵的脚步愈趋愈近,少年暗暗攥紧了拳头。
身后忽而传来了一声猫叫,惟妙惟肖。
紧接着出现一道俏丽的身影,猛地将秦陌一拽,绕过哨寮后处,逃向了城墙边。
那官兵逐渐在月光下显出面容,正是当值的葛风,他手抵着腰间的刀柄,远远听见墙后传来了猫叫,犹疑了片刻,谨慎地往前追了几步。
兰殊拉着秦陌转过城墙,迎面又是一排巡逻士兵经过,两人被迫躲到了墙角缝间的死胡同。
上一世,兰殊含着泪花儿出来寻他,刚好在河道转弯口发现了他的身影,默然跟了过去。
她那会差点以为自己要来捉奸,迈着悄然紧张的步伐跟来,见到墙脚下只有少年一人,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同时,满腔都是委屈。
眼看身后追来的葛风即将近身,秦陌拳头紧握,她当时心生一计,趁机揽住了他的腰身,恨不能化作他的衣裳,严丝合缝地贴住了他......
月上枝头,兰殊缩在墙角,抬首望向少年的侧脸,鼻梁高耸,唇线轮廓分明。
她盯着他的薄唇,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上一世她义无反顾轻薄上去的画面,只得感叹恋爱中的女儿,当真是热情诚挚,且勇气可嘉。
她那会怎么敢的?
此时此刻,秦陌依如前世那般同她一起躲在了墙缝下,警敏的耳尖动了动,听着那士兵步步趋近的脚步声,手已握成了拳。
女儿家澄澈的眼珠子闪动了瞬,忽而,抬手抹乱了自己唇瓣的口脂,擦过他唇角腮边。
甜腻的胭脂味没入少年的舌尖,秦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弄得一愣。
转眼,又见她扯开了些许领口,弄乱了鬓边。
那若隐若现的沟壑一下灼伤了少年的眼,秦陌近乎有些震怒地低斥道:“你干......”
女儿家急忙捂了他的嘴,拽住了他的衣襟口,往她靠近了两分。
她的手白皙柔软,似若无骨,一掰就能掰开,秦陌呆了片刻,并没有阻挡她的触碰。
月华如水,秦陌弯着腰,被迫低头与她对视。
昏暗的夜色里,女儿家往他坚实的胸膛上靠了靠,抬起的眸眼澄澈,就像两汪倒映着月光的清泉,不掺杂一丁点的杂质。
少年的心口却砰然跳动,双眸发沉,攥紧的拳头,不由青筋暴起。
两人依偎的身影交叠在了地上。
葛风打着火把一走近,看到城墙角下映出了不同寻常的影子,不禁提起了刀,凛着嗓子眼,“谁在那里!”
刀头的青光扫过,直指墙角。
转眼,只见一对少男少女,衣衫不整的,绯红着脸,畏畏缩缩地挪步出了来。
六目相对,竟发现两边都是熟人。
秦陌挡在兰殊身前,眼神立马换了个乖顺样子,嗫喏道:“二叔。”
葛风将刀一收,欲言又止,“你们......”
倘若只有秦陌一人在这儿游荡,葛风难免心中起疑。可此时秦陌的脸颊唇边,都是暧昧的胭脂痕迹。
少年局促地站在他面前,飘忽着双眼,两手微微往后,护着那躲在他身后,眼眶通红,鬓发散乱的女儿家。
竟是俩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在此处即兴幽会!
葛风眉稍紧紧皱起,心里却松去了大半戒备心,责备道:“你俩真是,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逗留!”
“惊动二叔了......我们这就走。”少年极其羞愧地觑了他一眼,口气内疚,中间不乏夹杂着一丝偷情的窘迫。
兰殊躲在他后头,手捂着胸口散乱的衣襟,从始至终,臊得不敢抬头看人一眼。
葛风叹了口气,怒斥着叫他们赶紧回家。
秦陌连忙拉着兰殊离去,刚走过葛风的身旁,他忽而又叫停了他们,“等一下。”
少男少女的身影同时一僵,秦陌眉眼深沉,缓缓回过头来。
葛风蹙眉问:“刚刚有没有看到一只猫走过去?”
秦陌神色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兰殊在他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冲葛风摇了摇头,声如蚊讷,“我们没......没注意。”
想一想也知道,这两人都这副德行了,估计当时正在兴头上呢。
哪还有心思关注别的。
葛风无奈摇了摇头,摆手叫他们赶紧回家。
少年拉着少女落荒而逃。
葛风悄无声息地唏嘘了声,远远望着秦陌笔直修长的背影,顿时理解了为何这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会甘愿和一个家仆私奔,逃到他们这等穷乡僻壤之地。
那可真是一张骗尽少女怀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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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不远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匆匆而过,疾步转入了胡杨街尾。
一回屋,兰殊便连忙打湿了帨巾,朝着秦陌脸上擦拭而去。
“我自己来。”少年侧脸避过了她的触碰。
兰殊也不强求,乖觉递上了帨巾,温言致歉:“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世子爷了。”
秦陌胡乱朝自己脸上擦了把,抹掉她口脂的印记,对于她的赔罪,微微摇了摇头。
赵桓晋说她机灵,倒是名副其实。
秦陌微不可察地朝她瞟了眼,直到看见她前襟衣衫已重新整齐系好,少年才大大方方抬起头来。
刚刚回来的路上,他真是一眼不敢回头看。
秦陌问道:“你怎么会在那?”
自然是想起了他这会有了难处,特去施恩的。
可合理的解释上,兰殊还是选择了上一世的起因。
“徐婶婶说,她在六平街尾的丽春院门口看到你了,我就......”
就去捉奸?
然后正好在花街柳巷后头的护城河边看到了他,就尾随他而去?
秦陌盯着她的低眉顺眼,忍不住嗤了声。
兰殊温言解释道:“并非不信任您的人品......总归我名义上是跟着您私奔来的,旁人来同我说这样的事,我总得有反应才正常。”
秦陌道:“那里有暗桩,我是去办正事。”
兰殊奉承道:“我知道世子爷高风亮节,自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岂会流连那等烟花场所。”
他当然不会。
只是对上她单纯透彻的双眼,他却没法完全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他是洁身自好,他也不近女色,可那些对于她荒唐的肖想,他自个也解释不清。
就如今夜,又是一场难熬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