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梅塔是新宿有名的宝石富商,因此她的保镖里里外外带了三拨。

    新晋男公关苏格兰在经理的强烈推荐下,凭着优越的外形条件,顺利进到了富婆房里。

    然而我想混进去却不容易。

    没有隐身术,没有暗道,只能先打晕一个保镖然后假扮成对方的样子——这个方案被我一秒否决。

    太麻烦,也太容易被保镖的同事们看出来,我又不是苦艾酒那种变装专业户。

    “那你想怎么进去,琴酒大人?”麦卡问道,“扮成送餐车的酒保?”

    他收敛了负面情绪,对我又热情起来。

    “不要。”我拒绝了,“我不干伺候人的活。”

    “也对。”麦卡点头揶揄,“毕竟如果琴酒大人偷吃点心被发现,就会被识破不是真正的酒保了。”

    “别把我形容得像个无能的吃货。”我看着餐车对麦卡说,“打个赌吧,我最后还是能吃到点心。”

    ……

    “伏特加先生真有趣。”

    一进门,我就听到了梅塔愉悦的笑声。

    这位富婆是出了名的不爱笑,连歌舞伎町最有手段的牛郎,都未必能猜透她的心情。

    苏格兰之前还假装自己没有应付女性的经验,分明是个高手。

    果然吃下吐真剂,他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我是藏在餐车底下,被麦卡推进包间的,因此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能靠听。

    “梅塔小姐,请让我为您调杯本店的镇店之宝,一路青森。”

    苏格兰的声音又低又软,带着柔和的笑意,显然已经适应了男公关这个身份。

    这家店的酒水单我都能背了,从来没听过一路青森。

    还镇店之宝,是他自己瞎调的吧?

    “一路青森?”梅塔问道,“我记得这里的镇店之宝叫‘godfather’,什么时候换的招牌?”

    苏格兰微笑道:“现在。”

    片刻的安静后,梅塔大笑着说:“亲爱的,你果然是最棒的。”

    所谓的一路青森,其实只是以苏格兰威士忌作为基酒,加入了橘子冰块,最后点缀了一朵苹果花。

    ……太糊弄了,这就叫镇店之宝了?

    如果我是梅塔,绝对要把苏格兰打一顿再赶出去,但富婆喝过太多的名酒,早已喝酒之意不在酒了。

    她眼里没有酒,有的是一个明码标价,引起她兴趣的年轻男人。

    “苹果花的花语是陷阱。”梅塔暧昧地问,“伏特加先生,你这是花里有话么?”

    “陷阱只是第一个花语,第二个花语是期待。”苏格兰一本正经道,“等到苹果花长出苹果,过去的谎言也就有了不被消灭的价值。”

    ……厉害了,一朵苹果花也能扯出这么多鬼话。

    男公关和富婆的世界我果然不懂。

    我只会关心酒好不好喝,点心好不好吃。

    “还有一个问题。”梅塔又问,“为什么伏特加先生不用自己酒名的酒作为基酒呢?”

    ……事实上,他用了。

    他用了苏格兰威士忌。

    “因为苏格兰想陪伴橘子回它的故乡。”

    正在餐桌底下玩枪的我微微一愣,差点就扣下了扳机。

    梅塔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这是什么说法?”

    “是这样的,调酒用的橘子冰产自青森,而这款苏格兰威士忌虽是舶来品,但在去年已经被北海道的一家公司收购了,所以它们在这里相遇,也算殊途同归。”

    一路青森么?虽然是胡编乱造的说法,但听的我都想尝尝了。

    然而苏格兰却让我戒酒了。

    他是故意的吧==

    “既然有期待,那就有投资的价值,我也甘愿尝试。”梅塔忽而又惋惜道,“可惜没有音乐,单纯喝酒聊天也很无趣。”

    苏格兰表现的机会来了!

    “我也会一点乐器,如果梅塔小姐感觉无趣,我可以——”

    “你会拉小提琴还是拉大提琴?”

    梅塔是提琴类乐器的爱好者,然而苏格兰擅长的却是与之相差甚远的吉他贝斯。

    “我会吉他和贝斯,目前更喜欢贝斯。”

    梅塔顿时没了兴趣,先前苏格兰攒下的好感度也直接清空了。

    她还不忘表达不屑:“宝贝,你应该去学小提琴,它会使你更加矜贵,吉他是野孩子玩的东西。”

    ……妈耶,牛郎还需要矜贵吗?

    被人当面贬低自己喜欢的东西,苏格兰也没有直接表达愤怒,优雅地反驳:“我认为乐器只是表现形式,音乐里的情感才是真正想传达的东西。”

    梅塔笑了笑:“你认为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

    “但也不一定是错的。”苏格兰以一种陷入回忆的温柔口吻说道,“我幼年时路过建筑工地,听到过劳动者们用钢管敲击水泥管,奏出红蜻蜓的旋律。在中学时代的课间,听到过邻座的男生用计算器的按键声按出卡农里的一段音。”

    “哦?那倒是挺有趣的。”

    “起初我震惊于他们的表现形式,后来年纪渐长,才明白音乐其实从来不拘泥于表达形式,他们如此快乐,伸出手够得着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是乐器。”

    “所以抛开对乐器的偏见,在听完音乐本身之后再加以评价,没准会更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妙啊,苏格兰这个嘴不当男公关太可惜了,不仅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而且不卑不亢,不会冒犯到客人。

    不像有些男公关,为了业绩唯顾客至上,彻底丧失自我。

    “伏特加先生,如果你让我开心,我也会让你开心,但是,”梅塔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在位者的威严,“如果我不开心,你很快也会笑不出来。”

    苏格兰仍然在笑:“请至少给我一把贝斯。”

    我没玩过乐器,除了自然界的声音,平时很少听音乐。上一次听演奏是费奥多尔拉大提琴,他拉的很投入,可能拉的水平也很高,但我还是听的睡着了。

    “这段solo是我前天即兴创作的,如果要取名,我大概会叫它《在苹果树下》。”

    艹,在大苹果树下,我不要听西索!

    然而当贝斯的声音响起时,陌生的旋律却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喜欢站在苹果树下的不止有西索,还有我和被我拉过去的懒洋洋的幼年太宰。

    我手机背景里的苹果树,是太宰被迫出钱买的树苗,我出力种下的。

    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苹果开花的季节,花朵白的像梦,风从树影间穿行而过,树下是两个分鲷鱼烧的小孩。

    ‘一人一半,母亲大人说要团结友爱,谁也不准吃独食。’

    ‘橘酱真狡猾,把没有馅的鱼尾巴给我!’

    ‘谁叫修治是哥哥呢。’

    旋律变了,天空下起了雨,苹果树下雨势更大。

    我偷袭太宰,从他身上扯下衣服给自己挡雨,他有机会避开却没有避开,只是抱怨了我一个晚上。

    秋天的时候,苹果成熟了。我将他高高地抛起,扔到树上摘苹果,他偷了懒,在树上睡起了午觉。

    那个午觉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自此拉开了长达七年的分别。

    最后一次看到那棵苹果树是在冬天,大雪皑皑的季节,青森靠近北海道,比东京更冷。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吊死在树上的金发少年,在雪中站了一天一夜,直到太宰突然出现。

    他已经是港口mafia的成员,而我只想留在黑衣组织,彼此之间暂无交集,却都没有活成母亲期待的样子。

    久别重逢,没有寒暄,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句废话。太宰替我烧掉了少年的遗体,连同那棵苹果树一起。

    在大雪中放火烧尸并不容易,但对方是太宰,他做什么都很容易。

    自此,我没有再回过青森,我猜太宰也没有。

    旋律戛然而止,贝斯本来也不适合独奏,向来充满侵略性,这是一段罕见的柔和的旋律。

    “我太感动了,伏特加先生。”梅塔情绪上头,甚至啪啪的鼓起了掌,“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没有读书,终日跟随父母在菲律宾寻找宝石,虽然很辛苦,但那里没有冬天,我并不会饥寒交迫……”

    音乐的奇妙之处在于,你不一定能听出别人的故事,但你一定能想起自己的故事。

    苏格兰笑了一下说:“我也想起了我的童年,虽然会感到孤独,却遇到了很好的朋友。”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我决定把这颗骑士之魂送给你。”

    激动人心的时刻!

    富婆的送礼环节。

    骑士之魂是一块黑水晶,昂贵却不是最贵,作为泡牛郎入门级的礼物很合适。

    “谢谢梅塔小姐的好意,但我不能收。”

    ……苏格兰这个老六,居然不给富婆面子。

    我忽悠他组织这次的任务就是得到梅塔的宝石,虽然不是黑水晶,是她脖子上的红宝石,但收下黑水晶转手卖了,我们就能交上电视机的欠费了。

    餐车刚好被麦卡停在苏格兰的脚边,我从绒布底下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膝盖,示意他收下。

    苏格兰:“!!!”

    “伏特加先生,你怎么了吗?”梅塔关切地问道,“看上去脸色不好。”

    我还想接着戳,手腕却被苏格兰抓住了。

    他在我的手心写:【不闹】。

    跟哄小孩似的。

    我刚要继续闹,手里忽然被塞了个软软的东西。

    收回来一看,是一颗草莓大福。

    苏格兰是懂贿赂的。

    看在草莓大福的面子上,我决定暂时不闹。

    “梅塔小姐的礼物太贵重了,而这段旋律并非为您创作,付出与所得实在不般配。”

    ——这个家伙的死板就在于不知变通。

    换成其他男公关,百分百会说是专门为梅塔作的曲子。

    等等。

    这难道是吐真剂的作用?

    “不是为我。”梅塔冷笑,“你真敢说。”

    草莓大福吃完了,我又去戳苏格兰,这次他在我的手心写:【我刚才弹的怎么样?】

    我也在他的手心写:【不怎么样,再给我一颗大福。】

    结果半天没等到他给我递大福。

    我只好又写道:【天籁之音,难道是写给我的?】

    苏格兰回:【对。】

    手上一沉。

    他把所有的点心都拿给了我。

    蔓越莓酥、羊羹、巧克力、脆皮棉花糖……多到抓不下了。

    啪哒一声,零食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