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何出此言?”裴夙眸色一深,波澜不兴的语调幽幽地回荡在洞穴中,莫名诡谲。

    楚霜衣侧过脸,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能透过层层黑雾洞彻人心,“如你所说,洞穴中脏乱不堪,为何为师没有闻到一丝异味?”

    身侧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一片炽热的暖意陡然倾倒下来,“师尊,真的没有闻到么?”

    楚霜衣轻嗅了嗅,似乎真的在徒弟清冽的气息之外,嗅到了那么一点难闻的味道。

    但他心中仍然泛起了些许难以名状的不安,在这洞穴中,他的感官全然不复往日的灵敏,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住了,气味、感觉都模糊了不少。

    然而这也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徒弟的热度、气息他还是实实在在的感觉的到的,说不出来的诡异。

    裴夙一脚踢开横在前路上的尸块,斜睨了一眼眉眼茫然的师尊,拉住他的手腕坦然向前走去。

    在这满地腐尸的洞穴之中,于他而言却像是犹入无人之境,堂而皇之地深入其中。

    这洞穴内看似弯弯绕绕,实际上却只有一条路,蜿蜒向下,直通地下深处。

    也正是这洞穴奇怪的构造,致使鸟妖一进入这里之后,就完全失去了踪迹,纵使它一路磕磕碰碰发出声响,也都被这环绕不休的洞穴隔绝在了底下。

    师徒二人脚步轻快,不多时,在微弱的光芒中就看见一个十分明亮的入口。

    到此已经不再有尸体的腐臭,反而时鸟妖本体的巨大的腥臊味道。

    不计其数的宝石明珠从巢穴中堆积到门口,想必那就是鸟妖栖身的真正巢穴了。

    “到了。”

    裴夙反手将长剑横在胸前,挡在师尊身前压低了脚步声,缓缓向前探去。

    楚霜衣也屏住气息,一路走来,这样巨大的巢穴恐怕不止栖身了一只鸟妖。

    这只鸟要是个群居的种族,可就难办了!

    他手中的纯钧灵力充盈,剑身上早已结了一层薄霜。

    就在二人行至巢穴入口处,只听得里面猛地传出千万声凄厉的叫喊声,整座都被着巨大的声响震动的摇晃不止。

    活人的生气!

    一瞬间,地动山摇的强烈震颤中,楚霜衣感觉到了难以计数的汹涌生气!

    然而仅是瞬息之间,那些汹涌蓬勃的活人生气就凭空消失了,好似瞬间被冰封了一般。

    楚霜衣当即冲入前面的巢穴之中,他甫一进入巢穴,只觉铺天盖地的冰寒,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故柳峰寒潭的森寒还不足此处的十分之一。

    “冰锋珠!”

    糟了,徐清婉!

    他低喝了一声,脑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

    一声低沉的笑骤然响起,被空荡的巢穴放大了数十倍回荡到楚霜衣耳边。

    “就只有你们两个小弟子么?”那人似乎低低地叹了一声,鬼魅般的声音瞬息间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浮光派未免过于自大了……”

    就在此时,迸裂的嘈杂声响中夹杂着细微的窸窣声,像是玉碎,又像是裂冰。

    “师尊,它在结冰!”

    裴夙急促地喊出的这句话没头没尾,楚霜衣却听懂了,冰锋珠正在冻结这里!

    巨大的巢穴之中,鸟妖奄奄一息的躺在一旁,黑羽上布满了零星的霜点,身上的符火已经尽数消弭了。

    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站在正中,他的面前是一块巨石,巨石之上躺着个面色惨白的少女。

    冰锋珠就悬在少女的身上,正在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寒气,地面已经开始缓缓结出冰霜,飞速的从男子脚下蔓延开来。

    整个巢穴几乎割裂为两半,一半正在迸裂的洞穴已经彻底被冰霜冻结,宛如深海冰洞,另一半还未被冰锋珠冻结的洞穴还在溃败坍塌,硕大的石块止不住地开裂掉落。

    裴夙飞速的跳跃着,手中长剑不停挥舞,抵挡着飞溅的珠宝碎石。

    他猛地一跃,视线扫过巨石上的少女,错愕了一瞬。

    “裴夙,先救徐清婉!”

    纯钧剑身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霜,如同一把寒冰剑鞘,将其整个包裹住。

    楚霜衣两指并拢,竖剑在前,指尖带起一道青色流光,从剑柄至剑尖飞速划过,手腕一震,剑身冰霜飞溅的瞬间,整个人随着纯钧一同刺了出去!

    霎时间,强悍的剑修威压全数铺展开来。

    “骏骨护法,别来无恙。”

    纯钧剑一出,巢穴内壁上的冰霜登时又厚上了几寸。

    清泠的嗓音流淌在剑刃冰霜间,气势汹汹的剑意瞬间绞碎了男子的黑袍,露出一张邪气四溢的脸来。

    骏骨愣了一瞬,随即掌心凝聚魔息,双掌横贯,瞬时化出两柄黑刀。

    “铮”的一声,抗住了楚霜衣的纯钧剑!

    “裴夙!”

    随着楚霜衣的一声低喝,裴夙立时犹如一条灵蛇,飞掠冲上巨石,一把扛起了昏迷的徐清婉安置在一旁。

    刀剑反复碰撞,迸发出刺耳的铮鸣声。

    那身黑袍如同云雾般,仅是被楚霜衣击退了片刻,便又如蛆附骨地缠上了骏骨。

    再次僵持的间隙,他唇角微扬,阴惴惴笑道:“骏骨一时没能认出仙尊大驾,还望仙尊——”

    双刀化作黑雾,骏骨霎时间消失在原地,纯钧剑走势一空。

    楚霜衣转腕回剑之际,骏骨陡然出现在他身后,黑雾重新凝成两柄黑刀,双刃挟着万钧之力猛地劈下。

    “——见谅”

    轻飘飘的两个字这才落下……

    楚霜衣分神注意着徒弟,此时却是剑势未转,难以躲避。

    “见你爹!”

    电光火石间,少年冷冰冰的暴喝陡然响起!

    随即,一线寒芒破空而来,几乎未有分毫停滞,毫不留情地贯穿了骏骨的两把黑刀。

    裴夙随即掠身而上,一手握住长剑剑柄,一手揽住师尊的窄腰。

    清冽的气息瞬时包裹上来,强势的惯性迫使他不得不紧紧贴合着徒弟的身体,

    冰霜中呆久了,火热的体温烫的楚霜衣低喘了一声。

    裴夙回身又是一剑,忽然听得这一声,面无表情地红了耳根。

    骏骨盯着他手上的那把剑,动作一滞,嘴唇蠕动,惊愕地吐出两个字:“九险。”

    裴夙手里握着的长剑极不寻常,并非寻常剑身的银色,而是类似古刀般沉重的暗色,只有剑刃一侧雪亮似冰。

    若是在夜色中,黯淡的剑身隐于黑暗,远远看去,就像握着一线寒光似的。

    剑身越窄越险,楚霜衣的纯钧剑就是难得的窄剑,剑身最细处尚且不到两指宽。

    而这把剑剑身虽是寻常宽度,但因其雪亮的一线剑刃,位居窄剑之首,名为九险。

    九险,正是楚霜衣从他小师兄手里讹来送徒弟的那把剑。

    师徒二人配合密切,转眼间就将骏骨逼落下风。

    骏骨见形势不妙,当即扯下黑袍向半空中一甩,那黑袍如烟似物,转眼已是个模糊的人形,不由分说地与裴夙缠斗起来。

    那黑雾上来便直掏心窝,裴夙躲闪不及,楚霜衣闻听不对,立时甩开骏骨,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休伤少主!”

    正在危急之时,从裴夙袖口突然窜出一条小蛇,面目狰狞地盘上裴夙的小臂,高高地昂着蛇头,蛇头猛冲,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黑雾人被这条小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小蛇一吓,竟然真的缩成一团浓雾,回到了骏骨身边。

    骏骨虚空一抓,抓回了那团黑雾,轻蔑地嘲讽道:“少主,他算哪门子的少主!”

    “长京,别再做你的白日梦了。”

    话落,他一闪身来到裴夙面前,猝不及防地将一道魔息打入他的眉心。

    趁着几人惊愕之际,眨眼间就化成一团黑雾逃跑了。

    “少主!”

    “裴夙!”

    两条迥异的声线响起,裴夙只觉眉间灼烧了一瞬,便再无其他了。

    没了冰锋珠的维持,这巨大的巢穴立时崩塌了半边,顷刻间就将那只奄奄一息的鸟妖埋了进去。

    楚霜衣收起纯钧剑,来不及再顾虑其他,当机立断道:“走!”

    裴夙扛着昏迷不醒的徐清婉,动作利落地冲出了巢穴。

    不知是洞穴崩塌的缘故,还是体力耗损了太多,楚霜衣快步跑了约有一刻钟,仍然身处在一片地动山摇之中。

    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动!

    来时只是崎岖不平,而眼下却完全不同,这地面竟然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

    楚霜衣惊诧之际,陡然间想起了另一件事。

    按照他的速度,跑了这么久,早该出去了才是。

    他按下心底的惶惑,试探地喊了一声:“裴夙!”

    除了渐渐弱下来的山石崩离的声响之外,再无回应。

    微凉的夜风袭来,裴夙稍稍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放下肩头的徐清婉。

    “师尊。”

    他一转身,刚要去扶师尊,却发现身后的洞口空无一人,而手腕上的母镯正紧紧勒在手腕上,昭示着师尊的消失。

    裴夙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立时就要冲进洞口,却见整座山体发出轰隆的一声巨响,登时塌陷了下来,原本的洞口也被纷纷滑落的巨石堵住了。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杂飞扬的灰尘,浑身一僵,似乎连血液都凝固了。

    灰尘弥漫之处,渐渐显出个步履匆忙的人影。

    裴夙陡然一喜,不顾灰尘碎石,快步迎了上去。

    满心热切的期望,在看清那人的容貌之后,顿时化作了泡影。

    “师……兄。”

    手上不断缩紧的母镯正提示着师尊距离他越来越远,他眉头紧蹙,一把拔下插入地面的九险,飞快地交代道:“徐清婉被魔族剖了丹田,取走了冰锋珠,你带她回山。”

    纪清羽神色惊愕,眼前这个师弟看起来年纪不大,却面色阴鸷,一身戾气。

    裴夙一剑斩断了半幅袍角,毫不吝惜地划破了指尖,血迹飞速蜿蜒流动,汇成血色符箓。

    血符的反噬可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承受的,纪清羽立时运转灵力,试图打断他。

    然而还未有所动作,那师弟就像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幽深的黑眸血煞汹涌,盯得纪清羽脊背一凉。

    “师尊在下面,我得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