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曲折
“大人信任苛信长, 但他把挪用银两的罪过全推给了大人,说大人逼迫他从中协助,不然就将他杀死, 不得已为之。”
两人边走,庆云边向刘子骏介绍情况。
“真假账簿悉数呈给了皇上,证据确凿。连带内廷库的太监、工部主事柳大人等四十余人全部被抓进刑部大牢,责令刑部尚书赵乘严加审问,锦衣卫前去提督府抄家,搜刮大人贪墨钱财。”
“殿下, 大人该怎么办啊?”
“有孤在, 怕什么?别说郝瑾瑜挪用私库银两是为了救灾民, 即便他把私库的银两全贪为己用,孤要他无事便不会有事。”
说话间两人出了宫门,换上快马, 直奔刑部。
庆云喋喋不休:“可是证据确凿啊。大人曾说过,做什么都可以,但千万不能沾圣上的私银,哪怕分毫。
就算大人为了救百姓,以圣上的性子绝绕不了大人。殿下要不我们偷偷李代桃僵,用死刑犯替掉大人,兴许能保大人性命。”
刘子骏懒得附和, 脑子飞速转动。庆云的办法只能救出郝瑾瑜一人,其余四十多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救了郝瑾瑜, 郝瑾瑜也再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两人下了马,直闯刑部大牢。
此时, 赵乘与陆明远正在拷问郝瑾瑜。
郝瑾瑜身上的蟒袍官服还未来得及换,被抽了五六鞭, 露出鲜红的皮肉。
赵乘道:“郝大人,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郝瑾瑜疼得直抽气,声音喑哑:“洒家一进来就全交代了。供认不讳,你怎么还打人呢?讲不讲道理?”
“狗宦官!你将人扒皮抽筋的时候又何曾讲过道理?老夫为死去的冤魂,讨回些利息。”
陆明远生平最重脸面,自那次宫门外当众丢脸,对郝瑾瑜恨之入骨。
如今郝瑾瑜被同盟陷害,自寻死路,陆明远身为陪审,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方能消心头恨。
他狠狠甩出鞭子。武功高强的庆云及时接住,握紧鞭尾一拽,陆明远踉踉跄跄倒地。
刘子骏瞧见郝瑾瑜皮开肉绽的可怜模样,心如刀绞,抬脚狠踹陆明远的心窝。
这一脚踹得极狠,老头当即处于半昏厥状态。
赵乘见此,吓得跪地:“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郝瑾瑜是孤的恩师,这次又跟随孤出外赈灾。出了事情,孤自然要前来看看。以防有人泼脏水,想致孤于死地。”
刘子骏的笑意不达眼底,冰冷残酷。
赵乘脊背生寒,小心回道:“郝大人全部招供,此事全系他一人所为,并无其他谋犯,工部等涉案人全部被他蒙在鼓里,二十万两以为是皇上特批的款项。当然,殿下也定全不知情。”
他与工部柳闵私交颇好,此事若能少牵扯些无辜之人,最好不过。但三皇子私下施压,想借此机会清理朝廷内几名肱骨之臣,尤其是孙家的人。
赵乘心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若想攀扯,别说几百人,几万人都可能受牵累而死。
他为三皇子的表妹夫,却也是大梁的臣子。两难境地,已不知该如何处理。太子又掺和进来,摆明告诉他,不要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难矣难矣。
刘子骏道:“这就好……赵家也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该看得清局势,千万别行差踏错,毁了家族基业。”
“臣知晓,臣一心为大梁朝办事,秉公处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赵乘小心答道。
刘子骏除了进门的一眼,再未曾看过郝瑾瑜 。
一言一语皆考虑自身的利益,丝毫没有为他求情的意思。郝瑾瑜不仅皮疼得厉害,心也一抽一抽地疼。
他要放弃他吗?虽然郝瑾瑜自知死期将至,最好不攀扯任何人,未免有些心凉。他以为太子对他……有几分真心。
刘子骏拾起地上的鞭刑,手指擦过猩红的血渍,轻声道:“谁鞭笞郝大人?”
赵乘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倒地的陆明远。
“郝瑾瑜是孤的先生。陆阁老,你到底是在打他,还是想打孤的脸?”
刘子骏手握鞭子,似笑非笑地问道。
“太子殿下,老臣绝无此意。”陆明远边吐血边惧怕地往后挪了挪。
“既无此意,便不要动用些私刑。
牢房打扫干净,弄床干净的被褥。孤绝不徇私枉法,但也绝不想先生走得如此不体面。”
刘子骏脸一沉,不怒自威:“明白吗?”
“臣明白。”
“臣明白。”
陆明远和赵乘哪敢怠慢,异口同声道。
刘子骏握着鞭子,毫无留恋地离开,最后也没看郝瑾瑜一眼。
庆云眼睛满是疼惜,看了又看,眼神安慰大人,恋恋不舍跟着刘子骏走了。
汗水沾湿的睫毛,一缕一缕。郝瑾瑜忽闪忽闪眼睛,仍旧看不清刘子骏离去的背影。
“不用再看了,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吗?”陆明远喘得厉害,“只要不连累他,你死了也无所谓。”-
刘子骏出刑部,又急切地返回皇宫,面见老皇帝。
皇帝盛怒未消,肥胖的身躯窝在龙椅内,监视着官员仔细核查私库账目。就在刚才,已有人向他汇报了太子在刑部的一言一行。
刘子骏见到皇帝,立刻下跪叩头。
“儿臣向父皇请罪。”
老皇帝问道:“你何罪之有?”
“儿臣赈灾竟未发现郝瑾瑜的忤逆罪行,特请失察之罪。”刘子骏沉声道。
老皇帝面带了几分笑意:“吾儿心系百姓,难免有些疏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便罚你禁足东宫半年,郝瑾瑜的事,你莫要参与了。”
“多谢父皇对儿臣的恩宠。”刘子骏满脸感动。
“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喜笑颜开,“朕要罚你,哪门子的恩宠?”
刘子骏道:“此事于儿臣虽无关,却关乎儿臣的声誉。父皇罚儿臣禁足,正是维护儿臣的声誉。”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吾儿长大了,好生回去歇着,莫要惊慌。”
“是。”-
消息传到三皇子和苛信长耳中,两人正在对弈。
“倒是小瞧了皇兄。十余年的师徒情分,眼睛都不眨,说舍弃就舍弃。”刘子佩落下一枚黑子,笑道。
“哎呀,殿下棋高一招,臣输了。”
苛信长摸了摸须髯,恭维道,“殿下设下的一石二鸟之计,臣钦佩不已。”
刘子佩摁住苛信长未能突破的白子,冷声道:“皇兄当日得武皇天赐二十万银子,何其威风。今日,孤要他尝尝敢欺辱先祖的后果。”
刘子佩料到太子会断臂求生,所以他收买了盘点审核的官员。
趁这几日盘点,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偷运出二十万两,并把苛信长做的这二十万两的假账替换掉真账目。
如此,父皇查着查着便会发现除了赈灾的二十万两,还有二十万两的假账银子。
去哪里呢?不免让人想起赈灾前,东宫池塘发现的武皇遗藏,数目恰巧对得上。
到时,东宫的小奴婢便会主动供认自己曾见过进进出出搬运银两的人,令刘子骏百口莫辩。
二十万两的赈灾银看似要搞郝瑾瑜,三皇子真正想钓的是太子这条大鱼。
大鱼还以为自己安全无虞了,实则已落入渔网-
深夜,刑部大牢。
庆雾悄无声息地迷晕看守,轻声唤醒熟睡的郝瑾瑜。
“大人,跟我走。”
郝瑾瑜缓缓摇头:“不要!我走了,柳闵他们活不了。”
庆雾目光灼灼,不敢置信。
郝瑾瑜怎么可能为别人牺牲自己?!他绝不是那样的人啊!
“你快走,别被人逮住了。”郝瑾瑜伸出手臂推庆雾,牵扯到伤口,深吸一口气。
庆雾瞧见伤口血肉模糊,一缕缕的丝肉浮在表面。
赶忙从怀中掏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万年不变的寒霜眼睛露出水光。
郝瑾瑜察觉了,鼻头一酸,内心暖流涌动。
“大人,你随我走吧。”庆雾恳求道。
郝瑾瑜咬了咬嘴唇:“你曾发过誓,绝不违背我的任何命令。我现在命令你,立刻离开。”
“大人……”庆雾眼睛闪了闪。
“你别想打晕我,否则醒来我就自.杀。”
郝瑾瑜低声道,“你快走。太子会救我,我相信他。”
寂静的黑夜,脚步声响起。
“快走!”郝瑾瑜催促道。
庆雾把药膏塞进郝瑾瑜怀里,消失在黑夜里。
泪珠在眼圈里打晃,郝瑾瑜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落下。
小心谨慎地涂抹药膏,伤口更疼了。
他默默哭泣,在心里咒骂刘子骏缓解生理疼痛:狗屎刘子骏,你要是不救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皇后寝宫同样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两个时辰前,皇后孙婉翊派人到老皇帝那里传消息,准备了晚宴邀请陛下共饮。
帝后二人用膳,孙婉翊美目含情脉脉,温柔小意地替皇帝夹菜。
“听闻陛下今日发了好大的火,气大伤身。臣妾特意命御膳房做了乌鸡当归汤,给陛下解怒补肝。”
孙婉翊轻轻柔柔道。
“好好好。”老皇帝接过汤碗时,手来回抚摸孙婉翊的手背,色眯眯道,“皇后今日格外的温柔呢。”
孙婉翊抽回手,娇嗔道:“臣妾平日就是一凶妇咯。陛下还来臣妾这里干甚,快去找你的陈美人、王淑妃吧!”
“朕就喜欢你这份娇蛮。不过偶尔温柔,也别有一番风味。”老皇帝发面馒头的脸笑成包子。
“臣妾还不是心疼陛下……那郝瑾瑜怎么回事?惹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实在可恶!”
皇帝面色显出几分狰狞:“他拿朕一分,朕便要他还十分。郝瑾瑜以为朕不知道他平日的作为、敛了多少银钱,朕其实清楚得很。
看他好用,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敢贪到朕头上,不知好歹的阉人。朕要将他凌迟处死!”
“陛下,您抄没了他的家财便是,何必处死。快到武皇诞辰日,见血总是不好的。”
孙婉翊忍着恶心,召来皇帝,是想替郝瑾瑜求情。郝瑾瑜虽奸诈,样貌着实美丽。两人同盟数年,孙婉翊心有不忍。
老皇帝十分阴狠道:“朕就是要他死得凄惨!看看以后谁敢动朕的东西!”
“陛下莫动气,死多简单的事,您不如罚那阉人扫一辈子皇陵,长久地给官员们敲警钟。”孙婉翊继续道。
老皇帝瞥了一眼皇后,冷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和他多有合作。休要在朕面前耍花招。”
孙婉翊甜笑着依偎到老皇帝怀里,染凤仙花汁的精致的粉红指甲,逗弄般抚摸着皇帝的胡须。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不敢说一字,您怎么罚臣妾都行。”
孙婉翊暗想,不是她不帮郝瑾瑜。老皇帝心意已决,她亦仁至义尽。
美人的暗示,皇帝如何不懂。
“朕定好好罚你,求饶可不行哦。”老皇帝抱起孙婉翊向内寝走去。
孙婉翊头抵在皇帝的胸前,默默翻了个白眼。
内寝香炉烟气渺渺,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老皇帝抱着孙婉翊到床边,宽衣解带,只觉飘飘如仙,手揉搓着香肩,却被孙婉翊嫌弃地一把推开。
而皇帝仿佛没感受到般,仍旧满脸色.欲,笑吟吟道:“皇后瞧准朕的厉害。”
他猛地扑上去。孙婉翊淡定起身,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领,从容不迫地走出内寝。
一双属于女子的纤纤手臂露出帷帐,把老皇帝拖进了进去。片刻后,帐内响起欢爱之声。
孙婉翊抚了抚秀发,对着贴身宫女道:“翠儿,端盆水进来,还有澡豆和卸染甲的药汁。”
翠儿把一应准备齐全。
孙婉翊玉指送入水中,拿起澡豆,认真搓洗手上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手指泛起红血丝。
她讨厌丑男人,更讨厌被迫嫁给又老又丑的男人。
孙婉翊一直以来用了迷药,让老皇帝认为和他行床笫之事的人是自己,其实她从未侍寝。
所以,才一直未曾有孕。
即便如此,和老皇帝虚与委蛇,她仍感到无比恶心。
孙婉翊终于洗净手,拿起药汁慢条斯理地卸指甲上的凤仙花。她嫌恶地皱眉,今日才做好的指甲当真是浪费了。
她卸了一半,突然传出一声尖锐恐惧的女声。
浑身赤.裸的女人连滚带爬地走出来,脸色煞白:“娘娘,陛下……陛下他死了!”
死了?!
孙婉翊摔了帕子,提着裙角跑进内寝,掀开帷幔一瞧。
老皇帝面部发紫,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她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竟毫无呼吸。
马上疯死了?老皇帝马上疯死了?!
孙婉翊万万没想到老皇帝会现在死,以为还能活个五六年。
惊惧同时,眉尾嘴角竟带了笑意。
“娘娘!娘娘!这该怎么办?!”翠儿惊恐不安。
孙婉翊放下帷帐:“怕什么?!本宫早已料到可能有这样的风险。拿帕子擦干净皇上的面容。还有你,别趴着啦,起来给老皇帝宽衣。”
迷药没有很大的毒性,却会令人异常兴奋,产生迷幻。以老皇帝这样的色胚,马上疯不是迟早的事嘛。
孙婉翊退了出来,略害怕又兴奋的心情令她高兴地转了好几圈。
渐渐冷静,孙婉翊重新坐下,继续卸她的凤仙花染甲。
皇帝没有死在最好的时候。
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看不出胜负。她需要好好筹划一番,省着走错了路。
“娘娘,衣服穿好了。”
恰巧,孙婉翊的染甲也卸完了。
她放开自己的头发,净掉脸面的妆容,脱了凤服,又重新披在身上。脸上演出三分媚意,一副刚承了雨露的模样。
孙婉翊拿起酒壶,泼了死皇帝一脸。而后和宫女二人架住圣上,走出寝殿。
外面,皇上的龙撵和宫侍还站着等待。
孙婉翊嗔怪道:“陛下喝醉了,还要去那慧淑宫,真要臣妾好生伤心。”
皇帝的头窝在皇后的脖颈,似乎在耳语什么。浓重的夜色,即便有宫灯照亮,亦看不清面容。朦朦胧胧,只觉得两人如胶似漆。
孙婉翊点了点头:“皇帝与臣妾说好,不能反悔。”
她冲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富贵使了个眼色:“小贵子,快扶一下陛下,陛下醉得紧。”
富贵了然道:“谨遵娘娘旨意。”
推向富贵时,孙婉翊悄悄递了小纸条,上面写着“慢行”。
皇帝便被送上龙撵,富贵道:“走慢点,皇上还醉着呢。”
就在龙撵不急不慢、缓缓向慧淑宫方向前行。
孙婉翊及宫女已避开耳目,悄然从小道先一步来到慧淑宫。
王淑妃育有四皇子刘子孺,现年才四岁。王淑妃家世不出众,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皇后提携。她能生出皇子,也源于皇后的默许。
孙婉翊进宫时,太子和三皇子已十来岁,她没有办法控制。但是,后来皇帝存活的子女,全都是经过她的允许。
王淑妃是她的棋子,慧淑宫内侍从全都是她的眼线。
孙婉翊轻松见到王淑妃,开门见山道:“皇上死了。死在了本宫的床上。”
“娘娘……这……”王淑妃满面惊恐,完全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但是,皇上即将死在你的床上。”
孙婉翊直视淑妃,无形的压迫:“本宫要皇上死在你的床上,然后你羞愧自杀。”
“娘娘,求求您放过我吧!我还不想死!”王淑妃霎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乞求。
孙婉翊手掌抵住淑妃的下巴,强制她抬起头。
“你不死,你儿子就会死。而你死了,你儿子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
孙婉翊神情冷漠,红润饱满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告诉本宫,你的选择。”
她何谈有选择。
王淑妃绝望地想。打从一进宫,她便知道自己所有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她撇过头,脱离孙婉翊的桎梏:“娘娘,孺儿乖巧懂事,晚上睡觉从不哭闹,最爱吃的是梅花乳酪。
若他不开心了,您给他一块乳酪便好了。妾死后,请您真诚待他,不求我儿荣耀,但求我儿此生平安。”
“本宫从不食言。”
孙婉翊看了一眼绝望的母亲,睫毛微垂,“放心,我会护子孺周全。”
半刻钟后,龙撵停在慧淑宫前。王淑妃搀扶着皇上,踉跄地进了寝宫。
半个时辰后,慧淑宫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宫人们纷纷冲进门,只见王淑妃衣裳不整,形色凄惨。
“皇上……皇上他断气了。”
宫灯一盏盏点亮,寂静黑暗的皇宫忽然亮如白昼,人声鼎沸。像一出戏募地开场。
在位二十一年的明宣帝薨了,薨于马上疯。
太医虞蓬诊了又诊,哆哆嗦嗦地得出结论:“陛下行房前服用了过量的壮阳药物,以致于气血上涌,欢愉致死。”
床榻上皇帝已死,床榻前众人各怀心思。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三皇子刘子佩率先失态。他快要扳倒刘子骏,父皇怎么就如此巧的驾崩!
刘子骏面露哀戚,缓缓道:“孤也不信。查下去,到底是谁谋害了父皇。”
“查,要查!”三皇子对着刘子骏说道,眼里尽是探寻。
皇后孙婉翊趴在床边,埋头嘤嘤哭泣。
听此,抬起绝艳的脸庞,怒骂道:“你们想如何查?闹到朝堂皆知,天下皆知,百姓皆知!载入史册,后人皆知!”
殿内跪满了人,一时寂静无声,唯能听到风叩窗户的咔咔声。
孙婉翊擦掉眼泪,站起身道:“陛下操劳过度,不幸离世,以这样的消息告知全国。稍后王族和阁老过来,透个口风,莫要群臣胡乱猜测。”
“儿臣认为可以如此声明,但我们应找出真凶,为父皇报仇。”三皇子缓和了些许,坚持不放过真凶。
刘子骏无甚表情。
孙婉翊看向二人,心里有了计较:“当务之急是确定皇位的人选,稳定大梁安稳。太子,你安抚群臣的情绪。丧礼之后,尽快继位。”
三皇子刘子佩眼见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咬牙道:“母后如此着急盖棺定论,莫不心里有鬼?”
这个女人两面三刀,前些日子还说要保他登位,今日却选了刘子骏。
“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如何安抚群臣?”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贵妃适时出声,支援儿子。
孙婉翊冷笑道:“那便谁也不要脸面,尽管查下去。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能讨得好处?!”
正僵持不下,有人禀告:浮沉道人上吊自.杀,留下遗书一封。
遗书呈来,浮沉写道他本无神通,给予皇上的神丹含有壮阳之物,才得皇上信赖。
今日,皇上要了两倍的丹量,听闻皇上驾崩,惶恐不安,以死谢罪。
“竟是这个歹人!死不足惜!”
孙婉翊愤愤不平,看向李贵妃:“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浮沉道人还是贵妃引荐给陛下的。”
“这……这话如何说起?不过是一次驱鬼的仪式,恰好被皇上相中,与本宫何干。”李贵妃眼神躲闪。
她平日信些鬼神之道,没承想给她召来这么大麻烦。
而李贵妃不知的是,驱鬼事件就是郝瑾瑜暗中策划,为的便是把浮沉推给皇上,而又摘清楚自己。
“如今死无对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孙婉翊冷哼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
“够了!”刘子骏一声厉呵。
“父皇已死,我们便在此争论,实在难看。什么事情等办完父皇的国丧再说。”
众人看出争论不可能有结果,几人便停下了表演-
皇帝突然病薨,朝堂风雨欲来。在平静乃至哀痛的皇帝凶礼下藏着涌动诡谲的风浪。
朝堂上,大多臣子按照规矩,认为应立太子为帝。
刑部尚书赵乘突然站出来:“先帝去世前,臣在审理郝瑾瑜挪用私库金银案。臣在调查中发现,郝瑾瑜挪用的不只是二十万两,而是四十万两。
其中二十万两,太子拿去用来假冒武皇私藏。此等行为,臣觉得甚是不妥。”
一时群臣哗然。
“你有何证据?”刘子骏不慌不忙地问道。
赵乘道:“伪造的账簿在,东宫婢女如云也曾亲眼得见运银两的人出出进进,人证物证俱在。”
如云被带上了殿,言之凿凿地诉说。
群臣听着,耳语不断。
“若真是如此,太子偷窃银两,失德失孝,伪造神迹,不敬祖先。这般做法,登基为帝怎能服众?”
“是啊是啊。但太子身份在此,是储君。我等无权逾越。”
“话虽如此,却也有先例啊。往前数三辈,文黎太子在帝驾崩后,纵夜欢愉,虐死民女。众臣的施压下,最后改立四皇子为帝。”
……
待到如云说完,刘子骏问道:“你可真真切切地瞧见银子?”
“奴婢确实瞧见了。”
如云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瞧见了金砖。”
郝瑾瑜为图运送方便,运的全都是金砖。
刘子骏淡笑道:“的确都是金砖。但你可知道皇室国库、私库的金银砖皆刻有年号,以示国家所有。若真是私库的金砖,则该刻有先帝年号‘天顺’,而武皇金砖刻的是‘霄元’。”
位列礼部官员的刘子佩,骤然傻了眼。他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刘子骏拿出金砖,将底部展示给众人看,确实是‘霄元’年号。
他望着众人惊诧赞叹的表情,内心微微一甜。郝瑾瑜这家伙不知咋养成的脾性,有时候尤其注重一些细枝末节。
刘子骏颇有些骄傲,绕场展示一圈。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证明一定是武皇年份,有可能是太子心思缜密,重铸了年号。”郑国公李尚,也是三皇子的舅父,如此说道。
“郑国公说得极有可能。但孤亦有认证、物证。”
刘子骏脸色一凛:“带户部审计郎薛莘、看守太监刘壁、圆子。”
郑国公及刘子佩的脸彻底变了。这三人便是刘子佩买通的人。
三人指认,受三皇子的唆使,在核查案件时做手脚,换账簿,运出金子二十万两。
“皇弟,做事动静太大,是会留下马脚的。”
刘子骏道,“你所藏金在何处,孤亦悉数知晓。”
朝堂轰然,纷纷指责三皇子谋害兄长,其心可诛。
孙佑常道:“理应剥夺皇子身份,贬为平民。”
“你们谁敢?!”郑国公声若洪钟。
又有官员站出来求情:“三皇子罪不至此,正是国丧,请太子仁厚待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李氏开国元勋之后,屹立世家百年。朝堂盘根错节,若真要拿三皇子问罪,怕也没那么容易。
但是刘子骏的目的已达成其一,登基无虞。
“说得有理。皇弟此番做法虽寒了孤的心,但孤不舍兄弟之情。孤以仁厚待人,皇弟污蔑于孤,孤可以不计较,罚你闭门思过即可。”
刘子骏话锋一转,道:“孤的先生挪二十万两以赈灾民,亦是极仁义的举动。虽于理不合,却情有可原。孤认为亦可赦免。”
显然,刘子骏要做交换。
这次要想他放过刘子佩,他们必须放过郝瑾瑜。
郑国公思量再三:“太子仁义礼信,臣佩服。”
“太子仁义礼信!”
众人齐声高呼。
太子登基需等到二十七天国丧后,在此期间代行帝职-
郝瑾瑜被放了出来,庆云接他回府。
提督府上,刘子骏备了一桌郝瑾瑜爱吃的好菜,等的着急。
郝瑾瑜面容憔悴,蟒袍染血,身上可以看清道道疤结增生,本就削瘦的身体更显伶仃,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
“先生!”刘子骏心疼地起身迎接。
郝瑾瑜错开他扶持的手,勉强笑了笑。
“多谢太子。”
刘子骏着急道:“你可是怪我没有亲自去接你?形势所迫,我不想你受太多注意。”
“没有。”郝瑾瑜声音极哑。
刘子骏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责怪我没有倾心救你?我救了!”
这一路,庆云告诉他了。
利用他在皇宫的暗卫情报,暗中将皇后的迷药换成无色无味的壮阳药,害死亲父,让皇后背锅。
本想一举搞死皇后,却不料皇后应对得极为狠辣,于是逼死浮沉道人,下令拆毁各地供奉的妖观。
得知三皇子在皇宫私库的动静,按兵不动,步步布局,换得百官支持,平稳登基。
冷静沉着,借力打力。心计何其深,手段何其毒辣。
郝瑾瑜知道刘子骏是为了救自己,他很感动。
但是当庆云告诉他,刘子骏裁撤了他的东厂,仅保留他锦衣卫提督之名。他与路锋针锋相对,相当于只给了他挂职的虚名。
郝瑾瑜便知刘子骏救他的同时,也想瓦解他的势力。
下一步如果郝瑾瑜没猜错,刘子骏会换掉他在宫中的暗卫,重新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彻底摧毁他的势力。
借他的案子,刘子骏一石多少鸟,郝瑾瑜数不过来了。
刘子骏是天生当皇帝的料。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望着刘子骏溢出眼睛的关心疼惜,郝瑾瑜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饿死了,困死了,难受死了。”
刘子骏手指蜷了蜷,向前轻轻抱住郝瑾瑜,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
郝瑾瑜内心颤了颤,春芽挂了雪,暖意与寒意系于一处。
第26章 吻
郝瑾瑜推开刘子骏的拥抱, 怪奇怪的。
“我先去洗澡。”
“我来帮你。”刘子骏掏出伤药膏,“虞太医调制的,对伤口有帮助, 我正好帮你涂药。”
郝瑾瑜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能来。”
“大人,您一个人哪那么方便。太子殿下也是好意……”
庆云说着说着,见大人瞪他,猛然想起什么,立刻改口道:“殿下万金之躯, 还是由奴才来伺候吧。”
说罢,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刘子骏手中夺过药膏, 搀扶着郝瑾瑜去了内室,独留刘子骏面如沉水地站在原地。
浴室内,郝瑾瑜脱了衣裳, 没入温泉,发出一声叹息。总算活过来了。
庆云知晓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非常规矩地跪坐在池边。他是唯一知晓主子没有去势的人,上次主子落水也是他帮忙遮掩换衣,以防露出马脚。
“小云子,太子知晓我们的皇宫暗卫的名字和布局吗?”郝瑾瑜问道。
“太子只通过奴才了解到的情报信息,没有接触到任何的暗卫人员。”庆云道。
郝瑾瑜撩拨清水, 清洗身体。
“东厂解散,差役们看有没有办法安排些进锦衣卫, 每人发五百两银子作为遣散费。皇宫内的暗卫,你支会一声, 过不久可能要把大家解散,每人可从我这领取一千银两作为补偿……”
“大人, 东厂是明面上的,解散咱没办法。可暗卫是暗地里的人,为何要解散?这样咱不就成睁眼瞎嘛……”庆云小声嘀咕道。
郝瑾瑜眼眸低垂,冷静道:“现在我主动上报给太子我们的人员名录,他们可能只是被赶出皇宫,还能逃过一劫。倘若太子亲自动手,我们都活不成。人贵在识时务……”
庆云:“咱也没那么多银子啊。刚遣散过姬妾,府上已经没有现银。暗卫百来人,东厂三百余人,加起来就足有二十五万两……”
郝瑾瑜:“我从浮沉那弄了笔银子,大概有七万两,本想垫吧皇帝的私库,如今用不着了。再卖卖房产、田地、珍宝收藏,怎么也能凑出个三四十万两。
凑出来的钱,我们自己留个万把两。其余的,我会列个清单,给朝堂重要官员一一送礼。”
“大人,您倾尽家财,这是要干嘛?”
郝瑾瑜眼神深沉,道:“保命!”
原身得罪太多人,若想全身而退,仅靠刘子骏是不行的。一来他没有那么信任刘子骏,二来刘子骏地位不稳,这次能保得了他,难保下次。
最好的保身之法便是急流勇退,离开皇宫。而他一旦退位,势必遭到百官弹劾。若官员们收了钱,对他高抬贵手,顺利退休的可能性更大些-
刘子骏正坐着生闷气。
要庆云不要他帮忙,庆云比他更亲近?更重要?
坐不住了。
刘子骏起身往内室走,迎面正巧撞见庆云。
“洗好了?”刘子骏咬牙道。
庆云感到一股寒意,搓了搓手臂,心想从暖室出来外面就是冷啊。
“大人不要奴才伺候,说自个能搞定。”庆云道。
刘子骏变脸速度极快,笑得如沐春风:“这怎么能行?先生身体虚弱,万一晕过去怎么办?”
“还得孤去看看。”刘子骏速度极快地从庆云身边闪过。
庆云想拦,又不敢拦。
高声道:“殿下,殿下,这于理不合啊。”
“走开。”刘子骏怒目而视,脚步不停。
眼见伸手便要扯开室门,庆云闪身顶住门口,着急道:“大人身有残疾,不喜人看身体。”
刘子骏脚顿住,心里闪过一丝痛楚。
忽而察觉到他再不济,重生到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而郝瑾瑜呢,难以想象发现自己重生在残破的身躯内会如何悲痛?
他深深自责,他应该给予他更多回应才对。
“好,我等他。”
刘子骏抿了抿唇,乖乖站立在门前等待。
庆云如临大敌,抵住门口,寸步不让。
半个时辰后。
刘子骏道:“菜凉了,你快去叫厨房热热。”
庆云难为道:“啊……这……”
刘子骏怒道:“你难道把孤想成擅闯闺房的登徒子不成?还不快去。”
“奴才不敢。”
庆云跪地,眼神往后瞥,还是不挪半步。
“庆云,你去吧。殿下,你进来。”郝瑾瑜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刘子骏心跳骤然加速,忽而胆小起来,站得板直:“孤在门外等你。”
郝瑾瑜声音高了几分:“殿下,请进。”
庆云得了指示,不放心地看一眼刘子骏,却见殿下回他一个“得意”的眼神。
得意?
庆云心里犯嘀咕,好奇怪哦,是自己看错了吧。
庆云离开,刘子骏下意识地整了整明黄外袍,推开了门。
苍白削瘦的脸庞在水汽氤氲过后,多了几分红润的气色。乌发如云披散在肩头,湿意湮湿了肩膀的白色亵衣,紧贴勾勒出圆润的肩头,模糊地看见粉肉色。
修长的脖颈下,锁骨红痣旁有一道泛着红色的鞭痕,脆弱中莫名显出欲.色。
刘子骏喉头一紧,无法移开双目,只想把人揉进骨里,尽情放肆。
郝瑾瑜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他野兽般的眼神。
拿起桌面刚写完的纸张,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殿下,我手中拿着的是效忠于我的暗卫名单。人悉数在上面了,希望殿下能放他们出宫,成为普通的黎民百姓。”
刘子骏一愣,闪过一丝狼狈的愧疚。
郝瑾瑜明白了他的意图,并且拱手奉上了所有的筹码。
郝瑾瑜垂眉敛眸,看不清眼里的神情:“殿下有千古明君的风姿,臣实在想不到还能为殿下做什么。”
手里的纸张被郝瑾瑜握出折痕,他缓缓说道,“在殿下得到名单之前,臣想请殿下答应臣一件事。臣想辞去官职,离开京城,过云游野鹤的闲适日子。”
刘子骏的神色从愧疚、惊疑,到出离的愤怒与误解的悲伤互相交织,五味杂陈。
“你要抛下孤!”刘子骏眼圈泛红。
郝瑾瑜诧异地眨了眨眸,不明白刘子骏为何如此悲愤。难道这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吗?
他的茫然不解深深刺痛了刘子骏。
“这名单,你爱给不给,孤不稀罕。孤选定了你,你再不可能离开。”
郝瑾瑜错愕不已:“殿下,你到底何意?削我的实权,又不放我走。”
“问我何意?你该问问你做了什么!”
刘子骏急步向前,大手扣住郝瑾瑜单薄的腰肢,将人困在自己怀里无法动弹。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武皇天佑是你搞的鬼。你倾尽家财,助我成事。”
“你不顾生命之危,照顾患疫的我!”
“你送我成双成对的竹蝶”
“你送我世间仅有的兰花。”
“你说全天下没有比孤更重要。”
你说只要殿下开心,洒家什么都愿意做!”
刘子骏眼神逼近郝瑾瑜,低头轻问:“你要孤怎么想?你以为孤怎么想?”
郝瑾瑜好似被暴雨迎头盖面、噼里啪啦砸了一样。
苍天啊,乱了套了。
他往后仰头,结果一双大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好不客气地摁了回来。
两人近得……都可以斗鸡眼了。
“师徒之情?”
郝瑾瑜逃避地说道。
不合时宜地,刘子骏被他逗笑了。
他凌冽的眼眸化为秋水,无奈而缱绻地说道:“孤理解的是这样子的。”
腰突然间被大手提了一下,同时头被人往下摁。郝瑾瑜被迫地、主动地吻上了刘子骏的唇。
清凉被灼热覆盖,直到染上同样炽热的温度。
郝瑾瑜心慌了,闭眼咬破登徒子的唇。
刘子骏疼地放开了他,舔了舔流血的下唇,餍足而舒畅。
他双眼弯了弯,恶人先告状。
“你挑拨春心,却想一走了之,负心汉。”
第27章 父子之情
“你血口喷人!”郝瑾瑜羞得脸色涨红。
刘子骏笑颜道:“先生就是喜欢我。”
郝瑾瑜骂道:“喜欢你个屁。”
对方脸色难看要吃了他似的, 郝瑾瑜气势陡然变弱,小声道:“我捐钱,那是我心疼灾民。你患疫我看顾, 那是我心系社稷,担心大梁江山后继无人。
竹蝶和兰花更算不得什么了,竹蝶是因为我的侍妾们抢着要买,就那么一对,给你是解围。兰花则是皇后送我,但我花粉过敏啊……”
刘子骏气得眼圈泛红, 咬牙切齿:“我不信桩桩件件皆是我理错了情, 你还说天底下没有比我更重要的, 这又如何解释?”
他不过想舔太子,想他饶他一条小命,舔着舔着怎么就叉道了呢?
太监和太子搞上, 他活得了吗?太子当了皇帝,后宫一装一麻袋,他搞得起宫斗?官员们不得把他撕碎,钉在历史的耻辱柱里,银子都不好使……
郝瑾瑜咽了咽唾沫,坚决道:“殿下,您是洒家自小看着长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洒家把您当儿子教养。父爱如山,洒家说天底下没有比您更重要的, 完全出自父子之情啊。”
“真的?”刘子骏神情缓和许多。
郝瑾瑜点头如捣蒜:“比金子还真。”
“很好。”刘子骏突然笑了,很满意地笑了。
郝瑾瑜彻底懵逼, 不确定道:“很好?”
刘子骏快慰地重复:“很好。”
虽然郝瑾瑜现在不喜欢他,却也证明他对原身太子是亲情, 不是爱情!完美解决了他内心深处的纠结、无法求证的苦恼和漫天翻腾的醋意。
接下来,只要让郝瑾瑜爱上真实的他就可以了。
很好是什么鬼?郝瑾瑜凌乱了。
难道刘子骏缺少父爱?把父爱投射到他身上。苍天,这比帝王宦官之恋更畸形。
郝瑾瑜雷得头皮发麻,看刘子骏的眼神不觉带上几分怜惜的慈爱。
好可怜的娃,没爹疼没妈爱,有点子大变态。
刘子骏嘴角上翘,温声细语:“先生刚从牢里出来,情绪波动太大伤身。我们还是先一同去用膳吧。”
郝瑾瑜抿了抿唇:“臣辞官的事……”
“再议。”
刘子骏拿起晾架上的毛巾,盖在郝瑾瑜头顶:“外面冷,擦干头发再走。”
“臣自己来。”
郝瑾瑜伸手要拽毛巾,手却被一双更宽大的手包裹,凉凉的触感直达心底。
他激灵地抽了出来。
刘子骏哑然失笑,大手隔着毛巾揉搓头发,像把玩一件稀世古玩。
“先生如此疼爱孤,孤应多敬孝心。”
刘子骏凑近他的耳边,低语轻笑。
郝瑾瑜:你亲爹停在灵堂,你不给他磕头敬孝,你跑我这大逆不道……
无耻!刘子骏原来这么无耻!
一张小脸气得圆鼓鼓的,因为羞愤而溢出红色的晕,像红通通,软乎乎的小柿子,戳一下就能流出饱满香甜的汁水。
想捏,想吃。
刘子骏认真地为郝瑾瑜擦拭掉头发水珠,毛巾撤离时,大手顺势捏了郝瑾瑜的小脸。
滑嫩的触感停留指肚,越是柔软,越是火热。
“先生快些换衣,孤在门外等你。”
刘子骏不容郝瑾瑜反应,大步流行地退出门外,留郝瑾瑜站在原处发呆,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被捏的脸颊。
门外,刘子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破皮的下唇。嘶——有淡淡的血腥味,令人血液沸腾,灼得他生疼-
“这道水煮肉片太辣了,你刚出狱,少吃两片。”
郝瑾瑜眼睁睁看刘子骏无耻地从筷子中间,夹走了属于他的大肉片。
他咬了咬唇,没说什么。
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块清蒸排骨,郝瑾瑜不放弃地伸筷子去夹辣子鸡。
结果辣子鸡整盘从他眼前端起、远离,站起来都够不着得远。
第二次了!刘子骏第二次把他最爱的辣子鸡端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郝瑾瑜一拍筷子,气恼怒吼:“不吃了!殿下慢走!不送!”快滚,赶紧滚,麻溜地滚蛋!
“你凶我便是,何必拿身体赌气。”
刘子骏稳如泰山,递过去一碗鲜嫩的鸡豆花,“想吃鸡,吃这个也可以。”
郝瑾瑜表情失去管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殿下国事繁忙,臣担待不起,烦请殿下早些回宫。”
刘子骏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孤看你吃完这碗豆花。”
郝瑾瑜磨了磨牙,拿起汤勺,大口大口吃起来。
刘子骏眉目舒展,一动不动地盯。
“孤喜欢你……”
“咳咳咳咳……”郝瑾瑜一下子噎住,眼神飘忽。
刘子骏说甚胡话,侍女庆云一大屋子人,他不想死啊。
刘子骏不疾不徐地补充道:“喜欢你吃饭的样子。香甜、温暖,好似这人世间再没有饥饿。”
“吃完了。” 郝瑾瑜麻利地吃完鸡豆花,把空碗翻给对方看,不想再听某人的胡言乱语。
刘子骏站起身,抹掉他嘴角残留的白色豆花,用指肚捻了捻,暗想——豆花没有瑾瑜的脸颊滑嫩。
这一举动,惊得郝瑾瑜僵硬在原地。
刘子骏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干净指尖的豆花残渣,温声说道:“孤见先生略有憔悴,放几天假在府内休息。”
就在郝瑾瑜慢慢缓过神,眼露期待时,刘子骏嘴唇微启:“两日。两日后,请先生返宫。”
“还有没有天理?洒家做了五日牢,最起码也得给五天假。”
黑心资本家的本色一点儿也没变。
刘子骏笑道:“孤处理朝政的时间尚短,朝政又杂乱,急需先生辅助。先生待孤如亲子,想必舍不得孤焦头烂额。”
郝瑾瑜:……
我若真父爱如山,定压死你个不孝子。
刘子骏走后,庆云眉头皱成“川”字形,一脸探究:“大人和殿下吃饭时好生奇怪……”
郝瑾瑜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哪……哪里奇怪?”
庆云喜滋滋道:“殿下能说出类似视大人如父的话语,这简直亲厚到过分!殿下如此爱戴大人,我们的安全岂不是无虞?我们不用离开京城啦。”
郝瑾瑜无力吐槽:这眼力劲是怎么当上心腹的?靠卖蠢嘛-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再一睁一闭,两天就过去了。
郝瑾瑜犹如周一上班的打工人,满脸写得生无可恋的绝望。
这两日,他用他贫瘠的恋爱情商细细思考无数次。
刘子骏一屁大的孩子,懂屁的爱情!听到他要走,定把那份对父亲的依恋错想成了爱情。
要想离开,得先把长歪的树苗掰直回来。
郝瑾瑜离得老远,便听见御书房内中气十足的训人声。
礼部尚书孙佑兴正向太子禀告关于先帝的国丧事宜。
刘子骏:“先帝的陪葬品及国丧规格一律削减四分之三,一应从简。”
孙佑兴皱眉道:“殿下,陪葬品皆是先帝生前拟定好的,违背先帝的旨意恐怕不妥……”
“不妥?你对孤说不妥?!”
刘子骏用力一甩,奏本咚地一声砸在孙佑兴的脚下。
“刘亦民,告诉他省下的银子可以做什么?!”刘子骏道。
户部尚书刘亦民不敢怠慢:“省下的七十五万两三千八百银,可在南方修建一道堤坝,渝川四十八万亩地将免受洪水之害;或在北方筑千里城墙,抵御瓦剌部的进攻,保边境百姓安危;或抵全国官员两月俸禄及开支,喜庆过年。”
刘子骏冷哼道:“孙卿如此敬重先皇,三个月俸禄无需领,年节礼也不必留。”
刘亦民立即回应:“谨遵殿下旨意。”
孙佑兴脸色难看,艰难开口道:先帝的丧礼如此轻慢,会惹天下人非议殿下不孝……”
“大胆!孙佑兴你出言不逊,污蔑君主,该当何罪!”沉默的阁老赵铎仁突然出声,情绪高昂。
“臣不敢,臣直言进谏,也是为殿下着想。”孙佑兴道。
“孙佑兴言语不逊,蔑视君臣之礼,廷杖十鞭。”刘子骏不容置疑。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孙佑兴脸色煞白,他本想仗着自己是太子名义上的舅父,搏一搏国丧的规模,最起码多加几成银子。
银子越多,油水便越多。没想到刘子骏如此不给面子!
此时,有太监禀报郝提督求见。
刘子骏如冷硬的坚冰被春风融化,嘴角微微上翘:“快请进。”
郝瑾瑜腰板笔直,步履平稳地走进来。众人瞧见,神色变幻。
刘子骏亦瞪大了眸子:郝瑾瑜头戴毡帽,身穿灰青色长袍,双手揣在袖子内,穿着动作活像个小老头。
嗯……怪可爱。
刘子骏脸上浮现笑意。
“参见殿下。”
郝瑾瑜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礼,一板一眼道,“臣近日畏寒得紧,棉袍更暖和舒适,请殿下宽宥臣衣着不得体之罪。”
刘子骏挑了挑眉,郝瑾瑜打算做什么妖呢。
“无碍,爱卿请起。”
郝瑾瑜双手交握于身前,微微弯腰低头,规规矩矩地站着,语调平缓道:“李大人现在肯定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臣认为这廷杖便免了吧。”
“对对对。”李佑兴疯狂点头,“臣定按照殿下所指示筹办丧礼。”
刘子骏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李佑兴感恩戴德:“谢殿下。”
众人退下后,刘子骏朝郝瑾瑜招手:“先生过来。”
郝瑾瑜摇摇头,拘了一礼:“于理不合,臣站着就行。”
“臣认为刚才殿下的做法有失分寸。”
郝瑾瑜说话黏黏糊糊,如同絮叨的老人家,“孙大人是殿下的二国舅,太后的亲二哥,殿下怎么可以当众脱二舅的裤子责打?众臣面上不说,定会在心底责备殿下不尊长辈。且您这般做,亦是打太后的脸,平白惹了嫌隙。臣认为您当……”
刘子骏斟了杯茶水,起身走到郝瑾瑜面前,言笑晏晏:“先生说那么多,渴了吧。”
郝瑾瑜眼睛澄亮,老子老气横秋当你爹,看你还怎么喜欢。
“殿下,臣不渴!”
他沉脸道,“就算臣真渴了,您也不能为臣子端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究的便是‘规矩’!殿下如此扰乱纲常,如何服众?!臣以为……”
刘子骏喝了一大口茶水,脸颊鼓鼓,嘴巴嘟嘟,猛地凑到郝瑾瑜面前,吓得郝瑾瑜后退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殿……殿下,你想干什么?!”郝瑾瑜惊慌失措道。
“侬不喝,锅喂泥~”刘子骏含糊不清地说道,又向他前倾嘟嘴。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郝瑾瑜蹭地爬起身,飞也似的跑到桌前,自顾自地倒茶。因为手脚慌乱,洒得到处都是。
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回头道:“我喝……”
眼前一黑,唇瓣一触即离,留下水润的清凉。
又被亲了。
“瑾瑜今日格外的可爱。”刘子骏眼尾带笑,声音舒朗。
郝瑾瑜:……
妈妈,我遇到大变态了!
第28章 约法三章
“殿下, 您太无礼了。古语有言发乎情止乎礼,您听说没?”
郝瑾瑜额头青筋跳起,无论如何要遏制住青春少年的躁动, 不能动不动就搞偷袭。这谁受得了,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他板着脸,严肃道:“殿下举止轻浮,臣看不到您对臣的丝毫尊重。”
郝瑾瑜那双丹凤冷眸自带冷气,加上有原身给大家留下的恐怖印象,相当能唬人。
刘子骏已明白郝瑾瑜的本性, 并不觉畏惧, 但怕把人惹毛, 适得其反。
于是道:“瑾瑜太可爱,孤没忍住,孟浪了~”
这挑逗的语气怎么回事?!
何止孟浪, 简直是浪!浪死了!
“你好生说话,再这样,我就走啦。不对,我干嘛来这,我现在就走。”郝瑾瑜忿忿道。
刘子骏双手撑桌,把郝瑾瑜围困在手臂间,来了个“桌咚”。
眉目含情, 散发着孔雀开屏的求偶气息。
两人靠得很近,衣袍相触。
郝瑾瑜呼吸猛然一窒, 刘子骏的膝盖再靠近一寸,他假太监的身份便要保不住了!
刘子骏见郝瑾瑜拼命往后仰, 严丝合缝遮掩的脖颈露出,雪白纤细, 青筋浮动,像雪山之巅的一抹青绿,引得人想触摸。
“瑾瑜……”
刘子骏压低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带着点缱绻意味 。
“蹭——”
眼前只留下残影,郝瑾瑜从侧边使出一招“潘周聃”钻了出来。
他撒腿就跑,不忘叫嚣道:“辞呈,中午,你等着!”
没跑出去两步,被揪住后颈衣服。
衣领扣得太紧,这一拉差点噎死,郝瑾瑜直呜呜。
“好了,不闹你了。”刘子骏笑道。
郝瑾瑜回头看他,确认道:“真的?”
像兔子见到天敌似的,有那么怕嘛……
刘子骏心想,我又不会吃了你……最起码现在不会。
“孤向你保证,未经你的允许,不会亲你,不做过界的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击掌为誓。”郝瑾瑜不放心道。
刘子骏:“依你。”
两人击掌过后,郝瑾瑜明显放松一些,扶正歪斜的毡帽。
“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刘子骏挑眉:“你承认喜欢孤?”
郝瑾瑜咬牙:“言语轻薄,也不行。”
“孤只是在称述事实。”
“辞呈……”郝瑾瑜道。
刘子骏无奈:“依你。”
郝瑾瑜得了保证,安心不少。
再接再厉道:“殿下年纪尚幼,未经人事,误把臣对您的关爱之情当成了爱情。这男女感情不是这样的……”
刘子骏反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先生曾有过?”
郝瑾瑜一下子被问住。他一基佬,男女怎么谈情说爱,还真不知道。就算男男,他也没搞过啊。
泪目,社畜没有爱情。
“总之,不是这样的!”郝瑾瑜斩钉截铁道。
“原来先生便是这样教学生的,未免太糊弄了吧。”
刘子骏忍俊不禁,略带挑衅道,“哦~孤忘了,先生是太监,恐怕也不知何为情爱。”
郝瑾瑜:……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刘子骏低头浅笑,“没准还得孤以后教导先生。”
眼见郝瑾瑜又要炸毛,刘子骏转移话题道:“先生,您刚才喝茶时,不小心把奏本打湿了。”
桌面摊开的奏折有七八本,被茶水湮湿,字迹模糊。
郝瑾瑜眨眨眼,心想这也不能怪他。谁要刘子骏老耍弄他。
刘子骏拿起其中一本,放到郝瑾瑜手上:“这长篇累牍的折子,孤看得实在头疼,先生翻译给孤听吧。”
郝瑾瑜接过一瞧,是一篇歌功颂德的骈文。辞藻华丽,韵律工整。这种文体发展到现在,过于卑靡浮艳。
但是先帝喜欢,所以一些无事可干的文官就很擅长写。再者,刘子骏也很喜欢这种浮华的文字。
估计有文官打探到喜好,特意写了一篇赞扬他赈灾功绩的文章,还在文里说应当要天下文人一同赞扬于民间,为太子登基造势。
郝瑾瑜把文章的内容大体复述一遍。好奇问道:“你不一直很喜欢骈文吗?”
刘子骏咧了咧嘴角:“孤现在喜欢言简意赅的文章,正如喜欢的人一样。”
郝瑾瑜耳朵一热,又开始了。浪死他算了!手有点痒,想打人。
“这些东西每日只会干些花里胡哨的无用之物,讨巧献媚。”
刘子骏转回正题,冷道:“写这篇文章的官员杖责三十,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郝瑾瑜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这处罚未免太过严厉。这人并未犯太大的过错,先帝朝堂的风气一直如此,你一上来就施以重刑,会令百官心寒,很可能增强三皇子的势力。
再者,他所言的也并全无道理。新帝登基,做一些宣传,增强百姓对你的期待也很重要。”
郝瑾瑜身为广告人,深知营销的重要性。
不然历代历朝的皇帝何必大费周章地给自己编造神话背景。“刘邦斩白蛇,赤帝杀白帝”不就是这个道理。
“何许如此?孤做得好,百姓自然爱戴。当年武皇先祖立国,从不遮掩自己的庶民佃户身份。我大梁王朝的皇帝便当如此,行端坐正,货真价实。”
刘子骏继续道,“孤最厌烦阿谀奉承的社稷蠹虫!”
郝瑾瑜无奈叹口气,直言说服道:“殿下能与武皇比吗?”
“怎么不能!”刘子骏不满嘟囔。
老子本来就是武皇。
郝瑾瑜:“武皇打江山花了十余年,救万民于水火,是开国帝皇,是开元之始。他的功绩摆在那里,无人能不信服。
恕臣直言,如今的大梁朝外有强敌瓦剌虎视眈眈,内里百姓民不聊生,大厦将倾。
百姓对大梁皇室信任危矣,而您又没有多大的功绩,若不使些手段给予百姓希望,他们也许熬不过这个寒冬,便要揭竿而起了。到时,您只是下一个武皇的奠基石罢了……”
“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刘子骏撇嘴道,“之前还各种夸孤雄才大略呢。”
“呵呵。”
郝瑾瑜翻了个白眼。之前就是舔得太过,才把你这棵小苗苗掰弯。
“臣认为这人说得虽然有理,要天下学子作诗写赋赞扬,只会适得其反。
不如找人编些话本故事,亦或者编成通俗易懂的顺口溜更容易广泛传播,被人铭记。”郝瑾瑜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说道。
刘子骏:“就依你所言。”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颇需费些心力。臣暂时没想好找谁合适。”
郝瑾瑜深知,一句好的slogan需要几百上千次的思考,一点也并不容易。
刘子骏看他皱着眉头,汗珠沁出鼻头,笑问道:“你不热吗?”
御书房内生着旺盛的炭火,宛若春天。郝瑾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热才怪呢。
他扶了扶好似火炉的毡帽,面如老僧:“臣,不热!”
刘子骏好笑地摁住他的毡帽,郝瑾瑜立刻像跳脚的猫,护住毡帽,睁圆眼睛:“你说过未经我的允许,不能擅自动我!”
“孤说的是未经你的允许,不做过界之事。难道在先生眼里,脱顶帽子也算过界……”
刘子骏促狭地笑道,“那先生的想法也太……啧。”
这一声“啧”字,把“思想是肮脏的,看什么也是脏的”这句话表现得淋漓尽致,且无限嘲笑。
郝瑾瑜:好生气,但反驳好像显得自己真那什么似的。
就他妈两个字“吃瘪”。
在郝瑾瑜想到脑子冒烟,该如何反驳对方,脑袋突然一凉,瞬间舒爽。
刘子骏把毡帽给摘了,继续道:“束才。”
门外侍奉的束才应声推开门,瞧见殿下和郝大人近得离谱,郝大人更是“含羞带怯,脸颊嫣红,香汗淋漓”。
郝大人的情态简直与《娇小姐夜会情郎》话本里,两人私会缠绵时的描述一般无二。
这这这……他果然猜得没错。殿下和郝大人确实有不伦之恋!
“殿下有何吩咐?”束才不敢再看,小声问道。
“叫人去赐卿宫,取郝大人的外衣来。”刘子骏道。
束才几不可闻地嘶一声。
前菜已经吃完了,这是打算享用正餐呢。
“奴才遵旨。”束才屁颠颠走了,背影散发着几分快活的气息。
“何必麻烦束公公,臣自个儿去一趟。”郝瑾瑜眼巴巴道。
“你且坐下,我们好好聊聊这官员的人选。”
刘子骏不容分说地推郝瑾瑜坐定,自个却没事人似的站着,继续说道:“陆明远如何?天下学子之师,文采定然斐然动人。”
“不合适吧。”郝瑾瑜道。
刘子骏冷笑道:“有何不合适?孤认准了他来做这件事,还要他多编几个版本的话本,看看如何生动多彩。
孤要他把你也写进去。他不是打过你,孤便要他把你挪用私库银子的英雄事迹写得感天动地,孤要他为你歌功颂德,为你写唱赞歌。”
郝瑾瑜:他曾当众打陆明远的脸,但刘子骏现在的做法堪称打脸plus。
太狠了,果然是小心眼子星人。
嗯……他怎么心里有点小高兴呢?
郝瑾瑜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和刘子骏相处久了,也缺德了。
第29章 话本
大梁朝新帝登基, 第二年有特许恩科取士的习惯。
这是陆明远的强项,他对此十分上心。新皇对那狗阉官宠爱有加,他得罪了阉官, 必须尽快取得新皇的谅解,方能保住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陆明远手持奏本,前往御书房觐见,正巧遇见束才公公手捧赤色蟒服袍往御书房走。
这蟒服袍格外熟悉,分明就是狗阉人的御赐官服。
陆明远内心惊诧,面带和善地问道:“束总管, 臣有事禀告殿下, 劳烦通传。”
束才向对方甩了个不懂事的眼神。
殿下和郝大人还没开始呢……陆明远真会挑时间。
陆明远古板迂腐, 最是清高,很瞧不起宦官。郝大人权势隆盛,太监们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官员们对公公都很敬重,哪怕束才之前只是东宫的打扫太监。
两年前,陆明远考验太子功课。他打扫落叶,不小心撞到了陆明远,叩地求饶。
对方高高在上,眼神鄙夷仿佛在看垃圾,朝他的头顶吐了一口粘稠腥臭的老痰。
凭什么不把他当人看?太监也是人啊!他也是有爹生有娘养的人!
束才愤怒到极点, 把这份耻辱深刻在心底。
然而,陆明远早已不记得他了。
如今面对东宫总管太监, 毕恭毕敬,神情慈祥, 哪还有半分高傲。
可笑!
束才内心冷哧,表面笑语盈盈道:“殿下正忙着呢, 奴才好意奉劝阁老不要通传,再等上个把时辰为好。”
陆明远瞥了眼蟒服,皱眉道:“殿下是否正与郝大人商量重要事情,为何要换衣?”
“阁老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奴才可以理解。有些事,我等莫要多问的好。”
束才朝陆明远眨了眨眼,神情暧昧。
陆明远活那么大岁数,哪能不明白,顿时怒火中伤,愤愤难平道:“殿下新孝,竟与阉人行敦伦之事!淫.秽至极!天理不容!身为臣子,必须劝殿下悬崖勒马!”
说罢便要往门冲去。
束才伸出一脚,陆明远跄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砖,鼓起好大一个包。
“陆大人,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足以千刀万剐!”
束才阴狠地瞪他一眼,“奴才奉劝大人好自为之,莫要老来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陆明远望着束才离去的背影,内心悲怆不已,又害怕得身体瑟缩,竟流出两行热泪。
束才进了殿门,将蟒袍呈上。
刘子骏笑吟吟道:“先生扣子系得一丝不苟,不好解啊,需要孤帮忙吗?”
郝瑾瑜恼怒地拽过蟒袍,前往屏风内换衣。
束才低声道:“殿下,陆阁老求见。他看见蟒服,言语无状,奴才派人将他拦下了。
殿下要陆老回去,还是请个太医看看?”
隔着屏风,刘子骏能够看到郝瑾瑜朦胧的身影。腰肢伸展,臀部挺翘。
他手托下巴,眼睛都不眨,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个言语无状法?”
“那话语太难听,奴才怕污了殿下的耳。”束才小声道。
刘子骏无所谓道:“你说,孤恕你无罪。”
束才几乎附在刘子骏耳边,声音极小:“他瞧见奴才端着郝大人的蟒袍,便心生龌龊,大骂郝大人妖邪媚主,骂殿下……先帝新丧,却与阉人白日宣淫,污秽至极……”
郝瑾瑜蹲下身整理裤脚,饱满挺圆的臀部,微微勾起的细腰,看得刘子骏眼神发热。
宣淫啊,真是个好词呢。
他喉结滑动,嘴角带笑:“陆明远人老了,没想到眼神倒是毒辣。”
束才内心惊涛拍浪,实锤了。殿下果然和郝大人两情相悦,互相爱慕。
两人虽为男子,一高大威严,一纤细冷傲,真真十足登对。这不比他看过的话本来得精彩?!
能要太子心悦之,郝大人以后便是他束才最钦佩之人!
“宣陆明远觐见。”
刘子骏抿了口茶水,眯眼道。
郝瑾瑜前面的都没听见,倒是听到最后一句。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道:“殿下,臣想隔着屏风,回避一下陆大人,省得尴尬哦。”
刘子骏宣见陆明远,定要说宣传话本的事。
他若在场,陆明远羞愧太过,万一拒绝了呢。岂不是没好戏看?
不如躲在后面偷偷听,这小老头的反应肯定很好玩。
郝瑾瑜有那么点子缺德在身上。
那语调的欢快,刘子骏听得十分清晰。
他勾了勾唇,宠溺道:“屏风后面有床榻,坐那听,别累着。”
陆明远进来,行完礼,环顾四周不见郝瑾瑜身影,内心惊讶不已。
未等他细想,刘子骏问道:“陆卿有何事要禀告?”
陆明远恭敬道:“明年虽然没有三年一度的科举,按照新帝登基惯例,殿下应特赦恩科,选拔人才。
离春闱虽有些日子,但今年南方大旱,各地举子进京困难,臣认为当早早布局筹划,保障恩科顺利进行。”
刘子骏颔首:“卿所言极是。”
他亦有这打算。朝堂陈旧腐朽之气浓重,官员的身家背景盘根纠结,寒门子弟鲜少有出头者。
而这一切,陆明远脱不了干系。
刘子骏翻阅过历年中第卷宗,在陆明远任主考官的许多年里,寒门取士者寥寥无几。
录取者莫不是世家大族子弟,便是地方豪绅。其门阀阶级观念极为浓重,根本不是好的主考官,也不适宜当重臣。
陆明远:“臣多年负责恩科,有经验……”
“奏本,孤会看。此事再议,孤还有更紧急的事需要你来做。”
刘子骏打断他的话,说道:“大梁内忧外患,百姓与朝廷心不齐。孤即将登基,当树立‘君爱民民拥君’的典范。
孤想编写话本和顺口溜,把孤与南地百姓共抗灾的故事广为流传。朝堂擅笔墨者众多,唯有卿之文采让孤最为敬佩。”
陆明远被架着这么一夸赞,颇有些扬眉吐气,立刻应声道:“老臣定不辜负殿下重托。”
屏风内,郝瑾瑜坐于床边,摇晃着双腿,好笑地摇了摇头。
刘子骏当真半点君子风范没有,拉得下脸糊弄人心。
“这事情要写得跌宕起伏,喜闻乐见,有始有终,富有帝王色彩。”
刘子骏抛出要求,诱导道:“陆卿以为从何处写起比较合适?”
陆明远略一沉思道:“当从殿下不顾危险,主动请缨南下赈灾,拍卖筹款又得武皇天佑开始写起。既彰显殿下的为民之心,又带有武皇神降,定能吸引阅读。”
“大人说得正合孤的心意。”
刘子骏微微一笑,“既写武皇天佑,自然要把这件事反转精彩的后续写进去……你明白吗?”
陆明远为官多年,瞬间了然:二皇子污蔑殿下偷二十万两银子冒充武皇天佑之事,一定要大写特写,要把二皇子塑造得尤为卑劣。殿下要提升自己名望的同时,贬低二皇子的形象。
“二皇子所作所为,臣定如实描述。”
刘子骏道:“孤的先生在此事件中受了莫大的委屈,还曾被陆卿冤枉鞭笞。当然啦,陆卿秉公办事,孤亦不能苛责。但这份委屈……”
陆明远的脸色尤为调色盘,青红白绿,难堪到极点。
殿下的意思:他不仅要写书赞颂狗阉官的大义,还要在书里把自己塑造成是非不分的大恶人,还要写出羞愧忏悔之意。
他要么成为百姓唾弃的昏官,要么在现实里被“苛责”,生死难料。
殿下哪里是让他写书?殿下分明是摆了两种死亡方式,让他选一个来谢罪。
陆明远久久不能回答。
刘子骏声音一扬,冷道:“话本传播得好,你便是大功一件,想好了吗?”
民间的庸俗读物算不得文学,没有官员会相信。
正史!正史才能万世流传。没错,他在正史中依然名满清誉。
陆明远以后世名声说服了自己,相信自己虚构的美好未来。
“臣定不辱使命。”
陆明远脸色灰败,仿佛断了气的人,毫无生机。
接下来无论刘子骏说什么,陆明远只会木讷地附和。
刘子骏讲了出发时,郝瑾瑜送上的大氅,迎着清晨的初阳,跪在自己面前;讲了他们骑马时的趣事;讲了郝瑾瑜不顾个人危险,救助小姑娘的情形;讲了郝瑾瑜日夜帮助协调款项,没有丝毫抱怨;讲了他干冒杀头的罪,一人承担挪用先帝私库的担当;讲了他日夜守护于他的身旁,共同度过鼠疫难关……
陆明远从刘子骏的口吻中,看到了一个绝对不是郝瑾瑜的郝瑾瑜。
有情有义,善良可靠,甚至有点可爱。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认为自个小瞧了郝瑾瑜的心机,成功蒙骗了殿下,获取殿下的信任和真心。
这个阉人是是先帝的侩子手,是先帝的残留势力。新帝登基,舍弃郝瑾瑜才是最有利于稳固皇权的选择。
他小瞧了阉人,更小瞧了殿下对阉人的心。
陆明远想:一步踏错,弥补起来便是钝刀割肉般煎熬。
不过,他绝不耻于阉人为伍,哪怕形势所迫。他的品德始终是高尚的。
说了大半时辰,刘子骏意犹未尽地结束,摆手要陆明远离开。
陆明远恭敬地退了出去,在合上门的刹那,看见一抹赤红的身影从屏风内缓步走来。
刹那间,所有的自尊被踩在了脚下,狠狠践踏。
陆明远离开的身影弯曲成弧形,佝偻而踉跄-
郝瑾瑜坐在床边,听着刘子骏讲述他们之间的过往,如在脑海里放映了一部电影。
暖暖的热流充盈起内心,涨涨的,热热的、酸涩甜蜜的。
他和刘子骏,好像真的在慢慢相爱。
第30章 冷
刘子骏这个黑心老板绝不放过可怜打工人。
他在书桌旁边又摆了张椅子, 遇到言语晦涩、字数又多的奏本,便丢给郝瑾瑜,翻译给他听, 活像半个文盲。
郝瑾瑜起初还认认真真办事。无奈看着一堆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实在枯燥又费脑。
没过多久,就趴在桌面睡觉了。
刘子骏从繁杂的公文抬起头,入目便是压出圆鼓鼓弧度的脸颊。
眼神细细巡过每一寸肌肤,刘子骏抬起笔朝脸上画去。
“殿下该用午膳了。”
束才催促道。
午膳!
郝瑾瑜耳朵动了动,瞬间清醒, 星星眼问道:“吃什么啊?”
束才瞧见他的脸,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对不起大人。”他连忙道歉道。
郝瑾瑜额头顶着两朵依偎的墨小花朵, 一脸懵逼。
束才指了指自己的脸,暗示他。
糟糕,留口水了!
郝瑾瑜抬手擦拭嘴角, 干干的,没有啊。
一系列的举动,呆得可爱。
始作俑者在旁边低头忍笑,抖成了筛子。
束才小心地看了眼太子,比口型道:“有墨迹。”
郝瑾瑜发现刘子骏在偷笑,霎时领悟。
甘霖娘!幼不幼稚!
说时迟那时快,郝瑾瑜抄起笔在刘子骏脸上, 从左到右来了一道,恰好划过鼻头, 好似拱了一笔子灰的小狗。
刘子骏的眼神逐渐冰冷,严酷狠厉。
郝瑾瑜咯噔了下, 刘子骏再怎么说也是天子,怎么能容许他人随便戏弄……他睡的过了头。
“你把孤的脸弄脏了, 你要给孤洗脸。”刘子骏严肃且认真。
郝瑾瑜:……是他想多了。
“你还把我的脸弄脏了呢。”郝瑾瑜反驳道。
刘子骏眉毛一挑,冲他眨眨右眼:“愿意替你效劳。”
wink是什么鬼……
“我拒绝!”就算冲他撒娇,他也绝不退让半分。
半刻钟后。
纤细白玉似的手用香胰皂打出泡沫,贴在刘子骏的双颊揉动。
郝瑾瑜呼吸略显局促。尽在咫尺的距离,刘子骏又目不转睛盯着他,郝瑾瑜羞得眼睛不知该看往何处。
手下养尊处优养出的脸颊清透白皙,没有毛孔,细腻软绵弹滑,如同婴儿的肌肤。
任谁也想不到肌肤的主人是如此强势冷峻。
郝瑾瑜胡乱地揉搓几把,速速抽离:“好了。”
刘子骏一把钳住退却的手腕,大手借着泡沫的顺滑,拇指从虎口挑进手心,轻轻摩挲。
手心传来的痒意直达心底,郝瑾瑜呼吸更重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刘子骏放在手里把玩的小猫,逃不开躲不掉,抓挠成了不痛不痒的撒娇。
“没洗干净。”刘子骏低声道。
捏住他的手从额头轻抚过眉心,又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走,最后落在嘴角。
刘子骏侧头,蜻蜓点水地轻吻郝瑾瑜的指尖,红唇沾了白色泡沫,娇艳诱惑。
郝瑾瑜心脏被猛然击中,心跳紊乱得快要跳出胸膛。
妖精吧,这才是真正的妖精!
“瑾瑜曾经这样摸过我吗?”刘子骏低声问道。
“什么叫……摸,是洗脸,洗脸!”郝瑾瑜红着脸纠正。
“没摸过啊?”刘子骏尾音上挑,一波三折震得他的心跳也跟着颤成波浪线。
不能再这样!不能再这样被迷惑下去。
郝瑾瑜扯出挑衅的笑意:“摸过啊,怎么没摸过。你十一岁被蛇吓到,哭鼻子扎进我怀里,我抱着你哄了老半天,摸过你的头。”
小屁孩,老子当过你爹!
刘子骏面色果然一僵,拉住他的手往头顶一放,大手掌结结实实摁住,道:“现在你也要摸我的头!”
“卧槽——都是泡沫。”郝瑾瑜无语道。
“你不仅要摸我的头,还要帮我洗头。你没有帮我洗过头吧?”
郝瑾瑜大无语地摇了摇头。
洗脸摸头又洗头,伺候儿子呢。
这小子果然有严重的恋父情结!
这话甚合刘子骏的心意。
他虽然知道郝瑾瑜只有记忆,并没有和原身太子接触过。但该死的,他有记忆!
郝瑾瑜就该和他一样,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才对,而不是两个刘子骏。
在刘子骏强硬的态度下,郝瑾瑜不得不卷起袖口,替他洗头。
使劲地摆弄着刘子骏的头发,柔软的,乖顺的,孩子气的……嗯……头发。
郝瑾瑜轻轻晃动脑袋,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柔软心动。
暗道,咱万岁头上动土,独一份的牛逼。
洗罢头,又替刘子骏擦干。
这么折腾一番,郝瑾瑜手臂累得发酸,肚子也饿得难受,坐在凳子上发懵,再升不起半点迤逦心思。
刘子骏:“要梳头……你没帮我梳过头吧?”
“梳你个鬼!”
郝瑾瑜终于火了,猛踹刘子骏的椅子脚,撒腿就跑。
刘子骏不顾寒冷和礼仪,披散着半干的长发,犹如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的狗子,笑着逗弄。
“不梳就不梳嘛……怎么还骂人呢。外面寒凉,你穿得少,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脸上的墨迹,我还没帮你洗呢……顶着这样一张脸,被人瞧见有损你九千岁的威严,对不对?”
“不用,老子自己洗。约法三章,懂?”郝瑾瑜不耐烦地说道。
刘子骏:“我这是礼尚往来,怎么算过界呢?”
“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过界,什么叫他妈的过节。”郝瑾瑜咬牙切齿道。
薛定谔的过界呗。只有太子殿下认可的过界行为,才叫过界。
他算是看出来,刘子骏只嘴上说得好,实际可劲占他的便宜。就他娘的是个无赖。
刘子骏被郝瑾瑜震怒的口吻吓到,低声哄道:“真生气啦……”
郝瑾瑜见他紧跟不舍,心想,去你的。
一脚踩在刘子骏的靴子,趁他吃痛之际,撒丫子飞跑。
路上的侍从们见到了都得赞一声郝大人深藏不露,轻功了得。
庆幸赐卿宫距离御书房不到一里地,看见他这副尊容的人不算多。
郝瑾瑜回到宫内,打了清水,认真把脸洗干净。
清冷的水逐渐要他的头脑冷静下来,继而后怕不已。
他怎么就对刘子骏又骂又打了呢?那可是储君啊。
肯定是低血糖犯了,饿昏了头。
郝瑾瑜高声道:“来人,拿饴糖来。”
推门而入的人令郝瑾瑜大吃一惊:“庆雾?!”
庆雾见郝瑾瑜脸色煞白(冷水洗脸冻的),快步走到面前,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好的饴糖,递到郝瑾瑜手边。
“大人,先吃糖。”
郝瑾瑜拿过饴糖,放入口中咀嚼。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禀报吗?”
庆雾见他都是晚上,还是头次白天就来找他。
庆雾的榆木脸难得显出情绪,略带怒气道:“陆明远一路骂骂咧咧地走,说大人魅惑储君,各种难听的话不堪入目。”
郝瑾瑜一下被糖噎住,轻咳两声。他可太冤枉了,到底谁在魅惑谁……
“属下明白,陆明远一家明日必暴毙而亡,查不出任何的痕迹。”庆雾眼内杀气一闪而过,坚定道。
“不用!”
郝瑾瑜立刻出声制止,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可有他人听见?”
庆雾:“这倒没有。一旦遇到人,陆明远便会住嘴。”
郝瑾瑜摆摆手:“不用管他。”
“大人您一向最厌恶他人背后嚼您舌根,一旦发现,断手断脚都算是轻的。”
庆雾狐疑道,“大人,您有些不一样了。”
郝瑾瑜微微一僵,故作轻松道:“如今新皇未登基,对洒家多有防备,吾等行事要小心低调。”
“大人说得有理。还有一事……属下为暗卫首领,日常负责保护先帝的安全,如今先帝死了。
昨日,太子召见我及负责保护皇上的二十位暗卫,派人将我们分别置于不同的房间,同时进行讯问。
询问我们的身家背景、日常生活,并要我们叙述某日值班的详情……太子在用各种手段,寻找破绽,揪出我们的人。”
郝瑾瑜脑海“嗡”一声响,极为刺耳。
刘子骏拒绝了他的暗卫名单,然后翌日就开始抽丝剥茧要查出他的人,今日便面色如常地与他逗趣调戏……
他怎么能做到问心无愧与他调情?!
太可怕了!
郝瑾瑜内心那点欢愉的火苗熄灭了。
刘子骏这样的人,他毫不怀疑,上一秒在甜言蜜语,下一秒便能拧断他的脖颈。
他浑身微微发抖。
“大人,您怎么了?”庆雾焦急道。
“冷。”
庆雾四下望去,入眼望不见任何的衣裳。犹豫片刻,脱下外袍,小心翼翼地为郝瑾瑜披上。
以前他是皇帝暗卫,不可能和郝瑾瑜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郝瑾瑜的身边,关心他,侍奉他。
“大人,暗卫虽有一人暴露了身份,却已被我悄然无声地处理掉,找不到尸体。太子想全部揪出我们的人,也没那么容易。”
庆雾叹息道,“先帝驾崩,按照规矩,我们无法再担任新帝暗卫。太子以此为由,把我们调入了侍卫队,变成明面上的人。属下还有三名暗卫,被安排进赐卿宫,护卫您的安全。”
郝瑾瑜吞了吞唾沫。
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刘子骏若想要他的暗卫名单,他愿意双手奉上,只要肯放他离开。
“若还有人被抓,不要再杀他们了。你这样做,无异于挑衅。”
郝瑾瑜脸色晦暗,不能再死人!
庆雾:“可是,若真被太子一步步剥丝抽茧地找到所有人,您会有生命危险。”
暗卫情报系统不只有暗卫的人,还有深藏于各宫的侍女太监们。他们在皇宫编织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网,郝瑾瑜便是结网的蜘蛛,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猎物。
就算太子想要动郝瑾瑜,也要掂量掂量在郝瑾瑜死之后,他能否逃得过暗杀。
这是郝瑾瑜博弈的底牌。
有了这张底牌,郝瑾瑜甚至能悄无声息地搞死太子,扶持四皇子登基,仍旧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我知道,我要好好想想。”
郝瑾瑜脱下外袍,还给庆雾,柔声道:“既已成为太阳之下的人,你也好好享受明媚的阳光,放轻松些,不要每日摆着一张臭脸。”
庆雾握紧衣袍,垂眉应是。他一直有阳光为伴,郝瑾瑜便是他的太阳。
房间内只剩下郝瑾瑜。
他体力不支地跌坐,双手摁住酸涩微痛的胸膛。
该死的!他刚才对刘子骏又打又骂,非死得五马分尸不可。
许久后,他站起身前往后院,打算继续替自己挖坟。
望着平整如境的地面,遍寻不到一处坑洼。
郝瑾瑜放声大骂:“是谁?!是他娘的谁平了老子的坟?!老子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