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列传》第九十六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场记在镜头前打了板,镜头开始运转。

    苏玉尘已经换上了鸣鹿公主的淡蓝色衣裙,这身衣裙实在好看的很,波光粼粼的裙裾上缀着串珠流苏,衣角袖笼都用丝线精致地锁了边,暗纹刺绣把考究的衣料拉升到了非常精美的高度。

    头上梳着发髻,下半部分垂坠及腰长发。

    淡蓝色的晶莹珠饰,点缀在发髻上,还有一小簇细钻,贴在右侧的眼睑下方,沿着杏眼的弧度,慢慢上扬。

    苏玉尘扮相好看极了,以至于监视器后的、围在外围的,剧组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但她不只是好看,更把公主的那种气质,端庄中散发的高贵笃定,都展现了出来。

    高导在监视器后面,微微点头。

    从监视器上面的瞄准框上移开目光,就看见端庄持重的公主殿下,正沉着目光,在所有的瞩目中,款款而行。

    长裙曳地,鸣鹿公主来到宫宇穹顶下,回身看了一眼茫茫高阶下的文武百官,然后一甩宽大的袖笼,将一众身影甩在了身后。

    旁白有人喊:“鸣鹿公主到——”

    苏玉尘双手置于腹前,掌心向内,左手压右手,肩膀端平,哪怕行进之中,依旧微微仰着头。

    发饰衣着颜色冰沁的色泽,仿佛她就是如此沁凉如水。

    短短一段行走,气势更是拿捏精准,把公主那骨子里带的高贵骄傲表现了出来。

    现场安静地看着,没有人认为她是苏玉尘。

    大家眼睛里看到的,俨然就是高贵典雅的鸣鹿公主。

    纤细高挑的身影穿过层层叠幔,来到了金龙宝座之前。

    宝座在玉阶之上,仿佛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被层层叠叠的纱幔隔开了视线。

    停顿了片刻,她矮身一礼:“鸣鹿参见母后殿下。”

    “多年不见,母后安好。”

    台阶之上,一名艳丽华服的女子负手玉立,正背对着她,那长长的裙摆和阔型披肩,如昂贵锦缎的瀑布,一路顺着华台流淌下来。

    阮梦卿缓缓转了过来,圣皇后眉心点着艳丽的火焰花钿,长眉入鬓,肤白唇红,一双杏眼里都是岁月赠予的宽和与淡定。

    “我儿,好久不见。”

    她说着,缓缓坐下,那金色的龙椅宽大,却被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填满,并不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她就应该坐在那里,俯瞰天下苍生。

    “母后,这次我回来,便不走了。”

    苏玉尘说这话,略敛了敛眸,长睫颤颤,似乎掩饰了什么情绪。

    “我知你所求事,但你所求艰难,也执意如此,不悔吗?”

    圣皇后站了起来,身后的两位侍从立刻拎起那垂地的披肩,躬身低头,恭敬地随着她向前进。

    片刻,那缀满珠花的鞋子踩在了地毯上,停在了苏玉尘身前。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离得很近。

    却隔着一片云锦纱缎,半透不透的面料,隔开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孔。

    “儿臣,不悔。”

    苏玉尘铿锵有力地将这几个字吐出,随后宽大的袖笼飘逸一扬,双手执礼,再度深深一拜。

    这一次,行的是躬身拱手的君臣礼。

    佩环叮当,发饰上天青色缀珠流苏轻轻摇曳。

    圣皇后眼底滚过一丝情绪,很快平静下来,脸上依旧满是威仪。

    “好,我儿既不悔,那孤就看你今后如何。”

    她抬起手,双指指尖轻轻一抬。

    立刻有两名宫人动作整齐地将纱幔掀起。

    红纱开幕,圣皇后与鸣鹿公主面对面站着。

    机器静默无声地滚动着电子胶卷,记录着一道如烈焰般曳地红裙身影、一抹如天青色流苏纱衣姿容,两道身影对峙。

    “青川十三郡,出兵否。”

    “不止青川,还有英州二十四城,儿臣都将亲手夺回来。”

    阮梦卿望着苏玉尘的眸子,圣皇后淡定中隐匿着不忍。

    苏玉尘也回望阮梦卿的眼眸,鸣鹿公主眸子里跳动着藏也藏不住的火焰。

    两双极其相似的杏眼,两张很相似的面孔,那两种气质虽不一致,但妙就妙在极其的相合相成。

    她们便就这样被目光注视、被摄影机捕捉记录,仿佛隔着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对望着。

    想靠近,却又怕互相伤害。

    “咔!”高导举着喇叭:“完美!”

    说不出为什么,现场竟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散。

    苏玉尘也才从那种状态里脱离出来,好久回不过神,只能轻轻抚着心口,点头和大家打招呼。

    这大概就是和高手飙戏的难言之感吧,太淋漓尽致了,太恣意纵容了。

    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真的和圣皇后对话,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鸣鹿公主,而圣皇后就是自己的母亲!

    这个想法真大胆,苏玉尘连忙在脑海里抽自己脑袋:“演戏而已,给我清醒一点!”

    高导带着执行导演迎上前来,笑得皱纹都深了。

    “太好了,这场戏真精彩,我之前还在担心是不是自己又意气用事,真没想到小苏竟然能接住梦卿的戏,看你俩演戏太精彩了。”

    “是啊,这不是捡到宝了吗!”旁边执行导演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突然有人说:“影后和小苏,你俩真像。”

    经他一说,大家都十分认可。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女儿呢。”

    “小苏真的太有说服力了,这就是圣皇后和鸣鹿公主本人啊!”

    “这下‘亲母女’上阵,收视率稳了。”

    苏玉尘连忙和工作人员推说客套,很谦虚,也很认真。

    说了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如果演的不够好的话,可以尽管提出来,她可以一直“再来一条”。

    这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阮梦卿则手按着心口,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搞不懂为什么心跳频率有点奇怪,以至于她把目光落到苏玉尘身上。

    那白皙的脸上是很标致的一双杏眼,很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灿烂,如同阳光一般很容易感染人。

    就如同此刻从门口斜照进来的冬日暖阳,笼罩在这个女孩子的侧脸,勾勒出挺拔的侧颜线条以及身体轮廓,仿佛给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氤氲柔和的光影效果。

    发饰和发丝都反射着暖色的光,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沁着甜意,好像这阳光和她的本质一样,都带着柔软的暖意。

    她叫,苏玉尘吗?

    -

    这场戏又补了两个机位的镜头,都是一条过,随后就是赶着拍摄刘若萌之前那些戏份,再没有和阮梦卿同框。

    虽说拍了很多场,但是她这几天已经把鸣鹿公主的戏份嚼的烂熟于心,这些补拍的场次几乎都是一条过,被现场工作人员取了个雅号,叫“苏一条”。

    所以今天就算场次多,但是拍完计划内工期,时间倒是不算太晚。

    辞别了众人要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时间刚刚好不到五点钟。

    苏玉尘想着今天还能早点回去,还能去菜市场买个鸡架,回去给妈妈煲一锅鸡汤,这几天心里的阴翳渐渐冲散了一些。

    她又弄不清第几次想起沈雾,一想起来,心口就是一股酸涩。

    想起沈雾的微笑,沈雾的跋扈,还有沈雾霸道地提要求却总是为自己好的样子……

    “……”

    “算了吧,还是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那种不胜寒的高处,自己还是不要去“高攀”了。

    到时候黄粱梦醒,才发现是委屈了自己,取乐了外人。

    得不偿失。

    苏玉尘强压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痛感,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提着裙摆抄了近路,赶去化妆组。

    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小花园里,传来了女生哭泣的声音。

    花园灌木后,刘若萌在举着电话大声地哭,边哭边讲电话:“我都来和高导那个老头道歉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我那么诚恳,他甚至都不愿意见我!呜呜呜……”

    “也不是我非要泼她的啊!”

    “这下好了,我不光这个角色没了,别的在谈的角色也都不要我了,我没有钱,怎么给两家流浪动物救助中心投钱啊!那么多猫断了粮,还是大冬天,可怎么办啊!”

    “你放屁!我谁也不去陪!”

    刘若萌尖声呵斥,完了就把手机摔了。

    她脾气是当真大,但眼下也只有狂怒的份儿。

    这一刻,苏玉尘完全后悔走这边,甚至希望哪路神仙开个恩德,时光小小地倒流一下。

    但冬青树从那么高,也不一定能看见吧……

    她提着裙摆刚一转身,裙裾上装饰的琉璃珠串互相磕碰,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动。

    “叮叮铃铃”过后,苏玉尘提着裙子僵在那里,刘若萌猛地抬起头。

    下一秒——

    “站住!”

    “别跑!我看见你了!你还跑,站住!”

    两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在仿古的长廊里一个追一个赶,古装飘逸,时装时尚,要不是刘若萌现在妆花得和鬼一样,确实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刘若萌终于扯住了苏玉尘的胳膊,硬是把已经跑出去好远的人给抓到了。

    “你跑什么啊?!”刘若萌脸上挂着眼泪,眼妆花成了小脏猫。

    为什么不能跑,这里僻静无人,等着你来再欺负吗?

    苏玉尘迫于无奈,转过身来:“要不是今天裙子太大,你可跑不过我。”

    ——我可是天天挤地铁赶公交的练家子。

    “……”

    刘若萌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终于一跺脚,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我哪里欺负你了,明明是你在欺负我~!”

    她哭得震天响,一点形象都顾不上了,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苏玉尘的腿:“不行,你得给我想办法,毕竟我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个落魄样子的!”

    苏玉尘本来衣服就繁复,束缚着手脚,这会被突然抱大腿,要不是伸手扶住了长廊的柱子,重心差点稳不住。

    “你要我怎么负责,是我教你不好好背剧本现场欺负别人吗,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我那不叫欺负!”刘若萌止住哭声,哽咽起来:“他们,他们都说我什么错都没有,都是别人的错,我有时候脾气不好只是压力大,那算不上什么,我的助理们,还有我公司的经纪人,他们都这么说。”

    “……”

    “……”苏玉尘叹了口气,“那你就去找他们吧。”

    “呜呜!”不提起还好,一提起刘若萌的眼泪再度开闸泄洪。

    “他们呜呜!他们出事了以后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呜呜!经纪人还让我给高导道歉,我道歉了,可是高导不接受,他们,他们都放弃我了!”

    “不行!你得赔我!”说着,刘若萌一骨碌爬起来,去扯苏玉尘。

    “谁让你长得这么白!”

    “谁允许你长得这么白!”

    苏玉尘把她手臂格开,她趔趄了一下,又跳脚大喊着:“我不管,你得想办法补偿我,你得对我负责任!”

    她说着这些“扑朔迷离”的怪话,眼看着就扑了上来。

    苏玉尘侧身一闪,刘若萌自食其果,扑倒在了地上。

    “你竟然还敢摔我!”

    她一下摔倒却并不甘休,爬起来就扯苏玉尘袖子,

    口中念念有词:“你要负责任,你要对我负责任!”

    “……”

    原本追来的两个助理吓得躲在草丛里,不敢吱声。

    “妈呀,什么?小萌姐要苏玉尘负责任?”

    “这么死缠烂打,我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边脑洞大开,这边争执还在继续。

    随着“刺啦”一声锦裂之音响起,苏玉尘的戏服袖子裂开了一道口子。

    衣服料子很好,撕开了以后口子也支棱着,随风摇曳,恍若一个咧着嘴傻笑的乐天派。

    “刘若萌!”

    苏玉尘也是真的动了气,她一把扯过弱鸡一般瘦弱的刘若萌,把人翻了个面儿,坐在那里把人肚子担在自己的膝盖上,抬手就对着那屁-股打去。

    “你这么跋扈,是不是自食恶果?”

    “不好好钻研业务,每天就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几岁了?”

    “都是成年人了,是不是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任?”

    每说一句,就打一下。

    刘若萌趴在那里,挨一下打就嗷嗷大叫一声,看得那俩助理捂住了嘴。

    “我去,大白天play啊?”

    “好狂野啊!”

    说着,苏玉尘又是一巴掌落下,打得刘若萌嗷嗷叫唤。

    “我是不会对你负责任的,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对你负责任?”

    “啪”

    “你哪里值得我负责任?”

    “啪”

    “我不对你负任何责任!”

    草丛里偷看的助理双眼拉成一条直线,齐齐嘘声:“好渣啊。”

    最后,挨了打的刘若萌终于大喊了出来。

    “你不对我负责任,我还有两个流浪动物救治中心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嗯?”

    苏玉尘松了手:“你说什么流浪动物救治中心?”

    刘若萌就势坐到地上,嗷嗷嗷的抱起她大腿哭,上气不接下气,自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等了好长时间,抱大腿的那个依旧止不住哭声。

    最后苏玉尘皱了皱眉,俯身伸手,捏着刘若萌的下巴,直接把那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给扳了起来。

    她垂眸居高临下,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小白兔什么的已经不复存在,在刘若萌眼睛里看起来那漂亮的脸颊覆上了阴影,看起来有种不容辩驳、更无法忽视的气场。

    就听她说:“回答问题。”

    “回答就有可能帮你,不回答就去一边哭,别把我衣服弄脏了。”

    刘若萌哭声戛然而止,费力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睛里的阴翳一扫而空,盯着苏玉尘的眸子里渐渐闪烁起许多小星星。

    “……姐姐,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