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天气冷了几天,然后忽然暖和起来,并一直沉浸在这种暖洋洋的氛围里。
鹤衣峰再没有下过雪。
当最后一团残雪也消融殆尽后,绿茸茸的草尖全部都冒了出来。
卿舟雪在各峰流连的日子并未因为筑基而中止。
常年累月的爬山锻炼了她的体力,以往早上出门,得披星戴月地回家。后来逐渐可以摸见晚霞的尾巴。直到现在,她踏着余晖敲响鹤衣峰的门。
猫蹲在墙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在这种幽幽的目光的凝视下,她独自吃完了今天的晚饭。
许是到了野猫发情的时候,她家的猫无心工作,这几日的饮食颇有点敷衍。
卿舟雪戳着碗里的饭团子,约莫分析出了来源。青椒碎与猪肝碎,碎笋,还加了一些土豆作为粘合,和着米饭搓成了圆润的形状。全部都来自于中午吃剩下的。
味道意外地还可以。
饭后,卿舟雪欲回房间,穿过长廊时,却望着庭院内的池水停住了脚步。
她较为生疏地,调用着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让池水中的一团水升了起来。
注意力稍微一松,那团水落了下来,在水面上砸出点点涟漪。她再尝试了一下,这次圈住了一尾无辜的锦鲤,缩在那个晶莹的大水珠之中,随着水珠腾空于她眼前,不安地游来游去,非常奇妙。
她这样偷偷地玩了许久,直到余光中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心神一动,水珠未经控制,掉在地面,连带一条锦鲤在地面挺着腰蹦哒,水渍斑斑点点,飞得到处都是。
卿舟雪当机立断拎着那尾锦鲤扔入池中,处理掉唯一的动乱。
云舒尘后退一步,生怕她把池水溅在自己的衣角。
果然天底下所有的学会法术而又学艺不精的小家伙,都会具有或多或少的破坏力。
“学会了?”
她该点头吗。
卿舟雪总觉得这个头点下去有些心虚。
不答即为默认。云舒尘走过她身旁,笑了笑,“如此甚好。日后这院里盆栽的浇水排水事宜,可都交给你了。”
她没走过几步,似乎想起什么,顿步回眸,“自明日起,我会再闭关一段时日。”
“十年以后的事情,暂且不用着急。倘若你觉得无聊,可以去外门听听课,也可以留在峰上看看藏书。”
简短的交代以后,她走了。
鼻尖的熟悉的香味伴随着晚风散去。
云舒尘突然再次宣布闭关以后,偌大的鹤衣峰清寂下来。
卿舟雪以前还能听人说上几句话,现在唯一能陪着她的,只有那只偶尔会跳上墙头睡大觉的小猫,在一片喵声中照顾着她的日常起居。
一日三餐不用忧心。换洗的衣物也会在变得干净以后突然出现在她的衣柜。
卿舟雪彻底没了事情可做,每日尝试用水珠一滴一滴地浇完花花草草以后,她从书架上拿出书,选一个光线明亮却不刺眼的地方,有时是池中亭,有时是前院的老槐树下方。
《闻初要道》已经全部看完,并无下册。这并非是一本正经教习修炼功法的著作,只作参考入门。
引气入体,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可谓仙路漫漫。
孩童的心远没有这般功利,对于其中形容的渡劫修士呼风唤雨如入神人之境,受万人景仰独步九州……她看完以后并没有什么感觉。
也许还不如一滴小水珠来得好玩。
她踮着脚尖,把旧书放回去时,又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试说五行(卷一)》。
鎏金的字迹,包装厚重精美。
这本书也是云舒尘的。她的书架并没有摆在卧房内,兴许是活得太久,藏书也多,四四方方的墙能摆满,于是单独开辟了一个房间,就在她卧房旁边。
卿舟雪才看了几页,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向前看去,猫咪跳上桌子,眯着眼睛看她。
“云仙长闭关前交代你,无事的时候可去外门听听课。浇浇花。小孩子成天读书,对眼睛可不好。”
后面那句话很显然是猫咪加的。
外门仍在太初境内,正设于仙山之中的一块盆地,其中鱼龙混杂,比内门要热闹不少。
其间错落着居处,不过生活条件并算不上好,几个人摩肩擦踵地住在一处,木盆,水缸等一些生活用品,草草地摆在房间外头。
一般达官贵人,或者是来求学的世家子弟,都会选择回家住。留在此处的,多是天资尚可的寒门子弟。
锦衣少年一边领着卿舟雪,一边介绍道,“此处对于传道并无壁垒,凡是有兴趣的都可去听一听。授课的是太初内门的一些课业优秀的师兄师姐,教这些基础通识,还算绰绰有余。”
“倘若你以后成了长老的亲传弟子,也可能会有这样的机缘。”
授课处在一座又一座阁楼里,其下的犄角旮旯里与凡人街道无异,居然还有叫卖糖葫芦的,切几斤糕点的,卖摊在地面的一捆捆白菜萝卜的,异常地富有人间烟火气。
人群拥挤,混杂的气息窜入她的呼吸,她不自觉蹙了眉,憋着口气。锦衣少年停住脚步,“你自己去逛一逛,这儿没太多规矩,逮着喜欢的课,抢个位置就行,实在没有,站着听也行。”
“记得按时回来吃饭。”他想了想,“今天吃剁椒鱼头如何。”
“太辣了。”卿舟雪本在憋气,哪怕换一口气也要说这句话。
“好的,不放辣椒。”他沉思起来,开始琢磨如何做出不辣的剁椒鱼头。
卿舟雪一个人上了阁楼,此刻时辰不早,上头的师兄已经讲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仗着人小个矮,从后门进去,几乎无人注意。
室内坐得满满的,卿舟雪环视一周,早已没有空位,后面乌糟糟一片站着的都是人。有年轻人,有中年人,甚至有抱着孙子来的。
卿舟雪努力地挤到一个可以看得见授课师兄……头上的玉冠的地方。哪怕因此她半个身子被夹在某位大娘肥硕的大腿间。
接下来一节课,她便盯着那玉冠随着脑袋晃动,声情并茂时的弧度总要大一些,讲到平淡如水的地方时,那玉冠便不再上下耸动。
虽然视线受限,不过四周除了呼吸声和吸鼻涕咳嗽的声音,没有人说话。期间有个小婴儿要哭,被他娘亲一把塞给他爹,急匆匆地撵了出去。
卿舟雪听得很清楚,这内容正是她方才只看了几页的《试说五行》。
这一听就来了兴致。有人与她掰碎了讲解,总比一个人闷头读书要轻松得多。于是卿小姑娘自那天开始,就于一大清早来外门上课,日日如此,月月亦然。
授课师兄时不时会演示一下术法,底下乌七八糟的,一般看个热闹,没什么人能学会,做做样子也便罢了。可这对于卿舟雪来说,却是模仿的刚需。
她不得不抢前排的座位,她想看清授课师兄的手势,正如对云长老的模仿一样。
而住在外门的年轻人,很多是结伴而来的。一个人起得早早,来到空阔无一人的座位,十分豪横地占上个三大排。
待她习惯了寅时从鹤衣峰起床的作息以后,才终于在此间体体面面地坐了下来。
某日凌晨。
卿舟雪怀中抱着书,手中提着个小灯笼,借着微弱的光芒,推开了空无一人的阁楼门扉。
她打着灯笼,今日运气好,第一排的书桌上居然是空的。她大松一口气,才刚刚放下书本,站起身了却只听到哎呦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灯火微明,照亮了另一双乌黑的眼圈。女孩子。与她年龄相仿。穿着有些古怪。
“来,听课的?”她嘟囔了几句卿舟雪听不懂的语言,而后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问道。
“嗯。”卿舟雪放下灯笼。
“早起,累。”她叹了口气,然后趴在了她旁边座位上,不一会儿,细小的鼾声响起。
卿舟雪晚上睡得早,她并不是很困,于是乎坐在原地,无所事事地思考着昨天授课师兄留下的问题,静静待着天明。
天边露出些鱼肚白的时候,那异族女孩儿眯着眼睛醒来,她睡眼朦胧地看着身旁坐得端正的卿舟雪,不禁佩服起来,“你厉害的。”
“我叫,阮明珠。”她的额间系了一条红白相间的抹额,眼睛很大,瞳色呈现一种琥珀色,此时弯弯如月亮。她似乎努力地想和她交流,“名字?做个阿达西?”
“卿舟雪。”
“我从很远很远地方来,学这个,拜师学艺。听闻中原仙门,很厉害的。”
很快,她们俩简短的对话中断于授课师兄开嗓的第一个字,卿舟雪又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
阮明珠似乎听得有些费解,估计是因为语言不甚相通。不过比起更左边两个已经开始小鸡啄米的弟兄来看,她显得尤其精神。
一月过后,课堂内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这两个小姑娘,坚定不移地坐在前排,最后连授课师兄都认住了她们两个的脸。
由于占座的时候总能碰到,卿舟雪也与阮明珠逐渐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