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洛阳花会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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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回到姑苏后本还想下一次乔峰来曼陀山庄时见见人。
但可惜他回来地晚了。
乔峰处理完姑苏本地分舵的事, 早几天就和李青萝告辞回洛阳本帮了。
他毕竟不是普通的丐帮弟子,是帮主王剑通的弟子,更是众望所归的、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帮主, 自然不可能留在姑苏分舵这里太久。
因此算是和慕容复前后脚, 擦肩而过了。
对此慕容复既对他的离开松了一口气,又不免心下有些阴影的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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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萝并不知慕容复怎么想的。
自那晚后, 她在武功上的修炼越发专心,对慕容复的事漠不关心了许多。
而在这一段亲情的关系里从陌生、在意、到逐渐放下的过程变化里,她的心神境界不知不觉澄明许多, 修炼内功时越发得心应手。
于是慕容复来曼陀山庄拜访时, 李青萝总在修炼当中。
因在姑苏长居,大理无量山中琅嬛福地的神功秘籍都被慢慢搬运到了曼陀山庄里来,专门辟出一块地方修剪了一座石山石室。
里面放了一大块千年寒冰玉床, 因此取了个名为‘琅嬛玉/洞’。
李青萝常坐于其上闭关修炼内功, 能够事半功倍,周身也越发寒意逼人,她一闭关最少要一月, 只让侍女们准备清水和花蜜在门口偶尔取用。
这是因为她内功深厚到一定程度后开始修习辟谷之术。
慕容复早已习惯了李青萝时不时地闭关,更知道她在武学上是个绝世天才更是个勤勉不怠的武痴,因此见不到人倒也不觉奇怪。
慕容复刻意在家待了两个月,但李青萝始终没有出关的迹象,没办法, 他在外面还有许多事要做, 只能再次出门去了。
只是想着姨母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武功怕是又精进许多。
慕容复幼时也曾有心想要追赶上李青萝, 有朝一日能与她并肩,打个势均力敌, 让她对自己露出惊讶又赞赏的目光。
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差距拉开到越来越大。
那差距大到让人心生绝望。
慕容复也终于认命,的确就像当年初见时李青萝断言的那样,他习武的根骨不够好,加之他心思杂乱不定,根本不在习武上,总忙着去做旁的事。
久而久之,武学上的进益自然是马马虎虎了。
尽管慕容复在外遇到的大多数敌手都能应付,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武道一途上他面对李青萝时越发地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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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
这年的春日,李青萝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来自洛阳的书信,她少与人来往,会给她传信的除了慕容复,便只有她唯一的朋友乔峰而已。
这封信正是来自乔峰的。
乔峰不是个喜欢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性情,自然也不喜欢书信寄托情谊的形式,在他看来江湖中的朋友若有缘自然会聚到一起。
因此自从去岁离开姑苏后就和李青萝基本断了联系。
李青萝和他相处的模式本也是君之之交淡如水,她又是个天生淡漠的性情,自然也不需要黏黏糊糊的感情联系。
因此这封书信还是两人久违的一次联系。
乔峰的信写的很简略直白,大概意思便是洛阳近日会有花会召开,他知晓她爱花,便想起来告知她一声,看她是否有意去观赏一二。
自来到姑苏后,李青萝已经十年没有出过远门了。
偶尔几次踏出曼陀山庄也只是在姑苏本地转一转,加之她刚刚结束了长达半年多的一次闭关,出门去花会上散散心倒也不错。
李青萝心中一动,便吩咐侍女们准备出行。
侍女们知晓后也觉兴高采烈,李青萝不爱出门,侍女们陪伴在她身侧也不会走的太远,因此她们也很少能有出远门的机会。
侍女们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各种路上用得到的物件。
李青萝最喜欢的几套茶具、棋盘、书,还有衣笼熏香之类的,零零总总,虽只是出一趟远门,但也如搬家一样衣食住行齐全。
一向清静安宁、远离红尘如同世外之地的曼陀山庄难得因此热闹了几分,这热闹传到燕子坞让参合庄里的下人们听了都觉得稀奇得很。
曼陀山庄和参合庄的关系这样近,但都少见李青萝来往,参合庄里见过她的下人都不算多,而每一个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同一个观点:
这是位天上的谪仙人,俗世浊尘只会玷污了她的无瑕。
她不愿意接触俗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便是他们这些满身七情六欲的凡人出现在如此出尘绝世的仙子面前都不自觉自惭形愧。
便是李青萝一辈子避世而居在曼陀山庄里,他们都不觉奇怪。
倒是她如今出一趟远门,让人倍感反常。
同时这消息也被送到了在外的慕容复手中,而知晓李青萝是要去洛阳观赏花会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洛阳的丐帮本帮的乔峰。
没有经过调查,慕容复就断定李青萝这次出门是受了乔峰的影响。
一时心中又是妒火中烧。
他倒是想要阻止,然而路途遥远,书信不便,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李青萝已然到了洛阳,他这时赶去,只怕她都已回到曼陀山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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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花会和大理花会不同。
大理花会以茶花为主,而洛阳花会自然是以牡丹花为主,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李青萝虽尤爱茶花,但曼陀山庄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种类的花。
牡丹之美在于雍容华贵,亦非凡品。
花会上四大名品的姚黄、魏紫、赵粉、豆绿自然必不可少。
还有洛阳种植最多的洛阳红,紫红色的花瓣重重叠叠,洒金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较为高大的植株上一株就上开了上百朵,极尽秾艳稠丽之美。
还有同株同枝可开出两种颜色的,因此得名‘二乔’,甚为奇特,还有花呈心形,像荷包一样垂在花枝上的荷包牡丹。
李青萝就像多年前在大理花会上,一袭雪衣乌发,没有作任何多余的遮掩,从马车上下来后就领着侍女们自顾自穿梭在浪漫华美的牡丹花海中。
在一众万紫千红中,她这一袭雪色反而脱颖而出。
常年闭关不出的她肌肤一直是苍白没有血色的状态,甚至在日光下白地有些透明,雪白衣袂周身是寒冰玉床浸染地一身挥之不散地清冷寒气。
白衣飘飘伴着冰寒的气息,越发衬得她周身仿佛缭绕轻云薄雾。
似真似幻,实非尘土中人。
兼之内功越发深厚,心境越发通透,一身气息越发虚无缥缈,身处似锦繁花之中只觉其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不与群芳同列。
她一经出现就像多年前的大理花会上引得万众瞩目。
但当年她年少时就让人觉其容光不可逼视,如今年长,虽容颜未改,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却更为摄人。
不必言语,甚至不必眼神示意。
所到之处,便足以令一众人惊鸿一瞥的同时自觉地望而却步。
但似乎哪里都少不了自命不凡之人。
人群中有一率领着一队乞丐的青年乞丐本是偶然路过,注意到周遭异常的安静,本以为是有江湖人闹事,便往人群视线的中心处警惕地看了一眼。
却只见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一眼便击中了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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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萝正像多年前一样心情愉快地一边赏花一边淡淡向侍女们讲解不同牡丹品种时,突然就有人在他身后接过她的话头。
待她回眸看去,就见身后站着一个青年男人。
这人相貌清雅,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衣,腰间是八个布袋,显然是丐帮地位颇高的长老,他与寻常江湖人有些不同的是一身书生气。
见到李青萝看着他,他看着她洁若冰雪的脸庞眼神更为惊艳恍惚。
然后一副极力表现自己的模样介绍自己是丐帮长老全冠清,又作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斯文人样子说可以作为本地人为她做向导。
在镇定自信的表象下他还有些不易察觉地紧张。
其一自然是因为李青萝举世罕见的姿容,其二自然是她一身高华气度和身上虽然素净但精贵的衣料都显而易见地出身不凡。
而她看着清雅纤丽的模样也并不像习武之人。
全冠清把她当做了来洛阳花会游玩的大家小姐,而非江湖人士又怎么会看得起乞丐呢?
李青萝只随意地看了一眼,来人的种种情绪于她而言便显露无遗。
她没有在意。
太多人在她面前都是如此表现,她不在乎来人丐帮的身份,也不在乎其眼中与其他人如出一辙地惊艳痴迷,他这个人在她眼中也与旁人并无不同。
甚至都未回应一句,便径直转身离开。
身后自然有侍女为她阻拦。
即便那人依旧紧追不舍地跟在身后,她有些不虞,但因为不想在这花会上发作,省得打起来毁了这些名花,为了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值得。
正好花赏地差不多了。
李青萝根据路上从花会上听到的随处可见的乞儿口中的只言片语,轻易地知道了乔峰如今所在,便径直往那个方向而去。
果然在靠近一家酒肆时远远就瞧见正坐在门口和一众乞丐大口豪饮的乔峰,乔峰似乎也一直注意着人群的动向,她一出现,便立刻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花海和人群对视上,乔峰脸上立刻现出爽朗地笑容。
他随意地和同桌人说了一声,大踏步就向远处的李青萝走来,他附近的人反应比他迟钝一些,但乔峰在丐帮的地位很高,很多人因他的动静这时也纷纷望过来。
就见远处白衣,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美地超然物外,遗世独立。
李青萝与乔峰会合后,两人没有寒暄,默契地并肩向人群外走去,他们都没注意到角落里分别属于一男一女两双充满嫉妒与怨毒的眼睛。
第92章 银丝贯顶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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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乔峰会合后, 原本跟在李青萝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停住了,她没太上心,只当要解决的麻烦自行消失了就好。
乔峰虽然长住在洛阳, 看惯了这里千娇百媚的各色牡丹, 他本就记性好,要说品种倒也能认出个一二三来, 但对此并不多感兴趣。
李青萝知晓这点,因此来到洛阳后便先自顾自赏花,待自己尽兴了才去找乔峰这位邀请她来的东道主。
两人见面后也不聊这些花草雅事, 而是在这浪漫风雅的花会上自然而然地交流起了没见面的这段时日里两人于武学上产生的新的想法。
不必寒暄, 也没有长时间未曾联系的生疏尴尬。
他们走着走着,就默契地离开了人群,到了一片空旷无人的平原上, 然后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最后赢地当然还是李青萝。
但李青萝能感觉到比起去岁,乔峰的功夫又精进许多,而乔峰也能感受到李青萝的境界提升, 一招一式随着通透无萦的心境施展地越发潇洒自如。
乔峰没有感到气馁,心生敬佩的同时斗志越发昂扬。
他在江湖上其实少有能遇见敌手,就算是一些比他厉害的江湖前辈,他交手过后其实心中也有把握往后定然能够后来居上。
可唯有面对李青萝时,就像一座高峰, 越是攀登越是觉得高不可攀, 或是一面深渊,越是深潜越是觉得深不可测。
而对于乔峰这种天生大胆热衷于冒险的人来说, 平平淡淡反而无趣,越是危险他越是兴奋, 越是艰难他越是感到有挑战性。
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往这刀光剑影的江湖里闯荡,至少目前才二十出头的他满心都是受不得安逸的壮志。
正是因为有李青萝这样一位走在前面,越是追赶越是发现武道一途没有尽头,如此才越觉此道不孤,且妙趣横生。
打完这一场后,两人回到城内又一起到侍女们专门包下的一座酒楼里用饭喝酒,酒是李青萝专门带来的她亲自酿的酒。
她从前学着酿酒的时候几乎市面上常见的种类都尝试过,但因为曼陀山庄里多花,伺候的又大多都是女子,因此酿的最多的就是适合女子饮的花酒和果酒。
尽管她酿酒的手艺精妙高超,但于乔峰而言还是太过甜腻绵软了。
这次带来的是她特意根据他的口味新酿的。
李青萝善医术,还通机关术,再结合她在酿酒上的经验,由此改进了酿酒的工艺,想到了一种‘蒸馏’的方法来提高酒的浓度。
她酿的是白酒。
市面上也有一种白酒,是因其色泽浑浊偏白而得名,但李青萝酿的这种白酒却是酒液清澈透明,形如同白水一般。
刚从白瓷瓶里倒出来时,若非闻到那霸道的酒香,只怕还真以为是水。
一口饮下去,更是如饮烈火烧。
乔峰当即就眼神大亮,连饮了三碗下肚才终于舍得暂且放下,并开口大为赞叹,直言喝了这酒后,再喝天下任何酒都嫌其太淡太酸,饮之无味。
李青萝是第一次给朋友送礼物,见他这般心喜自然也觉愉快。
她只酿了十瓶出来,因侍女们都喝不惯这烈酒,便只留了三瓶在曼陀山庄里自己偶尔与侍女们自饮,送了一瓶到参合庄去给慕容复。
其余的六瓶这次都带到了洛阳给乔峰。
乔峰知道还有五瓶自然更是喜出望外,已经开了的这瓶好酒也不吝惜了,大碗大碗地豪饮起来,一边喝的尽兴一边说着方才比武时招式的应用。
但纵然是他这样向来千杯不醉的汉子,这一瓶烈酒见底后竟也有些许昏沉,好在酒量高,内力又深厚,才没真的喝的酩酊大醉。
倒是这香醇浓厚的酒香顺着窗户随风飘散,底下路过的人都不禁沉醉。
丐帮里大多都是男人,最爱喝酒吃肉,加之乔峰在这儿,本就多注意几分,更是被酒香熏的快要迷了心窍,馋地口干舌燥。
等乔峰从酒楼里出来,立刻就有消息灵通的兄弟凑到他身边要酒喝,但向来豪爽大方,得了钱财都大手大脚地散给兄弟们的乔峰这次却没给。
最后只送了一瓶给他师父汪剑通,除此之外丐帮上下再没人能得他的佳酿了,倒是有几位长老厚着脸皮去汪帮主那里讨到了几杯。
但就这几杯,汪帮主自己尝过后大为惊喜,也再不肯分享了。
喝过的长老们也无不念念不忘。
于是本就消息灵通的丐帮里很快传地沸沸扬扬,在花会的时候向来洁身自好的乔峰第一次有了一位红颜知己前来寻他,两人结伴出游。
那女子不但美若天仙,还送了他一种像是天上瑶池的琼浆玉液般的美酒。
而其中地位更高,消息更灵通的还知道,原来那女子是从姑苏而来,正是此前杀了丐帮一位分舵舵主又化敌为友的曼陀山庄的主人。
但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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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花会开了好几日,按规矩最后是要评个花王出来。
而今年的花王无需争奇斗艳,只因有人培育出了一株极品的‘银丝贯顶’,此花花瓣千丝万缕,似牡丹花瓣托举菊花花瓣。
当世绝无仅有,只此一株。
李青萝去看过,的确是美丽无双,她也尝试花重金买下,不过培育出这花的本身也是个富商,并不缺钱,爱牡丹成痴。
李青萝也不强求。
她性子虽然霸道但其实并不是个不爱讲道理的人,对恃强凌弱也没兴趣,当初在大理花会上若是段正淳自己不松口说会考虑卖花,她也不会强逼。
不过或许李青萝当真与这些名花缘分不一般。
当初的‘十八学士’茶花阴差阳错还是到了她的手里,如今这株‘银丝贯顶’牡丹也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之前她出万金都毫不动摇的富商此时亲自小心翼翼地护送这株牡丹到了李青萝在洛阳买下的园子里,并且表示分文不取。
这有些似曾相识的情景和说辞不免有种即视感,想到某些不讨喜的人。
好在这富商与段正淳并不同。
原来这富商当初在外卷入江湖争斗里,是乔峰救了他一命,这富商虽非江湖人,却很有江湖人有恩必报的侠义,他曾想过送上一半家财感谢,但乔峰却不愿收。
如今听说想要买他这株牡丹的李青萝与乔峰是至交好友,便也毫不犹豫地将他这万金不换的‘银丝贯顶’送上了门。
李青萝让侍女去告知了乔峰一声,乔峰没什么异议地让她收下。
富商对报答救命之恩念念不忘,若不让他回报只怕此后也耿耿于怀,这样一株名花是他心爱之物,又不至于像一半家财那样伤筋动骨,恰到好处。
于是来洛阳一趟,李青萝得了名花,乔峰得了好酒。
正是投其所好,各自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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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花会结束后,李青萝就没有留恋地离开了。
出门在外的路上一如既往地不太平,但于她们一行人只是些小麻烦罢了,也顺手救下过一些江湖人,李青萝不需要他们报答,连名号也未给出。
其中一些人便就此作罢,而其中一些就格外执着。
尤其是一些侍女们有些吃力,李青萝担心她们受伤便从马车里出来亲自出手的场合,被救的人便难免看到她的真容。
其中一位,在被赶走前还坚持不懈地向李青萝所在的马车大声呼喊,说自己是聚贤庄庄主游骥,无论她有任何事,聚贤庄都倾力相助。
李青萝和侍女们都没有在意。
不关注江湖事的她们甚至连聚贤庄的名号都没有听闻过,更何况即便天大的麻烦,她们曼陀山庄自可解决,还须求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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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曼陀山庄后,李青萝又开始闭关。
匆匆赶回来的慕容复与她再次错过,并且此后数年里两人相见的时候越来越少,而李青萝又开始了避世而居,数年未再踏出曼陀山庄一步。
其间除了慕容复,就只有乔峰到姑苏来时会到曼陀山庄拜访。
当他来时,总会与李青萝在太湖之上打一场,然后带上几瓶她酿的好酒离开。
不过乔峰的拜访并不频繁,尤其是后来他接任了丐帮帮主之位,但他这样一个粗莽汉子在江湖上总是细心留意一些异域的稀奇花种送来曼陀山庄。
慕容复依旧奔波在外忙忙碌碌,在江湖上动作频频,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江湖上也终于经营起一番好名声,尤其是姑苏慕容本就是有名的武林世家。
于是作为江湖上同一辈的年轻人,慕容复与乔峰难免被人双双提起,甚至有人将他们相提并论为‘南慕容,北乔峰’的名号。
倒是有许多人猜测他们之间谁的武功更高,家学渊源的慕容复似乎更得人心一些,不过这这两人始终没有见过面。
但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曼陀山庄。
总而言之,曼陀山庄大部分时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直到这一日,一个少年作为不速之客到来,自那以后江湖上也开始掀起风起云涌,波涛诡谲,将李青萝这个世外之人一同卷入这滚滚红尘之中。
第93章 十八学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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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一只小船拨开太湖之上的十里风荷一路荡漾而来, 到了曼陀山庄外的渡口,这小船是从燕子坞的方向来的,船上的自然是慕容家的人。
只见船上坐了两女一男。
两个少女一着朱红一着浅碧, 前者生着鹅蛋脸, 眼珠灵动,另有一股精灵顽皮的动人神气, 看着便是十分活泼伶俐的姑娘。
后者是瓜子脸,清雅秀丽,肤白如新剥鲜菱, 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 更增俏媚,满脸都是水乡的温柔,全身尽是婉约的秀气。
二女正是参合庄里慕容复的两个贴身婢女, 阿朱和阿碧。
与她们同行的是个少年, 眉清目秀,雪白俊秀,像是个书生, 谈吐举止间有股文雅的书卷气,又有种大家出身的淡然自若、落落大方的气度。
少年名为段誉,是位闯进参合庄的不速之客。
不过这并非他本意,他也是被一个名为鸠摩智的吐蕃大和尚胁迫的,也因此阿朱阿碧逃出来的时候带上了他一起。
阿朱阿碧两人交替着划桨, 待小船转过一排垂柳, 离曼陀山庄还有一段距离时,但已经远远就能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 灿若云霞。
段誉当即就“啊”的一声低呼。
原来段誉原是大理人,山茶花以大理所产者最为有名, 世间称之‘滇茶’,此时他就注意到了这太湖之中的山庄里竟然遍植了大理的‘滇茶’。
要知道两地气候土壤不同,茶花移植便很难成活。
阿朱阿碧却不以为意,两人只道从她们幼时还记不清事时这些茶花就种在此处了,年年花开花落,美不胜收,如同世外花源仙境一般。
山庄主人尤爱茶花,因此取名曼陀山庄。
段誉自然知道山茶花别名‘玉茗’也叫做‘曼陀罗花’,这山庄名字倒是恰到好处又不失雅致。
小船继续直向山茶花树驶去,到得岸边,一眼望将出去,都是红白缤纷的茶花,赤红如朱砂,雪白如云朵,重重叠叠的花海,几乎不见房屋。
段誉生长大理,山茶花是司空见惯,本应丝毫不以为异,但凑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反而更加大为惊异。
‘鹤顶红’、‘玛瑙茶’、‘宝珠茶’、‘石榴茶’、‘海榴茶’……如此种种,竟然无一不是名品,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阿朱和阿碧要去山庄里面更衣,临走前不忘对看着茶花出神的段誉嘱咐,她们说这里的庄主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避世隐居,不喜生人。
江湖上的人除了她们公子,多少人求见都未能踏入山庄一步。
让他在山庄外等候,不要进入。
段誉听了这话也没有异议,不说别的,只看这山庄外一株株被精心照料,养护地娇艳动人的名品茶花,况且这还只是在山庄外围。
这些茶花每一株的价值不菲,就知这山庄的豪富。
当然,段誉是不在乎这个的,他只是觉得山庄主人花那么大价钱购买茶花,又花费那么多更加可贵的精力如此精心种植。
其主人必也是个爱花成痴的风雅人物。
见阿朱阿碧说这些话时满脸地与有荣焉和敬慕意远之色,段誉自己亦不由有些心驰神往,想要与山庄主人交流一二养花心得。
然而说到神仙人物,他就不免想起自己曾在无量山中的琅嬛福地里见到的那座玉像,心想再美好的女子总归是凡人,比之神仙姐姐定然是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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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阿碧离开后,段誉也上了岸在一棵大树后解手。
他本应回到船上等候,但目光不由被山庄里遍植的各色名品茶花吸引,沉醉其中,在花海中信步而行,一一欣赏。
他所留神的只是茶花,忘了记忆路径,不知不觉间回过神来就眼见小路东一条、西一条,不知哪一条才是来路,要回到小船停泊处却有点儿难了。
段誉怕阿朱阿碧回来找不见他担忧,也急着想要回去。
但越走,却越觉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再看周边的种植茶花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品种分布,就连脚下踏足的那条小径都是一成不变的。
可脚底的酸累不是错觉。
直到转了几圈,段誉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只怕是陷入什么阵法中了。
发现了这点后他再仔细观察便通过同一品种但是花形微妙的差异确定了这些茶花和小径果然是根据奇门八卦分布的。
他本也精通易经,此时便尝试着去寻找出口。
然而这阵法设的极为高明,卦象虚虚实实,且一卦又套着另一卦,生门死门倒转,段誉好几次以为寻到出路却又见自己像是身在原地。
他倒是不觉惧怕,反而越解越有趣。
当做玩乐一般,疲惫都忘了,要知道这样高明的阵法也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对于段誉这种精通此道的人不亚于遇到同道高人的指点。
他忘神其中,不知走了多久。
突然听得附近的花树后传来说话声,段誉这才回神,想到自己本是要寻找出路的事,当下精神一振,就想上前去请人问路。
段誉不知自己无意间多人内力为己用,内力之深厚已非寻常一流高手能比,他此时听得说话声,以为极近但实则还远远隔着一段距离。
也因此,那说话的侍女们本也有武功在身,却未曾察觉。
段誉一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不免将那两个女子谈话的内容收入耳中。
她们说的倒也并非什么私密之语。
只听其中一人忧心忡忡道近日那株‘十八学士’的茶花生了病,庄子里的花匠都无可奈何,就连大理来的花农也没办法。
另一人也是同样担忧地道,那可是花中极品,是小姐最心爱的。
她们语气里并无什么惧怕被迁怒之意,全然是一片关爱那小姐的心情,可见主仆感情之深。
侍女又说眼下只能请小姐亲自给那茶花诊治了,只是小姐已经闭关数月了,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现下其他姐姐们也在讨论呢。
另一人就叹道,还是要去吧,小姐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这世上能令她入眼的人和物本就寥寥无几,真怕哪一日就了无牵挂羽化成仙去了。
段誉听了这么一段对话,猜想到婢女们口中超凡脱俗,唯恐其羽化成仙而去的小姐和阿朱阿碧口中神仙人物般的曼陀山庄主人应是同一位。
他心中对这位庄主的好奇也达到了极点。
可此时更吸引他心神的还是婢女们口中那一株‘十八学士’的茶花。
大理盛产茶花,大理人亦爱花成痴。
段誉当然也不例外。
七岁时他从书中看到过对茶花极品‘十八学士’的描述,曾痴心不已地亲自和府中花匠学习这培育茶花的技艺,想要亲自培植出‘十八学士’。
但始终不得法。
开出十七朵花的‘落第秀才’倒是不少。
但论颜色,比十八学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驳而不纯,开起来或迟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处处东施笑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
终归是个半瓶醋的酸丁,落第就是落第,比不得真正的花中极品。
段誉遗憾至极,一度不肯放弃。
他从小就容易对喜爱的事物痴痴迷迷。
学下棋的时候废寝忘食,日日夜夜,心中想着的便是一副棋枰,别的什么也不理。研读《易经》的时候连吃饭时筷子伸出去夹菜,也想着这一筷的方位是‘大有’还是‘同人’。
为了这茶花也是如此,他吃饭时想着它,读书时想着它,茶饭不思,寝不安眠,最后整个人瘦了一圈病了一场,为此他妈妈和爹爹大吵了一架。
他们夫妻不合已久,他妈妈从他记事起就住到道观里出家做了女冠。
每每到了年节需要她作为王妃出席的场合才会回府,一回府两人就免不了争吵,但那一次还是段誉记忆中吵地最厉害的一次。
他当时在门外只听到只言片语。
好像是当年王府里本来培育出了十八学士,却被爹爹送人了。
这‘十八学士’本就极难培育,当世怕是很少有概率能同时有两株,此时段誉听到便情不自禁想,难道这里的这株就是他家培育出的吗?
更何况婢女们话里还同时提到了大理,这可能性又大上许多。
段誉心下实在好奇,对这茶花本身也极感兴趣。
刚好他离那那两个侍女越来越近了,当即就出声站了出来,两个侍女一开始自然是警惕的,但听他说是阿朱阿碧带来的便放松了许多。
又听他说自己是大理人,对园艺颇为精通,想要去试试能不能医治那株珍贵的‘十八学士’为她们解决难题。
侍女们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满脸单纯稚气,看起来便是个没心眼的大家公子,且文文弱弱的,像是没有武功的书生。
也不怕他内里藏奸,便死马当做活马医带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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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熟悉阵法的侍女们领路,段誉终于没在外围转圈。
总算进入了内里,就如同他一开始想的那样,里面果然有更多名贵品种的茶花。
比如一红一白的‘二乔’,‘风尘三侠’、‘七仙女’、‘八仙过海’、‘十三太保’,每一种都是同株异色,且每朵都是毫无杂色的纯色。
除茶花之外,还有无数名品的牡丹、菊花、芍药等花,只是数量更少。
但每一种都打理地精心。
段誉身处其中,可谓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直到此时他才算是真正体会到方才在山庄外阿朱阿碧说的此为世外花源仙境,美不胜收了。
而越走近,还有许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品种。
段誉身处茶花之城的大理,在茶花上竟也眼界不足的时候真是头一遭,此时真如土包子进城一般看的满眼新鲜。
他不耻下问,侍女们见他这模样也不觉稀奇,只觉理所当然。
她们说这些茶花是她们小姐自己培育出来的新种,天下间只有曼陀山庄独有,外面当然是看不到的。
段誉对这位山庄主人更为赞叹好奇了。
但这时侍女们领他到了目的地,他的心神立刻又被眼前的‘十八学士’转移。
这‘十八学士’果然如同书上描述的那样,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
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
当然此时还未等到谢时,但段誉几乎可以想象到茶花齐齐断头而落时的凄美,欣赏了好一会儿,他也在侍女们的催促下为这茶花看起了诊。
就见其根尖膨起,黑变腐败,地上部出现叶形变小、黄化、落叶等病徵。
果然是生了病。
普天下山茶花以大理居首,而镇南王府中名种不可胜数,更是大理之最,段誉从小就看惯了,暇时听府中十余名花匠谈论讲评。
因此山茶的优劣习性自是烂熟于胸,那是不习而知,犹如农家子弟必辨菽麦、渔家子弟必识鱼虾一般。
此时他知晓这花生了病,但到底理论多过经验,一时回想府里花匠所说,想要将这病状与病名对上号。
侍女们见他还要思量许久,倒也不催促,只觉他没急急上手反而用心。
她们还有事要做,便就此离开,留下段誉一人细细思索,她们倒也不怕他做什么坏事跑了,这山庄里阵法的厉害她们最是清楚。
*
段誉思索许久,千头万绪,似乎隐隐有想法又抓不住。
正烦恼时,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传来阿朱阿碧的声音,这才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二女,他想着去寻她们。
正这时忽然听到一道极清极冷的幽幽一声叹息。
这叹息声轻轻淡淡,渺渺茫茫,恍惚似云间传来的世外天音。
却又像天地之间降下了一柄极为沉重的命运之锤猛然敲击在了段誉的心头,霎时之间,令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登时呆立当场。
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想法:
“这一声叹息如此好听,世上怎能有这样的声音?”
第94章 神仙姐姐23
*
花树后继续传来说话声。
此前一直是阿朱阿碧在说话, 她们说起了最近江湖上许多人死在自己成名绝技下,包括丐帮副帮主马大元,于是很多人传言是姑苏慕容做的。
‘以彼之道, 还施彼身’。
因这门功夫, 姑苏慕容的声名在江湖上向来遭人忌惮。
紧接着她们又说这两个月中,公子一直是在练丐帮的‘打狗棒法’, 想来是要和丐帮中的人物较量较量,他已经出门去往了洛阳。
段誉也知道这件已经在江湖上闹地沸沸扬扬的事。
阿朱阿碧像是在向什么人汇报一样,嗓音不复之前和段誉相处时的活泼, 刻意放地又轻又柔, 但不像惧怕,倒像是敬慕般地小心翼翼。
她们的话说完,然后才有了段誉听到的那一声清冷的幽幽叹息。
“他本该留下来的。”
她的言语与那一声叹息同样清清冷冷, 宛如天山之巅的雪水般浸润心脾, 且语气更为淡漠出尘,似那无人的寂寂深山间抓不住的徐徐清风。
渺渺茫茫,无情无欲。
简直不像食人间烟火, 具七情六欲的凡人能道出的嗓音。
像世外仙乐,像天上仙子的吟语。
仙子本该高坐九天云端之上,不染俗世,目下无尘,偶然垂眸向那滚滚红尘投下无悲无喜的漠然一瞥, 眼中只见众生, 不见一人。
可她此时却偏偏关注了一人。
尽管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她既然会问起便总是在乎的。
段誉听得那一声叹息,已然心神震动, 此时待听到这一句言语,更是全身热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的羡慕和妒忌。
他情不自禁想,她问的明明是慕容公子,她对慕容公子这般关切,这般挂在心怀,慕容公子,你何幸而得此仙福呢?
*
“他本该留下来的。”
刚刚从闭关中出来,李青萝本打算先去看看自己珍爱的‘十八学士’茶花,但阿朱阿碧听说她出关了特地赶来求见。
她闭关半年多,也是才知晓了这次江湖上刚掀起的风波。
但听了慕容复的应对后,她就知晓不妙了。
阿朱和阿碧却不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两人不解地对视一眼,然后阿朱想到什么,眼珠机灵地微微转动,试探着问道,
“莫非是因为乔帮主近日会来曼陀山庄拜访?”
江湖上的一二传闻,她们也是听说过的,尤其是传闻的主角之一还是清冷如仙的李青萝,难免就更为关注几分。
而两家关系亲近,自然比起外人更知道一些内幕。
比如这几年里乔帮主每年总会有个时间到姑苏附近办事,然后顺路来曼陀山庄拜访。
若是今年乔帮主是近日到访,那她们公子到了洛阳岂不是扑了个空?
李青萝淡淡看了阿朱一眼。
没有对此出声表示肯定也没有否定,其实不管乔峰原本打不打算来姑苏,出了这件事后他定然会过来一趟的。
只因她听了一遍阿朱阿碧所说的简略的来龙去脉,就可笃定这件事必然不是慕容复所为。
一来是做这样的事与慕容家本身的目标毫无用处。二来并非她小瞧了慕容复,但只怕他便是能胜过那些成名的老前辈,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还只是李青萝作为了解慕容复和慕容家之人的判断。
即便是外人,只看这样大张旗鼓地连续杀害多位武林高手,且特意用对方的成名绝技的方式,就差把是慕容氏的‘斗转星移’所为写在尸体上。
但越是如此明目张胆,越像是一场明显的栽赃。
否则若真是慕容氏所为,何必这样不加遮掩?难道是为了落到如今成为众矢之的,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地步吗?岂非太过愚蠢?
但江湖有时候就是这样蒙昧,这样人云亦云。
李青萝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人却想不明白,但她相信乔峰会看清楚其中的蹊跷的,所以他一定会亲自来姑苏一趟找慕容氏验证一二。
而李青萝不赞同慕容复去洛阳的原因之一还在于……
“他不是乔峰的对手。”
慕容复特意练了丐帮的打狗棒法,目的无非就是想要以此来杀杀丐帮的气焰,扬扬慕容氏的威风让旁人不敢泼脏水。
先不说他这个想法能不能成。
便是他真的用打狗棒法对丐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到时岂非更加激化两家矛盾,且让丐帮加重对慕容氏的嫌疑?
李青萝寡言少语,不爱长篇大论,种种思量并未细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瞬。而阿朱阿碧只听到这一句明显地对慕容复的判断后难免心有不服。
尤其是阿碧,性情温柔的少女此时忍不住出声辩驳。
“公子出门前已将打狗棒法使得既好又快,从头至尾便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点滞涩之处。”
听了这话李青萝不仅没有放心,反而眉间轻蹙。
丐帮的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两大神技,是丐帮的不传之秘,向来不曾留于纸上,只通过历代帮主之间口口相传。
以致于便是琅嬛福地里都只收藏了一些残缺不全的棒法和掌法招式,运功的心法却全然没有,而慕容家的还施水阁里就更是不如了。
招式不全,心法没有。
慕容复却说这打狗棒法的心法既是人创的,他为什么就想不出?有了棒法,自己再想了心法加上去,那也不难。
李青萝身怀小无相功可以了无视心法,至于完善复刻招式其实也并非不能做到,但仍是颇为困难之事,不说几十年,至少数年的功夫是要用上的。
可慕容复连小无相功都没有,却想在两月的时间里自己创出一套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派横行江湖的绝技?这实在过于狂妄自大,刚愎自用。
李青萝说过慕容复天资不足,但他好像并没有自知之明。
她并不讨厌心高气傲之人,她自己就是个清傲的脾性,她对野心勃勃也没有意见,但野心勃勃和痴心妄想还是有区别的,后者只会让他自取灭亡。
李青萝冷冷道,“他已然练错了。”
她看过那残缺的棍法,更是和继任了帮主之位的乔峰交过手。
她很清楚打狗棒法有几路定是越慢越好,有几路却要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慕容复一味抢快,和丐帮之人交上手后只会贻笑大方。
李青萝没有详细解释,但是阿朱阿碧也知道她虽然隐居不踏足江湖,可武功之深厚却是她们公子远远不及的。
闻言二女面色惊变,显然再不怀疑她的判断。
但她们武功低微,帮不上什么忙,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把这消息传递给公子,当然,最好的选择其实是……
“庄主,您能去帮帮公子吗?”
但阿朱和阿碧的请求得到了令她们失望又意料之中的拒绝。
方才的谈话还让李青萝有了些微的情绪波动,可此时她如霜雪凝成的洁白面庞已然又恢复了一片无波无澜地平静和漠然。
她冷漠道,“他的事,我不会插手。”
这些年里李青萝察觉到了越来越多慕容家的不对劲,心中也早已有了猜测,但慕容复面对她始终避而不谈。
他不和她说,便是不想要她管。
当然李青萝对他们那个疯狂无脑根本没有可能实现的计划本也没有兴趣,若慕容家真想把她卷进去,她反而只觉得麻烦缠身。
李青萝不会当真对慕容复不管不顾,到了他有性命之危的时候,她自然会出手保住他一命,这是当年对王家表姐的承诺和这些年两人的情分,
但除此之外的一切,便是他的选择该付出的代价了。
“你们没事就离开吧,我自有我的事要办。”
李青萝冷淡地送客,但她这样的态度落在阿朱阿碧眼里显然太过冷血无情,可李青萝不想做的事,便是慕容复都无法强迫,她们就更无奈了。
二女只能离去,但这时不远处的花树后突然传来动静。
*
原来段誉自从听了那女子的一声叹息之后,此后越听越是着迷,听得她们谈话结束以为她便要离去,而这一去之后,只怕从此不能再见。
想到这里他觉得实是毕生的憾事,拚着受人责怪冒昧,务当见她一面。
于是冒冒然就从树丛后钻了出来。
一抬头就与一双清冷寒峻,宛如黑曜石般明亮有神的眼眸四目相对。
几乎是一瞬间,段誉耳中“嗡”的一声响,但觉眼前昏昏沉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强自撑住,几乎便要磕下头去。
口中却终于叫了出来:
“神仙姊姊,我……我想你好苦!弟子段誉拜见师父。”
只见在这花树掩映中凌然玉立着一道雪衣乌发的身影,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鞋袜,乌黑的鸦发用雪白的绸带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
她的脸庞亦是雪白的,或者说苍白没有血色的,
整个人除了那淡粉的樱唇,浑身上下几乎只有黑白二色,素净、清冷,明明是那样浅淡如冰雪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冷冽艳绝之感。
她像是冰雕雪塑一般的人,周身亦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寒烟,在日光折射下仿佛烟霞轻笼,似真似幻,当真非尘世中人。
她极冷,也极美。
更重要的是她与琅嬛福地的玉像几乎一模一样。
第95章 琅嬛福地24
*
段誉亦是震惊万分, 不敢置信的。
面前这少女脸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肤色、身材、手足与玉像竟然没一处不像,宛然便是那玉像复活。
只不过玉像着泛黄绸衫,配珠宝饰物。
而这少女全身上下除一袭雪色白衣一根雪色发带, 素净地再无它物, 虽与玉像不同,但白衣无瑕, 不染纤尘,更显清雅绝俗,不食人间烟火。
冰肌玉骨, 秋水为神。
恍若霜雪凝成的雪白面庞神情淡漠, 唯有双眸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粲然生辉,光彩逼人, 自有一番清冷淡雅、高华出尘的气度。
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一时之间,段誉真不知身在何处,是人间还是天上?
“你是何人?”
直到那冰雕雪塑的神仙姊姊冷淡而锐利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轻启丹唇,段誉才终于从痴痴迷迷、如坠梦中的状态里惊醒回神。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问话,只自顾自说道:
“自那日在石洞之中,拜见神仙姊姊的仙范,已然自庆福缘非浅, 不意今日更亲眼见到姊姊容颜。世间真有仙子, 当非虚语也!”
段誉却没注意到,此话一出那双淡漠无物的盈水杏眸微微一变。
*
李青萝早已察觉到段誉的存在。
她开始本以为只是山庄里的花匠, 后来察觉到此人内功深厚才觉不对,但当时她正与阿朱阿碧说话, 便也不曾太过关注。
无论来的是什么人,待会儿打发了就是。
但没想到这少年莽莽撞撞地自己跳出来了,一见她便跪倒在地,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口中称呼她为‘神仙姊姊’,
李青萝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他说起石洞中见到她的仙范。
她霎时就明白了这少年怕是阴差阳错间去了无量山中的琅嬛福地,见到了那尊玉像,那尊这些年里她已越来越少想起的玉像。
一瞬间,李青萝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
她回想起许多事,百感交集的情绪也反映到了她那双黑曜石的眼眸中,眼光中神色更加难以捉摸,似怨似愁,似是欢喜怀念,又似黯然神伤。
像天边的云霞般多姿多彩,变幻莫测。
于是那双冷漠的眼眸竟突然变得有了感情,这冰雕雪塑般的人突然有了温度。
段誉从地上站起来后,仍然一直呆呆愣愣看着她。
见此,更是不禁瞧地痴了。
他几乎是神驰目眩,竟如着魔中邪,眼光再也离不开她。
一旁的阿朱阿碧却是被他突然来的这一套动作给吓了一跳,两人忙解释段誉的身份,只道他并非什么歹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单纯少年。
李青萝没有回应她们,几瞬后她便重新平复了心绪。
她审视地看向段誉,雪白面庞上一双眼眸盈盈如春水却映照地人心生寒意,从段誉的吐息中感知到他内劲深厚,但他的年纪显然并不符合。
如此,解释就只有一个了。
李青萝清清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拿了玉像下埋的东西?”虽是问话,但她的语气显然已经笃定。
段誉听到她这样发问,不觉紧张反而惊喜万分。
他将头点地如同拨浪鼓一般,丝毫没有隐瞒地将自己误入石洞,见了神仙姊姊的玉像后毕恭毕敬地磕了一千个头后打开了其下的机关。
拿到了里面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的秘籍。
李青萝并不意外,她在琅嬛福地里住了十几年,里面每一处机关每一条暗道甚至是石壁上的每一条裂缝,她比任何人都更一清二楚。
她也早知玉像下藏了什么,是谁藏的。
她在沉思之时,段誉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呆话。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那里果真是神仙姊姊才能有的居所……”
李青萝听他口中念念有辞,越觉得他呆气十足,听他这般倾倒备至、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美貌也无动于衷,甚至冷漠地打断了他,
“那的确是我家,那玉像却不是我。”
段誉神情一怔,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突然想到什么很有些犹疑地提起他在秘籍上见到的留言:
“秘籍上说让我学会逍遥派武功后杀尽逍遥派门人。”
李青萝神情没有丝毫异色,显然并不意外,她看似平静实则近乎漠然地道,“那玉像是我妈妈,秘籍也是她留下的。”
她言下之意是,他若愿听这驱策去行事便自去就是。
不必问她,也不要问她。
*
段誉却没听意会到,他只是想起在琅嬛福地的一间石洞里见到的一架摇篮,恍然大悟,原来那玉像竟是神仙姊姊的妈妈,难怪如此相像。
想来神仙姊姊便是在那里出生长大,数十年前在谷底舞剑的那两位男女高人多半就是她的父母了,一家三口长居幽谷密洞,的的确确是人间至乐。
其实岂仅是人间至乐而已,天上又焉有此乐?
后来定是出了什么极大的变故,才让出尘绝俗的神仙姊姊不得不离开清雅幽静的隐居之地,踏足这浊浊凡世。
他眼神却不禁流露出关切之情,“想来她逍遥派的师兄弟、师姊妹们对她一点也不好,害苦了她,是她的仇人,因此她要报仇。”
段誉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道,“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的妈妈这般伤心,自是大大的坏人恶人,尽数杀了也是该的。”
大理段氏信奉佛教,段誉自小受了佛戒,认可慈悲为怀的道理,正是因为不愿打打杀杀所以才不肯练武。
他爹爹也说,遇上坏人恶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倘若不会武功,惟有任其宰割,这话其实也是不错的。
但他爹爹逼他练武之时,他搬出大批儒家、佛家的大道理来,坚称不可学武,他父亲于书本子上的学问颇不如他,难以辩驳。
段誉此刻为神仙姊姊着迷,便觉他爹爹之言有理了。
他甚至想,假如此刻神仙姊姊开口吩咐他要杀谁,他竟也是无有不从的。为她便是下十八层地狱,那也是九死无悔的乐事。
但段誉这样说,并未让神仙姊姊显露丝毫喜色。
“她的师兄,正是我爹爹。”
这一句话她说的冷冷淡淡,但声音又是那样轻若无物,似要飘散风中。
落在旁人耳里却是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段誉震惊,在旁听了许多他们云里雾里的对话但不敢插嘴的阿朱阿碧也是瞪大了眼眸。
三人都不愚钝,很快就明白过来这话里代表的涵义。
父母相杀,血亲相残。
段誉自来对情绪敏感地很,此刻一瞬不移地凝望着那张冰雪颜色,美撼凡尘的面庞。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在那看似无情无欲的冷漠表象下像是看到了压抑地极深地痛苦和悲惘,以及几分迷茫。
她怎么会不痛苦,不悲惘,不迷茫呢?
段誉反应过来只觉自己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回想他方才竟问了神仙姊姊怎样的蠢问题,他竟问她要不要帮她的妈妈去杀她的爹爹?!
段誉猛然再次跪倒在地,“啪啪啪”清脆地扇在了自己脸上。
*
段誉不断地请罪,言辞和行为极为诚恳。
李青萝其实没有感觉到冒犯,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父母相杀这一惨绝人寰的事实在她八岁那年就那么清晰直白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如今近三十年过去,再次提起虽仍免不了会心中刺痛。
但要说多么激荡地情绪却已不可能了。
正是因为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所以李青萝对那机关视而不见。
她是不愿管的。
她爹爹和妈妈之间是一笔糊涂账,互相亏欠互相纠缠,她夹在其中只能两不相帮。
眼前这少年能打开那机关便是他的机缘。
“你们走吧。”
李青萝是素来不爱见外人的,今日的段誉能和她交流这么久已是例外了,但在知晓他到琅嬛福地的来龙去脉后她也无话可说了。
*
李青萝开口送客,阿朱阿碧自然是不敢不从的。
尽管段誉恋恋不舍,但这是神仙姊姊的吩咐,他自己心中无论如何感受那也是要遵循的,于是两边脸被自己扇地通红的他又跟着二女离开了。
但走的时候,一直不住地回头眺望。
看着那雪衣乌发的少女迤逦如云般跪坐在花树下的身影,看她清冷艳绝的容颜与名花倾国两相欢,在她的清冷的神态中似乎看到了无尽地悲愁。
他想他是能感同身受的,父母反目成仇作为孩子夹在其中的痛苦。
尤其神仙姊姊面对的处境,比之他更为极端。
三人出了山庄,回到船上,眼见即将离开这座待了不久但已令他魂牵梦萦的曼陀山庄,段誉陡然才从恋恋不舍中回过神想起一件事。
“呀!我还不知道神仙姊姊的芳名呢!”
他只能问阿朱阿碧,然而阿朱阿碧竟也不知,段誉原本只知道曼陀山庄是慕容家的亲戚,但她们两人竟连神仙姊姊名字都不知,实在奇怪。
直到此时他才从二女口中得知,原来神仙姊姊是慕容公子的姨母,阿朱阿碧她们平日里只唤庄主,除此之外只隐约从年长的仆从口中知晓她姓李。
其实就连李青萝的身世来历,二女也是今日才偶然得知了一二的,到现在仍然不敢置信。
段誉虽心中遗憾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阿朱阿碧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又想起他在山庄里对着李青萝时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虽心下觉得世间男人见了如此神仙中人的女子这般表现实属情理之中。
但仍然不免告诫叮嘱一番。
“你这呆子下次见了庄主可不能像今日这般冒犯了,先不说庄主会不会教训你,便是我们家公子知晓了,也是要痛打你一顿的!”
尤其阿朱又坏心眼地道,“不过你这小子这次之后只怕也没有机会再能入曼陀山庄见庄主一面了。”
至于在江湖上,李青萝十年都不见得出一次门,那概率就更小了。
段誉闻言自然是伤心欲绝,几乎肝肠寸断。
他想若是无福,怎地让他听到神仙姊姊的几声叹息、几句言语?又让他亲眼拜见了她神仙般的姿容风采?若说有福,怎么连她的一面也再见不到?
便是只要听她说几句话,听几句她仙乐一般的声音,也已是无穷之福啊。
第96章 莫逆知己25
*
阿朱阿碧带着段誉离开后。
李青萝又在花圃中一个人待了许久, 恍若一切如常般为生病的茶花诊治,雪白面庞上神情亦是澹澹然的,仿佛心绪没有产生任何波动。
直到晚间她回到屋中休息。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 她却依旧没有入眠, 在昏黄的烛光透过雪白的床幔照映进来的微弱光线里怔怔出神地望着那枚一直悬挂在床头的玲珑球。
从琅嬛福地到曼陀山庄,几次来去往返。
于她而言最珍贵的, 不是那些金银细软,也不是各门各派的神功秘籍。
只有这枚玲珑球而已。
*
李青萝的猜测并没有出错,乔峰果然来曼陀山庄拜访了。
但这期间却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大事, 大到江湖上原本都聚焦于姑苏慕容的目光都纷纷转移到了丐帮。
大到让丐帮内乱, 甚至让本帮帮主都不得不主动卸任。
乔峰自然就是那位帮主。
这件事发生的突然,事前江湖上一点风声也无,也是, 要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赶下台, 丐帮又本身消息最灵通,当然不可能不谨慎。
因此等乔峰离开杏子林,来到曼陀山庄之时, 事情甚至才刚刚扩散开,而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李青萝对此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她只是照常与乔峰见了面。
然后一照面就从他紧紧皱起的眉峰、神情沉郁殊无笑意的虎目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此时沉重又烦闷的心情。
李青萝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了丐帮的事如此烦恼。
甚至想到了最近丐帮与慕容氏的矛盾。
但乔峰来到曼陀山庄后一见到她便是淡淡一笑,这一笑间他眉峰没有舒展,虎目中沉重的阴霾也未散去,所以笑起来只让人觉得苦涩和愁闷。
然后他只开口道了一句话。
他说, “青萝, 我现在实在很需要你酿的酒。”
于是李青萝也什么都没问,只淡淡回了一个字, “好。”
然后她让侍女们将她今年新酿出的乔峰最爱的白酒都拿出来,在风雨亭中摆上了满满一桌, 然后陪乔峰一醉方休。
两人从天明喝到天黑。
期间乔峰只是一碗一碗地将那烈酒当做水一样往肚里灌下去,李青萝用酒杯小酌,两人始终静默相对,气氛却丝毫没有尴尬。
直到入夜,漆黑的天幕上星光点点。
乔峰才在醉意中终于开口,对李青萝说了杏子林中发生的事。
来龙去脉,说的有条有理。
语气淡然地像是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即便是说到马夫人拿出的那封前任汪帮主亲手写下的说明了他身世隐秘的书信亦没有多少激动之色。
他并没有被这场变故冲昏头脑,显然他还保持着冷静与理智。
因为事到如今乔峰仍然保留着疑心,他觉得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他的阴谋,他并不相信自己真是契丹人。
他在中原汉地长大,被身为汉人的父母抚养,教他武功的两位师父是汉人武林的中流砥柱,他自小受到的是驱除鞑虏,维护汉家河山的理念教导。
如今有人却告诉他,他不是汉人,他是契丹人,他是自己作为汉人时仇恨和驱逐的契丹人。
这要他如何相信呢?
这等于否定了他前三十年所做的一切,否定了他作为乔峰这个人最基本的人格和信念。
其他人说因为他不是汉人,所以他做不得丐帮帮主。但若要乔峰自己说,他其实更想知道的是,若他不是汉人,他还是乔峰吗?
眼下乔峰只想做一件事,他想,他要找出真相揭穿这个阴谋。
这个阴谋一定是假的,只是被人布局地太严密,他暂时没有找出破绽而已,但假的终究是假的,他之后就打算回家向他的父母问询。
他想,他的身世如何,他们大概是最清楚的。
*
李青萝旁观者清,她和乔峰的想法并不一样。
听了他诉说的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后,她却觉得这场阴谋未必全然虚假。
乔峰如今身为丐帮帮主,丐帮是天下第一帮派,其势力在武林中相当于庞然大物,就算有人想要针对于他,要想从外部发难是很难的。
必须从丐帮里应外合,就像这一次丐帮几位长老的发难。
可近年来乔峰率领丐帮蒸蒸日上,威望日隆,长老们就算有异心,但底下的丐帮帮众只对他心服口服,没人支持,就是他们想做什么也不行。
而能做到长老这个位置,眼界不至于那般偏狭,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清,他们也不至于连一点深明大义都没有,肯定是以本帮利益为重。
若没有一个无法容忍的理由,他们绝不会轻易让丐帮内乱。
可乔峰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武功智谋,都无可挑剔,要想让他自己犯下什么大错几乎绝无可能。
在他身世上做文章,以他异族人的身份从根源上否定他作为帮主的合理性。
这的确是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也是非常聪明的计谋。
但这样的计谋却是很难凭空想出来的。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若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是伪造的,幕后之人绝没有这样大的底气掀起这样大的动乱,假的终究成不了真,以乔峰的本事迟早能查清真相。
幕后之人再如何心思缜密,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到那时以乔峰的武功,轻而易举地就能置幕后之人于死地,而丐帮必定也会重新迎回他做帮主,如此一场百般算计岂非成空?
幕后之人能布下杏子林这样老谋深算的局,岂会不清楚后果?
而最完美的局,反而是这理由恰恰为真,是无论如何也无可辩驳的事实。
*
种种思量在李青萝垂眸小酌间在她脑海中转动。
但她终究没有和乔峰分说清楚。
她是个不爱和人长篇大论的性情,换做别人自然是如此,可乔峰是她结交多年的好友,若是必要,她便是和他说个三天三夜的话也无妨。
她此时不开口,恰恰是因为她了解乔峰。
他是个看似粗豪莽直的汉子,但他绝不是只会直来直去的武夫,相反他心细如发,观察入微,人情练达,八面玲珑,世事。
论头脑,于习文练武上的悟性是李青萝略胜一筹,但若说这种江湖中的阴谋算计、人心叵测却定然是乔峰更加应对自如。
李青萝能想明白这整件事里的关键,她知道乔峰定然也能想到。
即便是现在想不清楚,之后他也会慢慢想明白的。
他现下只是不敢去相信。
即便是再如何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遇到这种要将他整个人变得自己不是自己的事,其实比之要他流血要他的命还更恐怖千万倍。
这世上任何人都会惧怕的,他当然也会怕。
他只是不敢相信,甚至有些人若是遇上他这同样的处境从高高在上的丐帮帮主一朝跌落变成人人喊打的契丹鞑子,承受不住神智崩溃也是可能的。
李青萝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来自朋友的否定。
她现在早一些让他认清这一残酷的现实能如何呢?让他知道他真的是个契丹人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却对他如今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要去追查他的身世,他还是要知道是谁害他揭破他的身世。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现下怀着对真相的期望去做这些事。
*
乔峰没有在曼陀山庄久留。
两人饮酒到天明后,他就向李青萝告辞了。
李青萝没有挽留,亲自送他到山庄的渡口处登船,此前他对她倾诉杏子林中的变故时,她对此未置一词,像是对此毫无兴趣。
她自然是不关心武林中的风风雨雨的,乔峰早就习以为常。
他此时其实也只是想要找朋友一吐为快。
而眼下要分别了,李青萝才终于就这件事开了口,她依然没有对此作任何评判,没有指责丐帮是否背信弃义,没有开解他是否冤屈。
她只是用平淡无奇的口吻对他许下了一个承诺。
“无论你是汉人,还是契丹人,乔峰就是乔峰,是我唯一的朋友,无论何时,只要你来,曼陀山庄随时有酒供他一醉方休。”
“若你需要,我也可以陪你去江湖上走一遭。”
若说一开始李青萝只是因为想要体会入世出世的感觉而接受了乔峰主动提出的交友的邀请,但她一开始会答应便说明她的确是十分欣赏他的。
可不是谁来和她交朋友,她都会答应的。
而后的这七八年里,她们的联系并没有多么密切,不会通信,一两年也可能只是见上一面罢了,但只要见了面便全无生疏,无话不谈。
她酿的酒每年都会送出去,他在外寻到的珍惜花种和古籍每年都会送来。
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君子之交亦是莫逆知己。
李青萝不喜红尘纷扰,但若是为了这唯一的朋友走一遭又有何妨呢?她到底不是琅嬛福地里那一尊任身边人来来去去,悲欢离合都无动于衷的玉像。
乔峰已上了船,李青萝站在岸上。
太湖上的风振起她白衣烈烈,纤纤身姿巍然不动,犹如山巅悬崖上的一株雪松玉树,清冷面庞上一双眼眸总是沉静淡然,空无一物的。
像是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在她镜湖般的眸中掀起波澜。
但此时乔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就像他们初见那一日。
乔峰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她一切如常的态度,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杏子林里他可谓是众叛亲离,从前信赖地看着他的目光,尊敬地称呼他为帮主的兄弟,他付出心血的丐帮,只因一纸书信就轻而易举背叛了他。
唯有她始终如初见。
但正因她待他如此真挚,他反而越不想将她这样干净的世外之人,扯进这污浊尘世的诡谲云涌、阴谋算计当中,玷污了她那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心。
乔峰再次一笑,朗声道,“好!世事变迁,知己长存!”
他这一次的笑容却是充满爽朗的豪情,眉峰舒展开来,长眉入鬓,锐利又智慧的虎目又恢复了往日炯炯有神的明亮。
这愉快的心情当他回到岸上,看到眼熟的白衣侍女为他牵来一匹高大矫健的宝马,马背上已经备好干粮银票后,就更是达到了顶峰,感慨万千。
他心下暗想,所谓患难见真情,便是如此了,
*
乔峰离开了。
他说目前他打算先回家一趟,从父母那儿问个明白,这件事简单地很,倒不用李青萝陪着他跑一趟,若后来遇上什么棘手的事,自不会与她客气。
李青萝便不再絮言,就此目送他离开。
同时私下又吩咐侍女近日关注江湖上关于乔峰的消息,她自然知道他不愿连累她的心思,这是他为他的朋友着想,但她也要为她的朋友着想。
因这桩事,李青萝最近不打算再闭关。
日光不大的时候在花圃中与花草为伴,旁的时候便自己与自己下棋为乐,琴棋书画里她最喜弈棋,这种单纯动脑筋的游戏于她而言反而是放松。
黑子与白子,不同的阵营,在一方小小的棋盘上互相厮杀,攻城略地,互相用上各种计谋,或故布疑阵,或虚实结合,其中乐趣无穷。
只是侍女们没有一个爱下棋的。
慕容复倒是也学了棋艺,但他的棋艺实在一般,他知道李青萝喜欢下棋,每次来找她便主动提出和她下棋,但每次都是没一会儿就一败涂地。
他自己下的艰辛,她也下的不尽兴。
倒不如她自己用左手与右手互相弈棋玩的愉快。
如此数日过去,李青萝没有等到来自有关乔峰的消息,倒是曼陀山庄迎来了一位令她百味杂陈的访客,一位她已经多年不见的故人。
她的小师兄,丁春秋。
第97章 恶客上门26
*
他们已将近三十年未见了。
自李青萝八岁那年, 丁春秋将她送到姑苏来,之后他就去了西域的星宿海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星宿派,这些年星宿派以阴险狠毒在江湖上臭名昭著。
丁春秋或许也知道李青萝对他的抗拒, 从未来打扰过她, 但他这将近三十年里每年她生辰的时候都会派人来给她送一次礼物。
幼时是各种珍奇玩具,长大后有美丽的华服珠宝, 还有一些收集的西域特殊的功法,甚至是他自己研制的毒药让她防身。
每一样礼物都无一不珍贵稀奇,且样样都能符合李青萝的心意。
说明了送礼物的人是何等精挑细选, 又是何等了解她。
但李青萝一次也没有收下过。
丁春秋依然年年都送。
今年他亲自来了中原, 到曼陀山庄的这日正好是李青萝的生辰。
李青萝本以为又是派来送礼物的门人,听到侍女禀告是丁春秋前来,下意识地反应便是不见, 但随后很快就觉得他的行动反常。
于是到底还是见了面, 她想看看他到中原有什么目的。
*
丁春秋也是年近六十的年纪了。
但逍遥派的内功学到深处便自然而然有驻颜的效果,内力越是深厚,容貌就越是青春永驻。
丁春秋已不是李青萝幼时记忆当中那个俊美邪肆, 风流倜傥的青年,满头青丝已化作皑皑如雪的白发,只有颏下留着三尺苍髯。
鹤发童颜,面如冠玉。
仙风道骨,是个宛如画中神仙一般的老人。
三十年时光的流逝在故人相见的这一瞬间当真是体会甚深, 李青萝望着那容颜熟悉又陌生的老人, 不免有一瞬间地恍惚。
丁春秋的体会比之她也不遑多让。
当李青萝清冷出尘、飘飘如仙的雪色身影出现在花厅内的那一刻,他看着她亦怔怔出神良久, 像是透过她在看着时光尽头的一位别的什么人。
但很快又醒悟过来,她们截然不同。
丁春秋对李青萝说的第一句话只是感慨着看着她笑道:
“青萝, 你长大了。”
但李青萝却明白他方才的眼神是想起了她的妈妈,随着她年纪越长,她的容貌便与妈妈越发相像。
可是但凡有人同时见过她和妈妈,就绝不会错认她们。
只因她们的性情实在天差地别。
李青萝并不想从丁春秋口中听到有关她妈妈的话语,尽管她知道星宿派离她妈妈所在的西夏距离十分相近,他一定知道有关她的许多消息。
因此她只冷淡道,“三十年过去,我自然不是孩子了。”
的确,八岁时的李青萝面对父母相杀的惨剧只能无助地躲在他的怀里偷偷流泪,可如今面对眼前冷若冰雪,恍若无情无欲的谪仙人。
丁春秋是绝对再想不到能令她流泪的景象。
他们之间本就有着永远无法消除的隔阂和血海深仇,又有三十年光阴的疏离,此刻不拔剑相对已算是最好的情形了,相对只能无话可说。
丁春秋只能笑着提起她的生辰。
他这次依然给她带来了礼物,但李青萝只道她已经很多年都不过生辰了。
这倒并非敷衍,而是一句真话。
幼时她在姑苏居住时的第一年,姨母提过为她操办生辰,她就拒绝了,姨母大抵也明白她的心结所在,她不愿,便也并不勉强。
再后来慕容复也问过她的生辰,但李青萝没有告诉他,他倒是想要私底下询问她的侍女们,但侍女们也不会违逆她的意思告知他。
庆祝生辰是为了欢庆人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天,为人诞生到这世上而欢喜。
但这世上真的还有人会为她的诞生而欣喜吗?
就连带她来到这世上的两个人都遗忘了她的存在,她的爹爹自顾不暇,满心仇恨,而诞育她的妈妈也有了新的孩子。
他们或许爱她,但也同时恨她身上的另一半血脉。
*
这一次李青萝当然依旧没有收下礼物。
她本就不想见丁春秋,见了他之后就更不喜欢与他相处时脑海里总是回想起那些早已该淡忘的往事的感觉。
她直接问他突然来中原的原因。
丁春秋面色如常,只说他是来找一个偷了他东西的逆徒。
李青萝听了这话心下其实觉得有些可笑,他自己就是天底下第一号逆徒,和师母狼狈为奸,杀害授业恩师。
他这样对自己的师父,岂会不日夜疑心他的弟子这样对他?
如此防备之下,他门下的弟子自然也不会尊师重道,一有机会便行背叛知事,真是再正常之理。
李青萝无心管他这些闲事,也不想再作虚伪客套,很快就起身送客。
*
丁春秋也没有赖着不走。
只是李青萝却不知丁春秋本来其实是想要向她借阅下小无相功的。
他倒是更想要知道完整的北冥神功,但他知道,因为这门功法是无崖子传给她的,所以她传给天下任何人也是绝不会告诉他的。
于是便打算退而求其次。
其实他当年会和李秋水勾搭在一起,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李秋水本身是个非常美丽且魅力非凡的女子,他那时青春年少也免不了为之荡魂失魄。
但另一方面他本性便是无利不起早,自然也是利益相关。
他拜在无崖子门下后,无崖子觉得两个弟子的资质都不够好,并没有把全部的北冥神功传给他们,但丁春秋认定他私下偏心大师兄苏星河。
对此一直十分不满。
加之后来李秋水刻意以小无相功引诱,他便动了心。
可是等到他真的和李秋水一起把无崖子打下山崖后,李秋水反而对他翻脸不认人,不但把他抛之脑后,连答应好的小无相功也未传授给他。
丁春秋此次到曼陀山庄来,本以为尽管多年不见,但还有幼时的情分。
可等亲眼见了李青萝后,他便知道大错特错了。
无崖子和李秋水都是世外高人般的人物,但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也免不了沉溺在爱恨情欲当中沦为一对再世俗不过的痴男怨女。
甚至他们的爱恨比之常人还要更加极端得多。
因此即便他们的武功再高,依然无法超脱这尘世,依然是欲望深重的凡人,而人只要有欲望,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有对付的方法。
丁春秋并不打算对小师妹做什么。
可是她确实太不像她的父母,在她身上莫说极端的爱恨,便是常人的七情六欲都没有,甚至丁春秋几乎很难在她身上感受到情绪上的波动。
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的人,是没有弱点也打动不了的。
当然,她也是极为可怕的。
丁春秋看着她,几乎以为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而是一位真正已斩断一切尘缘,超凡脱俗的神仙中人。
冰冷淡漠,威势甚深。
她看着他不想在看幼时照顾她像亲人一般的师兄,也不像在看一个杀害她父亲的仇人,没有爱,没有恨,无悲无喜地像神佛在看众生蝼蚁。
丁春秋在这样冷漠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下都不禁有些胆寒。
而他也深知小师妹继承了逍遥派几乎所有的武学,她的根骨资质甚至比无崖子和李秋水更青出于蓝。
因此即便他年长她几十岁,此时竟也没有能胜过她的把握,更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最后还是没有提出那个请求。
*
丁春秋也同样不知道。
李青萝并没有完全信任他的说辞,几十年未入中原的人为了一个叛逃的徒弟如此大动干戈,她只觉他另有图谋,尤其她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
因此他离去后,李青萝还是觉得他动向异常。
她没有做什么额外针对的事,只吩咐了侍女更加关注一个地的动静。
——擂鼓山。
那就是丁春秋的心病所在,也是李青萝的心结所在。
近三十年里她一直派人暗中接济帮助,牵肠挂肚却从不敢踏足的地方。
*
就在丁春秋离开的当日,曼陀山庄里还抓住了一个贼人。
一个自称吐蕃国师鸠摩智的番僧。
他不知何时潜入了曼陀山庄,却被困在了李青萝以花木设下的阵法里,破解不得便在花圃内大肆破坏。
尽管李青萝察觉得早,毁坏的花木并不算多。
但花圃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精心栽种的,如何不爱惜?
李青萝刚与丁春秋见过面,心情本已不虞,见了这般情形更是少见地动怒。
鸠摩智原本还有恃无恐,他在吐蕃国内为武功第一人,虽然初入中原,但也至今未逢敌手,甚至在此之前还大闹了一通大理天龙寺。
整个天龙寺的高僧都拿他束手无策,甚至还被他擒去了镇南王世子。
正是数日前随阿朱阿碧来的段誉。
但今日却注定让他撞一回南墙了,李青萝动怒之下根本无意与鸠摩智周旋,于是他引以为傲的火焰刀一招都没过完便被一掌重伤倒地。
李青萝随手打出的一掌所用的正是逍遥派的绝学之一白虹掌力。
其最大的特点是力道曲直如意,尤其是以劈空掌形式发出时,看似正面对敌,实则掌力方向却游走不定,对手很难察觉。
因此鸠摩智甚至连她如何出招都未看清,避无可避。
直到脏腑受损,吐血倒地不起,他都处于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里,震惊地看着面前容貌惊为天人但毫无疑问看起来纤纤弱质的女子。
尤其她看起来是那样青春年少。
鸠摩智当然不会看不出她习过武,习武之人的吐息与常人并不同,甚至她能感觉得到她的武功绝不低,只是具体深浅他看不出来。
他便也理所当然没有太如临大敌。
毕竟他实在已打败过许多成名几十年的武林高手。
因此落败的一瞬间鸠摩智甚至怀疑起方才那一掌是否是她的什么长辈在暗中对他出手的,但很快他就没有这样的疑问了。
他亲眼看着眼前神仙姿容的女子从雪白的衣袖中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随意的一挥,白嫩的掌心便从一旁的花木之上采撷了一团水珠。
那水珠在她掌心凝结成薄薄的一片冰。
她的动作不过瞬息之间,这一次也不过堪堪让鸠摩智看清,然后那片薄冰就以快地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打进了他胸口的檀中穴。
他根本猝不及防。
鸠摩智先是一惊,但很快被打中的伤口处就传来阵阵麻痒,又是针刺般的疼痛,直如万蚁咬啮,令人恨不得抓挠全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鸠摩智几乎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没有伸手抓挠去地上打滚。
“你,你对我用的暗器上下了什么毒?!”
这大和尚的脸已因忍耐痛苦而涨的通红,额头上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李青萝冷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这不是任何毒,是我的生死符,只有我一人能解。”
她方才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需要逆运真气,将刚阳之气转为阴柔,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手中液体才会自然凝结成冰。
但这样的方法却不是寻常武人能做的。
唯有逍遥派的内功阴阳内力兼修,才能这样轻易逆转真气,换做旁人非走火入魔不可。
而这生死符只有天山六阳掌才能解。
这世上当然还有其他人会天山六阳掌,但凭鸠摩智只能找到她一人能解。
“我不喜杀人,你毁了我的花,那便一株一株给我亲手种回来,什么时候种完了,我便什么时候解开,若不然你便被折磨至死吧。”
她清寒冷漠但泠泠悦耳的嗓音落在鸠摩智耳中此时真如地狱恶鬼般。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江湖上纵横多年,一朝竟在这样一个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的庄园里沦为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的阶下囚。
第98章 踏入江湖27
*
李青萝有一种敏锐的感觉。
偶有波澜但是大致保持着平静状态的江湖近日正开始有风雨欲来之势。
疑似姑苏慕容下手的多位死于自己成名绝技下的武林高手、丐帮的内乱、乔峰的身世之谜、以及她所知的慕容复妄蓄大志的野心勃勃……
这些种种似乎都即将在同一时间爆发开来。
将这个江湖搅成一团浑水。
李青萝能预感到她以往平静的隐居生活终究是要被打破了, 这一次不再是从前出一次手就能平息的小打小闹。
毕竟无论是慕容复还是乔峰的事,一个是她唯一还在身边照看长大的亲人,一个是她唯一的知己好友, 她都不可能冷眼旁观。
更何况还有丁春秋反常地踏入中原……
她想, 或许她真的无法再置身世外,要彻底地入世在江湖上行走一番了。
李青萝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近些年她在武学上一直处于精进的状态, 迅速而稳步地上升。
如今的境界通过与乔峰这位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的比较,可知整个武林活跃的高手大约都没有她一合之敌。
便是她逍遥派的几位长辈,不敢夸大稳占上风, 但立于不败之地亦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李青萝能感觉到, 这还不够。
武学上的精进速度在减缓,但她知道问题出在她心境上的瓶颈。
她研究过师祖逍遥子送给她的逍遥御风决,上面说若要乘虚御风便要做到此身逍遥, 可‘逍遥’二字究竟作何解?
李青萝曾以为自己避世而居, 不问世事已算得上逍遥。
但事实证明这仍算不上逍遥。
就算她远离红尘,可她在意的人还身在红尘中,因此她心中常有牵挂, 她就像是那逐渐向上攀升的风筝,但凡尘里总是有几缕丝线系在她身上。
这丝线是亲情,是友情,是她作为凡人那淡薄但仍存在的七情六欲。
她大概已明悟,自己若想彻底逍遥, 便要斩断一切尘缘。
*
李青萝近几年都不打算再闭关。
她内功上的修为已深厚到能够让她无时无刻不在自动运转, 虽然从前她便也算是劳逸结合,但过去的数年里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
如今算是真正闲下来了。
正好扣下了鸠摩智这大和尚, 他虽被她种下了生死符,若没有她的解药缓解便痛痒难耐, 生不如死,但他这个人意志力确实比常人顽强得多。
如此情况下还一度试图要逃走,甚至想要挟持她的侍女。
当然,她的侍女们都非弱女子,即便比不得鸠摩智,但缠斗上一段时间等到李青萝到来的功夫是绰绰有余。
鸠摩智几次被李青萝轻易擒住,最后被她点了穴道封住内力才终于认命,当然这也是因为李青萝用北冥神功吸了他部分内力警告了他。
而李青萝没有做绝,也是因为看在此人虽然出手狠辣,但从始至终招式中都未带丝毫杀气,她看得出这人手上应当从未染上血腥。
如此,他作为佛门僧人,虽然欲念过重,但还算本性慈悲。
这些时日里,李青萝就在花圃中的亭中一边和自己下棋,一边监督鸠摩智顶着如今将要入夏越来越热烈的日光挖土栽花。
他自然是不懂侍花弄草的,但李青萝不可能让他随便敷衍。
鸠摩智几次败在她手中已是认清了两人武功上犹如天堑般的差距,他心下不再把她当成寻常女子,怀疑她是什么不世出的隐士高人。
尤其是想到她和姑苏慕容的关系,不免觉得她是否就是这个底蕴深厚的武林世家的底牌。
不管怎样,鸠摩智心中算是服气了。
因此倒也对李青萝言听计从,严格地按照她吩咐的步骤种花,只是嘴上到底还是硬气着。
且他这人颇多诡计,他见李青萝自己和自己下棋,知道靠武功赢不了她,便提出以棋局定输赢,李青萝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于是鸠摩智连输了七盘棋局。
他犹自不死心,甚至提出要和她辩论佛法,李青萝依然答应了。
然后他再次一败涂地,哑口无言。
李青萝有过目不忘之能,不管是什么样的书只看一眼便能倒背如流,且阅读速度极快,半个时辰便可浏览百万字。
因此她三十年所学的范围有多广有多深,谁也无法想象。
便是那等在佛寺里穷经皓首一生的老僧看过的佛经都不会有她量大,且她本就天生一颗通透空明的菩提心,寡情淡欲,堪破红尘世事。
李青萝心境上比之鸠摩智这个真正的大和尚反倒更加六根清净。
如此无论是对佛经的了解还是禅心上的修为,鸠摩智都及不上她,会败地哑口无言也是理所当然了。
但经此之后,鸠摩智一副打击颇深的模样。
李青萝自然不会去担心他,只看他终于心服口服,对她的花更为用心便满意了。
*
如此又是匆匆一段时日过去。
李青萝让侍女们一直关注着江湖上关于乔峰的消息,如今终于有了他的新的动向,但这消息却并不是好消息。
乔峰契丹人的身份已经在江湖上流传开来,这时又有传言说他为了掩饰自己身世秘密不惜杀父杀母杀师,这消息更是令天下大哗。
一时间曾经备受尊崇的丐帮帮主竟成了人人喊打的祸害。
许多人都说要除了他这武林败类,惩恶扬善。
李青萝听后自然不信,只是不由为乔峰如今的处境担忧,她原本以为乔峰的身世是丐帮内部之人为夺权而揭发出来的。
那些人既然敢揭发,便是认定这秘密为真。
那么杀害乔峰的养父母实无必要。
但现在他们却死了,且不仅是乔峰的养父母,还有他的师父玄苦大师。
李青萝立即断定这事绝非丐帮之人所为。
乔家夫妇只是普通人,但玄苦大师不说他本身武功高深,便是少林这等佛门重地也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来去自如的。
丐帮绝没有这样的厉害人物,否则何必用这等阴谋将乔峰赶下台?
如此,必定是有个丐帮之外的幕后之人在针对乔峰,他和揭穿乔峰身世的人并不是同一批,但他一定知道他们的行动。
然后在暗中观察着乔峰,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赶在乔峰之前杀害他的父母和师父,并让其他人撞见这一幕,将这些嫁祸给乔峰。
李青萝暂时想不明白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和目的。
但有这样一个人在暗中窥视着乔峰,可见他未来的路必定比之前还要坎坷不断,危险莫测。
恰好这时不知是谁放出了乔峰的红颜知己住在曼陀山庄的流言,于是许多人云亦云的莽夫知晓乔峰武功盖世,没有底气能胜过他。
便觉得可用李青萝拿捏他。
这些人自然不知李青萝的实力比之乔峰还要登峰造极,前仆后继地前来曼陀山庄骚扰。
她杀了一些人,但仍有那不知所谓的,令人烦不胜防。
李青萝索性就此离开了山庄。
一是去见见乔峰,二也是想寻找到针对她的流言的源头。
*
聚贤庄。
近日武林中闹的最沸沸扬扬的莫不过乔峰杀父杀母杀师之事。
‘阎王敌’薛神医嫉恶如仇,他跟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两位大师交情不浅,这4??他在江湖上大撒英雄帖,邀请武林英豪至聚贤庄。
许多人猜测他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乔峰。
帖子不过发出去一日一夜,却传出去极远,便有许多人连夜快马赶来,只因时间迫促,来到聚贤庄的,大都是少林寺左近方圆数百里内的人物。
但河南是中州之地,交通要汇,除本地武人之外,北上南下的武林知名之士得到讯息,尽皆来会,人数着实不少。
这次英雄宴由聚贤庄游氏双雄和‘阎王敌’薛神医联名邀请。游氏双雄游骥、游驹家财豪富,交游广阔,武功了得,名头响亮。
但在武林中既没什么了不起的势力,也算不上如何德高望重,原本请不到这许多好汉,那薛神医却是人人都想与他结交的。
许多人便是冲着他去的。
这日的聚贤庄里不说是武林群英荟萃,也是聚集了少说数十多则上百的一二流高手,谁都知道他们是要对付乔峰的,这里对他来说就是龙潭虎穴。
可谁也没想到,乔峰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自己主动踏入这包围里。
*
李青萝是在聚贤庄找到的乔峰。
当她听闻消息赶到时,正好撞上他与在场诸人喝完断交酒,正要一人独斗众人的一幕。
当看清乔峰脸上神情的那一瞬间,她心中不由一紧。
脸色苍白,神情惨淡。
乔峰布满红血丝的虎目圆睁,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样深重的愤怒与绝望,从前那个顶天立地,意气奋发的英雄好汉此刻几乎是万念俱灰,几近崩溃。
赶在他大开杀戒前的那一刻,李青萝阻止道,“且慢!”
这一声清冷寒峻又含着些微急切的清喝声霎时惊动了令聚贤庄已经剑拔弩张的厅堂里的诸人,纷纷警惕地看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乔峰。
但不同与其他人,在见到那抹熟悉的白衣丽影时,他原本已死寂灰暗的虎目中又似死灰复燃般逐渐点亮光芒,虽是星星之火,却有燎原之势。
第99章 聚贤庄内28
*
聚贤庄。
在场高手如云, 可谁也没察觉到李青萝的到来。
而当她现身,所有人将目光都投向她的那一瞬间却都不由神情一怔,目露惊艳和恍惚之色。
那是个恍若天外飞仙般的绝代美人。
如冰之清, 如玉之洁。
雪白的肌肤,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绸带, 入目是一片如雪的纯白,唯有那堆云般的鸦发如墨,全身上下一尘不染, 干净地像是不属于浊浊人间。
众人第一眼只见到她雪衣乌发的身影突然高高在上凌然立于院墙上。
雪白的衣衫烈烈生风。
恰似风拂玉树, 雪裹琼苞,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道出那一声阻拦的清喝后,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 下一瞬她的身影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 渺远飘然地从天而降。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还在空中时自她雪白袍袖中突然探出一截柔软的雪白绸带, 这绸带是那样轻薄如雾,当她轻盈落地时,那雪白绸带就随之飘飘如云般落下。
与她雪白的衣衫和周身散发的清寒之气缭绕,似真似幻。
宛若自世外降临的天仙。
倾国倾城,非花非雾, 春风十里独步。
尤其如今距离近了, 看得更清了,那清丽脱俗、出尘绝艳的冰雪姿容更是如一轮清冷孤月皓皓, 烨烨容光逼人,叫人忽觉满室生辉, 目眩神迷。
美地超然物外,遗世独立。
自她出现此前一直才还喧闹地沸反盈天的厅堂一直安静地落针可闻。
所以那一声“铮”鸣分外明显。
也可算让一些人回过了神,这时循声望去才发现了被打在柱子上的暗器。
原来方才李青萝探出去的那截绸带正是发现了聚贤庄内有人在角落里隐藏起来意图偷袭乔峰,于是精准有力地打在了发出的暗器上。
只不过轻轻一拂,那暗器就射入了一旁粗壮的顶梁柱上,入木三分,且恰恰好穿过整根柱子,暗器的头却只在另一端微微露出一点。
平整地像是原本就从另一端打进去的钉子。
在场一些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见此心下不由一凛。
明白来人怕不是一般地棘手。
让暗器入木三分只要内功深厚一些的武林高手都能做到,但能随手一拂就将力道控制地这般恰到好处,足以说明在内力上精微渊深的修行。
“阁下是谁?来此有何目的?”
在场有少林寺的两位高僧玄寂、玄难,其实此次英雄宴本就是薛神医为少林的好友张目而召开的,他们二人比之游氏双雄倒才是真的东道主。
此时玄寂已看出李青萝与她年轻的外表相反,武功深不可测。
不由率先发问。
其实此前李青萝那一声阻拦并看不太出她的偏向,她可能是阻拦英雄宴的诸位对乔峰的围攻,也可能是阻拦乔峰对其他人的大开杀戒。
毕竟虽是以一敌多,对乔峰来说险象环生。
可乔峰武功之高在江湖上有目共睹,前晚他才刚在少林寺里突破了玄慈、玄难、玄寂三大高僧的合击,脱身而去,还擒去了一名少林僧。
纵然今日乔峰身死于此,但在场陪葬的也必不会少。
所以这一句试探性地发问,并无多少质问之意,甚至称得上是友善。
但得到的却是视而不见。
*
李青萝自己精通佛道之学,对德高望重的僧人道长素来多一份敬重,若换做平时自然以礼相待。
但此时她虽心知乔峰杀害玄难大师必是他人陷害,但仍然不免因少林对乔峰的针对发难而有些迁怒,偌大一个门派却尽是有眼无珠之人。
她没有回答玄寂的发问,而是手中凝起一片薄冰,正是生死符,射向了方才发射暗器之人,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寒意逼人,冷冷道,
“背后偷袭,是为小人。”
那人原本隐藏在人群中,自以为无人能捉出他来,此刻被生死符射中,顿时疼痒难耐,他却没鸠摩智那等坚忍心性,顿时滚地抓挠不止。
眨眼间,露出的脸便被抓的血肉模糊,叫了看了心中惊惧。
这人一身乞丐打扮,显见是丐帮中人。
纵然丐帮在场的人心中也嫌弃这人出手下作,但此时被人直接打在脸面上也颇为恼恨,尤其其他人不认得李青萝,但丐帮却有人认得她。
当年洛阳花会上李青萝与乔峰两人联袂而去,在场可有不少丐帮弟子见到,而她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一经出现便叫人一眼万年,如何能忘记呢?
丐帮的徐长老见此便直接冷笑道,“玄寂长老不必问了,此人正是乔峰这厮的红颜知己,她此来必定是为乔峰助纣为虐的!”
李青萝同样不理他,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她眸光只看向了乔峰,然后自厅堂门口不疾不徐地飘然若仙般向他走去,她身上自有一种凛然的气度,令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渎。
于是她所过之处,原本原本包围着乔峰的人竟无不像摩西分海般自动散开。
乔峰也从她出现就一直都定定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他看着她自人山人海中唯独向他而来,神情惨淡的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点笑容。
“你来了。”
李青萝颔首,嗓音清淡而认真,“是,我来了。”
她说,“我来带你走。”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话,其他人竟都不敢打断,甚至在场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忍不住又妒又羡,肚里直冒酸水般暗暗想道:
身边有这般神妃仙子般的人物相伴,便是让他们此时和乔峰的处境换一换,当这人人喊打的武林公敌,就是死也觉再无遗憾,含笑九泉了。
但同样被李青萝无视,少林的玄寂大师还能稳得住,那位徐长老便因挂不住面子而沉不住气了,神情难看地嘿然一笑道,
“好大的口气!姑娘是将在场武林诸位豪杰都视若无物吗?乔峰这厮本是胡虏鞑子,又多行不义,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他今日必死无疑!”
李青萝终于将眸光冷冷投向那徐长老。
她的眼眸里向来是找不到什么情绪的,黑亮的瞳孔泛着无机质的冰冷光芒,尤其是他人与之对视时就仿若面对的是一座冰雕雪塑的假人。
天然有种慑人之感,让人自心底生出森冷寒意。
此刻那徐长老便是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李青萝是假人,更觉得在她淡漠冰冷,空无一物的眼里自己同样已是个死物。
“谁若杀他,我便杀谁。”
李青萝的语气远没有徐长老的那般慷慨激昂,平平淡淡,无波无澜。
可下一瞬徐长老陡然像受到了某种重击身体蜷缩成虾米倒飞出去了厅堂门外,一直到被院墙挡住才落下来猛吐鲜血的身影却是再好不过的实证。
在场之人无不面色大变,恐怖至极。
一是徐长老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今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叔”,丐帮之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
他年纪已大,功力便是有衰退,但也绝不是能叫人一击即溃的,至少在场的乔峰和少林两位大师都做不到这般轻描淡写,举重若轻。
而更恐怖的是在场竟连看清李青萝如何出手的人都没有。
一时间大部分原本只是为她绝世姿容所惑的人脑海中都不由警铃大作,少林、丐帮的几位高手也再次无限拔高了对她危险程度的评估。
然而要叫他们畏而却步是不可能的。
江湖中人重脸面有时打过性命,否则便是贪生怕死之辈,遭人唾弃。尤其今日丐帮已被李青萝两次打脸。
若说前一个还能是自作自受,算他们理会,但连丐帮这般德高望重的长老都直接被李青萝一言不合就打成重伤,那便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李青萝本也没有和这些人长篇大论的兴趣。
她知道此时此刻便是她将那些她察觉到的疑点一一与这些人细说,也没有人会肯相信她的话,相信乔峰的清白。
于是这场以一敌多的争斗到底是开始了。
*
李青萝自然不惧,乔峰也不惧。
乔峰虽然原本是为了医治阿朱的伤势才不得不踏入这龙潭虎穴,但他深知在中原众高手环攻之下,纵然给他杀得十个八个,最后仍不免难逃一死。
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一是形势所逼,二也未必不是因为这残酷的现实逼的他心生绝望,生无可恋。
若说那日杏子林后的乔峰心中虽有苦涩和愁闷,可还保留着一腔斗志,他觉得只要他找出他身世的真相,他就还是丐帮帮主,乔峰也还是乔峰。
一切都没有变化。
可事实证明一切都变了。
先是面对父母和师父的先后惨死,本就万般伤心,还要面对江湖上诸人将亲长的死冤枉在他头上的委屈。
他本是再心胸开阔不过的人,可现实逼的他不得不愤世嫉俗。
乔峰自踏入江湖以来,只有为友所敬、为敌所惧。
可这短短的几日中却受尽了白眼和轻贱卑视,便是路边随便一个微末人物都可以义正言辞地鄙夷他、对他喊打喊杀。
当他站在高处时,江湖上人人都是好友,人人都是那般慷慨豪迈,有情有义,可当他处于人生最低谷时,只有人人喊打,却无一人肯仗义执言。
他本以为他乔峰的人品有目共睹,到头来在他人眼里也只是道貌岸然。
如此现实,便是苟活又有何滋味?
今日喝那断交酒时乔峰当真是怨愤至极,也心灰意冷至极。
他想这世上既然没一个人肯当他乔峰是真心朋友,他又何必再顾念情分?便索性当他们眼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武林祸胎。
杀个痛快,也死的痛快。
可是,可是,偏偏这时候李青萝来了。
他乔峰这半生也并不是全然糊里糊涂度过,的确是真有一知己好友,始终信他,敬他。
在昔日亲朋好友皆与他背道而驰时,唯独她自人山人海中向他而来。
江湖中人齐聚于此无不为杀他,只有她这原本该是清静无为、不染俗尘的世外中人自千里之外赶来于危难之际救他于水火之中。
不止是拯救他的性命,更是拯救了他那颗对现实绝望的心。
因为当乔峰正准备和李青萝并肩作战时,他的穴道却被点住了,是李青萝,乔峰正惊愕之时,却听她淡雅的嗓音含着微微安抚的意味道,
“你莫动,一切交由我。”
于是下一瞬,乔峰只能一动不动地眼睁睁看着李青萝一个人大杀四方。
不,应当说她其实未伤一人性命。
这于乔峰而言犹如龙潭虎穴不得不性命相搏的英雄宴,其实对于李青萝如今的境界来说,就犹如蝼蚁与大象之间的差距。
虽说蚁多也能咬死象,但这所谓的英雄宴可没有千军万马。
因此李青萝自可以依然轻描淡写,举重若轻。
她甚至没有用任何的兵刃,其实她少年时还会以长剑为武器,但从乔峰认识她那时候,任何兵器对于她而言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增益作用了。
内功高到一定境界,飞花摘叶便可伤人。
如今李青萝便是随意用袖中的绸带,便也一样可以发出剑气的效果。
她甚至没有这么做,只是用了一招逍遥派的‘寒袖拂穴’。
衣袖微摆,那雪白又柔软的绸带在人群中如一条白色灵蛇穿梭,轻轻拂过,诸人便觉双膝腿弯登时一麻,全身气血逆行,立时便纷纷翻倒于地。
李青萝无意与他们纠缠,她本就是只为乔峰而来。
尤其他现下情况不容乐观。
趁这时她挽住乔峰一臂,运起凌波微步就带他离开,就在他们飞身要从聚贤庄的厅堂飘然远去之时身后突然有人忍着痛苦急切地大喊道,
“仙子!不知仙子姓名!”
李青萝没有回头,她知晓自己今日这一出必定让在场之人怀恨在心,想要寻仇,她自然敢作敢当,此刻便也无惧报出自己的来历。
“曼陀山庄,李青萝。”
她只当身后那人是想要寻仇,却全然没想到其他可能。
*
李青萝带着乔峰这样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轻功身法却仍体迅飞凫,飘忽如神,直到远了聚贤庄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荒野处才停下。
一停下来,她便将乔峰的穴道给解开了。
乔峰被解开穴道才终于可以动弹说话,他倒没有怀疑李青萝是否要对他不利,只是仍然疑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却见李青萝一双清凌凌如明亮镜湖的眼眸却看着他,冷然肃声道,
“你险些走火入魔,竟还未察觉吗?”
这一句话她特意用上了逍遥派传音搜魂大法的功夫,这门功夫本是当事人以高深内力送出说话,扰乱对手的心神,控制对手行动的用法。
然而李青萝近些年研究佛道,结合了对佛家《清心普善咒》和道家《静心咒》的体悟,倒是创出了一门以传音搜魂大法为基础,却是能以高深内力稳定人心神,清除杂念的用法。
此刻她便用在了乔峰的身上。
乔峰闻言,只觉她这一句话如一盆冷水浇下,有醍醐灌顶之效。
且一直从头顶直直冷到心头,却不生寒意。
只觉这段时日心头一直充斥的种种愤懑情绪和脑海里那些有时极端的念头都一扫而空,身心都像被涤荡了一遍,霎时神思清明。
愣在原地半晌,他才猛然长吐了一口气。
终于真正冷静了下来,也恢复了本该有的理智。
到现在乔峰才终于能意识到前段时间自己悲愤交加,怒极攻心之下,其实早已有些走火入魔的预兆。
他也明白过来,此前李青萝阻止他大开杀戒正是因此,一是不愿他再妄动真气,二也是她真正理解他,知晓他心下实不愿伤及无辜。
若今日真大开杀戒,背负上这累累血债。
来日痛苦的只会是乔峰自己。
甚至考虑到这一点,就连李青萝自己方才动手时都保有分寸。
其实乔峰一直都知道她性情是真表里如一地冷硬无情,或者说对外人来说确实如此,她虽不会滥杀,但在她这里也没有什么心慈手软可言。
她只不过也是知道即便杀人的只有她,但最后乔峰却只会愧责自身。
想明白一切后,乔峰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却只是再次长叹一口气,看着李青萝庆幸地一笑,“今日真是多亏你赶来,才没有让我酿成大错。”
他却没有言谢,只因知己如此,若是言谢反而才是生分了。
李青萝听他这样说,反而冷淡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乔峰心中本不愿杀那些人,所以她才阻止他。
其实换做她,若有人敢这般因一些人云亦云的流言就对她喊打喊杀,她才不会管他们是否被蒙蔽,只会杀个干净得个清静,且事后不会半点愧疚。
但李青萝和乔峰结交,一开始便知道他就是这般重情重义的性子。
两人虽有异同之处,但也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果然,她虽说的简略,但乔峰也完全明白她那些未尽之语,对此他只能轻轻苦笑一下,他不是没有想过天下人尽负他,他便负尽天下人。
可他终究没有那么狠心。
何况,乔峰看了一眼身侧白衣女子洁若冰雪般的面庞,一双深沉的虎目里情不自禁便含上笑意,于是那些沉重的情绪都化为厚重的温柔。
他想,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人未负他。
那便只为这一人,他便可试着去原谅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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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峰又问起李青萝怎么会到河南来。
尽管李青萝此前说他若有什么事,她也可陪他到江湖上走一遭,但乔峰心中实不愿让这俗世打扰她。
李青萝没觉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如实说了她一直关注着他消息的事,也说了近日不知哪里的人一直到曼陀山庄骚扰。
听到后者,乔峰面色不由冷了下来。
他是万万没想到江湖上的对他喊打喊杀就算了,竟还连累了李青萝。
他愤怒又愧疚。
但这时李青萝看了他一眼,没有安慰他,只道她怀疑是有人刻意针对于她。
乔峰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其实还是不一定是因他连累,说不定是她的仇人,这些年李青萝虽然隐世不出,但早些年她几次出门也是杀过不少人的。
可乔峰还是觉得若没有他这件事,那些人也找不到理由义正言辞地去给她找麻烦。
不过说起姑苏的曼陀山庄,倒是终于让乔峰想起自己忘记的一个人了。
他突然惊道,“阿朱!我把阿朱忘在聚贤庄了!”
李青萝先是疑惑,但她到底神思敏捷,略一想便明白过来,“是聚贤庄里丐帮人群里那个易容的姑娘?”
当时聚贤庄内人潮涌动,李青萝虽只在那儿待了不到片刻功夫,但已然将厅内每一人的形貌都记住了。
此刻乔峰一说起,她便对上了号。
当时她虽注意到此人脸上有易容的痕迹,但因只是个武功低微的姑娘,便没有太在意。
乔峰果然点头,解释起了自己从少林寺将阿朱救下的过程,后来又因为听说薛神医在聚贤庄,为了给她求医所以前往。
当时他已打算和在场之人一决生死,便将阿朱托付给了丐帮的白世镜,他死后,薛神医就会帮忙医治她。
但后来他被李青萝带走,那些人不知还会不会遵守承诺。
阿朱在那儿怕是如羊入虎口。
李青萝听了来龙去脉,雪白晶莹的面庞上仍是神色澹澹,平静自若,并没有什么担忧焦急。
一来是因她性情如此。
二来却是她心中已然有了把握,只听她笃定地淡声道,“薛慕华会医治好她的。”
第100章 隐世门派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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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峰本不知李青萝为何会那般笃定。
但他相信她的判断, 因此虽疑惑但见她并未细说便也不深究,当天他们在附近的城镇上的一间客栈里暂时落脚。
李青萝这次出门是孤身一人,因想要真正体会一番行走江湖的感觉, 所以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侍女随行照顾。
不过她是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 即便是想亲身体会江湖倒也没必要刻意吃苦,侍女们为她准备了银票在身, 既然有客栈那自然不必露宿荒野。
除了银票外,李青萝几乎身无别物。
只有一瓶酒。
这自然是乔峰最爱的白酒了,李青萝自从知晓他父母和师父的死讯后便料想得到他此刻心中的苦闷, 而一醉解千愁, 江湖中人大都如此。
当夜,李青萝包下了客栈二楼一整层,让厨房做了一桌当地名菜送上来, 与乔峰两人在二楼对饮。
乔峰面对李青萝时, 也终于可以将一腔悲愤都一吐为快。
经过白日里李青萝用传音搜魂大法强行为他稳定心神,他如今神思清明许多,也终于可以保持冷静和理智地回顾父母和师父惨死的经过。
而这一回顾就发现了许多疑点。
李青萝也不吝惜言语, 将自己对幕后之人的猜测对乔峰说了,只是保留了它对乔峰身世为真的想法,她目前并不想再次刺激到他。
两人一番讨论,确定了那幕后之人绝非丐帮,且武功之高更胜少林高僧, 李青萝心中也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想法。
杏子林里揭发乔峰身世的密信原本是由帮主汪剑通保存的, 在他死后交到了副帮主马大元的手中,然后在他死后被他的妻子马夫人得知。
最后经由她才被丐帮中其他人得知。
但幕后之人真的是在这之后才偶然得知了乔峰的身世吗?那人如今紧盯着乔峰, 会不会是在此之前就得知了他身世之秘?
且那人武功之高,比之乔峰还更甚, 若不像她自己这般坐拥可吸取他人内力的北冥神功这等奇遇,年纪必不会太小,说不得是上一辈的人物。
更令李青萝奇怪的是,此人武功既然比乔峰要高出许多,他若恨他,为何不直接现身杀了乔峰?便是想要他身败名裂再死,如今也已做到了。
李青萝前来寻找乔峰本就是担忧这种状况。
按理来说那人此前恰到好处地赶在乔峰之前杀了他父母和师父,必是时时跟在他身后对他动向了如指掌的,如今若要杀他就要看得更紧了。
可现下李青萝与乔峰在一起,却并非感觉到有人窥视,她是不相信那人武功比自己还高能瞒过她的耳目,她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除非那人并不恨乔峰,所以不想杀他。
那此人既不恨他,又杀他亲长的矛盾行为,原因为何呢?李青萝想,这或许是要着眼于乔峰真正的身世了。
正因如此,她反倒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乔峰言说。
李青萝神思敏捷,玲珑心肠,她善棋艺,而下棋本就是走一步便要想十步、二十步甚至是全盘的。
如今也只不过通过一些谁都知道的信息便有了诸多的猜测。
然而她面上神情仍是淡漠而平静的,半点不露声色。
而与她对坐的乔峰也在思量着什么。
就在房中陷入沉静但流淌着脉脉温情之时,乔峰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门外看了一眼,李青萝像是毫无所觉,仍然垂眸饮着杯中酒。
没一会儿,有人敲响了门。
“扣扣扣”三声,声音间隔不长不短,不轻不重。
单从这声音来听既可以猜测来人或许性情谨慎小心,也可以猜测来人此刻毕恭毕敬的心态。
乔峰正警惕着,只因他察觉到这人身怀武功,绝非客栈里的掌柜小二,而他如今天下皆敌,不免猜测来者不善。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来人身份和目的,李青萝已轻轻放下酒杯。
淡淡道了一声,“进。”
乔峰不由看向她,虽然李青萝天性情绪寡淡,外人很难从她脸上猜测到她心中想法,但乔峰向来不在这外人之列。
比如此刻他便看得出李青萝似乎是对来人身份一清二楚。
甚至她早就料到有人会来。
乔峰心中不由也有了好奇,正好这时门开了,推开门的动静和方才敲门的声音一样,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走进来的人是乔峰绝没想到的,令他不由大吃一惊。
只因来人正是‘阎王敌’薛神医。
那位白日里还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武林豪杰要除掉他乔峰这个祸害的薛神医,此刻深夜却避开他人,悄然暗访于他下榻处。
此刻只怕今日聚贤庄在场的任何一人知晓都要大惊失色的。
*
‘阎王敌’薛神医在江湖上的名头极大。
他是当世医中第一圣手,只因“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来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
江湖上传说更加夸大,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能有法子治好。
因此令得阴间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了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薛神医从旁阻挠,拦路夺人。
这而薛神医不但医道如神,武功也颇了得。
他爱和江湖上的朋友结交,给人治了病,往往向对方请教一两招武功。对方感他活命之恩,传授时自然决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就像这次英雄会,若是游氏双雄请客,收到帖子的不过自觉脸上有光,这薛神医的帖子,却不啻是一道救命的符箓,如此才有天下英雄齐聚。
这大名鼎鼎的薛神医,虽在江湖上交友广阔,但自也有神医的傲气,但此时出现在客栈房间的他眼神中却颇有小心翼翼的感觉。
乔峰冷眼瞧着他,很快就发现他这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李青萝,只见他一进来就先往李青萝这边看了一眼,眼含探究。
再看了看乔峰,却是谨慎着开口道,“姑娘,可记得门派规矩?”
李青萝自然知道他这话指的是什么,正是逍遥派不能被外人得知存在的规矩,她也知道薛慕华此时语意不清也是在试探她身份。
白日里她在聚贤庄内用的武功,旁人认不出,但是薛慕华却绝不会没有这个眼力,而她虽看着年少,但逍遥派内功有驻颜之效。
加之她武功之深厚令少林、丐帮一众高手都一招拜倒,于是薛慕华不免既拿不准她的年纪也拿不准她在逍遥派内的地位。
毕竟她知道他,他却不知道她的存在。
一旁的乔峰虽不知,但他心思机敏,此刻看薛慕华神态便知他是觉得有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不方便谈话。
他心中虽好奇,但自也磊落不愿窥探他人隐秘,便要起身离开。
但这时李青萝却开口淡淡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们要说的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然,乔峰本就不会是多嘴多舌的人,她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李青萝也无意与薛慕华打哑谜,淡淡直言道,“我姓李,李秋水的李,无崖子是我爹爹,苏星河是我大师兄。”
乔峰在一旁听着,本有些疑惑她为何突然报出家门。
但下一瞬就见薛慕华面露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直接拜倒叩首在地,“弟子薛慕华有眼无珠,拜见师叔。”
*
正如李青萝猜测的那样,薛慕华白日陡然见了一个身怀逍遥派武学的姑娘自然是惊疑不定,看其年纪,他免不了猜测这莫非是它师父新收的弟子。
然而眼瞧着李青萝武功比之苏星河更胜了不知多少,显然尽得逍遥派武学真传,他都开始怀疑起莫非是灵鹫宫那边的,但她又姓李。
薛慕华入门颇早,十几岁时就拜在了苏星河门下,只是之后门派决裂,苏星河因为要对付丁春秋,不愿拖累几个弟子,便全将他们逐出师门。
因此薛慕华虽对逍遥派武学学的不多不深,但对门派的历史和师祖还有几位两位师伯祖、师叔祖之间的纠葛却是一清二楚的。
而姓李,就不免想到李秋水了。
薛慕华险些都以为是她老人家当面了,种种猜疑之下,这时又正好有人用逍遥派特有的暗号联络了他,薛慕华只好走一遭了。
也是直到李青萝自报出身份,薛慕华才陡然对上了她的身份。
这也实在不怪他,当年无崖子和李秋水隐居在无量山的琅嬛福地,苏星河和丁春秋两个弟子却不与他们居住在一起,只是时不时前来探望。
苏星河的八个弟子就更没与他们一家见过面了。
而那时李青萝年纪又实在幼小,这几十年里她又隐居不出,如此薛慕华难免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想起他师父从前确实偶然和他提过几次小师妹的存在。
薛慕华虽被逐出师门,但他对师父苏星河仍然是敬爱不已,若李青萝单纯只是师叔的话,他自不必也如此恭敬。
毕竟丁春秋不也是师叔,但却是视为仇寇。
然而李青萝毕竟是师祖的亲生女儿,她又尽得逍遥派武学真传,薛慕华难免要谨慎小心地对待。
更关键的是,他也想要这位武功高深莫测的师叔能施以援手。
*
李青萝特意找薛慕华本也有同样的目的。
除了吩咐他医治好阿朱,她也额外提醒了他和他背后的大师兄苏星河一句:丁春秋来到中原了。
对于师叔的吩咐,薛慕华自无不从,对于她的提醒,也让他心中一凛,暗暗已决定之后要联络其他师兄弟和师姐妹们。
他倒是也开口请求了李青萝帮苏星河一起除掉丁春秋这个门派叛徒,然而李青萝闻言神情依旧淡漠而平静,只是冷淡地道一句:
“你去吧。”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薛慕华不知她是如何想法,却也并不敢逼迫,只能离开了。
*
李青萝和薛慕华的谈话并不长,然而话中透露的消息却足以令乔峰感到震惊,等薛慕华走后,他对着李青萝时不免显露出惊奇之色,感叹道,
“没想到,那星宿老怪与薛神医竟是同门师侄。”当然,更没想到的是李青萝与他们的关系。
其实此前乔峰说没有好奇过李青萝的武功传承自然是假的,不过他这人与人相交自有分寸,当然不会去窥探这等隐秘。
然而今日李青萝对他全无隐瞒,他心下自然也觉十分感动温暖。
从前他们两人虽然相交投契,但相处时其实还是有着君子之交淡如水那般恰到好处地距离感,不会过多探究,如今乔峰身处最低谷,却反而更加坦诚了。
不过他也还有疑问,比如他们话中谈到的李青萝的父母无崖子和李秋水,以及她的大师兄苏星河,这些人的名字在江湖上全无一点声誉。
然而不说丁春秋的人品如何,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毫无疑问的宗师高手,再者李青萝的修为,更是乔峰所知当时无出其二的绝顶。
能有这样两个弟子,和薛慕华这样的神医,便知晓他们的门派师承之强大,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碌碌庸人。
乔峰心下只能猜测,这定然便是传说中的隐世门派了。
李青萝看出他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但因为怕她不愿说便也体贴地不问,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直白道,
“你有什么想问的,大可直接问我,你对我全无隐瞒,我对你自是也如此。”
关于父母的事,她从前从未与人倾诉过只言片语。
一来这是她心中隐痛,不愿他人知晓她,二来其实她也并无什么可以如此交心之人。
侍女们虽亲近,但到底主仆有别,她们对她总是小心侍奉的,而这些年里最亲近的慕容复,他有他的秘密不能对她说,她自也做不到对他完全坦诚相待。
直到遇上乔峰这一位好友。
从前李青萝只当与他相交是多了一位武学上可以切磋的友人,他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武功和江湖事,并不涉及私事。
但今夜乔峰对她如此推心置腹,她想或许她也可以试着对他一吐为快,有些事若想要放下,想必说出来便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