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该死的, 这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了些?
五条悟干干咽了下唾沫,感觉喉咙里好像烧着一团火。
房间夜灯如酒,轻柔洒在少女柔白肌肤上。那件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已经解开了, 毛衣撩起半截,堆叠在了上腹,底下一截腰肢格外纤细, 嫩生生的, 惹人怜爱。
他不自在地移开眼睛,耳朵红到快要爆炸。
毫无疑问, 这是一场源于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青春期男子高中生的旖旎之梦。
床边还散落着白日里瞧见的粉色毛绒绒手铐。五条悟目光被烫了一下,又重新转回来,视线落到那有着柔软弧度的莹白小腹上, 呆呆地盯着看。
由希怯怯地望着他, 小声说:“你还检查吗?”
“什么?”
“体检。”
“……”
五条悟再度确信了, 这一定是梦。
毕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符合小影片的剧情发展?还是老套的医生患者play。
这种老掉牙的情节, 无趣无聊到早就被五条悟食之无味地扔进垃圾桶, 连拿出来当配菜都嫌弃。
但现在,五条悟紧张到汗都淌下来了。忍耐的热汗滴落至少女鬓侧,他结结巴巴, 晕头转向, 浑身发热:
“哦、哦。检查、检查……”
由希睁着湿漉漉的杏眼:“悟, 你很紧张吗?”
“没有!怎么可能!”五条悟矢口否认,青涩男高本能地不想在这方面示弱, 尤其今天还被指着鼻子说不行。
他喉结滑动,佯装镇定地低下面孔, 一只布着薄茧的大手小心翼翼抚上少女腰肢。先是从那满手柔腻的侧腰滑过,然后一点一点, 缓缓没入撩起的衣摆,大胆探索着未知的隐秘角落。
她半眯着眼,圆润娇俏的眼型斜挑半分,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撩拨意味,雪白脖颈泛上诱人绯红,下唇轻咬着,吞吞吐吐地发出叫他脸红心跳的甜甜声音。
好可爱。
露出了非常美味、诱人采摘的表情。
可是还不够。
要再更多、更多地打开一点。
“再多给我看一点嘛。”
小猫眼睛发亮,带着古怪的满足感,呼哧呼哧喘着气,兴奋舔了舔唇。粗粝指节屈起,取悦着美味可口的小点心,逼迫她发出更多更好听、更甜蜜的悦耳音色。
由希颤抖着,将手盖上他湿淋淋的手掌,指腹拉出黏腻水丝,拿潮湿的眼睛无声地看他。五条悟顿了一下,她已经费力直起身,凑到他面前,两条纤细白嫩的小臂环绕着勾住他脖子,将那张殷红柔软的唇送了上去。
五条悟脑海中轰隆一下,好像有烟花炸开。
哈啊……这是什么?
好奇怪。莫名其妙。乱糟糟的,脑子好像都要舒服到融化掉了。
舌尖探进来,舔.弄着脆弱的上颚,翻搅着温暖湿热的口腔。黏腻的银丝沿着空气里交缠的猩红舌头淌落,洇湿隐秘的角落。
“呼、嗯……”
少女攀着他,手摸索着往下,大胆又热情,刺激的浪潮一下席卷了五条悟的大脑。他被亲得乱七八糟,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难耐地挺腰追随,不停发出甜腻到拉丝的喘.息。
忽然。
“咔嚓”一声。
他感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铐上了自己的手腕。
“?”
五条悟眯着泛水的猫眼,低头去看那铐住自己的情趣手铐。由希松开手,拉开与五条悟的距离,抹去湿漉漉的唇角涎液,得意洋洋地坏笑了起来。
“哼哼,上当了吧?这个手铐可是我特制的!你打不开的哦!”
五条悟看着她弯腰弓身,背对着自己,小手捞起地上的衣服,在他的外套口袋里熟练翻出皮夹,取走里面的一沓纸钞与黑卡。
他明白过来,转瞬就黑了脸。
被玩弄得乱七八糟、衣衫解了大半、睫毛鬓发都汗蒸得湿漉漉的男人,又被无情抛弃在洒满玫瑰的床上,瞪眼瞧着她拾起内衣,慢悠悠系上细根绑带,不敢置信。
“喂,你要去哪儿?”身体里的愉悦感还没消散,他眼神像要杀人。
由希套上毛衣,将衣摆往下扯,遮住那点大好风光。闻言她想了想,然后皱起鼻子撅起嘴,一脸肉痛、不情不愿地从里面点出两张福泽谕吉,拍到床头柜上。
“房钱我会结掉的啦。人家姑且也有爽到……喏,不用找了。”
哈啊?
这个可恶的嚣张家伙,竟然敢把他当按摩玩具……!
完全就没在反省!跟在电梯时一模一样!达成目的就走,没心没肺冷情冷意,根本不顾他的心情,坏女人中的坏女人。
五条悟眼珠瞪得快要喷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低眸扫一眼精神奕奕的裤头,冷笑一声,手腕用了点力,正要扯坏手铐好好把她拉回来狠狠教育一番,房间里却忽然冒出了无数气球。
长条的魔术气球,拧成棒棒糖小狗小猫,太多太多五颜六色的糖果色气球,诡异地一个个膨胀,逐渐将整个房间塞满。
由希的脸隐没在气球后,漫天的魔术气球很快就挤压到了床上,然后在某一刻,又忽然齐齐炸裂。
光怪陆离的梦境破碎了。
……
五条悟猛然惊醒。
脸上沉沉的,有油墨的香味。五条悟直起身体,掀开盖着脸蛋的漫画书,不耐烦地随手一丢,蓝眼睛微微一瞥,轻松就抓到了银发少女的身影。
她这会没再拧气球了,而是靠坐在另一个躺椅上,正捧着本漫画书津津乐道。
五条悟叫了一声:“喂,由希。”
没反应。
她因为太过沉迷,完全没有听见。
五条悟气恼地弹了弹舌,长腿一伸就要从躺椅上下来去捉人。可刚起身,他身子却猛然一僵,又满脸通红地坐了回去,随手抄起刚才丢下的漫画书,弓腰叠腿,挡在了自己身前。
可恶、可恶可恶。
五条悟黑着脸,咬牙切齿地盯着嘻嘻哈哈的银发少女,努力压着枪平复心绪。
大抵是他目光太锐利,由希似乎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转过脸,看见姿势古怪滑稽,好像在表演什么艺术行为的小少爷。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蛋又红又黑的。”
好怪,不确定,再看一眼。
五条悟口气硬邦邦:“没什么,你把脸转过去。”
“啊?”由希疑惑,“但是,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叫……”
“没有。你转过去。”五条悟打断她,呼吸粗重,额头冒出忍耐的汗水。
只要她一看过来,他就会想起刚刚梦里那些旖旎的场景,喉咙就会发干,才消下去一点的渴求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由希摸摸脑壳,虽然不太明白,但因为是大老板的要求,她也就乖乖转了过去,接着看起了漫画书。
五条悟维持着古怪的姿势,独自坐了半晌。
他捞过一旁手机,愤愤给夏油杰发消息。
【五条悟:杰。】
【五条悟:她玩弄老子的感情。】
夏油杰冷冷淡淡:
【夏油杰:哦。】
【五条悟:她玩弄老子的身体。】
这会,夏油杰沉默了足足有一分多钟。
然后,他很没同理心、很无情地发了一个表情包。
【夏油杰:[有病就去治.jpg]】
五条悟不服气。
【五条悟:她还说老子不行。】
【五条悟:老子哪里不行了?我比杰的要大上不少吧?】
【夏油杰:??】
夏油杰想手刃挚友的心都有了。
五条悟房间对面,夏油杰放下手机,拿大拇指按了按眉心。他当时扯谎离队,因为担心五条悟把事情搞砸,又怀着看六眼热闹的坏心思,便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懒得搭理愤怒刨沙的猫,干脆直指核心,故意激将:
【夏油杰:既然这么讨厌,那你直接离开不就好了?】
五条悟,一款任性且自我主义极重的深闺大少爷。
他不乐意干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五条悟也不会委屈自己。如果拿枪指着他,那大少爷只会嗤之以鼻,再冷笑着把敢威胁他的家伙们统统撂翻,狠狠锤进土里。
至于给女生留面子,那些所谓绅士风度的玩意儿,更是从来没过过五条悟的脑子。
入学两年,夏油杰也不是没见过五条家给好友安排的相亲对象。
东京太远,插不了手,那就在京都姊妹交流会做文章。
高专一年级时,他们去京都校打擂台,临到歇脚处,五条家的人就领着个容颜娇美的贵女钻了出来。
素雅矜贵的和服,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葱白指尖捏着柄纸扇,低头乖顺的姿态叫人想起画卷上的大家闺秀。
夏油杰其实不太记得她的面孔了,只是那副千依百顺的模样,太像他刻板印象中的御三家。
五条家的人问少爷在不在,夏油杰回头朝屋里看一眼,五条悟正全神贯注地在打电玩,吝啬得连一点余光也没给,摆摆手,很不耐烦地让自家人带着少女一起麻溜滚出。
而现在,五条悟抱怨这么多,夏油杰却看不出他一点想要转身离开的心思。
果然。
五条悟沉默几秒,别别扭扭、嘀嘀咕咕发来一条消息:
【五条悟:也没有很讨厌。】
夏油杰:“……”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在路边好好走着,却莫名其妙被人踹了一脚的单身狗。
丸子头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了。
【夏油杰:嗯,是吧,不讨人厌,挺可爱的。】
五条悟却当即警惕:【你为什么要觉得她可爱!怪刘海眯眯眼,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夏油杰:“……”呵呵。
他压下喉头呼之欲出的脏话,面无表情地将五条悟拉入黑名单。
他决定了。
再帮五条悟,他就是猴子。
第42章
由希那些魔术气球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
她带着五条悟去找委托人的时候, 当事男生正捏着根草,一点一点,从尖处往下折, 一副生无可恋、愁容满面的模样。
“不需要了。”当事男生头靠着墙,双眼无神,“她接受了别人的告白。”
“钱我会转到你账上。至于这些气球……”
“你们自己随便看着处理吧。”
从男生家出来时, 天色已暗。
夜幕低垂, 银月弯弯如钩。
由希带着五条悟,熟门熟路地沿着河堤往前走。堤岸两侧樱树已谢, 平静湖面倒影出清冷碎月,杂糅着长桥对面那一片暖融融的灯火。
二人行过拱桥,来至夜市。
由希掏出之前给五条悟用的一次性桌布, 将一只只做好造型的魔术气球放上去, 排列整齐, 又很自来熟地问旁的商贩借来纸笔。
她咬着笔帽, 抽出笔尖, 在白纸上写下价格,再找块大石头压着,简易的小摊就算支成了。
有五条悟坐镇, 气球也卖得很顺利。
来光顾的大多是些女生, 有年纪相仿的俏丽少女, 也有妆容成熟性感的大姐姐。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与其说是冲着气球, 不如说是全冲着五条悟来的。
哪怕五条悟懒洋洋的,满身提不起兴致的劲儿, 态度冷冷淡淡,无聊无趣到开始抓地上的草皮玩, 也没打消这些女生的热情。
而往往这时候,由希就会见缝插针,趁她们被五条悟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之际,张口殷切推销。
“小姐姐,你真漂亮!这个气球也可爱,买回去正配你!”
“这真的是成本价,我不骗人的,很优惠了。”
“来嘛来嘛,买二送一,买五送二,出血价呀小姐姐。”
少女面孔甜美可人,嗓音又娇软清甜,嘴巴更是甜到像是灌了蜜,在五条悟那遇冷受挫的小姐姐们被哄得心花怒放,愣是下了一单又一单。
碰上实在太执着的,由希就会很有眼色地凑到大老板身边,笑眯眯替他解决那些不请自来的桃花。
“这是本店的非卖品哦。”
银发少女用那口甜得灌蜜的音色,小手轻轻搭上五条悟的小臂,满含暗示意味,那双圆圆的杏眼也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不好意思,只可远观,概不出售。”
五条悟不抓草了。
少年微微低头,墨镜滑下高挺鼻梁。明亮如星的蓝眼睛瞥她一眼,没说什么,轻轻哼了一声,食指屈起,再度将墨镜推了上去。
气球很快就售空了。
由希数完钱,仔仔细细将钞票塞进自己钱包。正要将心爱的小钱包塞回去,她动作却倏忽一顿。
她瞧了眼五条悟。
五条悟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身后是映着凉月的粼粼湖光。
他低头点着小猫气球的鼻子,看上去好像没有很开心,但也没有不开心,雪发白肤,过于出众的容貌就像天上冷眼俯瞰世人的月亮,而一身黑的由希就是月亮旁边的小土包。
从下午他在漫画屋午睡醒来,就一直是这副表情。
小土包搞不明白,但她时刻谨记,五条悟是自己的大老板。
只有他开心了,自己拿到的报酬才会多。
她心疼地点出一张纸钞。
小土包一手捏着纸钞,一手戳了戳五条悟的小臂。
“谢谢你帮我卖气球。”由希露出招牌营业微笑,“为表答谢,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人家请客。”
五条悟点猫鼻子的手停住了。
他满脸诧异地投来一眼,似乎很不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突然放了血,不抠门了,叫小少爷有点新奇。
那双眼睛上上下下,古怪而纳罕地打量着由希,片刻,五条悟扬眉:
“吃什么都行?”
“……夜市内的小吃!”由希着重强调,“出了夜市门就不算的!”
要是他突然跑出去点个什么帝王蟹小青龙,那她可就惨了。
这些海鲜对于大少爷来说,可能顿顿都吃、随处可见,但对由希而言,是只在书上看见过的昂贵品种。
为防五条悟提出些什么她承担不起的要求,由希提前将条件说在了前头。
五条悟不怎么在意:“知道啦。”
他把白日里由希送的气球放在夜市的寄存柜里,双手抄兜,一路逛了过去。
由希也是第一次认识到,青春期男生的胃真的是个无底洞。
方才来夜市前的路上,两人刚在麦当当吃过晚饭。三个巨无霸套餐,五条悟一个人全部干完,跟吃小点心似的。
这会边逛边走,五条悟已经吃了不下两份的章鱼小丸子、一个苹果糖、一大份煎饺、外加一杯冰柠檬茶。
好恐怖、说真的好恐怖!
感觉胃里能塞下一个完整的她……但恐怖的不仅如此,她卖气球的钱已经快全部花出去了,再逛下去,她马上就得倒贴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由希咽了下口水,当机立断拉过五条悟的胳膊,将他硬生生带离了原本的方向,走进了另一条相对幽静的岔路。
“往这走。”由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前面是很有人气的求签池。”
“求姻缘、求财运、求事业。都可以来这里试一试,很灵验的。”
五条悟叼着苹果糖,嗤笑:“又不是神社。骗傻子的吧?”
由希虽然也觉得是骗人的,但她仍然回头,食指竖起抵在唇边,对五条悟“嘘”了一下。
“小声点。”她压低声音,“你这样,等于说来求签的人都是傻子,很容易被打的。”
五条悟闻言挑眉,笑得更肆意了。
两人来到求签池。
木质的架子上挂满了小绘马,正轻轻随着夜风飘荡,一旁小亭中有售卖人员。五条悟不感兴趣,绕着绘马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圈。
身后有零零散散来还愿的人。
“真的很灵验……”
“是啊是啊。”
“抽到大吉,签文说我恋情会很顺利,就鼓起勇气去告白。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
闲散的交谈遁入少年耳廓。五条悟转过脸,打量两眼,忽然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他来到小亭。
付完钱,他从签筒里随便抽了支签。由希正好也从另一头过来,见五条悟正摇晃着签筒,面上露出点惊讶。
“你怎么突然想抽这个了?”
她可还记得,刚刚这位大少爷明明白白地说了,傻子才会在这里求签。
五条悟说:“心血来潮。”
他拇指移开,低头扫一眼木签数字,寻到对应小抽屉,拿出签纸一看,好看的眉一下皱了起来。
大凶。
诸事不顺。
恋情方面,则写着坎坷诸多。
五条悟孩子气地抿紧唇,又去求了次签。
大凶。
第三次。
大凶。
到后面,小亭里的工作人员都来劝他了:“这位先生,凡事莫过多强求。同一个问题反复询问,也会影响到签。”
这话的意思是,哪怕最后硬是强求摇出了吉,恐怕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由希跟在一旁看了会,当下也瞧出些端倪。
她见五条悟神色不对,鼓着腮帮,好像独自一人在生闷气,想到他刚才目光在签纸上停留的位置,沉默一会,大抵明白过来。
大少爷是在求恋情。
……或许,是有心仪的人了。
五条悟胡乱将签纸揉成一团,在附近寻了个垃圾桶,随手将签纸丢了进去。单手抄兜,嘀嘀咕咕:
“反正就是个骗人的坑钱地方啦。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嘛。”
在小亭工作人员无语的注视下,由希推着五条悟走了出来。
“推我干嘛欸。”
“你没看见那个工作人员的脸都黑了吗?”
“哈?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吧。”
丝毫没有自己在砸场子自觉的五条悟撇着嘴,很顺手地就将锅丢到了别人身上,嘴巴里振振有词。
“因为那签纸压根就不准——”
“悟。”
夏油杰的身影渐渐走近了。
他看一眼被大高个挡住大半、只露出一点点衣服边角的由希,对五条悟说:
“旅行要提前终止了。有急事。”
夏油杰没有明说,但五条悟大致也能读懂他的意思。
所谓的急事,除了总监部紧急委派的任务之外,别无他想。
五条悟闷闷不乐地垮着张猫脸。
他没有立即跟着夏油杰动身,而是像忽然记起什么,扭头看着自己的银发少女。
“你等我一下。”他给由希结了今天的账,又匆匆冲出去。五条悟的速度很快,一下就隐没在幽静的竹林小道中。
“他怎么了?”由希茫然。
夏油杰笑盈盈的:“肚子疼,上厕所去吧。”
“哦。”由希想想也有道理,便没有多管。
她找了无人的僻静处,借着一点昏暗灯光,数着方才五条悟给她的这叠厚厚钞票,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只觉自己是挣钱的小天才。
夏油杰看了她一会,扭过脸,忽然开口:“你和悟,去了漫画书屋吧?”
由希的心思全部淹没在福泽谕吉之中。她没怎么细听,指尖正弹着纸钞去听那美妙的声音,嘴巴里随口敷衍一问:
“是啊。他和你说的?”
夏油杰笑了笑:“我那个朋友……就是白天说的,许久不见的那个,说是想要去漫画屋看看书。”
“我们呆的房间,正好在你与悟的对面。”
由希仍然不走心地点着头。
夏油杰轻描淡写:“我看见你亲他了。”
第43章
竹林幽静, 夜色浓深。
八角小亭檐下灯笼轻摇,昏黄灯火透过纸做的皮,连同绯红娇艳的晚霞一起, 徐徐攀上眼前人那柔软的面颊。
少女顷刻间静止了。
她像被施下了石化术,眉毛、嘴巴、呼吸,刹那间都僵直住了。
过了约摸有半分钟的功夫, 那张甜美秀气的脸蛋才微微动了。眉毛低低压着, 眼珠慌张地飘来又飘去,鼻子不是鼻子, 嘴巴不是嘴巴。
夏油杰不得不承认,他骨子里确实与五条悟一样,有点恶劣基因在。
男高恶趣味地观赏了好一会, 才慢悠悠出声:
“这件事, 我还没有告诉悟。”
她演技真的很好, 夏油杰想。
连他都被成功骗过去了。
他想问的问题还有一大堆。说到底, 夏油杰虽然在助攻, 但他实在不认为这份恋情能够开花结果。
常年位居受欢迎榜top1、堪称妇女之友的夏油杰清楚,除了一张能看的脸蛋之外,五条悟性子张扬倨傲, 从不顾及他人, 至今也只有他与硝子两个朋友, 更别提追小女生了。
这位世人眼中众星捧月的超级天才,偏偏在感情方面迟钝又别扭, 比深闺千金还要深闺千金。
而如今峰回路转,天上突然就掉了个馅饼, 就连夏油杰也不得不嫉妒五条悟的好运。
夏油杰闲散地胡乱散发着思绪,许久却未能等到由希开口说话。
心思灵敏的男高也终于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转过脸,低眸去瞧少女,看见她紧抿的唇,轻咬的贝齿。
“……漫画屋,悟睡觉时。”
夏油杰观察着她的反应,一点一点试探,“你把盖在他脸上的书掀开了。”
“在那个时候,你亲了他。”
夏油杰房间的玻璃窗,恰巧正对着由希他们。
蝇头代替他把控着对面局势。
他那会已经无聊到快睡了过去,尽职尽责的蝇头却忽然嗡嗡振着翅膀,断断续续发出声音:
“亲、亲亲……啾啾。”
夏油杰一下惊醒,起身走到窗旁。
他看见漫画书被由希掀起。
她动作很轻,似乎很害怕惊扰到五条悟。将漫画书撩开一角后,由希停顿良久,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了两眼,才慢慢低下面孔,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在浑然无知的睡美人唇上印下一吻。
夏油杰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还愣是掐了把大腿。
由希脸蛋快要冒烟了。
她没想到、怎么都不会料到,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次犯罪过程,竟会被受害人好友亲眼目睹。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百口莫辩。
夏油杰说:“你对悟——”
话还没说完,由希已经抽出一张纸钞,猛地塞到他怀里。
“封、封口费。”她结结巴巴。
夏油杰看着纸钞上的人头像,没接。
他叹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悟也想和你交往……”
“不可能吧。”
夏油杰面色古怪地看她两眼:“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说的是交往啊。”
由希提着小石子,银发被灯火染得微微发亮。她低着头,嗓音低落而消沉。
“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那么骄傲。高高在上的月亮才不会好运地落到小土包身边。”
夏油杰感到有点头痛了。
同是母胎单身,如今却要掺和进好友的恋情从中斡旋,叫夏油杰倍感压力。
他揉揉眉心:“悟不是会看重这些的人。”倒不如说,五条悟压根是把世俗踩在脚下的类型。
“……”
由希不说话了。
她沉默一会,抿抿唇,将戴着破破烂烂旧手表的手藏到了身后,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是我的问题。”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那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了。”
“我只能顾及得到当下。”
她这个人,别扭得很。
她把强烈的自尊与柔软的恋心藏进深处,装作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拿没脸没皮贪财主义的表象作为外壳,将容易受伤的内里严严实实地包装起来。
一个是下巴朝天翘,生来就没受过挫折,嚣张肆意到叫人艳羡的有钱人家少爷,眼睛永远往未来看。
一个是连手表都要用人家用烂,天天想着法子挣钱,家里欠着赌债的贫穷少女,眼睛只能看得见当下。
……才不会相衬。
夏油杰感到更头痛了。
西园寺家境不好——她没有明说,但也没有特别瞒着。从手机手表接委托等种种细节都能瞧出,她很需要、非常需要钱。
夏油杰也不是傻子。
他本就同理心强,自然猜出了由希心结所在。只是这种由原生家庭造成的心理影响,对于一个青涩少年来讲,已经脱离了恋爱商谈的范畴,显得过于超纲了。
还是把难题丢还给悟吧。
夏油杰暗自下了决定。
正当他打算轻描淡写、找个别的什么理由岔开话题时,少女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咕哝,像柔弱可怜的小奶猫。
“妈妈她过得很不容易。”
由希踢了脚石子,“我只是想让她生活得稍微好一点,然后两个人平平稳稳地过下去。”
夏油杰眸光顿住。
平稳的生活。
对术师来讲,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尤其当对象是五条悟时,这个词更是南辕北辙。
进入咒术界以来,夏油杰多少也知道了六眼的稀缺性。
想杀五条悟的人从来不在少数,却俱都折戟沉沙。一来是因为六眼过于强大,二来是因为五条悟在乎的东西太少。唯二的两个朋友,一个整日呆在咒术高专,一个与其并称最强。
五条悟没有弱点。
——在他遇见由希之前。
咒力稀薄的普通人,与站在世界顶点的六眼交往,会遭遇到什么,几乎一想便知。
即便两个少年人自认无所不能,但夏油杰到底是理智的。提心掉胆、生活于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之下,这显然不是西园寺想要的生活。
术师应扶弱抑强。
将无辜的普通人卷进来,怎么看也算不上保护。
何况……
她原本的生活就已经足够糟糕。
夏油杰想了许多,最后与由希确认:“真的不告诉悟?”
由希急忙点头。
他叹口气,面色平静如水:“好,我答应你。”
由希松了口气。
她觑了眼夏油杰,纠结:“那这钱……”
“不需要。”夏油杰说。
他见由希一脸不放心,不禁失笑。想了想,伸出小拇指,温和道:“很担心的话,那就拉钩吧。”
朴实无华的约定方式。
不用花钱,由希自然却之不恭。她连忙勾住夏油杰小指晃了晃,笑得眉眼弯弯。
“你真是个好人。”
夏油杰无奈:“倒是也别发好人卡啊。”他顿了顿,又说,“这些话,不考虑讲给悟听吗?”
少女闻言,眸光黯淡了两分。
她摇头:“我这个人,性子就是很别扭嘛。正因为你不是悟,所以我才能稍微说出来一点。”
要不是被夏油杰无意发现,她本是打算谁也不讲的。
“这是只能说给杰听的秘密。”
夜风簌簌,竹浪起伏。
夏油杰像是忽有所觉,抬眼看向林间小径。
挺拔高大的少年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径的另一头,白发散乱,睨着二人,神色冰冷。
……啊,糟糕。
这下误会大了。
*
辅助监督的车上,氛围死寂得可怕。
五条悟靠着座椅,长腿交叠,单手斜支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空气好像凝固了,变成了实质化的什么东西。坐在前排的辅助监督感到呼吸困难,掀起眼皮瞄一眼内视镜,恰好撞见六眼神子冷如冰川的蓝眼睛。
渗透骨髓的苍蓝、像冷漠俯瞰人世的神明。叫辅助监督感到喉咙似乎被扼紧了一下,连忙低下头,手心浸出汗,抹在了方向盘上。
夏油杰叹口气。
他合上书:“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悟。”
五条悟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问:“你们在竹林里,都谈了些什么?”
五条悟转过一点脸,脸上有冰冷的怒意。
“有什么不能说给我听?”
是从这里开始听到的啊。
夏油杰愈发头痛。
他开始后悔掺和进这件事里了。
“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小事而已。”夏油杰拿大拇指按着眉心,面露疲态。
“普通小事,有什么不能说?”
“……因为约好了。”
“把老子排除在外?要两个人小拇指拉钩钩,'除了杰外谁也不说'的,这种秘密?”
“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西园寺的原话也不是这样吧。”
“那你倒说说是哪样啊?”五条悟蹬了脚副驾驶的座椅,几乎有点气笑了,“我才是完全搞不明白情况的那个欸。”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也有点火大了。
“既然这么在意,你不妨直接去找西园寺。”
“那当然是问了啊!”
五条悟压着怒火,“她看到老子就跑。就算抓回来了嘴巴也闭得紧紧的,问什么都不肯说。”
“说真的,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夏油杰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掺和进这件破事里。
他按着太阳穴:“西园寺她……家境不太好。”
五条悟的眉毛高高挑起来:“哈啊,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知道啊?这种事,稍微看一下就明白了吧?”
“我是说,假如她一直在不那么好,甚至是有负债的环境中成长——”
“也没什么关系吧。我替她还就是了。”五条悟不以为然。
“再多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对方的心情呢?”
“不是这个又是哪样?杰,你到底想说什么?”五条悟烦躁地瞪着眼。
好像只是经过一个晚上的功夫,这两个人就都变得怪怪的,说话像是在打谜语,弄得五条大少爷焦躁不已。
夏油杰叹口气,沉默地重新翻开了书。
五条悟等不到下文,也负气地将脸别了过去对着车窗。
霓虹彩灯在少年人脸上落下浮光掠影,映出蓝眼睛底下的一点落寞。
他悄无声息将手探入口袋,骨节用力,捏紧了里面的百合发饰。
本来是觉得很适合她,才急匆匆返回至夜市中买下的。
结果,没能送出去。
五条悟想起赶回竹林见到的一幕。
少女脸蛋红红,笑得眉眼弯弯。而对面身材高大的黑发少年也配合地弯腰俯首,表情温柔。
……哈——搞什么啊。
第44章
入春, 高专给五条悟与夏油杰指派了护送星浆体的任务。
星浆体名为天内理子。
这则任务名义上为护送,实际却是让这名才不过芳华年纪的少女以身殉道,与天元同化, 维持天元大结界的稳定。
五条悟与夏油杰正在陪天内理子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冲绳,海滩沙子细软,清透蔚蓝的海无限蔓延向远方, 与地平线上的那一抹天蓝融洽相接。五条悟浑身湿透, 大步从海里走了上来,捋一把湿漉漉的白发, 随手抄起丢在躺椅上的手机。
水珠沿着眉骨,自少年精致漂亮的面孔滴落。五条悟瞪着眼,瞥一眼手机, 丢开, 想了想, 又拿起来, 再瞥一眼, 接着丢开。
天内理子捏着海参跟在后头,见讨人厌的男高表情吃瘪,忍不住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啊!”屏幕上是一位银发少女的照片。
长卷发, 面孔秀气甜美, 皮肤白皙, 脸上的笑柔软而开朗,眼睛弯成活泼的月牙。
天内理子的惊呼引来五条悟的注目。他反手将照片存进相册, 瞟了天内理子一眼,掏掏耳朵, 咕哝:“干嘛啊,声音突然好大。”
“抱歉。”天内理子说, “我只是有点太惊讶了……这是你的女朋友?”
她语气很不确定,甚至带了点惊恐的味道。
五条悟微妙地察觉到了天内理子古怪的口吻。他拉下墨镜又看一眼天内,撇嘴:“和你无关吧。……怎么这副表情?”
对面的麻花辫女孩立即露出了生吞苍蝇般的神色。
性格恶劣到名扬咒术界,就连自小被严加看管保护的天内理子都知道,这位新一代的六眼神子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可是,连这个臭臭的石头都有了相亲相爱的女朋友,自觉比五条悟性格要好出无数倍的天内理子,却始终还没有过恋人。
天内理子大受打击,摇摇晃晃地转身去捏海参了。
“搞什么。”五条悟没怎么在意,低头接着看家里人发来的背景调查。
少爷吩咐下去的事,五条家的人很上心,发来的报告详尽而清晰,家庭情况、人脉关系,连欠款数目都一应俱全。
五条悟扫完,头也不抬,手指啪啪两下按完按键,消息就发了出去。
【把钱还了。】
一直旁观的夏油杰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悟,差不多到去机场的时间了。”夏油杰说完,又去叫天内理子,“理子妹妹!”
五条悟将手机揣进兜,看向面露落寞的天内理子。
……
一行人最终在冲绳多留了一个晚上。
海滩支着篝火。四人围着篝火坐下烤火,五条悟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满脸无聊地丢沙子玩。
天内理子忽然:“谢谢你们。”
她这会的语气不像白天那么逞强了,五条悟与夏油杰看过去,天内理子正紧握着女仆黑井的手,噼啪燃烧的篝火映亮她半张面孔。
“大家都说,我是这代星浆体中体质最合适、也最出色的。”
天内理子另一只手拿树枝拨着火,察觉黑井担忧的目光,天内理子晃了下女仆的手,平静地笑了。
“有许多人想要让我消失,所以我一直被严加保护着,不能到人多也不能到太远的地方。”
“我一直很想要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玩一次,过过看普通人的生活。”
即将与天元同化,迈上生命终点的女孩,在这个夜晚,像是拨开一点壳的蜗牛,吐露出了一点真实的、不被世间所容许的私心。
“谢谢你们。”她笑着与黑井一起鞠躬。
……
星浆体任务最终以失败告终。
天内理子被袭击者枪杀,这之后的日子里,五条悟变得很忙。
新术式的掌握与运用,领域展开与远距离瞬移的开发,冗余繁杂的任务,让五条悟忙得脚不沾地。而这段时间,他又抽空参加了学弟灰原雄的葬礼。
葬礼仪式那天,天上落了雨,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
灰原雄伤得很重,走的时候,样子很不好看。硝子亲自主刀,替他把那些淌出的内脏、断掉的大腿,一一缝合了回去。
七海建人说,他不打算干咒术师了。
“我准备考学。”
七海建人与夏油杰站在屋檐下,在东京市区,去望那遥远的、被高楼掩盖的起伏山脉。
“毕业后,找个赚得多的行当。随便挣点钱,去海岛买个房,然后安静地读书。”
雨珠沿着飞檐滑落,这雨落了有好一阵,今天大约是不会停了。
七海建人收回视线,去看身边沉默点烟的前辈。
“……抱歉。”
夏油杰咬着烟,疲惫地笑了笑:“没什么好道歉的,术师本就是一趟看不见尽头的马拉松。”
“七海,你就做自己想做的吧。”
七海建人走后,五条悟过来了。
少年人背影挺拔修长,已经初现成年人的轮廓。他懒懒拖了把椅子过来往地上一放,然后很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五条悟瞟一眼好友:“欸,最近抽得也太多了吧。快变得跟硝子一样了哦。”
夏油杰没接话,而是另起了个话题:“怎么出来了?”
“太沉闷了啊。而且,灰原的家人看上去也想要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样啊。”
夏油杰没说什么,眯起眼,盯着天上飘零的雨丝瞧了会,忽然问,“你最近,又去找过西园寺了?”
五条悟诡异地看了他两眼。
“你怎么知道?”少年面露警惕,拉下墨镜,审视般地打量着他,活像是碰见了威胁的猫,在皱着鼻子使劲嗅闻。
“猜的。”
五条悟不信:“老子不是笨蛋。”
夏油杰无奈:“是你太好猜了啊,悟。”
……
高专指派了一个探查村庄的任务。
窗的报告显示,那块地方死亡失踪人口频发,疑似有咒灵作祟。
要往那去,恰好路过群马县。夏油杰并没有刻意去打招呼,只是在路上,偶然遇见了西园寺由希。
她这会正挽着一个中年妇女的手。那女人眉眼间与西园寺有三分相似,瞧着像是她的母亲。夏油杰远远地与西园寺由希对上眼,习惯性牵唇,唇边露出一点礼貌的笑意。
西园寺拍拍妈妈的手,然后像个长了八条腿的兔子一样,嗖地一下就跳到了夏油杰面前。
她给夏油杰分了点和果子。
“妈妈做的。”西园寺想了想,盯着他,又很刻意地提醒,“……算保密的感谢。”
那点小心思,跃然纸上。
夏油杰收下来,应承两句,掀眼时不经意与西园寺的母亲撞上。西园寺妈妈有点瘦弱,骨架也小,穿着黑色的长裙,温和地朝他点了点头。
送完和果子的少女又嗖地一下跳过去了,背影活泼快乐得像只归巢的小鸟。夏油杰从未看见过她如此放松的小女生姿态,坐上辅助监督的车后,他抱着怀里的和果子,低眸敛睫,有点发怔。
夏油杰恍然记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初夏蝉鸣阵阵,少年冷倦地将头抵上车窗,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细密密的浓长阴影。
……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就回家一趟吧。
他也有点想家了。
*
*「担当者(高专三年级夏油杰)被派遣任务五日后。
经确认,共有村民112名死亡。
经过对残秽的分析,断定为咒灵操术所为。
同时,在夏油杰家中发现了相似残秽。
推断其父母之死与咒灵操术有关。
依据咒术规定第九条,将其视为诅咒师,成为处刑对象。」
……
渐入盛夏,暑气愈盛。
西园寺由希骑着自行车回到家——这辆自行车,是她同邻居借来的。邻居家用了很久,踩起来不那么灵活了,所以租金很便宜。
她背上全是黏糊糊的汗,衬衫被浸湿了,紧贴着背,不太舒服。夏天晚上吹过的风也是热的,少女抹了把淌落的汗,天鹅颈下,白色衬衫勾勒出秾纤合度的肉感。
家门前的那条上坡小道,坐着一个人。
他倚着墙,头低低垂着,白发凌乱,宽阔的肩也塌了,双手伸长了搭在膝盖。
由希推着车,从灰白色的混凝土坡道上费力走过。没过一会,又哒哒迟疑着退了回来,盯着那头眼熟的毛绒绒白发看了小半分钟。
“悟?”
“……姆唔。”
含混不清、小小的一声嘀咕。慢慢地,那坐着的人抬起了脸。
五官立体,眉眼精致。这样一张漂亮到饱含明艳侵袭性的脸,只有五条悟才会拥有。
他没戴墨镜,神色也有点古怪,白皙脸蛋飘着红,蓝眼睛湿湿的,望过来的眼神有点迷离。
由希上上下下地将他看了一遍,见五条悟仍坐在地上,脚尖一踢把车停好,伸手就要去拉他。
“你坐在地上干嘛?”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受了委屈的小猫,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纸箱里。
善心泛滥温柔可爱的女高最见不得路边小猫掉眼泪了。
也见不得路边小猫生病没人治。
正处于树立人格关键期的青春无敌少女就是没法忽略这些事啦。
由希摸摸自己有点发烫的脸,走过去,又去摸五条悟的额头——很好,不是发烧。
五条悟太大只,她想把他拉起来,没拉动。
好大一只白毛蓝眼的巨型哥斯拉猫,也不配合,不情不愿地咕咕噜噜喵喵直叫,由希累得气喘吁吁,干脆也就地一坐,跟着摆烂。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
五条悟慢吞吞地想了想:“……吃了酒心糖。”
什么什么,只是区区一颗酒心糖,竟然就醉成了这样?
由希有点不可思议,但总不能把五条悟放在这儿不管,起码得叫人来接。
她没有手机,就伸手去问五条悟拿:“借一下你手机。”
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一会,不太高兴地撇嘴:“你好凶。”
“啊?”由希傻呆呆地看着他。
“不夸夸我,也不哄哄我。”他一一数落着,活像面前的人就是是万恶不赦、心如钢铁不给猫关爱的大坏蛋铲屎官。
他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通,忽然又诡异地安静了,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然后五条悟凑近,吐息喷在她脸侧,身上味道甜甜的。头也低了下来,那头蓬松柔软的银发就在由希眼皮底下。
“摸摸我嘛。”猫说。
第45章
不、不妙啊!
非常不妙!
这家伙, 醉酒时候的表现对比平时,简直就是暴击。
哪个青春女高能抵挡得住眼睛湿漉漉声音黏糊糊,软软的肉垫一直往身上扒的可怜小猫咪呀?
要不是五条悟看起来真的不太清醒, 由希都要怀疑他是忽然开窍,已经摸清她的弱点了。
被狠狠拿捏住的猫控女高眼神左飘飘右瞥瞥,眼见坡道四处无人, 她暗戳戳地伸出手, 摸了把五条悟毛茸茸的头发。
可恶,到底是用的什么洗发水?手感好得要命。
脸蛋这么漂亮, 睫毛这么卷翘,现在居然连头发也这么好摸,也未免、未免有点太超过了吧?
难道创造她的时候, 上帝就没墨了吗?偏心!
少女低头, 不甘心地左右端详来端详去, 然后在某一刻, 她眼神忽然产生了一些变化。
“等一下, 你在蹭哪里啊!”
她气急败坏地锤了拳五条悟。这家伙,居然趁她在数睫毛的时候,直接钻进了她怀里, 把脸埋进胸口胡乱蹭来又蹭去。
还眯起眼睛, 舒服地呼噜噜叫, 喉咙里发出那种叫人听着很羞耻的声音,搞得她心里怪怪的, 脸蛋也在冒烟。
由希忍不住又邦邦给了他两拳。
小猫不以为意地晃晃脑袋,身体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贴到由希肚皮上,好像将这有点肉肉的肚子认定为了自己专属的窝, 舒舒服服地趴进去不动了。
紧急吸气收腹的由希:“……”不是吧。
她伸手,将五条悟的头发分出两挫,揪成两个短短的双马尾,低声恐吓:
“你到底要趴到什么时候?再不起来的话,我就把你卖去养猪场。”
五条悟嘟嘟囔囔:“给你钱。”
“……”她天人交战一会,顺从改口,“那你趴吧。”
眼看猫爪子就要得寸进尺地捏上她的腰,由希啪地一下拍开,凶巴巴,“只能趴,别乱摸。”
五条悟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收回了小猫爪。
由希从手腕上薅下两根橡皮筋:“你蹲在这很久了吗?”
“也没有吧。想过来就过来了。”
“有事情?”
“……杰走了。”
由希小手一顿,刚给五条悟扎好的辫子就松了半截。
她眨巴眨巴眼,没太听明白:“什么是走了?”
五条悟抬起一点脸,眼神略微发怔。
“观念不一样了。我没有办法认同他的,他也回不到以前。”
昨天,五条悟与夏油杰在新宿碰见了。
那几乎算不得争吵,而是五条悟单方面的发泄。五条悟看不懂夏油杰,夏油杰却好像知道五条悟内心所有的想法。
黑发的少年人抄着兜,站在来往的汹涌人潮之中,身形消瘦,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是你太好猜了啊,悟。”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将三年青春与过往人生全部抛下。
由希听出点味道:“你们,吵架了?”
“……算是吧。”
小猫又把脸埋进了肚皮,汲取着那点喜欢的味道,声音透着茫然。
由希感到有点为难,又觉得棘手。她觉得五条悟这么说,也许是想向她寻求安慰,也或许是想让她帮着出出主意。
少女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跟杰,发生了什么吗?”
而在这时候,突然远远地响起了一声:“悟少爷!”
五条悟竖起耳朵,手撑着地急忙利索地翻身站了起来。他拽着由希胳膊,说了句“罗里吧嗦的家伙来了”,把她抱起来放到自行车的后座,自己则坐到了前座。
由希连忙捉住他的肩:“等一下——”
然后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自行车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在地上滑出了个S型。
五条悟蹬轮子蹬得飞起,自行车在他手上好像升级变成了摩托。由希吓得魂魄差点飞出体外,手臂紧紧搂着五条悟的腰,长发被风撩得扑了一脸。
两个人冲下坡道,五条悟载着她往长长的小道开,那里是片河区,天空星星低垂,河面泛着柔软的灯火。
夏夜的风温热潮湿,少年人白色的衬衫被吹得鼓起,头发上两个拿粉色橡皮筋扎成的小揪揪迎风飘扬。
由希抱着他的腰,堤岸两侧的柳树在飞速后退,她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速度,心里反而奇怪地生出一点畅快,那些藏在心底的郁闷好像随着风一起,被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可没过多久,这点畅快就消失了。
因为五条悟把她带进了河里。
……她就不该相信醉酒小猫!
由希噗噗吐出两口河水,浑身湿淋淋地把自行车扶起来,淌着水往岸上走。
她扭头看一眼五条悟,那家伙像沾水的小猫一样胡乱甩了甩脑袋,白衬衫黑长裤,同她一样都湿透了。
五条悟看过来,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
由希买的橡皮筋虽然便宜,质量却意外地很好。两个短短的小揪揪还是朝天着,少女心的发圈扎在少年漂亮明艳的面孔上,显得有种格格不入的滑稽。
五条悟看上去却不怎么在意。
他摸了下发圈,没说什么,也没摘下来,反而顶着这样小小的双马尾,一手抄着由希,一手抄着自行车,长腿淌着水,将一人一车送到了岸上。
两个人对视片刻,由希率先移开了视线。
她扑过去检查了一遍自行车,见自行车完好无损,没有剐蹭,总算松了口气。
她扭头看一眼五条悟。
他已经随意坐在了草坪上,正胡乱拧着湿透的衬衫下摆。
于是由希抄起手:“说吧。你和杰发生了什么?”
甚至吵到让五条悟深夜醉驾彪自行车。
五条悟看看她,忽然:“你冷吗?”
由希愣了下,摇头。
因为是夏天,所以完全不觉得冷。只是湿淋淋的,有点难受。
“哦。”五条悟说,“我跟杰,咒——”
说完这三个字,五条悟忽然诡异地沉默住了。
由希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她疑惑地看过去,发现五条悟的表情乱糟糟的,脸上是一种比她还要深的困惑与茫然。
“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五条悟猛然发现,他没有对她说过关于咒术的事情。
不是因为什么无聊而古板的咒术守则,五条悟从来不屑于遵从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是因为她生活的世界跟自己太不一样了。
她普通地上学,普通地挣钱,不会遇见诅咒师,也不会接触到咒力,所以没有必要、也没有想到要去和她说。
要是换作以前,察觉到这点的五条悟不会被难倒。只是将这点信息说出去而已,比拧下特级头颅还要轻松。
至于术师守则……总监部烂橘子的下发的东西对他来说无异于废纸一张,五条大少爷只凭心情做自己想做的。
然而此刻,夏油杰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
——“再多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对方的心情呢?”
有太多的人想要把五条悟拉进泥沼,他们虎视眈眈地守在下面,就等着这位天之骄子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弱点,再一拥而上,用牙齿用指甲,用一切能动用的武器,从五条悟身上撕咬下带血的骨肉。
五条悟曾经不在乎,也懒得在乎。
他那么强,强到碾压所有带着觊觎之心的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连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都能摘。
然后五条悟发现不是的。
天上的星星会黯淡,水里的月亮也会散,他能救的只有其中一部分而已。
星浆体被枪杀、学弟惨死、挚友决裂,年轻的六眼栽了个头破血流的大跟斗。
五条悟看向少女颈侧的暗淡碎片。
由希体内的是四魂之玉。
比星浆体更稀有,不出世的传奇宝物。
一旦暴露,想要让她消失的人,只会比记恨天内理子的还要多。
得保护起来才行。
五条家的结界十分完备,专门腾一间空屋子更是轻而易举。
又或者直接把人放在他的房间,任务结束就赶回去,从早到晚,那双漂亮的杏眼只能映出他一个人,其他麻烦的事情统统不用考虑,全心全意,整个世界只有五条悟。
潮湿温柔的眼睛是他的,娇嫩绯红的脸颊是他的,散发着淡淡馨香、温暖柔软的身躯也是他的。
不会黯淡也不会消散,藏进雪豹肚皮底下的宝物。
五条悟轻慢地想着,他脸上杂糅着疯狂与理性,最后达成一种叫人悚然到极致的宁静,望过来的蓝眼睛沉得发暗,好似掀开一角幕布的冰冷幽川。
空旷的河堤上,一时只有夏风吹拂过草丛的沙沙声。
少女抬眼打量着他的表情,她将这误以为是某种难言之隐的讯号,闭紧嘴巴,没再追问了。只是沉默地走过去,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五条悟那头湿透的银白短发。
“……”五条悟直勾勾地凝视着由希。
她很年轻,脸蛋还是青涩的少女轮廓,表情灵动鲜活。
五条悟见过禅院家的那些女子,比她年级小的,比她年级大的,俱都低眉顺目,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像是拿了尺子精心量出来的,没有灵魂的空壳人偶。
禅院家的女人一生都被困在方寸之间的院子中。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在自己飞向自由广阔天地的同时,又把由希像金丝雀那样捆住,关进一个狭小沉闷的笼子中呢?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少年人时至此刻,才明白夏油杰车上那句话的含义。
她需要远离咒术界,远离五条悟。
五条悟慢慢垂下眼,堆玉砌银的睫毛湿漉漉的,雪做的头发也湿漉漉的。
他忽然抬手,捉住由希的腕骨用力将她扣向自己。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依偎在一起,淌着水的发丝亲密交缠,身体隔着轻薄的衬衫紧紧相贴。
五条悟身上是湿的,她身上也是湿的,薄薄的布料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另一方无所顾忌地摸索着贴上来,由希的脸腾地一下就烧红了。
她推了两下五条悟,没推动,湿淋淋的小猫把脑袋埋进她颈侧,泛着凉意的水珠从他发丝淌落,滑进衣领,在胸口晕开湿润。
“我会来找你的。”
小猫黏糊糊地蹭了蹭,声音闷闷,“等事情上了正轨,烂橘子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就来找你。”
由希推他的手停了停,满心疑惑:“烂橘子?你家橘子坏掉了?”
五条悟面孔抬起一点,没说话,眼睛幽幽地盯着她看。由希被看得不太自在,她微微别过脸去,肩头却倏然一痛——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了她领口的纽扣,撩开她的衬衫,用力咬了她一口。
那两枚白色的纽扣被他弹飞,掉得远远的,在月光下闪着勉勉强强的一点银光。小猫明显没客气,养得雪白发亮的牙齿也很具有威力,少女娇软洁白的肌肤一下就渗出了血印。
由希愣愣地盯着突然咬人的猫,反应一会儿,圆圆的脸蛋很快就鼓了起来。
她生气地抬脚就要邦邦去给五条悟一记美少女踢击,然而五条悟轻飘飘瞥一眼,大掌很轻松地按住了细瘦脚腕,再往后面一放,由希两条腿就被迫打开,摇摇晃晃地挂在了他腰上。
这、这不对吧?!
少女瞠目结舌,脸比番茄还红,努力挪着屁股连连想要后退。这时候五条悟反而安静下来了,收敛起凛冽的姿态,牙齿松开,伸出舌头很仔细地舔着伤口,将渗出的殷红血丝一点一点全部卷进口。
五条悟形状姣好的唇也被染红。
他不在意地舔掉唇上那点薄红,脱下自己的白衬衫。衬衫里还有件黑色的短袖打底,由希看着他将湿湿的衣服盖到自己身上,再一颗一颗扣上纽扣,遮住她露出的一点雪白丰盈。
“信物。”五条悟说,把还在懵圈的由希从地上拉了起来。
远远的,喊“悟少爷——!”的声音又响起了。
这次五条悟没再躲,他牵过由希的手,河面柔软的灯火渐渐随波荡开,晕散一池明亮。
少年侧脸望来的眼神十分平静。
“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46章
旅馆内的瘴气去除得差不多, 普通人没有术师那般的抵抗力,俱都还睡着,倒是方便了后续的收尾工作。
五条悟随便找了个理由, 封住了这座山。
等明日晨醒,行政就会接到封山通知,这场团建活动想来届时也会无疾而终。
恰好合了由希的意。
她帮着巫女们做了不少事, 短时间内灵力经历了恢复-消耗的好几个循环, 这会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被五条悟他们赶进房间睡觉。
七海建人给由希换了方便休息的单人间。
房门关上。
五条悟收回目光, 看见一旁沉默站立的七海建人。
两个男人走出一段距离,七海冷静开口:“西园寺不对劲。”
五条悟挑眉:“嗯?没有吧。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很正常哦?”
“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五条先生。”七海建人侧身转向五条悟。
白发男人笑眯眯的, 表情很无辜, 洞察力绝佳的六眼被质地柔滑的眼罩掩盖着。
“连我都察觉到的事情, 五条先生只会更早看清才对。”
“西园寺的灵力纯度与恢复速度太异常了, 这不是正常巫女该有的。”
金发男人眼风扫过五条悟。
青年脸上笑意不变,慢悠悠地背起了手。很刻意的,做出一副可爱姿态, 轻轻歪了下脑袋。
“欸——有吗?只是资质太好了而已吧。七海海担心太多啦。”
故意的。
面前这个人, 完全知道西园寺的异常, 甚至连理由都一清二楚。
高专三年,毕业后时不时的相聚, 让七海建人对五条悟的秉性熟之又熟。
五条悟不想让别人知道西园寺的异样。
七海建人蹙眉,冷峻面孔透出一丝担忧:“她身上发生什么了?”
五条悟勾起眼罩一角, 轻佻地笑了笑:“七海海很在意?”
“……”七海建人缄默地看着他。
七海建人不喜言辞,却并非迟钝的傻瓜。从羂索袭击到方才二人独谈, 五条悟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倒不如说,他是毫无收敛地表现出来,刻意想让七海看见。
恶劣、张扬、嚣张到欠扁。
正如高专时候的五条悟。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最后是七海建人先移开了目光。
他语气硬邦邦的:“担心朋友。”
五条悟唇角笑意深了些。
他勾着眼罩的食指松了,一只露出的苍天之瞳被漆黑徐徐遮盖。
“没关系喔,目前来看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白发青年转身往前。他长得高,步伐大,走了几步,临到楼梯口时,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侧过身,懒洋洋地拉长了尾音。
“这件事,先别报上去。”
五条悟看着他,微微翘着唇角,“由希的报告由我来负责。”
*
第二日。
由希醒来时,感觉怀里多了什么软绵绵毛呼呼的东西。
她低头,看见那团软绵,登时睁圆了眼睛。
是大白!
一定是大白想她了,偷偷摸摸从家里跑出来了!
好欸!
她搂紧大白,忍不住将脸埋进大白的肚皮里,深深吸了一口。
大猫被她吵醒,睁着雾蒙蒙的蓝眼睛看过来,懵了一会,然后呼噜呼噜着,欢快地在她怀里打了几个滚。
一人一猫亲亲热热地贴贴片刻,由希房门忽然被急促敲响。
她抱着猫走过去,门外是七海建人。
金发男人目光扫过舔爪洗脸的大猫,不动声色敛起,伸手,将不情不愿喵喵叫的猫平静提走。
“西园寺,有妖怪袭击了你母亲。”
据传来的消息,袭击者似乎是雷兽一族的飞天,实力十分强大。
好在五条家也不是吃素的。
双方缠斗几个回合,最终以五条家负伤四人为代价,将飞天拿下。
西园寺由希的妈妈平安无恙,被安全送至五条家。
由希带着大白,匆忙赶去了京都。
下站台,有五条家的人专门接应。她心急如焚,没注意到那人看猫的古怪眼神,一路催着开到了五条家。
五条家很大,成片的古制木式建筑群,花费大价钱排布的山水景观。五条家的佣人领着由希穿过道道回廊,最后停在一间和室前,躬身退下。
由希连忙拉开障子门。
身形瘦弱的妇人正坐在那。
五条猫踩着爪子,啪嗒啪嗒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想了想,悄然跑了出去。
猫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房间。
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人类五条悟。
青年随便问了下飞天所在,信步朝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贴着道道符咒,飞天——黑发红瞳的清俊少年双手被咒具反铐着,强迫跪坐在地上。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
“嗤。”飞天不屑昂首,“你就是家主?”
五条悟左右看看,随意拖了把椅子,反着坐了上去。
“是哦。”
“四魂之玉,你把那个女人藏在哪儿了?”
“唔,所以这是你发动袭击的理由。”
“四魂之玉在哪里!”
五条悟双手搭在椅背上,平静看着飞天。妖怪少年爆发出来强烈妖力,又苦于重重禁制,丝毫动弹不得。
他淡淡反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该死的,四魂之玉在——”
砰。
重重的一声响。
飞天的手臂被引力扭曲,如层层漩涡,鲜血四溅。
妖怪少年冒出一声哀嚎,五条悟没什么表情,依然淡淡地看着他。
“奇怪,我看上去脾气很好吗?”
他语气有点真切的疑惑。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任人骑在脖子上为所欲为的废物?”
“很遗憾,老子现在心情超级糟糕的啊。”
五条悟从座位上站起,不耐地“啧”了一声,掀起眼罩,眸底被霜寒浸润。
“别再让我重复第二遍,杂鱼。”
飞天怔怔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孔。
然后,妖力暴动,比刚才更为浓烈、也更为直白的杀意爆发了。
*
“看好他。”
一刻钟后,五条悟从地下室出来。看守急忙上前一步,恭敬领命。
五条悟哒哒踏着皮鞋往台阶上走。
谈话结果不是很顺利,大抵猜得到是羂索给的消息,中途,看见他面孔的飞天忽然情绪激动,妖力暴动,导致对话无疾而终。
而爆发的原因,是飞天认为五条悟杀了他的弟弟,满天。
五条悟烦躁地弹了弹舌。
他不记得自己有碰见过雷兽一族——此类妖族,擅长以雷电作战,实力强大。若是碰上,他起码也该有点印象,不至于排不上号。
青年思忖着回到房间,随手抄起墨镜,将眼罩替换掉,耐心等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往由希那走。
母女二人已叙过旧,由希眼睛微红着出来,看见五条悟,表情有点惊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五条悟目光落在她眼角那点绯红,淡淡的,不浓,像晕开的胭脂。他抄在裤兜里的手动了动,指腹按上女人柔软眼尾。
由希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她抬眼看去,五条悟面色平静,像是不觉得这个动作冒犯,也不见有放下去的意思。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五条悟旁若无人地擦了擦她湿漉漉的下睫毛。
“飞天是为四魂之玉而来,大概是羂索放出的消息吧。他想复活弟弟,满天。”
拐角处有家仆走来,见此场景,匆忙低下头,又迅速小步退走。
五条悟瞥一眼,重新转回脸。
“羂索活了很久,他的术式是换脑寄生。”
他喉结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现在用的,是杰的身体。”
*
隔了两日,五条悟陪着由希一起回到了长野县。
妈妈被安置在了五条家,她自己则要前往东京。此次返回长野,也是为了处理工作与租房的后续事宜,再把该打包的东西打包带走。
她提交了辞呈,与房东谈好了解约,五条悟说有地方要去看一看。
“袭击伊代神社的那只咒灵……咒灵与妖怪的杂糅体,是羂索的手笔。”
五条悟翻看着监控,点了点桌。
“从监控里看,它的生命体征与形态很不稳定。但等到了山脚,与七海缠斗的特级蜘蛛,明显在稳定性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羂索的手法在进化。”
五条悟说,“我要去长野的事发地看一下。”
羂索,那个家伙,他又做奇美拉又觊觎四魂之玉的,目的是什么呢?
造出一个终极奇美拉?
由希往行李箱里放着衣服,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来。她对羂索了解太少,连面也没见过——山脚那次不算,他脸没露。
特级术师,结界术出色,活了千年的苟王之王,以及……
现在用的,是夏油杰的外壳。
夏油杰的长相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由希叠衣服的手停住了。
在竹林里,月色下,温柔与她拉钩答应保密的少年人,成为了杀人无数的诅咒师。
所以五条悟来找她,露出一副黏人小猫模样,说着与杰吵架的那次,应该正是夏油杰叛逃那会。
由希将柜子打开,抽出天蓝色的围巾。
这条围巾留了十年,保存得很好,说着要二手转卖出去挣钱,实际却一次也没用过,一直好好地藏了起来。
就连因为工作原因,从群马县离开来到长野县时,她也依然鬼使神差地带着。
……说真的,她性子也太别扭了吧!
是什么古早漫画里的阴郁傲娇人设吗?也未免太像角落里独自生长的毒蘑菇了!
好阴暗啊!阴暗得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她羞耻地揉床捶地,弓腰把脸埋进枕头。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一下,由希抬起一点脸,摸过手机,发现是伊代真澄发来的消息。
【现在有时间来神社吗?
稍微有点事,想要和你说。】
第47章
抵达伊代神社, 真澄正站在参道前。
她没穿巫女服,着一身大衣,面色苍白。见到由希, 她微微颔首。
二人行过朱红鸟居,来至正殿。
神社内遍布着注连绳。鸟居、大殿、树干,皆是拿秸秆细细编制而成的深黄绳索, 洁白的之字型御币轻轻随风飘荡。
殿前长桌上摆着一张长弓。
黑发的巫女低首, 抚摸着长弓,视线划过箭矢, 忽然开口:
“伊代神社是为了纪念一位巫女,从而建立起的神社。”
神社四下无人,空旷幽静。由希收回好奇观赏的视线, 目光跟着落到真澄脸上。巫女侧过脸, 恰好与她对上眼神。
真澄的眼神是一种极度纯粹的平静。
“平安时代, 伊代祖上得蒙六眼与巫女恩惠, 侥幸捡回一命。”
“为表感激与纪念, 便建立起了这座神社,此后更是世代供奉。”
在由希的注视下,真澄走至大殿的注连绳前, 淡淡垂眼, 抬手拨弄了下纯白的御币。
沙沙。
风拂过和纸。
放眼望去, 神社四方,皆被洁白无瑕的御币所围。
“这些御币, 是那位巫女留下的。用以保护神社,扫清妖魔。”
“只是到了如今, 御币灵力所剩无几,也渐渐没了「清洁」的效用。”
真澄面色冷静, 用的也是旁观式的叙述口吻。由希有点茫然,她不清楚真澄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但依然认真听着。
“所以,神社供奉的不是神,是人?”由希顺着真澄的话往下猜。
伊代真澄扭过头,与她对视着。
巫女没接话,而是折下一串御币,递到由希掌心。
“除了「清洁」之外,它也有「净化」的效果,因此也能拿来测试灵力的纯净程度。”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灵力的深浅吗?”
四周御币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林海掀起层层波澜。两人对视了一会,由希想起今日她来的目的——告诉真澄羂索的事。
那个袭击了真澄奶奶,活了千年之久的特级诅咒师。
真澄有权利知道。
由希组织了一下语言:“真澄,你听我说,袭击你奶奶的人,他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
她提到了羂索,提到了奇美拉实验,提到了缝合线。
在听闻羂索术式时,伊代真澄的表情一刹那变成了极致的空白,混合着尖锐的怨恨与浓稠的杀意,但在下一秒,这阵滔天的恨意又渐渐从她脸上消失了。
巫女轻声说:“不重要了。”
不重要?
由希愣住了,为真澄的话,为真澄的反差态度,然后她听见巫女平静的声音:
“奶奶昨日凌晨,已经走了。”
“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伊代真澄凝视着散发着盈盈流光的御币,慢慢抬起眼,眼睛里是纯粹的冷然。
“你方才问我,这神社供奉的是不是人。答案——是,也不是。”
“救了伊代先祖的那位巫女,是名半妖,也是最后拿到四魂之玉之人。”
“在她之后,四魂之玉便就此销声匿迹。”
“而这些御币,则被那位巫女灌注进了自己的灵力。”
“……除她之外,无人能唤醒御币。”
在由希讶然与警惕的视线中,真澄猛然往前走了一步。银发女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抄起手边长弓,弦上搭箭,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对面站着的,黑发的巫女。
真澄慢慢掀起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惨淡笑容。
这让她看起来就像身处悬崖的濒死之人,只差一步,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巫女捂住半张面孔。
另外半张面孔,则从眼眶里流出了漆黑的血——不对,那不是血。
由希很快更正了自己的想法。她看着那些黑血变成缥缈不定的瘴气,瘴气之中又钻出了数十只咒灵,那些咒灵至少都有二级以上的实力,有一半是一级,形态特征各不相同。
唯一的相同点是,那些咒灵都笔直地朝她冲了下来,遮天蔽日。
由希咬牙握紧了弓。
真澄很轻很轻地说:“四魂之玉就在你身上。”
*
两日前,深夜。
神社内。
“西园寺身边有六眼,四魂之玉也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现在的你,动不了她。”
“但我可以帮忙。”
有着一双狭翘狐狸眼,皮相俊秀的青年支着下巴,黑发如墨,笑盈盈地勾起唇。
“你知道巫女椿吗?”
“……知道。平安时代赫赫有名的黑巫女,出卖灵魂,在体内饲养众多妖怪,被视为巫女之耻。”
“那就好说啦。”
青年高兴地眯起眼,薄薄的唇一张一合,吐出黏稠窒息的恶意。
“因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了椿饲养妖怪的办法。可惜不怎么完整,所以只能自己摸索着改进了一版。”
“对妖怪不行,对咒灵却正好有用,我的咒灵可以借你。”
“出卖灵魂的黑巫女……听起来真是个不错的称呼。你觉得呢?伊代小姐。”
*
浓郁不详的黑。
神社内外,皆被瘴气所笼罩。
五条悟拾级而上,一步一步穿过殷红鸟居。从浓得滴血的贯下往外望去,浑浊黑雾犹如遮天蔽日的阴云,连太阳也要避其锋芒。
他冷淡地收回视线。
瘴气缭绕于身,却在他身周半寸处停滞,再进不得。黑雾翻涌激烈,似是渴血咆哮的怪物。
将又一只扑来的咒灵轰灭,五条悟将将停步,止在结界前。
束缚。
除去五条悟之外,不限制任何人进出的束缚。
熟悉的手笔。
他歪头,略微思忖片刻,退了一步,挺拔身形渐渐缩小,雪白漂亮的毛发也嘭地一下炸了开来。
五条猫隆重出世。
归根究底,限制「五条悟」进出这条,本就基于施术者的主观认知。
人类男性、术师、白发蓝眼,这是「五条悟」,是施术者心中的印象,也是普罗大众认同的「五条悟」。
但现在,没有「五条悟」,只有五条猫。
构成五条悟身份的要素变了。
咒力虽然变不了,但也值得试一把。
五条猫甩甩尾巴,探出白白的山竹爪,用力按了下去。
咔嚓。
结界剧烈波动。
猫爪按过的地方凹陷又弹起,几番波动之后,结界允许了五条猫的进入。
五条猫放下爪,看看上面缠绕不散的瘴气,嫌弃地“喵呜”一声,在地上使劲跺了跺。
好脏。
猫猫嘀咕着,尾巴翘起,踩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进去。
结界内是幻境。
蓝天白云,商业街,车流如梭。
都是假的。
圆圆的猫眼眯起,五条猫一眼便看穿了这里的小把戏。
将人类的内心具象化并加以修改,以此构筑幻境。幻境中的死亡,等同于现实中的死亡。
商场外侧,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播放着一则通缉令。
“现在播放一则新闻。极恶诅咒师五条悟犯下累累罪行,目前正在外逃窜。各位市民若有线索,请务必联系东京咒术高专。”
知道被闯入,反应还挺快。
五条猫坐着看了会,不以为意。正要跳下平台,忽而又听到主持人大义凛然的声音:
“……我方最强术师夏油杰郑重承诺,一定会给民众一个安心的未来!”
五条猫不跳了。
它稀奇地“咪呜”一声,抬起猫脸,仔仔细细打量着电子屏里的黑发男人。
教师服,眯眯眼,唇角笑容恰到好处,好一个如沐春风正人君子。
啧。
行啊。
猴子教主不当养猴的了,改当救世主了。
五条猫多瞧了一会,这才转身,四肢发力,轻巧落地,朝六眼看到的方位前行。
*
西园寺由希。
一位新上任的小小巫女。
原因无他,只是上面给的太多了,多到让她放弃了原本的职业。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带她的前辈很亲切,上班时间也很宽松。
可她每次午休,从饭盒里抬起头,就会看见前辈用着那张纹丝不动的亲切笑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怪渗人的。
而今日,她这个半路出道的小小巫女,撞上了人生最大的麻烦。
新闻里的极恶诅咒师,白发蓝眼的高大男人,拦在了她面前。
“嗨。”他笑嘻嘻的,比天上星月还要光彩夺目的脸低下来,语气轻快,“我来接你啦。”
“……”
“怎么这副表情?”他歪歪头,“不高兴吗?人家可是超快地就赶来了欸。”
“……”
“嘿,回神啦。”他特地伸手,探出来晃了晃。
“……”西园寺由希憋了小半天,憋出一句,“我不认识你。”
财神爷在上。
那可是特级诅咒师欸!她要是装作没看见新闻,是不是还能苟一苟?
“啊,也是,原来是这种失忆设定。想也知道,不会那么好心地放过人嘛。”
“稍微有点棘手呐。”
说着叫人没有头绪的话、身上缭绕着浑浊瘴气的男人,苦恼地撇撇嘴,装模作样地捏了捏下巴。
虽然也可以暴力拆解,但因为与内心世界相连,所以有极大概率……不,百分百,会变成失智的傻瓜废人吧。
六眼扫过魂玉碎片。
光芒大亮。
唔,是四魂之玉的缘故吗?接近不了,才改用幻境这么拐弯抹角的伎俩。
也或许不仅如此。
就在这分别的短短一个上午,由希的灵力就以十分恐怖的速度往上翻了两倍。
不是自然增长,也不纯粹是四魂之玉的功劳,反而更像是——
墨镜后的六眼微微眯起,五条悟笑着拍了拍手。
“提问!要养我吗?”
西园寺由希立即惊恐地皱起小脸,哐哐后退一大步。五条悟却好像根本没看到她的包子脸,可可爱爱捧起脑袋,朝她biubiu发射期待光波。
“人家什么都会做哦!烧饭放洗澡水,暖床也可以的!养了绝对不亏的啦!”
“还是说——”
他蓝眼睛微转,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影子。
“你要把可怜可爱无家可归的小猫咪,就这样冷情冷意没心没肺地交出去呢?”
第48章
这个人、这个极恶诅咒师, 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他可是超级大反派欸!而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爱与正义的小巫女,怎么可能把一个又凶又可怕的诅咒师带回家——
“喵呜。”
“……”
前略。
天国的奶奶。
她有罪。
……她真的带回家了啊!把这个白头发的通缉犯!不仅带回家, 还把瘴气给净化了!
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她怀疑这个人的术式压根就不是情报里公开的那样,那些大人物完全就是被骗了!
什么无下限,依她看来, 分明就是什么用心险恶的精神控制术、传销洗脑法。
而她就是不幸中招的小可怜, 才会导致脑子跟身体分离,作出这样背信弃义、弃明投暗的诡异举动来!
西园寺由希抱着枕头, 蜷缩在客厅角落,不敢出声,只敢用眼神骂人。
那个白发的诅咒师, 看起来却比她这个房子的主人还要悠闲适应。
他叼着棒棒糖, 驾轻就熟地从冰箱里摸出鸡蛋与速冻米饭, 临走到厨房, 又转身问:
“坐在地板上不冷吗?”
西园寺由希抱紧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自己:“没关系, 我不怕冷。”
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一会,将空调暖气往上调了两度。
他走过来,端起由希——她浑身僵硬, 不肯改变姿势, 所以他只能连人带物一起端走, 就像端走一盘可口的小菜。
五条悟把她放到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
西园寺由希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的背影。
很高大很挺拔, 像冬日青竹,肩颈线条优越, 低头做羹汤的时候,肩膀到小臂那块的肌肉微微鼓起, 更是可恶的赏心悦目。
一只毛茸茸的巨型猫猫,在用猫爪把着锅铲做饭。
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个念头,然后悚然一惊,匆忙龇牙咧嘴地锤了自己一拳。
不可以放松警惕!
这个人可是极恶诅咒师。新闻里说,他生吃小孩生吃牦牛生吃飞禽……总之是个胃口很大、什么都要生吃茹毛饮血的冷酷大魔王!
作为爱与正义的小巫女,她应该趁他现在没有防备,悄悄给他一箭——
客厅里忽然飘来一阵饭香。
油脂的味道,锅子里爆出火的锅气,滋滋啦啦锅铲碰撞的美妙旋律。
由希鼻子嗅闻两下,默默吞了口口水。
五条悟把炒饭倒过来盖在盘子上,转身,看着偷偷摸摸从胳膊里探出半个脑袋的女人。
“吃饭?”
她在心底唾弃自己三秒,然后屈辱的:“……嗯。”
她磨磨蹭蹭跟着五条悟上了桌。
吃饭时的氛围还算可以,五条悟是个大胃王妖怪,盘子里的炒饭是她三倍的量。由希盯了一会,又去看他的脸。
好像心情不错,唇角笑盈盈的。
由希吞下最后一口炒饭:“你什么时候走。”
“嗯?”五条悟挑眉,看过来的眼神慵懒迷人,“为什么要走?”
西园寺由希急了:“你不会真要在这住下吧?”
“是喔?人家给你做了饭,卸磨杀驴可不是好习惯。”
“你又不是驴!而且做的饭一点也不好吃!”
五条悟没说话,他拉下一点墨镜,看着西园寺面前三个清得光光的盘子,勾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那笑容显得格外欠扁。
“……”她脸红,又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三秒。
一个诅咒师,又不是厨子,做饭那么好吃干嘛!
由希心底愤愤,又觉得前途灰暗,因为五条悟看来是打算赖在这不走了。
她很快就会变成窝藏通缉犯的同伙,然后被送上总监部审讯厅,用一些很恐怖的手段严刑拷打,最后凄凄惨惨地嘎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
想象着这样的未来,她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得想个办法,把五条悟送走……或者干掉。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
五条悟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实力过于自信,还是生性便自由散漫,在她面前,他好像没什么警惕,显得有些太过放松。
长腿一翘,身体一歪,有着一头冬日落雪般短发的青年,就这样靠着她的沙发打起了盹。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发颤,水润削薄的唇轻轻张合,眉弓被碎发遮着,脸蛋更是白皙漂亮,少年感十足。
背负极恶诅咒师之名的大魔王,睡在她的沙发上,无害可爱得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猫咪,因为晒到了太阳,所以很高兴地翻出肚皮,呼噜呼噜午睡。
西园寺由希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然后她顿住。
再然后,她非常惊恐、“嗖”地离远了。
好奇怪啊!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只要一面对他,她就感觉心里怪怪的,好像塞进了一团软软的棉花,又在棉花里放进了一只八只脚的螃蟹,深深浅浅地横着爬。
好恐怖的术式,好恐怖的洗脑术!
得先下手为强,把他噶了才行。
由希重振旗鼓,蹑手蹑脚、悄无声息来到了五条悟身边。
女人纤长的手指搭上了男人颈侧。
只要汇集一点灵力,她的手就能轻易切开皮肤,切开血管。温热的鲜血会喷洒出来,将一切染红,极恶诅咒师的生命就此终结。
但是……
不对。
好像有哪里不对。
极重的违和感在内心蔓延,她犹豫地咬紧唇,蹙着细眉,面色挣扎,天人交战。
她的手微微往后抽离。
但下一刻,一只更加结实的大掌箍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西园寺由希悚然一惊,她低眼看去,方才小憩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唇角翘着,似笑非笑地睨她。
完!蛋!了!
三个血色大字飞速盘旋在脑海。谋杀诅咒师未遂,还被现场抓包,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由希紧张到手心出汗,她用力眨了下眼,泪水很快就盈满了眼眶。
少女时代的她连流眼泪都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可出社会多年,她已经清楚地知道眼泪也能成为武器。
她可怜兮兮地抽噎着,哭得稀里哗啦,透明的眼泪眨眼便低落下来,打湿五条悟雪白的鬓发。
“对、对不起嘛。人家一时鬼迷心窍、鬼使神差……看在我为你净化瘴气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呜呜。”
青年盯着她看了一会,没吭声。她边哭边偷偷拿余光打量五条悟,然后对上一双幽深似海的蓝眼睛。
他眨着眼,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往下掉眼泪,缓缓地、很慢地,喉结滑动,咽了一下口水。
啊?
意料之外的反应叫由希愣了一下。
五条悟不像是被她的精湛演技感动了,反倒是露出了一副很饿的神色,直勾勾看着她,毫不收敛、不停吞着唾沫。
她眼泪掉的越多,他看起来就越饿。
怎么回事啊这个人!好怪,真的好怪!
她吓得一动不敢动,也不掉眼泪了。五条悟把她端起来放到身上,懒洋洋地摸着由希垂落的卷发,笑嘻嘻的:
“欸,不杀了吗?”
由希拨浪鼓摇头:“不杀了,不杀了。”
“这样啊。”他甚至有点遗憾,嘀嘀咕咕,“明明强制爱剧本也不错的。”
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总觉得这个话题有点莫名的危险。
西园寺由希悄摸挪动了下屁股,想要偷偷逃走。
没能成功。
可恶的诅咒师扣住她的腰肢不放,歪着头,猫一样打量着她。
他忽然问:“为什么把我带回家?”
因为她眼瞎,她耳聋,她是个弱弱的小龙虾。
但由希不敢说出来,她忍气吞声:“不是你的术式吗?”
“嗯?”五条悟疑惑地发出一声鼻音。
“就是……精神类的术式,让人跟着自己想法走,之类的。”
“……”
“很遗憾,没有这种东西哦。”
五条悟高兴地眯起眼睛,像是从这个回答里得到了某种暌违已久的确信,脸上绽放出十分孩子气的笑容。
他摸摸她的脸,看着她哭得潮红的眼尾,湿软的睫毛,咬到肿胀发红的下唇,感到难以言喻的愉悦与满足。
胆小鬼这个词与五条悟毫不搭边。
可面对西园寺由希,他却总失了把握。
青年擦掉女人脸上湿漉漉的泪水。
她还在抽噎的余韵中,肩膀细细颤抖着,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岔开跪坐在他腰胯上,柔软的小腹一抽一抽,无辜且脆弱,可怜又可爱。
五条悟喉结忍耐地颤了一下。
这副画面出现在他梦里太多次,数也数不清。
欲迎还拒的哀求,羞怯绯红的面孔,身体紧密交缠、彼此渴求,欢愉深入骨髓。
光是稍微想一想,他浑身就有种难以抑制的燥热。
五条悟侧首,眨眨眼,盯着她看了一会。
那视线过于直白灼热,暗含某种露骨的欲.望,叫由希倏地警惕起来。她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了退缩的意欲,想要咸鱼翻身逃之夭夭,但五条悟比她更快。
他捏着由希的下巴,不客气地转回来,凑近脸吻了上去。
唇齿黏连的水声。
清淡的雪松香气。
湿滑温暖,到处乱窜的舌头。
舔过上颚黏膜,卷过牙龈软肉,细细密密地照顾到每一寸。急迫而难耐,像吞吃撕咬着猎物的野兽。
银亮唾液不停沿着两人下巴淌落,叫人头皮发麻的甘美快.感一拥而上。五条悟舒服地眯起眼,忍不住挺腰抬胯,抵死厮磨,按着她的后脑勺,压抑地在她耳边低低喘息。
“哈啊,好喜欢。舌头,再多伸出来一点。”
“呼……乖孩子。去外面、嗯……也要这么诚实。”
咦?
不对吧。
她分明是来把他干掉的,怎么、怎么现在反倒落入了贼人之手?
还发出这样那样,叫人脸红心跳羞耻不已的奇怪声音。
一定、全部都是他的错!
西园寺由希趴在五条悟身上,手抓着他的衣襟,黑色的衬衫已经被她弄得皱巴巴的,靡靡水泽润湿了宽阔胸口。
乖乖在她身下躺着的青年,面容绮丽潮红,喘.息粗重甜腻,鬓发被汗、被她的眼泪、被黏稠暧昧的高温打湿,乱糟糟地散着。
天上的月亮被她弄脏了。
由希脑子里很莫名其妙地,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念头。
没有由来、没有起因,但她却可耻地因为这个想法,感到一种奇异而酸涩的满足感。
就像很想要很想要,可始终碰不到的水中浮月,因为被弄脏了,蒙上了人间污浊肮脏的欲.望,所以再也回不到天上,只能在她手心浮浮沉沉。
就算变得浑浊迷蒙也没关系,她想要很久了。
以往的月亮皎洁无暇、清冷高悬,那光辉照耀给世人,她只能仰着脸,眼巴巴地看,却不敢伸手。
可现在,月亮坠落了,散发的辉光只有她才能看到。
她要把他藏起来,放到一个很珍贵很珍贵的匣子里,这样就再没有别的人能来夺走。
古怪昏乱的想法齐齐涌上,西园寺由希略微抽离一点身体。
她低头看着五条悟,男人薄唇湿漉漉的,红艳的舌尖微微吐出一点,难耐地半眯着眼。
极恶诅咒师、冷酷大魔王,让术师严阵以待、接连发布数道戒严令的通缉犯,现在很乖地躺在她身下,像只渴求主人抚摸的大白猫,翻出肚皮咪咪叫。
由希感到小腹酸软,感到牙齿发痒,感到心潮澎湃。有什么东西流淌在血管中,极待发泄。
她忍不住埋首,唾液濡湿衬衫,在五条悟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
“唔?”有点困惑的鼻音。
五条悟好似不觉得疼,只是用那双美丽迷人的蓝眼睛,新奇地盯着她瞧。
他在那张发丝汗湿凌乱,绯红娇俏的小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同样浓重的欲求。
他拨开她散乱的鬓发,宽容的、乖顺的,任由女人像渴血的怪物那般,胡乱啜咬着神子的皮肉。
然后大掌抬起,捏捏她的后脖,又沿着秀致的肩颈线往下,解开衣领,抚过锁骨,来到雪白柔腻的肩膀。
她在颤抖。
因他而起,因他而生。
他掌控着她的快.感,掌控着她的神经。
十年前印下的牙印早已愈合,肩膀光洁一片。
五条悟摩挲着那块光滑的肌肤,眸色沉得发暗。他低头,轻轻在愈合的位置,吮吸出一块娇艳的红梅。
交缠急促的呼吸。
汗湿滚烫的肌肤。
在暧昧诱惑的温度到达顶峰的一刹那。
——“叮”。
门铃被扣响了。
第49章
这声门铃像针清醒剂, 叫西园寺由希在汹涌欢愉的情潮中,稍微拿回了一点身体的主控权。
她勉强在被亲得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的脑子中,拽到一丝理智的尾巴。
五条悟还埋首在她颈窝, 像黏人的猫,湿淋淋的雪发胡乱拱着她肩膀。发梢撩过肌肤,只是那一点点刺激, 就让她忍不住弓弯腰、绷直了脚背。
“等一下……外面, 呜、有人。”
“嗯?没有哦。是你的错觉啦。”
又是一声门铃。
“不对,绝对有人、在。”
西园寺由希咬着自己手指, 呜咽细弱。泛红的杏眼雾蒙蒙的,可怜兮兮地眨巴了两下,那双盛进春色的眼便顷刻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露出哀求的神色。
五条悟微微侧首, 蓝眼睛垂下。那张漂亮英俊的面孔染着浓重的糜乱色彩, 视线瞥过她, 猫似的眼微微眯起, 忽然抬手, 捂住了由希的双眼。
“是故意的吗?呼……很遗憾,用这副表情,只会造成反效果啦。”
那只会更加激发他骨子里的摧毁欲。
他承认, 他这个人就是恶劣又贪婪, 一旦看到口子, 就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猫就是这样贪心的生物。
他想要看到她更多耽于快乐的模样。
无措的,狼狈的, 享受的。被情爱裹挟,沉溺于欢愉大海, 脸蛋染上潮湿绯红,身体不可自控地因他而痉挛, 眼里只倒映出五条悟这一个人的样子。
非常、非常的迷人与美丽。
五条悟轻笑一声,撩起由希背后卷发,不轻不重吮吸着女人薄软的皮肉。劲瘦有力的腰身款款摆动,又猛地往上一撞。
快慰舒爽的闷哼,与绵软细弱的低泣几乎是同时响起。
西园寺由希有点失神地软下腰,搂紧了五条悟,大腿泥泞,抓着他的背发抖。
她整张面孔都湿漉漉的,被快意的泪水浸润。干净粉嫩的指甲划过男人鼓动的背肌,与咸热汗水一起、顺着起伏不定的斜方肌下滑,蜿蜒至抻出深刻曲线的脊柱沟,留下鲜艳的红色指印。
门铃渐渐变得急促,也愈发激烈,一声高又一声。
五条悟干脆含住她的耳朵,舌尖拨弄着耳垂。湿润黏腻,□□了一下又一下的水声,逐渐盖过吵闹的门铃。
不知过了多久。
铃声终于停止了。
西园寺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从汗蒸房里捞出来的一样,湿软得不成样子。
偏偏出力最大的五条悟精神奕奕,似乎根本没受到影响。
他餍足地眯起眼,长臂一揽把她抱在怀里,像揣着只合心意的抱枕,赤着汗涔涔的紧实胸膛,懒洋洋地拿食指撩拨着她卷卷的发梢玩。
“下次。 ”
吃饱喝足的大猫蹭蹭饲养员,笑容甜蜜无辜。
“人家想试试那个。”
“什么?”
“据说能更深的那个姿势啦。”
“……”不对吧!
哪来的下次!就连这次也……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完全摸不到头脑。
身为爱与正义的小巫女,光辉普照世人净化心灵的神圣正派角色,结果眨眼就和初次见面的极恶诅咒师滚到床上去了,这、这——
她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
西园寺由希瑟瑟发抖。
西园寺由希惊恐抱头。
西园寺由希面如白纸。
五条悟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心情很好地翘着唇,状似无意地说出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到外面去的话,也不要想着逃开哦?”
“人家二十九年攒下来的清白都给了你,要好好负起责任来才行。玩弄纯情少男心是会被猫咪之神惩罚的。”
在说什么啊这个人?
西园寺由希被他无耻的厚脸皮震惊到,不禁瞪圆了眼。
她到最后分明都说不要了,是谁抓着她的腰不放一直往里面顶啊?
又是谁把她颠得像盘山路上的面包车,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啊?
是谁啊是谁啊?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蛋啊?
她仰脸瞪着五条悟,五条悟却一点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与通缉犯的自觉,泰然自若地拿下巴蹭着她柔软的面孔,脸上笑眯眯的。
那张脸,不,不如说他整个人,好看得有点过分了。
仔细想想,她也不算亏。抛掉身份,成年男女,他外貌又很过得去,身材也很好,刚刚她也不是没爽到,那个尺寸……
由希偷偷回忆着自己在科普帖上看到的知识,又悄咪咪对比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
她确实赚了。
她赚了,但对方是诅咒师。
心存良知的小巫女凶巴巴,吃完爽完抹干净嘴巴,扭头就提上裤子不认人:
“这次只是意外。”
“意.外?”五条悟蹭她的动作停了。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从满足黏人的状态中恢复一点,垂下一双蓝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
等由希忍不住心虚地别开小脸,躲掉他的视线,五条悟才捏了捏她的后颈,逗小猫似的,凉凉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吧?出轨是不被容许的。”
“偷腥猫会被我拷上手铐关进小黑屋,哪里都去不了。”
反省?花心的坏孩子不需要这种东西。
有过一次,信任消磨之后,五条悟只会从根源下手切割。
被那样渗人专注的目光看着,西园寺由希忍不住紧张地抓了下空气。
她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她好像,被一个不得了的人给缠上了。
见她慌张地吞着口水,五条悟歪了歪头,忽然眉眼弯弯,灿烂一笑。
“没关系哦。我会把你喂得饱饱的,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的啦。”
他轻飘飘地说。大掌摸上来,盖住她的肚子,眼神甜蜜幽暗,撒娇地去贴她的脸。
“你好像有点力气了。”
“再来一次嘛。”
*
第二日上班,西园寺由希是飘着走的。
临行前,五条悟忽然问:“你是去神社上班吗?”
她没好气:“是啊,我是巫女啦。你不是知道的吗?”
刚见面的时候,她就穿着经典款红白巫女服,醒目得不能再醒目了。
五条悟摸摸下巴,表情深沉:“这样啊。诅咒师与巫女……唔,昨天没意识到,仔细想想,还蛮背德的欸。”
“晚上也穿巫女服嘛,人家偶尔也想试试这样的玩法。”
“不过诅咒师该穿什么呢。五条袈裟?”
他好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西园寺由希脸蛋通红,一时气急,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丢了过去。五条悟轻松接住,她翻个白眼,拖鞋蹬在地上,踩得比大象还要重,气呼呼地就要转身往外走。
五条悟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
“晚上早点回家喔。”
他是什么独守空房寂寞不已的漂亮人妻吗?
西园寺由希在玄关换鞋,本来不想理,但五条悟真的很吵。好像只要她不理,他就能一直将独角戏演下去。
她只好回答:“知道了。”
心里却偷偷撇嘴。
她又不是笨蛋,当然是趁他不在赶紧溜。
天高任鸟飞,她就不信五条悟的胳膊能长到绕满地球。
银行卡跟存折都在包里好好躺着,她最重要的细软家当此刻全在身上。
西园寺由希佯装无事地出了门,走出好一段距离后,脚下忽然拐了个弯,往新干线站台的方向疾走而去。
总之,先想办法到东京,然后找到最近的航班,去往最远的免签国家。
一路顺利,她上了新干线,低头给前辈发消息。
【真澄前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指教。
考虑到今后的个人发展,我决定从巫女毕业。
给您带来诸多不便,敬请海涵。】
发完这条消息,由希长舒一口气,将墨镜重新下拉,遮住半张小脸。
窗外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她托腮,吸着果汁。天空是十分晴朗的蔚蓝色,叫她想起家里那位帅哥诅咒师的眼睛,也是如此绮丽迷人。
她发了会呆。
……也没办法吧?对方可是被全国通缉的诅咒师啊。
她没有把他供出去,举报给官方,已经算很留情面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到处窜过脑子,西园寺由希低头扫一眼手机——前辈还没有回复。
她又慢吞吞地抬眼,看向窗外。
而且,她连报酬这么丰厚的工作都辞了。
说起来,当初还是多亏真澄前辈引荐,她才得以辞掉那份牛马工作,跳槽去当巫女——
“……嗯?”
心中萦绕不去的异样感,让西园寺由希微微蹙眉。
奇怪,她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不顾的性格吗?
虽然她确实很爱钱啦,但真的有魅力大到让她放弃平稳安定的生活,去往最前线与妖怪和咒灵殊死搏命吗?
不是吧。
有哪里不对劲。
本末倒置。
说到底,她之所以这么努力挣钱,分明是为了给自己和妈妈一个更富足安心的——
列车徐徐开动,驶向城市边缘。
西园寺由希看见了静止的天空。
越远离市中心,边缘的界限便愈发清楚。四周瘴气弥漫,漆黑的幕布仿佛一只倒扣过来的碗。
湛蓝无垠的晴空褪去了,鼎沸喧闹的人声止息了,城市之外的部分犹如刚烧完一场燎原大火的荒野。
烈风拂过她的面颊,她仰起脸,瞧见在结界游荡徘徊的数只咒灵。
这座城市,出不得。
啪嗒。
她张大嘴,吸管掉地。
咒灵似乎也看见了她。
黑影裹挟着瘴气直冲而下,列车天花板“砰”地炸开,被凿出一个大洞。
碎屑、钢胚,扑簌簌砸落一地。烟尘弥漫间,西园寺由希急忙从座位上起身,灵力应激般激射而出。
三级、三级、二级……
与一级。
她是个中道改行的半吊子巫女,袚除二级咒灵已是极限,遑论这会她中了大奖,正撞上咒灵开会。
她解决掉两只三级咒灵,又勉强干掉绕到身后的二级咒灵,最后,剩余的是观察着局势、评估实力的那只一级。
西园寺由希开始思考自己即将躺进去的棺材。
她对形制没有要求,只对价格抱有期待。死前没有房子,死后总得搞个好点的阴间房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
慵懒,微含笑意的男声响起:
“你说上班,神社在新干线上吗?好稀奇哦。”
哒哒。
皮鞋踩踏而过的脚步声。
青年信步走来,手掌微抬,「苍」瞬发而出。
一级咒灵面露恐惧,露出逃跑意愿的刹那,便被磅礴可怖的咒力彻底撕碎。
他低下头,长腿岔开,蹲在车厢之上。隔着那一个呼呼漏风的大洞,远远地与西园寺由希对视。
烈风鼓动青年的衬衫下摆,五条悟懒散地支着下颌,神色淡淡,蓝眼睛睨着她,看不出多大喜怒。
半晌。
五条悟叹了口气。
“说你欸。”
他姆姆两声,抱怨般鼓起脸颊。
“怎么还不来哄我?”
第50章
西园寺由希看看他, 又看看洞,再瞧一眼已经被彻底轰成粉末、连点渣都没剩的一级咒灵,不由抬手按住心口。
到底是谁需要哄啊?
方才那一击地动山摇, 吓得她小心脏砰砰跳。
这就是被全国通缉、站在咒术顶点极恶诅咒师的含金量。
然而就是这样比黄金还要有含金量的三倍黄金男人。
被她给睡了。
不仅睡了,她爽完还提裤子跑了。
现在,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这个有着一张池面脸自称二十九年绝赞大魔法师的童贞男, 也许是出于男人倔强的强烈自尊心。
不顾电子天眼千里追杀,来捉她来了。
呜呼, 躲过了咒灵没躲过五条悟,看来她西园寺由希今天非得横死街头小命休矣了。
她伤心地抹了把脸,注视着五条悟往下一跳, 轻松降落到地面, 单手抄兜, 切尔西靴撞在地上, 步伐散漫地朝她走来。
青年在她身前停住。
恐怖到爆炸的超大只身量, 唰的一下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
压迫感,存在感,侵略性, 每一样都构成了名为五条悟的个体。西园寺由希感到轻微的窒息, 视线下垂, 落在男人面料柔软的衬衫上。
不是特别贴身的剪裁,但因为那过好的强劲身材, 猿臂蜂腰,反而腰线收束, 显出一种富有力量的美感。
可恶,长这么好干嘛!
如今想想, 她极有可能是被这副身材与美色迷惑,才糊涂不已地铸成大错,落入今日这番田地。
西园寺由希吸吸鼻子,唾弃一翻比墙头草还要墙头草的自己,十分懊恼。
她余光瞄到五条悟略微弯下腰,将一头竖起的羽毛球脑袋送过来。
那张与肌肉身材极不相符,精致昳丽到如同上好瓷器般的脸低垂着,好似对她无动于衷这么久而感到不满,轻轻溢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五条悟咬字清晰地再次重复:“哄哄我。”
“……”没有动手。
她小心观察着五条悟。
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但好像,也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不如说,从昨天遇见开始,她就没在他身上感到过杀意。
甚至反而表现得……表现得过于耐心了,完全不符合他极恶诅咒师的硕大title。
西园寺由希犹豫着伸出手,揉了两把他的头发。
软的,凉的。
五条悟从善如流蹭蹭她的掌心,眯起眼,一脸舒服。特立独行的羽毛球发型东倒西歪,塌下来一些。
那张池面脸生得实在太过伟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她手径自沿着鬓角往下,拿昨夜那深深插入男人雪发、颜色健康粉嫩的指甲,轻轻挠了挠他下巴。
五条悟微睁开眼,像是被摸爽了,塌陷的雪发好似下压的白白猫耳,喉咙里低低冒出两声呼噜。
他忽然按住西园寺由希的手,声音低哑。
“剩下的,晚上再继续。”
继续什么?
西园寺由希立即警惕竖耳。
她今天走路都是外八,再来一次的话……她可能会当场去世。
这种死法未免也太丢人了!
只是还没等她绞尽脑汁想出拒绝的办法,五条悟长手一揽,就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小臂上。
生吃万物、茹毛饮血的冷酷大魔王有着一副恐怖到爆炸的强健体格。
她挣扎着搂紧了五条悟的脖子,屁股坐在上面,稳稳当当,就像坐上了一张板凳。
感觉一拳能打十个她。
由希安详地闭上了眼,将逃跑的念头放弃得干干净净。
“要回去了?”
她小声问,又去看倒扣的黑色天幕,静了静,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城市的边缘消失了。
像一座海上孤岛。
可不该是这样的。
这座城市虽不像东京那么繁荣,京都那样昌盛,也不至于落到咒灵横行的地步。
好像整个世界,以此处为界限,被硬生生剜走切掉了。
五条悟带着她浮到空中。
从下望去,整个市中心,都被这样的漆黑结界圈着。
“看到了吗?”
他漫不经心,冷眼瞧着游荡的咒灵群,“是术式啦。特级咒灵的。”
*
五条悟没带西园寺回家,而是就这样搂着她,带着她飞到了伊代神社。
“这里就是幻境与现实的连接点?”
西园寺由希落了地,扭头打量一圈四周。
注连绳、御币、鸟居,神社标配。也不大,看着是个小神社。
方才来的路上,五条悟已与她解释过幻境的由来。
她虽半信半疑,但心里冒出的那些古怪想法,偶尔晃过的不真实感,在这个假设下,全能都解释得通。
由希转过身,搅着手指,忧心忡忡:
“你刚才说,我要恢复记忆才能破除幻境术式,引出潜藏的特级咒灵。”
“可要是,我没恢复怎么办?”
五条悟捏着下巴,思忖片刻,忽然问:
“你不觉得,这里是个天然的训练场吗?”
“什么?”
“四级到一级,种类应有尽有。而通过所有关卡,就能见到最终大BOSS——特级。”
“呀,真是设置完美的地图,练级点都标注好了,实在是一个非常亲切的RPG游戏呢。”
“多合适的教学场地,真想让惠他们也进来看看。”
这个人,说的话好难懂。
游戏的部分她知道,惠又是谁呀?
白毛怪怪墨镜男笑了一下,走过来,偌大一只猫旁若无人地弯下腰,紧贴着她,猫爪搭上来,断绝她所有的退路。
“亲爱的,咱们也不要浪费。”
“从今天起,你也要努力训练才行。”
西园寺由希愣了一下:“你不是诅、咒术师吗?”
“是哦?”
她更迷茫了:“可我是巫女欸?”
职业不相同,技能专精点的不一样,难道也能跨技能树教她?
“‘伟大的GTG什么都会!’——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面前有更好的老师。”
“很遗憾,GTG独家小课堂只能留到下次啦。”
“?”西园寺由希困惑地打出一个问号。
左看右看,殿内殿外都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影,只有呼呼刮过的风,显得萧条又冷清。
由希探出头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哪里有人?
她失望地收回脑袋,侧过脸,盯着五条悟,满脸狐疑。
五条悟慢悠悠地勾唇,也不着急,大掌一伸,就牵起她的手。
由希低眼,对比一下对方的大胳膊大腿与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果断放弃无谓的挣扎,乖乖被五条悟牵着来到竹林。
走过枝叶繁茂的小径,在苍翠欲滴的竹林深处,漂浮着一团小小的白色光点。
“喏,你的老师。”
五条悟笑嘻嘻地一指光点。
“……”
西园寺游戏瞪着眼,忍不住拿毛茸茸的银色脑袋往后撞了一下青年的胸口,愤愤给了一记美少女头锥。
“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开玩笑了!”
这点力道对于肌肉大猫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但五条悟还是很刻意地露出吃痛神色,捂住心口,委屈巴巴低下头。好像刚才锤他的不是一名身材较小的女人,而是火星撞地球,海底大地震,火山大喷发。
总之,怎么浮夸怎么来。
“好痛欸,要由希解开衣服呼呼才能好。”他矫揉做作,大呼小叫,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西园寺由希盯了他两秒,面无表情地又使出一次头锥。
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不正经!塞满黄色废料的脑袋这世上根本就不需要,痛死他得了!
你来我往间,五条悟忽然箍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努嘴:
“看。”
由希下意识跟着望去。
光点。
那原本漂浮在半空的白色光点不知何时已渐渐散开,组成了一个佝偻的、干瘦的人形。
渐渐的,人形五官轮廓变深了。花白头发,枯瘦手腕,苍老面孔,一个老年女人的身影被光点勾勒。
那副姿态落入由希眼中,莫名勾起一点熟悉。
五条悟按着她的肩膀,神色端正两分,轻声说:
“——你的老师,是这座神社的前巫女。”
*
老巫女死在了神社。
“她身上的伤,也有找硝子过来看过。可惜因为造成伤势的术式很特殊,反转术式……也就是治愈的正能量,起不到什么作用。”
五条悟说,这座神社内的白色御币残存着些许灵力。
老巫女死前虽诸般留念缠身,但灵魂干净,并未心生怨怼。许是因为如此,她的灵魂才得以保持这样洁净的姿态,在幻境与真实的罅隙之间,借宿于御币之上,寻得一丝留下的契机。
“伊代上一任巫女,灵力高深悠长。让她来指导你,再合适不过。”
五条悟一锤定音。
他这个人,生性散漫,不拘小节,方方面面都自由得过了头,表情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把鬼拿出来回收利用再鞭尸的愧疚,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西园寺由希怎么也想不到,他说的老师竟然会是一只鬼。
她宕机片刻,缓冲过来,连忙干巴巴尬笑:“奶奶,你、你,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能憋出半个字。
五条悟的行为换算一下,几乎等同于:
哇,你打工了一辈子,没想到死后还要被拉出来当社畜耶。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他不被打已是老巫女最大的仁慈。
她这边没憋出话,倒是老巫女瞧了瞧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你无需担心。是我自愿请求六眼,因为有事相托。”
“真澄她……”
“把生命与灵魂都卖给了咒灵。”
“她的灵魂已染满诅咒,死后想必也会化为神志不清的怪物。”
“我想求你,在她沦为怪物之前,净化掉她。”
老巫女膝盖跪地,双手交叠于正前方,深深埋下了头。
*
老巫女很有教导人的天赋。
西园寺由希大汗淋漓地回来,冲了个澡,头发湿湿的,穿着小黄鸭睡裙出来,与从厨房探出头的五条悟撞了个正着。
“啊,你洗好了?”他笑眯眯地挥挥铲子。
菜做得好吃、长得也异常漂亮的大帅哥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不仅养眼,还很能叫人产生一种混杂着虚荣与得意的微妙心动——
才怪啦!
倒是把衣服穿上去啊!为什么要裸着上半身穿围裙?
害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那鼓胀的饱满胸肌,拧身隆起的腰腹肌肉,深深蔓延而下、引人遐想的人鱼线,被薄薄的劣质围裙若有似无地掩盖。
至于系在背脊处、束着漂亮深邃脊柱沟的蝴蝶结,更是乱七八糟松松垮垮,不断散发着“快来拆我快来拆我”的古怪味道,好像随便一扯就能轻易散开。
更恐怖的是。
五条悟还在挥着锅铲,一步一步逼近。
“亲爱的,饭已经做好了喔?”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要说出那句老土得掉牙的经典台词——
“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玩耍,又或者……”
“想要先吃我呢?”
居然真的说出口了啊这家伙!好变态!
语气和表情纹丝不变,好像完全没有羞耻心,泰然自若得都要让她怀疑是自己不对劲,耳朵幻听了。
五条悟,恐怖如斯。
西园寺由希面露惊恐,匆匆后退两步,眼珠咕噜噜一转,就瞄到了敞开透气的障子门上。
她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可惜她手刚碰到纸糊的门,脸上欣喜的笑才稍微挂起一点。
啪。
铺天盖地的阴影倾轧下来,五条悟大掌用力盖上障子门,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轻而缓的,将门慢慢合拢。
天上倾泻而下的夜色被逐渐挤压,从一汪静谧月夜,变成窄窄的一条缝隙,最终完全隔绝于门外。
“……”要死。
西园寺由希低垂着小脸,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企图变成一尊无悲无喜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石佛。
五条悟嗤了一声,好像是在笑她的天真。
男人覆着粗糙茧子的手划过柔腻雪白的肩膀,轻笑着俯下身。
他含住她的耳垂轻啜,嗓音热切甜蜜,眼眸亮闪闪。
“顺便一提,没有逃跑选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