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光线微暗,温瑾推门进去时,周越和林非正在录歌。

    隔着一道玻璃,周越抬眼看到温瑾,弯唇朝他挑了挑眉,无声说了句等我。

    温瑾点头回应,放好行李箱在沙发一角坐下。

    不知还要等多久,他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点开一部电影看了起来。

    这部电影看了不下十遍,熟悉到就算是闭上眼睛,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每句台词。

    尽管如此,温瑾依旧看得十分投入。

    “这句的尾音稍微不要这么长。”

    “林非,你刚刚进快了半拍,调整一下。”

    “还是不太对,再来一遍。”

    “林非,你今天状态有点不对,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

    录音老师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温瑾耳朵,在此之前一直被他当做白噪音,直到录音室的门被推开,周越和林非陆续走了出来。

    “抱歉啊温瑾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一直找不到感觉。”奶乎乎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林非说话声音有点软,大概是录了太多遍都没满意,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越哥那部分本来早就录完了,都是因为我,耽误你俩约会。”

    “没关系。”温瑾摘下耳机站起来,“周越是队长,应该对你们每个人负责。”

    “看吧,我就说我家阿瑾最懂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周越听完就笑了,颇为骄傲地搂住温瑾肩膀。

    “啧啧啧,看这两人甜得,让我这个单身狗好生羡慕。”说话的是负责录音的陈硕,温瑾此前见过一次。

    陈硕在选秀期间是节目的声乐老师,只比周越大了三岁,选秀结束之后迅速变成了好友。

    周越哈哈笑了两声:“羡慕吧,可惜你再怎么羡慕不来,就算哪天你脱单了,也找不到像我家阿瑾这么好的。”

    温瑾不太习惯在人前秀这种恩爱,周越却完全相反,在知道他俩谈恋爱的这些朋友面前,总是忍不住想秀上一秀。

    “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但,能不能别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撒狗粮?”林非皱着鼻子吐槽,“在外注意点分寸,当心带坏未成年!”

    “未成年?谁?”周越左看右看,“你?我记得你今年已经年满十八,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大男孩了。”

    “刚出道就恋爱?才不要!”林非撇撇嘴,“我可没那么恋爱脑。”

    周越气笑了:“好啊,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指桑骂槐。”

    林非摊手:“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辙。”

    就这么莫名其妙开始互怼,温瑾插不进去,不过他也不是话多的那种类型的,大多数时候都愿意当个听众。

    两人又呛了一会儿才终于换了话题。

    “录了这么大半天我都饿了。”林非说,“哥哥们要吃什么?我来点外卖,就当犒劳你们陪我录到现在。”

    他一边说着打开手机,点开外卖软件递到周越面前,后者将手机推回去,“不用管我和阿瑾,你给陈硕点一份就行。”

    林非吐槽:“你最好是不吃,我哪次点外卖没被你吃掉大半?”

    “这次是真不吃,待会儿我和阿瑾去吃大餐。”周越笑着,“所以拜托你最后两句赶紧录完,别耽误哥哥约会行不?”

    “越哥你这是在求我吗?”林非仰着小脸歪了歪头。

    “怎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周越弹了弹林非脑门,后者抬手捂住额头,“越哥你怎么老欺负我!?”

    “有吗?我又没很用力。”

    林非气呼呼:“这还不叫用力,把我弹傻了你负责?”

    外卖一时半会儿送不来,等待的时间里,周越和林非再次进到录音室录歌。

    刚进到里面又打闹起来,陈硕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摇摇头,摘下耳机对温瑾说:“林非家条件不错,是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周越看他年纪小才会对他多加照顾,他们俩关系很好,向来都是这么相处的。”

    像是在解释什么。

    温瑾嗯了一声:“我知道。”

    陈硕说完又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我多话了,你和周越认识这么多年,自然比我更了解他。”

    温瑾和周越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三那年。

    父母离婚后,周越跟随母亲来到海城,转到了温瑾就读的晨曦高中。

    两人当了近半年同学都不算太熟,也没说过几句话。

    转折点是高三下学期第一次月考,那次考试温瑾照旧拿了年级第一,周越的成绩却从上游下滑了近二十名。

    那天轮到温瑾值日,他下楼倒完垃圾回来,走到拐角时正好听到周越在打电话。

    他本无意偷听,或许是放学以后的走廊太过安静,又或许是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太过尖利,就这样,质问的语句一字不落钻进了温瑾耳里。

    电话那头应该是周越妈妈,正厉声询问着他为什么考那么差。

    周越解释自己涂答题卡时不小心涂岔行了,又换来一连串的批评教育。

    “我都说了下次会注意,你还要我怎么样!妈,我已经够听话了,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学习,在家里,我就连上厕所也要以秒计,我有时候甚至在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你儿子?又或者,我只是你用来满足掌控欲望的傀儡而已!”

    一通电话不欢而散,周越垂着肩膀,满脸疲丧。

    为避免低年级打扰,高年级教室占据了最上面两层楼,周越趴在一米多高的围栏边,在某个念头产生的瞬间,微微伸出头,往下看了看。

    就这么一眼,那一瞬间,温瑾像是获取到了某种信号,在周越翻上围栏时将人拽了回来。

    高考过后,他和周越分别考上了电影学院和音乐学院,两所学校只有一街之隔。

    周越妈妈在他大一那年因病去世,温瑾陪他度过了那段灰暗的日子,那之后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就算上大学后周越朋友越来越多,温瑾仍旧是最特别的那个。

    大二刚开学,周越在公寓楼下弹唱着向温瑾告白,他俩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其实告白中间还出了点小插曲,不知道是谁打电话投诉扰民,只唱了一半的周越被学校保安强行打断。

    周越性格外向,温瑾从来不会以恋人身份限制他交朋友,即使他俩聚少离多,也全心全意信任对方。

    在温瑾看来,如果对一段关系心生怀疑,也就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必要。

    所以他并没有把齐宁的话放在心上,可看着周越和林非这样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

    温瑾又点开了看到一半的那部电影,思绪却始终游离在画面之外。

    屋子里有些闷。

    他摘下耳机,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一路走到走廊尽头,温瑾将窗户推开一半。

    夜幕之下,车水马龙。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气里还夹杂着些许水汽,他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感觉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口袋里手机震了两下,是他哥哥发来的微信。

    温衡:林叔说你还没回家?

    温瑾:嗯,我等周越工作完一起吃个饭,可能要晚点回。

    温衡:十二点前回,不准在外过夜。

    温瑾并没有反驳哥哥管得太宽,快速打字回复:哥你会不会想太多,除了工作需要,我什么时候有过夜不归宿?

    一阵脚步声传来,温瑾下意识回头。

    那人边走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看到温瑾时愣了一下。

    犹豫片刻,还是和他打了个招呼:“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咸鱼乐队的鼓手路言,和周越是大学同学。

    “来找周越。”温瑾说。

    “好巧,我们今天也在这边录歌。”路言一只手按下门把,顿了顿问,“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温瑾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在这里吹会儿风。”

    “那你随意。”路言点点头推门进入。

    三楼一共有十二间录音棚,这是走廊尽头最后一间。

    温瑾从刚才就隐隐听到吉他声响,此时没有门的阻挡,吉他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下意识朝声源看去。

    这间录音棚比周越他们那间要大很多,隔着宽大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录音间里摆放着诸多乐器,更像是为乐队量身定制的表演舞台。

    而外间控制室里,调音台前,有人正在给吉他换弦。

    昏暗的灯光下,男生坐姿有些散漫,背很宽,头发略长,是那种很有层次感的狼尾造型。

    上半部分头发被他随意抓起来扎在脑后,有几缕发丝不听话的胡乱翘着,放肆又张扬。

    黑色t恤浅浅勾勒出背脊的形状,是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按在吉他上的右手大且长,时不时拨动琴弦,发出清越声响。

    在温瑾偏头打量的时间里,没关严的门又被风吹开了些,对方似乎也恰有所感,回头朝门口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对于温瑾来说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目深邃轮廓分明,像是上帝最最偏爱的作品,在雕刻这个人时用了十二分心神。

    就在刚才,温瑾还和他隔着车窗短短对视了一下。

    此时两道视线再一次在空中交汇,拨动琴弦的手指顿了一下,原本和谐的音符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还是温瑾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顾司玙,好巧,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