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熟悉的流程。

    粗长的抽血针、淡黄的溶液、殷红的鲜血……

    和上次不同, 上次黎珀一眨不眨地盯着容器,仿佛要把容器外壁盯出个窟窿来,可这次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只淡淡地盯着窗外, 好像在看风景。

    其实哪有什么风景,只是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黑塔顶端罢了。

    很快, 森德测完了。他递给黎珀一根棉签, 让他摁住指腹上的针孔:“看吧, 我就说你会没事。”

    黎珀笑了笑,接过那根棉签。忽然,他垂下眸,好像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

    森德顺着那道目光看去, 发现他正在看自己手上拿着的那根抽血针:“怎么,扎疼了?没办法,我这边的抽血针都这么粗,实在疼的话, 我想想办法, 看看下次能不能给你找根细的。”

    闻言,黎珀弯了弯眼睛,揶揄道:“多谢森医生的特殊关照, 不过……最好还是别有下次了。”

    森德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诶呀,你看我这嘴。好了好了, 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咱们改天再聊。”

    黎珀点了点头, 顺势站起身。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侧过身问:“对了森医生,你来S区多久了?”

    森德正忙着收拾东西,他一边动手,一边随口答:“大概三四年吧,我也记不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黎珀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S区的抽血针和污沙会的相比,哪个更粗呀?”

    “……”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森德停下了所有动作。他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些显而易见的诧异:“你说什么?污沙会?”

    黎珀注视着他,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啊,森医生难道不了解吗?我以为你会很熟悉。”

    待他说完后,森德眼底露出了一抹浓浓的困惑。很快,他反应过来什么,被污蔑的羞恼和惊愕轮番出现在他的脸上,甚至还隐隐藏着怒意。但森德还是硬生生忍下来了,他捏紧拳头,十分严肃地警告黎珀:“如果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话,现在可以结束了,这并不好笑。”

    “不好笑?”黎珀歪了歪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森医生您演得挺开心的,真的要结束吗?”

    话音才落,森德脸色瞬间涨红了,他手背冒出根根青筋,似是遭受了极大的羞辱:“那请你拿出证据,否则我会报告给两位长官,让他们帮我讨回公道。在S区,污蔑罪受到的惩罚可是很严重的。”

    “公道?”黎珀轻飘飘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确实笑了,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你所谓的公道是什么?是多次篡改污染源筛查结果,帮我躲过S区的检查?还是给鱼三下套,设计让我目睹他的感染?抑或是这次,宗太突然犯病,好让我在全息模拟训练场景中看到那一幕?”

    从第一次污染源筛查到如今,他所有的检测都是森德为他做的,如果结果出了问题,那只能说明两点——黎珀有问题,或者森德有问题。而那些新增的、支离破碎的记忆,则恰巧证明了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森德。森德来S区那么久,自然知道S区每年都会为作战员制定训练计划,而作为污染物核心研究员之一的他,想动个手脚显然非常容易。

    至于鱼三……其实这是黎珀瞎猜的,他只知道鱼三和森德私交甚笃,森德想使什么手段简直易如反掌。而鱼三也像计划中的那样,察觉到被污染的第一时间就找上了森德,从而把黎珀再一次送到了他的面前。

    “你有什么证据?先不说后面两样,单论污染源筛查,结果也都是你亲眼看到了的!”森德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声音里也满是怒气。

    “证据么……”黎珀刻意拖长了尾音,他瞥了一眼森德,表情戏谑,“后两样确实是我猜的,没有证据。但污染源筛查……”

    忽然,他手指微微一动,居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团沾血的纸巾。那团纸巾被揉的极皱,黎珀握着它,在森德眼前一晃,“这是沾着宗太鲜血的纸巾,你把刚刚给我检测的溶液拿过来,造没造假,试试就知道了。”

    “……”

    森德脸上风云变幻,表情堪称丰富多彩。黎珀嫌他墨迹,便越过身,自己去拿。

    检测容器就放在桌子上,森德还没收拾干净,黎珀伸伸手就碰到了。可就在他刚刚碰到容器,即将要把纸团丢进去的前一秒,森德忽然叹了口气,淡淡出声:“……放下吧。”

    黎珀背对着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他收敛好表情,侧过身,直面森德:“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森德笑了:“这么直接?”

    “我不想浪费时间,”黎珀面无表情道,“你费这么大劲折腾,不就是为了现在让我站在你面前?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也没兴趣知道你做了什么破事儿,我只想知道你们的目的。”

    森德似乎没料到黎珀性格反差居然这么大,他似乎还停留在对方之前温声软语的时候,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表情依旧淡定,只顺着黎珀的意愿,简明扼要道:“组织想让你回去。”

    黎珀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森德只道:“字面意思。”

    黎珀又问:“要是我不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森德忽然闷声笑了起来。直到笑够了,他才敛起表情,有些怜悯地开口:“不要搞错了,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直到这时,黎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他戳破森德身份开始,他的神情就变了。虽然表面上还是那副皮囊,但黎珀莫名觉得,他眼底多了抹似曾相识的疯狂。那是一股接近于迷信的狂热,这抹情绪压根不该出现在一个正常人脸上。

    中毒颇深啊……

    黎珀敛了敛眸,漫不经心地开口:“随你怎么说吧。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你既然敢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抖搂出去?”

    森德笑着摇头:“原来你还有嘴硬的毛病。如果我没猜错,不敢的应该是你吧?”

    像是知道黎珀要反驳,森德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假设我暴露了,那你一定也逃不掉。我问你,你敢告诉全S区吗?告诉他们你其实不是什么娇贵的omega,你是一个怪物?还有,以你和那位长官的关系……啧,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黎珀心下一震,脑海中猛地掀起一阵波澜。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阴晴不定地盯着森德,迟迟没出声。

    恰在此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笃笃笃”的敲门声,两人皆神情一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森德扫了眼那扇门,眼底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来找你了?”

    黎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很冷:“关你屁事。”

    “说脏话可不是个好习惯,”森德不甚在意地转过身,继续捣鼓他那堆东西,“想通了就再来找我吧,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闻言,黎珀轻嗤一声,没有丝毫留恋地开门走了出去。岂料他才刚踏出房门,就被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拦住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要等我过来?”

    黎珀抬起头,表情有些不解:“为什么?你总得告诉我个理由。”

    江誉没回答他的问题,视线也没落在他脸上。黎珀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他在看自己的手。黎珀一怔,下意识往后一缩,把手迅速藏到身后。

    “怎么弄的?”江誉盯着他,眼底情绪不明。

    黎珀左手推了推他,敷衍地开口:“没什么,我们先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容易被看见。”

    “很重要么?”江誉眉心蹙起,扯过他的右手,发现了他手心里的纸团,“这是什么?”

    黎珀不欲多言,只道:“那根抽血针太粗,出血有点多了,我随便擦了擦。”

    他没说谎,这纸团上沾的确实是他自己的血,至于什么棕毛的血,则全都是为了诈森德编的谎话。毕竟羊光早就把那团纸扔了,他连扔在哪儿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挨个垃圾桶去翻。要是森德当时没喊停,黎珀也不怵,反正他的血和棕毛的血遇到溶液都不会变,最后总能诈出点什么。

    攥着黎珀手腕的那只手紧了紧:“跟我走。”

    黎珀偏过脸,表示拒绝:“不要。”

    江誉垂下眸,淡淡开口:“我也不介意就在这里说。”

    “……”黎珀果断投降,“行行行,走,赶紧走。”

    第152章 第 152 章

    黑塔。

    黎珀站在玻璃窗前, 往下俯瞰着整个S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来S区的时间不算短,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这一切可能都是个骗局。手心里的纸团越捏越紧, 他眼底的神色也越来越淡,内心逐渐涌上一股名为厌恶的情绪。忽然,那只冰凉的右手被人握住了。

    江誉取过纸团, 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然后拉过他的手, 垂下眼,给他的食指指腹绕上贴布。

    就算是这种小事,江誉也做得一丝不苟,像他这个人一样规矩严肃。黎珀垂下眸,盯着被裹成粽子的指尖看了好一会儿, 似乎觉得很新鲜。几秒后,他摇了摇手指,问:“好了,叫我过来什么事?”

    江誉看了他一眼, 淡淡问:“结果怎么样?”

    黎珀知道他指的是污染源筛查结果, 于是道:“就那样,没什么问题。”

    “嗯。”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

    往常,黎珀受不了这种氛围, 总会率先打破, 或者找个理由挣脱出来。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也挺好的, 因为他也没什么话要说。

    也许是血液从身体里流失了五十毫升的缘故,黎珀有些口渴。他熟练地拿了个一次性水杯, 给自己接了杯水。自顾自地喝完了,又放下水杯,准备告辞:“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没抬头,但能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生气了?”

    黎珀皱了皱眉,心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又淡声解释:“我昨天刚忙完。”

    闻言,黎珀微微一怔。原来江誉指的不是今天这件事,而是他们自从回到S区后,他就一直没给黎珀发消息这回事。想通后,黎珀心底忽然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知道,这股情绪绝不是负面的。

    在他的印象里,江誉很少解释什么,更别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本以为江誉会直接漠视,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会给一个解释——虽然还是一笔带过罢了。

    黎珀抬眸看了眼江誉,目光如蜻蜓点水,又迅速掠过了:“没事,你想发就发,不想发就不发,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

    此时此刻,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黎珀心情很不好,更别提江誉了。他走过来,面对面注视着黎珀,问:“为什么不高兴?”

    不问还好,江誉一问,森德说过的话就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你不敢,你是个怪物……’

    ‘逃不掉……回去……’

    ……

    那股音调忽然变得阴森而尖锐,黎珀头一疼,脑海里那些痛苦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别问了!”忽然,他很不耐烦地冲江誉说道,“跟你没关系,行不行?”

    话刚说出口,黎珀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是个能控制住情绪的成年人,就算心里憋着火,也不能朝无关的人撒,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可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就算他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嘴唇动了动,神情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不是,我……”

    忽然,他的话被江誉打断了。江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依旧很淡:“没关系。”

    明明黎珀还什么都没说,江誉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更没生气。那一瞬间,黎珀所有情绪都被骤然放大了,其中还有一抹微不可察的委屈。那种感觉很像你被人欺负了,正强忍着眼泪,忽然有一个人来安慰你,问你有没有事一样。

    黎珀受不了了,他低下头,看了看地板,又忽然抬起头,盯着江誉:“你不是对我有底线吗?为什么我都这么无理取闹了,你还不生气?你是没脾气吗?”

    江誉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半晌才开口:“没了。”

    这边,黎珀还没反应过来,只皱着眉,面无表情地问:“什么?”

    江誉淡淡地重复:“现在没了。”

    黎珀:“……”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又轻轻一缩,好像他从未设想过这个答案,以至于刚听到时愣了一愣。忽然,他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透着些古怪:“是吗?意思是我要干什么你都能接受吗?”

    江誉静了静,旋即轻声道:“你要干什么?”

    黎珀花了三秒,开始思索他要干什么。三秒后,他伸出手指,提出第一个问题:“我要你告诉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江誉似乎有些意外,他思忖几秒,回道:“处理一批药剂。”

    “药剂?”黎珀皱了皱眉。

    江誉点点头:“污沙会的实验基地流出了一大批污染药剂,有一部分流向了人类基地,我花了两天时间处理。”

    黎珀:“那药剂有什么用?”

    江誉不欲多言,只道:“寄生。”

    黎珀看出江誉并不是很想深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又换了一个角度:“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派人直接捣毁实验基地?还是说,你们没找到实验基地在哪儿?”

    闻言,江誉抬起眸,轻轻瞥了黎珀一眼。停顿几秒,他回:“找到了,进不去。”

    像是知道黎珀要刨根问底,他淡淡提醒:“其他的我不会多说,这方面的事你无法干涉,以后少打听。”

    黎珀轻声一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无法干涉?”

    江誉神色淡淡地盯着他,并不说话。

    见状,黎珀果断结束这个话题,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问:“那个实验体呢,你们找到了吗?”

    江誉眉心微蹙:“你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黎珀扬了扬眉,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有底线吗?我问个东西你都不告诉我,这就是没底线?”

    话音落下,江誉眼底划过了一抹极淡的情绪。那抹情绪转瞬即逝,快到黎珀压根没看清。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听对方冷淡地开口:“这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

    黎珀眉心一跳:“为什么?”

    江誉回:“S区一直以来要做的,从来不是寻找一个实验体,而是阻碍污沙会使用它。它本身对S区构不成威胁,真正能威胁到S区的,是污沙会利用它做的一些事情。”

    “使用”这个词极为刺耳,黎珀顿时有些不适。他压下那股反感的念头,问江誉:“那按你说的,污沙会怎么使用它?”

    “血。”

    黎珀愣了一秒:“啊?”

    江誉:“你曾经见过污沙会成员身上的纹身,是么?”

    黎珀点头:“对,黑色沙漏状纹身,怎么了?”

    下一秒,江誉声线平淡地开口:“那是污沙会控制其成员的手段之一,原料就是那个实验体的血。”

    第153章 第 153 章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黎珀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他一时忘了掩饰,只直勾勾地盯着江誉,眼底翻涌着一抹莫名的情绪。

    惊愕、厌恶、不可置信……

    他好像完全愣住了, 刚刚面对江誉时的嚣张气焰也消散地一干二净, 脸上只剩下一片空茫。

    见状,江誉微微蹙眉,黎珀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讲, 这情报没什么实际用处。事实上, S区一直在寻找实验体的存在,试图彻底销毁实验体,削弱污沙会的力量,可惜无论是内部消息,还是外部消息, 得到的情报都十分一致——他们从未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实验体。

    S区作战员无孔不入,唯一进不去的只有污沙会严防死守的实验基地,而实验体大概率就被他们藏在了基地里。黎珀好奇心向来很重,江誉早就习惯了,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 黎珀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他静静地注视着黎珀,忽然察觉到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往下一瞥,黎珀不知何时攥紧了掌心, 指甲正掐在针眼的位置, 力气极大,刚粘上的贴布甚至隐隐渗出了血色。

    江誉脸色一冷, 几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在想什么?”

    出乎他意料, 黎珀手很冷,像浸了冰水一样。往常都是江誉体温低些,可如今他的体温居然比江誉更低,这明显很反常。

    黎珀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旋即挣脱了江誉的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受枪伤那次,就是这帮人打的我。”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黎珀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们死了,扯平了。”

    他不管江誉信没信,也没去看江誉脸上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扯。”

    “污沙会成员绝对不少,否则也不可能对S区构成这么大的威胁,既然不少,那一个实验体的血怎么可能够用?就算把实验体抽成干尸,也不够覆盖所有污沙会成员吧?进一步讲,万一实验体早死了呢?或者他现在压根就不在污沙会呢?如果是这样,哪还有血,提前抽出来存着吗?”

    江誉淡淡地听着,目光始终很平静。待黎珀说完后,他没反驳什么,只道:“‘污沙计划’从未停止。”

    黎珀一愣:“你的意思是……”

    江誉不置可否,只垂下眸,帮黎珀重新包扎伤口。

    黎珀跟着低头,视线落到指尖上,睫毛倏地一颤。他知道,所谓的“污沙计划”就是臭名昭著的人体实验,可这项计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此之前,黎珀一直天真地以为,“污沙计划”的目的是通过基因重塑,实现人与污染物的深度融合,从而达到控制污染物、大幅提升自身能力的目的。可如今看来,污沙会的野心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不仅想要控制污染物,更想操纵全人类。

    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那些污沙会成员,真的已经被完全控制了吗?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SS级精神力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他最厌恶的东西扔给他的“施舍”。想想也是,一百个omega里都没几个C级精神力者,怎么可能一轮到他就撞大运,一下子窜到屈指可数的SS级里呢?

    怪不得他前期精神力不稳定呢,原来是把饺子汤装进了茶壶里,串味儿了啊。

    也许是黎珀走神了太久,江誉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食指挑起黎珀下颔,没什么表情地问:“还要冷战?”

    黎珀被迫对上江誉的视线,睫毛下意识地颤了颤。他眼神飘忽,有些敷衍地回道:“谁跟你冷战了?别那么多疑,松开我。”

    闻言,江誉神情一顿,慢慢地松开了手。他静静地看着黎珀,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底忽然有情绪一闪而过。那抹情绪很淡,消失的也极为迅速,但黎珀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是一股名为陌生的情绪。

    那一瞬间,黎珀立刻就愣住了。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好像也在江誉眼睛里见过这种表情。黎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表情突然一僵——

    那恰好是在他用所谓的“没有底线”逼迫江誉说出他想听的东西时,江誉眼底掠过的情绪。

    “你……烦我了吗?”他迎着江誉的视线,忽然开口。

    还没等江誉说什么,他又缓缓道:“其实,你所看见的我只是冰山一角,我脾气不好,缺点很多,对你也不好。所以……你可以及时止损,这没什么的。”

    他每一句话都说的极轻,极慢,往常清润好听的声音如今微微发着涩,像是吃了没熟的涩柿子,苦掺在里面,真心难辨。

    说着说着,黎珀慢慢垂下了眼睫。心底逐渐涌上一股酸痛,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搞不懂这酸意的来源。黎珀很少反思自己,可此时此刻,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每次和江誉相处,他几乎从未想过江誉的需求,从来都是他提出,对方满足。他就像个小孩子,任性骄纵,只要是个好东西就要过来,贪婪地像个无底洞。但江誉恰恰相反,他从来没说过他想要什么,连欲望都索取的极为克制,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了他。

    黎珀觉得,他可能并不适合谈恋爱。

    江誉总能找到比他更适合自己的omega,而他……

    ——‘你是个怪物。’

    这是森德对他的评价。

    忽然,黎珀想起了梦里的那个结局,顿时浑身一震。

    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利刃,切断了所有的犹豫和不舍。如果说黎珀刚刚只是被江誉的眼神刺到,一时冲动,那如今就是终于狠下了心,决定快刀斩乱麻。

    比起梦里的那个结局,黎珀更想早点断干净,给彼此留点体面。到时候要是真走到那一步,他或许就不会掉眼泪了。

    奇怪的是,想通这点的他,心态却不似以往豁达,甚至十分难受,就像胸口堵了一万斤棉花一样。

    仿佛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了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什么意思?”

    黎珀不觉得江誉会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东西就该心照不宣才对,而且事实证明,他和江誉确实不太合适。

    身体上契合有什么用,性格上不合适照样白搭。

    于是,黎珀没说话,只抬起脸,一言不发地看向江誉。可当他看清江誉脸上的表情时,心脏某处忽然被狠狠掐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递到四肢百骸,他瞬间慌了。

    像是想掩饰杂乱的心跳,又像是想掩饰眼底沉重的情绪,在大脑彻底罢工的情况下,黎珀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迅速摘掉了左耳的耳钉,一把扔进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砰!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与此同时,某种珍贵的东西也在这一瞬间被毫不留情地粉碎了。

    “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后,黎珀抬起脚,几近仓皇地逃开了。

    第154章 第 154 章

    黎珀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回宿舍的。

    直到坐上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说实话,他对自己的提议并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 是心慌之际匆匆摘下的耳钉。摘下来就算了,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直接不动脑子地扔进了垃圾桶。

    黎珀不知道江誉是怎么想的, 也不敢去看江誉的表情, 他只知道, 如果是他,会觉得很受侮辱——无论是尊严,还是感情。虽然黎珀总一口一个“长官”地叫着,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黎珀从来没把自己的姿态放低过, 可就算江誉肯惯着,黎珀也清楚,对方的身份一直没变,始终是S区高高在上的作战官。

    他高傲又理智, 冷静且自持, 没人敢这么挑衅他,更没人敢在他面前把自己当回事儿。可黎珀却把这些雷踩了个遍,冲动地采取了最伤人的方式。

    但, 他也不想的……

    黎珀慢慢地垂下头, 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左耳耳垂处空荡荡的,他轻轻一捏,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顿时从心底蔓延上来,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不由得困惑起来, 明明耳钉那么轻,平时戴着都没什么分量,怎么才刚摘下来,就觉得耳朵上少了点什么呢?

    他盯着指尖的贴布,忽然淡淡地皱了下眉。真不愧是十指连心,只是扎了个针而已,就好疼啊。

    ……

    接下来的一个周里,黎珀都没再见过江誉。

    S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不碰见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尤其是江誉本身就很少露面,平时S区的事务一直都是荆伦出面打理,要想碰上他简直难于登天。再加上自从白楼四层出事后,黎珀和边庐的关系也变得不尴不尬起来,之前还能频繁往白楼跑,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理由了。

    不过这也正合黎珀心意,他始终觉得,时间会冲淡一切。尤其是江誉这么理智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走出来,绝不会拖泥带水。等到再次见面,两人或许还能平静地看对方一眼,做个普普通通的上下级——哦对,差点忘了,俩人还有借贷关系呢。

    一想到他还欠着江誉那么多钱,黎珀头都大了。沉默许久,他决定——不想了!

    至于森德那边……黎珀的态度很明确,不去。

    他很惜命,之前主动打听污沙会的情况,也只是为了掌握主动权,不任人鱼肉而已。如今得到了一部分记忆,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乖乖往火坑里跳。至于污沙会有没有别的手段……黎珀拭目以待。

    可很快,黎珀就发现,他还是太天真了。

    这一个周来,他深居简出,既没执行任务,也没去训练场训练,几乎与整个S区隔绝了。通讯器就放在枕头边上,他很久没打开过了,直到某一天睡觉时不小心拂了下去,他这才捡起来,点开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彻底懵了。

    金沐:【最近不要执行下城区的任务,切记。】

    匡风:【怎么这几天联系不上你?简单说下情况吧,下城区垃耳角沦陷了,隔壁几条街道也遭殃了,听说现在大街上全是污染物和尸体,你千万小心,这几天尽量不要出去,我最近不在S区,你要是有事找我,给我留言,我看见会回复的。】

    兰登:【你是不是出去了?怎么都没看见你。外面很乱,注意安全,见势不妙,赶紧回来。】

    ……

    最最下面,是羊光的联系人申请。

    黎珀:“……”坏了,彻底把这事儿忘了。

    他草草地按下“同意”键,然后往上滑,准备给匡风留言。没想到下一秒,羊光的消息忽然弹了出来,一下子跳到了顶上。惯性思维作祟,黎珀没怎么想就点开了最上方的聊天框,却在下一刻猛地顿住了——差点忘了,他的置顶还是江誉。

    黎珀眼睛一闭,自欺欺人地想退出去,但眼睛快过大脑,他还是瞥见了整个聊天框。也是因此,他终于看清了全息模拟训练前一天,江誉给他发的消息。

    有两条。

    【想要什么?我在外面。】

    【别生气了。】

    “……”

    黎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关掉的聊天界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打开了和羊光的聊天框,他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后,视线里就只剩下羊光发来的那行字了:

    羊光:【!!!】

    黎珀:【?】

    羊光:【对了,你最近在哪里?尽量别出S区,尤其是别去人类基地。我刚刚执行了一次下城区的任务,太危险了,我胳膊都断了,现在还在白楼躺着。】

    黎珀:“……”如果他没记错,上次焚尸场那个任务,羊光被子弹打中的就是胳膊。看来,这胳膊跟着他可受老罪了。

    想了想,黎珀回复:【嗯,好好养伤。】

    按理说聊天到这儿就应该结束了,可就在黎珀即将退出聊天框的前一秒,对方忽然又小心翼翼地发来一句:【那个……你可以来看看我吗?】

    黎珀并不想去。他自认和羊光的交情还没到受伤看望的程度,不至于他特意跑一趟。但一想到匡风现在不在S区,羊光又刚从下城区回来,黎珀就又答应了——送上门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于是,他垂下眸,表情冷淡地打字:【位置。】

    *

    白楼三层。

    情况比黎珀想得还要糟糕,血腥味浓得呛鼻子,还没等黎珀踏出光梯,就远远地闻到了消毒水味儿。三层的走廊上,白大褂步履匆忙,脸上难掩急切和焦躁。手术室红灯一直亮着,不断有人运进去,又不断有人运出来,只不过运进去的都是活人,运出来的却不一定了。

    迈入走廊,往右走几米就是边庐的会诊室,再往右走几米就是羊光所在的病房。黎珀没有要会会边庐的打算,他加快脚步,准备目不斜视地经过。

    可就在这时,边庐会诊室的门开了。

    黎珀没怎么在意,毕竟现在伤员众多,边庐这边肯定要接待病人。既然是病人,那和他认识的概率就不大,只要不是江誉,他都能假装没看见。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黎珀侧过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只一眼,他视线陡然僵住了。电光火石间,他就跟被雷劈了一样,睫毛微颤,不可置信地定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他?!

    江誉没穿军装,身上只着一件纯黑色作战服,衬得他整个人清冷疏离,压迫感十足。他视线淡淡地掠过黎珀,本是不经意地一瞥,却忽然一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淡漠的视线落在黎珀脸上,只停留了不到半秒,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了一个alpha,看着像江誉的副官,他跑到江誉跟前站定,像是要汇报些什么,站的位置也巧,正好将黎珀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视线仓促地相接,又迅速地分离,如同一汪死寂的潭水,没引起半点波澜。

    黎珀对情绪向来敏感,虽然只是短暂地一瞥,但他确定没有从江誉眼底窥见一丝一毫的情绪。江誉看他时,就跟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黎珀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只莫名地松了口气。他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抬脚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就来到了羊光的病房前,推门走了进去。

    *

    羊光聒噪极了。

    即便手臂被包成了个粽子,他的嘴也没歇着,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黎珀脑仁疼。他不自觉想到,难道他之前面对江誉时,也是这副模样?那可就太丢人了。

    不过羊光虽然吵闹,该说的话却一句都不少,很快,黎珀就弄懂了如今的状况。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羊光见他这幅模样,还以为他害怕了,于是小嘴一张,又开始叭叭个不停。

    黎珀的思路被彻底打断,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他转过脸,幽幽地盯着羊光,开始思索怎么才能让他闭嘴。直到羊光被盯毛了,停下话头,他才淡淡开口:“说这么多,累么?”

    羊光一愣,忽然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啊,是有点,你要给我倒水……”

    “吗”字还没说出口,怀里就被扔了个瓶装凉白开:“那你歇歇,我先走了。”

    羊光大惊:“这么快?!”

    黎珀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他手臂上:“你受伤不轻,需要静养。”

    他说得没错,羊光的伤势看上去确实不容乐观。即便被层层纱布包裹着,还是有微红的血迹渗透出来,往外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这么一说,羊光心里一暖,顿时又感动起来。他这一感动,黎珀没走成,两人就又是一番客套——当然,是羊光单方面的。

    总之,待黎珀从病房里出来时,他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但这抹轻松很快又被别的东西所取代了。据羊光说,人类基地局势极为混乱,上城区还好,下城区直接乱成了一锅粥。人类基地最边缘的几条街道已经被污染物占领了,所有预防措施全部失灵,尤其是垃耳角,称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为此,S区派出不少作战员处理,但作战员再多,战力也是有限的,再加上污染物繁衍极快,S区不仅做不到赶尽杀绝,内部还元气大伤。

    在羊光绘声绘色的描述时,黎珀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虽然近几年污染物愈发猖獗,但S区的战力和污染物大致上是可以抗衡的,否则人类基地也不会存在。而这次污染物忽然泛滥,没有丝毫预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背后有人在操纵。

    想都不用想,这百分之九十是污沙会的手笔。可它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下手?它的目的是什么?

    黎珀一边思考,一边转过拐角,准备乘光梯下去。可就在拐弯时,他一个没注意,竟直直撞上了个人。那人身量很高,黎珀又低着头,撞上去时压根看不见对方的脸,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闻到血腥味的一瞬间,黎珀暗道不妙,这人伤势这么重,他这一撞,该不会把人撞残了吧?只是这么一想,黎珀就立刻打了个激灵,他后退半步,忙不迭道歉:“抱歉,你……”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了。攥着他的那只手很凉,力道也不轻,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黎珀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了一道冷漠的声音:“跟我过来。”

    下一秒,他就被人拉进了光梯。

    黎珀:“……???”

    光梯内空无一人,壁板亮如明镜,将两人的轮廓清晰地映了出来。愣怔过后,黎珀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皱起眉,恢复了冷淡的模样:“江誉,你要干什么?”

    ——是的,他也没想到,他匆匆撞上的居然是江誉。

    奇怪的是,江誉身上都是血,只是被黑色布料掩着,一时间看不出来,只有凑近才能闻到。更奇怪的是,这血并不是他的,否则黎珀撞上去的那一刻,也不会认不出来。

    江誉沉沉地盯着他,面上寒意很重。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黎珀,每一寸视线都裹挟着压迫感,充斥着冰冷又锋利的温度。黎珀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以至于目光相触时,他微不可察地躲了躲。

    明明之前那一瞥,江誉还不是这样的,黎珀困惑地想道。

    江誉看着他,薄唇微启,冷漠地吐出了三个字:“去黑塔。”

    黎珀不依,态度很强硬:“我不去。”

    江誉声线冷淡地开口:“由不得你。”

    黎珀:“……”

    确实,要是江誉想在S区干什么,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压根没有黎珀拒绝的余地。只是他之前从没强迫过黎珀,也很少让他干他不愿意干的事。如今,一切都变了。

    黎珀很清楚他态度变化的原因,也不挣扎了。他面无表情地扯起唇角,轻嘲道:“长官说得是,我哪儿配跟您提要求。”

    光梯缓缓开启,黎珀率先走出去。岂料他刚一踏出光梯,迎面就碰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愣了一下,赶紧凑了上来,表情难掩关切:“你怎么来白楼了?是哪里受伤了?我不是给你发过消息,要你别出任务,留在S区?”

    黎珀皱了皱眉:“……金沐?你怎么在这里。”

    金沐没想到黎珀肯理他,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度,他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了黎珀身后的人。

    他表情一僵,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条件反射地行了个军礼,高声道:“长官好。”

    黎珀:“……”

    他一把推开金沐,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金沐立刻急了,他伸出手,想拉住对方,却顾及到作战官大人在场,迟迟没敢进行下一步动作。

    另一边,江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旋即收回目光,走出了光梯。

    金沐一下子遇到了两尊大佛,表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空白状态里,脑子转不动了。尤其是当作战官大人看向他时,他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连脚底板都往上冒着冷气。

    最后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作战官大人经过他身边时,左耳一闪而过的反光。

    ……等等,反光?!

    金沐浑身一震,猛地清醒过来。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神色冷静地可怕。

    如果他没看错,作战官大人左耳上,缀着一枚纯黑色的耳钉。

    而在此之前,他也在黎珀左耳上见过一枚,只不过那枚是银白色的。

    第155章 第 155 章

    门轴嘎吱作响, 又被人用力一推,猛地关上。

    黎珀不耐烦地收回手,撩起眼皮, 面无表情地看向江誉:“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他眼尾垂着, 瞳孔深处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只知道一面对江誉,浑身神经就全绷紧了, 连手指关节都不自觉曲起, 生怕泄漏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江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眼神沉沉的,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那抹黎珀曾经很熟悉的温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只是对视一眼,就让人慌张地想要逃开。

    沉默半晌, 江誉冷淡地问:“闹够了没有?”

    闻言,黎珀缓慢地眨了下眼,仿佛在消化着什么。几秒后,他抬起眸, 直直望向江誉, 表情有些诧异:“你以为我在跟你闹着玩?我有那么无聊?”

    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轻笑了声,又道:“我以为都是成年人, 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顿了顿, 他垂下眼睛,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扇阴影, “好吧,上次是我没说明白, 我的错。既然如此,那我再说一遍——”

    “我们不合适,断了吧。”

    黎珀甚至没用“分手”这个词,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在没在一起过。要说没在一起,除了最后那步,情侣间该干的事他们都干遍了,但要说在一起……他们好像都没表白过。

    思及此处,黎珀莫名有些遗憾。但那抹遗憾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抬起眼睛,对上江誉的视线,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可才刚对上眼,他的瞳孔就猝然一颤,似乎被什么震住了。

    那是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侵略性十足的压迫感。

    黎珀从没在江誉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以至于窥见的一瞬间,大脑防御数值瞬间拉满,每一寸神经都叫嚣着危险,那两条腿甚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只需要一个命令,他就能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奔出去。

    上次在黑塔,他心慌意乱,压根不敢去看江誉的脸,导致他错过了江誉的表情。可这次,他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对方就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底溢满了浓烈的食欲。

    对,食欲。那抹视线直白、炙热、不可忽视,不像是在看闹脾气的情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个即将脱离掌控的omega——属于alpha的、充满暗示意味的审视。

    此时此刻,黎珀心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极为可怕的猜想——难不成,江誉想要永久标记他?

    黎珀被这一想法激出了冷汗。他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盯着江誉的视线闪了闪,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情绪——震惊、恐惧、不可置信……什么都有。

    江誉视线暗了暗,他垂下眼睫,语气冷静:“如果我不同意呢?”

    黎珀身子已经贴门上了,他脚跟抵着门缝,咽了口唾沫,努力维持着淡定:“江誉,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不管是我还是你,只要对这段关系不满意,就都可以随时停止。……何况,我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我不是你的omega,更不是你的附属品。”

    说完后,江誉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久到黎珀以为江誉想通了,刚想松口气,却见对方抬起脚,朝他走了过来。

    那口还没咽下的气瞬间被吊得更高,黎珀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誉走近,神情满是警惕。

    江誉身高腿长,靠近时,几乎把黎珀拢进了自己的阴影里。离得近,他便闻到了omega身上的属于其他alpha的味道,眼底情绪瞬间更浓烈了。他冷静地克制下来,没发作,只问:“你对我哪里不满意?”

    黎珀一口血差点梗喉咙里,他都以为江誉要强迫他了,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他居然是来问这个的。黎珀放松下来,居然真的开始思考他有哪里不满意。

    须臾,他意外地发现,居然没有。凭心而论,黎珀是个很挑剔的人,尤其是对伴侣。

    矮的不要,丑的不要,花心的不要,不能赚钱的不要,对他不好的不要,活儿不好的更不要,挑挑拣拣,符合要求的居然不剩几个了。可即便挑剔如他,也挑不出来江誉一点不好的地方,在他眼里,江誉哪里都是完美的。

    可江誉真的完美吗?并不。江誉性子冷淡,话也少,某些方面很强势,很多事都有所隐瞒,总是让黎珀猜……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但这些,黎珀都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

    思及此处,黎珀垂下眼睛,淡淡道:“不是只有‘对你不满意’,才能结束这段关系。我想了很久,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们不适合,这段关系就不该存在。”

    “……”

    江誉沉默了很久。久到黎珀想要伸手推开他,转身走人,他才终于开了口,声音漠然:“这就是你想了半分钟找的借口?”

    黎珀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倏然一暗。紧接着,江誉俯下身,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撇过脸,想要躲开,可他整个人都被江誉罩在身下,哪里躲得过去。怔愣几秒后,他身体一僵,竟是颈侧贴上了两瓣柔软。

    ——江誉亲他脖子干什么?黎珀困惑地想。

    岂料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下一瞬,他脖颈一痛,瞳孔倏然散开了。

    江誉一手撑着门,另一手松松地扼住黎珀脖颈,强势地锢住他。他闻着黎珀身上属于别的alpha的信息素,眼底闪过一抹鲜明的厌恶。只消几秒,他垂下头,犬齿叼住黎珀颈侧皮肉,深深地刺了进去。

    这里不是腺体,也并非临时标记,是无法灌输信息素的。但江誉却置之不理,他一向冷静,鲜少有失控的时候,如今却咬着omega的脖子,毫不怜香惜玉地留下深可见血的咬痕。

    江誉从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他本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alpha,野性与征服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对黎珀温情的前提是,他得听话——虽然这听话的底线已经放得很低,只要他留在身边就可以。

    可黎珀还是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还染了一身腥味儿回来。江誉冷静地想,他没立刻占有他,已经很理智了。

    颈侧的咬痕极深,鲜血顺着齿痕边缘涌了出来。江誉舔干净,然后抬起头,去看黎珀的脸。

    反常的,黎珀很安静。安静到整个过程一动不动,连挣扎都没有。江誉让他转过脸,他也不听,只执拗地撇过脸,眼睛紧紧闭着。

    江誉耐心告罄,强硬地掰过他的脸。终于,黎珀的脸如愿以偿地转了过来,可刚一瞥,他就怔住了。

    黎珀眼眶周围全是红的。见躲不过,他睁开眼,冷冷地看着江誉。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眼泪,泪珠盈在眼眶里,在灯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他盯着江誉,没什么表情道:“咬够了吗?还想咬哪儿?要是不够,是不是还得打个分手.炮?”

    他睫毛眨了一下,只一瞬,一颗泪珠倏然坠落下来,从脸颊滑到下巴上。

    湿暖的眼泪很快被微凉的指腹抹掉,江誉搓了搓指尖的湿润,心脏罕见地抽痛了一下。他盯着黎珀,眉心微皱:“哭什么?”

    黎珀看了他一眼,又摸了摸颈侧的齿痕,没说话。眼泪接二连三地掉下来,他没管,只慢慢地走到感应门前,打开进去。

    等江誉走进去时,他已经把衣服脱掉了。

    黎珀平静地坐在床上,盯着江誉,抬了抬下巴:“裤子脱了。”

    江誉眉心蹙得更深,他没上前,只道:“你想怎么样?”

    黎珀歪了歪头,一不小心牵扯到脖颈的痕迹,痛得“嘶”了一声。紧接着,他收起脸上的情绪,冷淡反问:“你在问我吗?”

    “到底是我想怎么样,还是作战官大人您想怎么样?”

    江誉无言以对。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黎珀,眼底情绪藏得很深。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走上前,手臂揽住黎珀光裸清瘦的腰,把人抱在身上,俯下身吻住了。

    这是一个完全由江誉主导的、侵略性极强的吻。

    冰凉的舌尖伸进来,黎珀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往常,就算江誉的亲吻再强势,黎珀也总有喘息的机会。可如今,他就像溺水窒息的人一样,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无力地倚靠在江誉胸膛上,拼命攫取着江誉口腔里为数不多的氧气。

    黎珀眼底本就浮着一层水光,此刻被吻得狠了,那层涟漪都破碎了。湿漉漉的舌头勾连着,嘴里的津液被搜刮的一干二净,黎珀喘不过气,猛地把江誉推开,大口地呼吸。

    好不容易喘够了,又被江誉搂着腰勾过去,继续接吻。

    黎珀眼底水光潋滟,眼尾红了一片,看上去十分可怜。江誉却没有半点心疼的意思,他手渐渐往下,微凉的指腹划过黎珀大腿。黎珀瑟缩了一下,眼睛警惕地盯着江誉,湿漉漉的。

    “我说过,在你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我不会标记你。”江誉淡淡开口,脸上不带丝毫情.欲,“但我也说过,我不会给你任何分开的机会。”

    直到这时,黎珀忽然意识到,江誉早就看穿了他。看穿了他在赌,赌江誉会心软、会妥协。

    黎珀浑身一僵,湿透的睫毛不可控地颤了颤:“……那你把我放下。”

    “现在知道怕了?”江誉淡淡地扯了扯唇,却没松手,“晚了。”

    “腿张开。”

    第156章 第 156 章

    黑暗黏稠又窒息, 黎珀的喘息断断续续,像融化了的蜜糖,浇在无边的黑暗里。芯片的位置又麻又烫, 床单也粗糙, 他的膝盖都快被磨破了。

    那滴眼泪摇摇欲坠,在眼底晃荡了两圈,最终在一声“啪”后, 掉下来了。

    ……

    黎珀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时, 身边没有熟悉的温度, 房间里也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影。他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坐起来,忽然眉心一皱,痛得“嘶”了一声。

    江誉这次好凶。

    黎珀抿了抿唇, 想直起身去开灯。可当他刚碰到开关时,突然听到了一墙之隔外的人声。好奇心作祟,他停下动作,微微贴近墙壁, 安静地听着。

    黎珀表情云淡风轻的, 丝毫没有半点偷听的觉悟。他本来也没指望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可听着听着,他脸色却渐渐变了。

    一墙之隔的门外。

    “长官, 这是近期人类基地异常情况的调查报告。通过对污染源的提取比对, 我们发现这次异样很可能跟上次药剂泄漏事件有关,而上次药剂泄漏的根源就在污沙会的中心实验基地。”

    “派去的人呢?”

    “杳无音讯, 实验基地的防御措施太严密了,我们一共派出去了六组S级作战员, 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甚至到现在为止,一张内部图像都没传回来过。虽然芯片显示他们还活着,但极有可能……”

    “嗯,白楼的特效药研制到哪一步了?”

    “回长官,还在研制中,还需要至少一个月。”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长官,这实验基地还需要继续派人勘查吗?”

    “不必了,我亲自去。”

    话音落下,黎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睫毛倏地一颤。他睁大双眼,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江誉居然要亲自去?

    六组S级精神力者都折在了里面,他一个SS级,能顶什么用?尤其是他前期频繁地出任务,过度损耗精神力,甚至都出现了精神力失控的情况。虽然只是偶尔,但要是真发生了,他怎么办?

    不赞同的不光是黎珀,还有江誉的下属:

    “长官,这太危险了,还请您再考虑一下。不行我们再派点人手,多找找突破口,总会找到的。”

    江誉不置可否,只道:“没时间了。”

    ……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黎珀已经听不清了。他也没心思再听,只沉默地靠在墙壁上,脑海里一团乱麻。

    渐渐地,声音消失了。黎珀若有所觉,于是一把扯过被子,缩进去装睡。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很轻的脚步声。声音蔓延到床边,黎珀身边床侧凹陷,有人坐了下来。紧接着,黎珀头发上落了一抹极轻的重量,发丝被手指捻起,暧昧地缠绕在了那截修长的手指上,像缘结一样。

    黎珀甚至能察觉到江誉在看他,就坐在床边,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

    黎珀心跳如擂鼓,一方面是被盯着的不自然,另一方面是得知江誉要以身犯险后的焦躁。他新得的记忆虽然不多,但潜意识里,他对污沙会的实验基地是极为忌惮的。作为污染物的大本营,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江誉没有队友,他就算是SS级精神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想到这里,黎珀更生气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他故意翻了个身,又故意碰到江誉冰冷的手,状似无意地“醒”了过来。

    下一秒,那道冰冷的气息陡然凑近,竟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黎珀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张开嘴,舌尖探江誉嘴里,把他的勾了出来。江誉有些诧异,微微停顿了一瞬,就在这时,黎珀眯了眯眼,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

    黎珀咬得狠,瞬间尝到了血腥味。他面无表情地退开半寸,然后“啪”一声打开灯,盯着江誉的脸:“有意思吗?”

    灯光骤亮,他也看清了自己身上的痕迹。膝盖摩擦得重,最顶端全红了。大腿.内侧也红了一片,后腰不用看,就知道布满了或轻或重的指痕。后颈处覆盖了好几个牙印,不是标记,就只是单纯的齿痕,颇似那种最原始的表达占有的方式。

    还好他当时清醒着,否则乍一看到这幅场景,他都以为自己被永久标记了。

    江誉沉默几秒,旋即淡淡地说:“我不介意多来几次。”

    黎珀盯着他,眼底情绪越来越重。过了几秒,他忽然平静下来,那些所剩无几的情绪也消失了:“我在想,你究竟把我放在哪里?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东西?”

    “是,你想标记我,然后呢?标记完了,我属于你了,然后你就可以随意地把我扔了,对吗?”

    江誉眉心蹙起,有些莫名地打断他:“我没这么想过。”

    “因为你压根就没去想。”黎珀面无表情道,“你从没想过,如果你执行任务受伤了,我会是什么感受。如果我在意你,看你这一身伤,我会多难过?假设万一有一天,你不在了,你让我怎么办?你从没考虑过我。”

    像是没想到黎珀会这么问,江誉顿了几秒,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沉默下来,什么都没说。

    黎珀见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我要是让你不要出任务了,就在S区里做好你的作战官,你会答应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听到了江誉的回答:“不会。”

    “那不就是了。”黎珀笑了一下,才道,“江誉,你连你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又凭什么想要标记我?”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道:“我早就说过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们一点都不合适。”

    “不合适”这三个字轻飘飘的,黎珀说出来时没有半点负担,就像如今的他一样,冷漠又清醒。颈侧的咬痕还肿着,脸上还带着被顶.撞过后的潮.红,即便只是用腿,他也被欺负得差点下不来床。

    当着江誉的面,黎珀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柔软的布料磨蹭过泛红的膝盖,激出刺刺麻麻的痒,他皱了皱眉,最终一咬牙,狠心套上了。套完后,他作势要下床。

    岂料下一瞬,他的脚踝就被江誉握住了。

    冰凉的手指贴上温软的皮肤,一阵细微的颤栗从脚踝传了上来,黎珀身子一抖,猛地抬起眼睛,戒备道:“你干什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江誉没说话,他注视着黎珀,神情淡淡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微凉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黎珀脚踝内侧,才一会儿,那块的皮肤就全红了。

    黎珀忍下那股存在感极强的痒意,丝毫不怵地回视江誉。忽然,他又在对方眼底看见了那种表情——就像蛰伏许久的猎手正在端详着不听话的猎物。他游刃有余,似乎并不担心猎物会真的跑掉,只是在思考着该如何安抚。

    江誉视线渐渐变得深沉,充斥着浓烈的侵略欲,他没松手,只维持着握着黎珀脚踝的姿势,淡淡问:“我怎样你才能满意?”

    黎珀深吸一口气,没什么表情道:“我说过了,分开。你找你的omega,我找我的alpha,咱俩互不干扰。要是你觉得我碍眼,那我就离开S区,不打扰你和你新欢的清净。”

    话音才落,黎珀就感受到落在脚踝处的力道猛地重了。与以往的调情截然不同,这次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黎珀知道,江誉这是生气了。

    江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线微冷:“想好了再说,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他视线扫过黎珀膝盖,压迫感极强,黎珀立刻想起了几小时前他被掐着腰按在床单上的场景。他脸色一变,瞬间学乖了。

    半分钟后,他盯着江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除非……你去哪里都带着我。”

    不出所料,下一刻,他就被江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行。”他拒绝的干脆利落,连半分钟的思考都没有,几乎是黎珀刚说完,就被他强硬地否定了。

    即便知道结果,黎珀心底还是一凉,就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寒意。良久后,他慢慢抬起头,很平静地开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知道alpha的占有欲很强,却没想到江誉对他的占有欲强到了这种地步,甚至都不肯放手。他自认拿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谁成想江誉依旧不买账。

    既然如此,就只能下猛药了。

    即便……他有点不舍得。

    黎珀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见江誉没有任何反应,他才缓缓道:“本来不想说这么明白的,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就直说了吧。江誉,我不可能体谅你,也不可能跟其他的omega一样体贴温柔,我学不会,也不想学,以你的工作性质,我根本不适合你。同样的,你也不适合我,我承认我很喜欢你,但……这么长时间了,我发现,我只是喜欢你的脸而已。”

    几乎是立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江誉的情绪变化。之前,即使是黎珀说分开,江誉的表情也是波澜不惊的,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黎珀的脾气,知道他时不时就要闹别扭一样。可如今,当黎珀说出最后半句话时,他却陡然变了脸色。

    黎珀抽回脚踝,起身下床。他穿好靴子站在地上,盯着床上的枕头,不顾江誉犹如实质般的视线,平静开口:“喜欢脸也是喜欢的一种,不对吗?我喜欢跟你接吻,跟你……”

    沉默一瞬,黎珀含糊地跳过了这一段:“但我发现,这些喜欢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你说你不是因为信息素的百分百契合度喜欢我,我其实不信,因为……我就是。如果你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那也就算了,我会继续留在你身边,或许还能接受你彻底标记我。可惜……你做不到。”

    无视了江誉越来越冰冷的脸色,黎珀硬着头皮,继续道:“抱歉,我也很后悔之前去主动招惹你,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了。”

    黎珀说了很多,但只有最后一句,他是真心的。

    这也就导致他的表情很坦荡,在对上江誉的视线时,他没有半分闪躲和忐忑,压根看不出来他刚刚撒了那么多谎。

    江誉也看不出来。

    他面上寒意很重,黎珀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可即便他这么生气,也没对黎珀说什么重话,只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黎珀到底还是心虚的,他垂下眼,不安地抿了抿唇,却在垂眼的一瞬间,捕捉到了江誉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股情绪很陌生,黎珀还是第一次在江誉眼里看见。他很少情绪外露,就算面对什么棘手的事,他的表情也都是淡淡的,很少像现在一样——黎珀弄不清那代表着什么,只冥冥中觉得,江誉好像有些难过。

    他不由自主地想,难道江誉也会伤心吗?肯定是他看错了。

    但不管怎样,黎珀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江誉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喜欢他。他也许想过无数种黎珀忽然翻脸的原因:赌气、新鲜感过了、无理取闹、故意想看他吃瘪……

    却唯独没想过,他是不喜欢了。

    思及此处,黎珀自嘲地想,哪个omega会不喜欢江誉呢?要是放在上辈子,他甚至能直接拉着江誉跑国外把结婚证领了,又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才刚亲热完,就把人给甩了。

    还是用这么伤人的方式。

    黎珀越想越难受,他不忍心再看江誉的表情,于是匆匆转过身,想往门外走。直到右手碰到了感应门,他才听到几米外,江誉问他:“什么时候?”

    那一刻,黎珀再也忍不住了。他红着眼眶,强忍下眼底的酸意,压抑着开口:“回S区那天,我们发生争执后。”

    “砰——!”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从始至终都没回头。

    第157章 第 157 章

    黎珀出黑塔之前, 还从江誉办公桌上顺了一瓶信息素清除喷雾,以及一片贴布。

    他把贴布粘在颈侧,遮住脖子上鲜明的咬痕, 然后用喷雾在自己身上喷了喷, 清除掉身上浓烈的信息素味儿。那股味道强势又浓郁,几乎要把黎珀整个人浸透了,他垂下眼, 心不在焉地喷着, 眼睛酸酸涩涩的。

    他魂不守舍地走回宿舍, 一路上倒是没碰见什么alpha。也幸亏如此,否则以他的脾气,要是再遇上嚼舌根的,说不定真就忍不住反唇相讥了。

    可惜这宁静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他才刚走到宿舍楼下, 就瞥见一个不长眼的凑过来了——

    怎么又是金沐?

    黎珀拧起眉,盯着他不说话。

    另一边,金沐也在看着他。他盯着那张清纯又漂亮的脸,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做出那种事情。可当时在白楼目睹的一切, 却又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

    面前的这个omega, 很可能跟他们的作战官大人搞上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在食堂,黎珀面不改色地说他耳朵上的是情侣耳钉, 为此他还失眠了整整三天, 直到新任务下来了,他忙得焦头烂额, 这才没空去想。他用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这是因为黎珀讨厌他, 所以才这么说,目的是不想看见他。也是因此,金沐之后再也没在黎珀跟前出现过——除了上次的偶遇。

    也是那次偶遇,彻底颠覆了他自欺欺人的认知。

    金沐失落地看着黎珀,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耳侧。忽然,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有些谨慎又有些希冀地问:“你耳朵上的东西怎么摘下来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踩到了黎珀的雷区。黎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金沐,面无表情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摘不摘需要跟你汇报?你是谁?”

    被他炮仗似的这么一炸,金沐立刻懵了。之前黎珀虽然也没给他过好脸色,但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一点就着。他茫然了片刻,赶紧解释:“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你之前说这是情侣耳钉,我就想着……”

    “哦,”黎珀冷淡地打断了他,说道,“情侣间吵架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

    话音落下,金沐脸色肉眼可见地灰了下来,眼底那点渺茫的希望也消失了。他喉咙干涩,似乎连吞咽都变得有些困难,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跟作战官大人在一起了?”

    黎珀:“……”

    怕什么来什么,怎么金沐问的问题偏偏是他最不想回答的那个。黎珀扯了扯唇角,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扯出一个僵硬又难看的笑。几番尝试下,他终于放弃,只抬起手,撕下了颈侧的贴布。

    “你觉得呢?”他问。

    咬.痕契在白皙的皮.肉上,像白纸上的一滴墨,雪岭上的一枝梅,存在感极强,却又不显突兀。只看印子,就能看出制造这痕迹的人咬得极深、极重,仿佛把所有占有欲都发泄在了这里,灌入满腔情.欲。

    那人亲手给这雪白脆弱的脖颈套上了一圈难愈的枷锁。

    不是标记,却胜似标记。

    ……

    只消一眼,金沐瞳孔一缩,被彻彻底底地震住了。他也是alpha,他知道这咬.痕代表着什么,甚至能在脑海里想像出来,那人是以怎样的姿态,把omega按在身下,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最悲哀的是,他能看出来,黎珀没有挣扎过,否则这咬.痕不会这么清晰平整,更不会被咬出血来。

    除非黎珀很喜欢这个人,否则他不会允许对方留下这种痕迹。

    黎珀冷眼看着他的表情,眉心越皱越深。金沐像是被魇住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子看,他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可最后却硬生生被看毛了,只能后退一步,扯起领子挡住脖颈:“现在看明白了?”

    金沐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他不受控制地又往黎珀脖子上瞥了几眼,直到对方表情开始变得厌烦,他才垂下头,无精打采地说着:“……嗯,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就是你要记得,一定保护好自己,全天下alpha都一个样,即便那是作战官大人……”

    黎珀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他:“除了这些,还有事吗?”

    金沐喉咙梗了梗:“……没了。”

    闻言,黎珀耐心彻底告罄。他甚至连一句敷衍的告别都没有,直接侧过身,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身后,金沐站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直到omega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他才猛然回神。

    ……彻底没希望了啊。

    也是,他配不上。

    *

    omega宿舍内。

    黎珀盯着面前的镜子,表情十分精彩。他知道江誉咬的深,却没想到咬的这么深,深就算了,还给咬出了血,虽然血早就止住了,但牙.印周围结着一层薄薄的血痂,看着淫.靡极了。

    狗!

    黎珀生气地想。

    可气着气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神情又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拧开淋浴头,凉水兜头浇下,冲刷着他一丝不.挂的身体,也冲刷着他大.腿.内侧被用力掰开留下来的指.痕。

    他想,江誉当时应该真的很生气。

    他之前一直很温柔,尊重他的意愿,从不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可这次不同,湿.腻的触感滑过唇.缝,黎珀拒绝张嘴,却被掐着腮挤开,江誉沉默地塞进来,糊了他一嘴。

    然后就被捂住了嘴。

    冷水冰凉,黎珀被冻得一个哆嗦,赶紧关掉淋浴头,扯过一旁的浴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也没空想了,只顾得上跑到衣柜旁边,挑选干净的衣服。

    哪成想才刚挑完,他放在床上的通讯器就响了。

    黎珀穿好衣服,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条紧急消息,来源于白楼。

    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紧急消息:您好,经医生核实,一周前您在白楼的污染源筛查结果发现异常,请您马上进行复查,恶意拖延者后果自负。】

    黎珀:“……”

    他沉默地看着这条信息,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通讯器。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158章 第 158 章

    白楼的血腥味儿更浓了。

    黎珀刚踏进去, 就被这股难闻的气味扑了满脸,熏得直皱眉头。他乘坐光梯到达四层,经过走廊时, 和一名医生擦肩而过。

    那名医生手里端着只透明培养皿, 皿里有一坨血红色的肉。这坨肉不是死肉,它正黏着玻璃罩,缓慢地蠕动。肉的表面布满了小疙瘩, 像米粒一样, 黎珀仔细一看, 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水泡。

    黎珀顿时有些反胃,他默默移开视线,心道白楼这份工资也不太好拿。

    几步之后,黎珀站在了一扇门前。他抬起眼,单手推开门, 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森德正等着他。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客客气气地看着黎珀,淡笑着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黎珀没空和他废话,只道:“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叫过来, 是想干什么?”

    森德挑了挑眉, 好像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好像忘了这茬。”

    黎珀扯了扯唇角,眼底滑过一抹嘲讽:“真没看出来, 森医生心态还挺年轻,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不回应就代表着拒绝。”

    停顿一秒,他瞥了眼森德:“这次懂了吗?”

    森德前脚好不容易忽视了黎珀暗讽他年纪大的事实, 后脚却又被他一个眼刀震住。明面上他表情不变,内心却在大声骂娘。

    缓了又缓,他嘴角重新勾起,倒是没说什么,只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纸质文件。

    黎珀的目光一下子就黏上去了。

    森德笑而不语:“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话音落下,他把那摞纸往黎珀的方向递了递。黎珀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半晌,心底忽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内容他不该看,可鬼使神差地,等回过神来时,那张纸已经攥在手里了。

    森德早就收回了手,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好戏。

    掌心里的白纸都快被黎珀抓皱了,他低垂着头,盯着那摞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手,慢慢地将那摞纸展平。然后,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脸色瞬间变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至少不能露出破绽,免得让森德抓住把柄。可事实是,随着视线下移,他的脸色正一寸寸变得难看,连唇线都抿得极紧。别说表情了,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指,不让指甲掐破纸张,就已经很理智了。

    森德极富耐心,直到黎珀把那摞纸完整地看完,他才摊平双手,以一个谈判的姿态开口:“那么,现在你觉得如何?”

    黎珀这才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森德微微一笑:“我早就说过了,想要你回去。”

    “砰——”

    下一秒,黎珀把那摞纸拍在了桌子上,掌心被反作用力震得通红:“你觉得这对我有用?”

    森德不置可否:“你应该知道吧,最近下城区不太安稳。虽然S区战力不弱,但作战员是有限的,即便能遏制住一次、两次,又如何?污染物是永远杀不完的,几瓶药剂就能让一个街道瘫痪,以组织的能力,摧毁一个下城区都不成问题。”

    黎珀一听就知道对方在吹水,他轻嗤一声,道:“既然你的‘组织’这么厉害,那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所谓吧?”

    “这不一样,”森德笑了笑,“我想你应该知道原因。”

    此话一出,黎珀就不说话了,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森德,眼底看不出情绪。森德也没有再继续闲聊的意思,只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我相信你能明白,这件事由不得你。之所以给你选择的权利,是看在以往我们合作愉快的份上,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组织想要谁,没人能阻止。”

    森德扫了眼黎珀,又继续道:“你不会指望着S区庇护你吧?真可笑,没想到你失忆后还是个恋爱脑。算了,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明白,我只能说,S区能庇护你一时,不可能庇护你一世,到时候落到组织手里,你的待遇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了。”

    不知为何,黎珀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失忆”两个字就像一根尖锐的针,只是一想,他的大脑就传来了一阵阵刺疼。不过他没表现出来,神情依旧平静:“那当初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

    “篡改?”忽然,森德冷笑了一声,那笑容竟有几分古怪,“这些等你回来了就知道了。放心吧,事情都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你做得很好。”

    “……”

    莫名地,黎珀突然觉得,他遗漏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事到如今,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进S区的原因不简单——至少不像江誉说的“制衡”那样简单。

    究竟是什么呢?

    忽然,黎珀想起了一件事情。在做污染源筛查前,江誉特意发消息嘱咐过,要等他过来。但根据黎珀对江誉的了解,他从来不是喜欢干预别人行动的人,更别提去做检测这种小事。那江誉当时到底想干什么?

    放在往常,黎珀绝对会第一时间跑到江誉面前问他,可如今,他只能站在原地苦思冥想。

    沉思许久,他终于抬起了脸。

    森德以为他想通了,刚要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却在下一刻听到对方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个问题,森医生,你是有把柄在污沙会手上吗?”

    森德的笑容立刻凝固在了脸上。

    “没有,”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曾经亲眼见证过‘污沙计划’的成功,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实验,足以让任何一个见证者心甘情愿地臣服。十多年过去了,污沙计划又陆续培育出了数名成功的实验体,也是它们让污沙会传承至今,即便它们并不完美。”

    “行了,”黎珀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他,“怎么去?”

    森德还在滔滔不绝:“你只要加入污沙会,就能明白……啊?等等,你说什么?”

    黎珀没什么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怎么去?”

    第159章 第 159 章

    森德似乎没料到黎珀会突然这么问, 他卡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的意思是……?”

    黎珀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他冷眼看着森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 到最后, 对方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森德不疾不徐地说,“比起早晚会解散的S区, 你一定会选择组织, 只有组织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他每吐出一个字, 黎珀脸上的不耐就加重一分,到最后,森德也觉得没意思了,于是他收起脸上的假笑,面无表情道:“你的问题很简单, 你先出S区,后续组织自会安排。”

    黎珀眉心一皱:“我出不去。”顿了顿,他又补充,“我没有普通任务权限。”

    他不可能主动联系江誉, 按照他的思维, 要断就得断个干净,藕断丝连不是他的作风——即便那并非自愿。

    闻言,森德了然地笑笑, 他没多说什么, 只道:“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能取消江誉设置的权限?

    黎珀想问,但森德却闭口不谈。他看了眼时间, 道:“三天后,怎么样?”

    “随便。”

    离开前,黎珀又扫了眼桌子上的那摞纸。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纸上的内容,忽然有一种冲上去把它撕碎的冲动。可森德还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只能压抑着呼出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

    次日,黎珀果然收到了一条新的任务通知。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烦躁地关掉了通讯器。

    如今人类基地形势复杂,下城区污染物肆虐,绝不是出任务的好时机,危险系数会比以往提高好几倍。要是放在以前,江誉不可能同意,他宁愿看着黎珀生气,也不愿意让他面对危险。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跟黎珀没有关系了,所以才如此干脆利落地恢复了任务权限。

    要说毫不在意,那绝对是假的,在关掉通讯器后,黎珀又呆呆地盯着它看了半晌。直到眼眶都发干了,他才揉揉眼睛,强制自己挪开视线。

    黎珀很少为什么迷茫,就连去污沙会,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能躲过的不用躲,不能躲的躲不掉,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掌握主动权。再者,他对原主的过去很感兴趣,他本来以为原主是朵小白花,但现在看来,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去,绝对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最关键的是,他对那摞纸上的计划很介意。

    虽然他知道那十有八|九是假的,但他还是无法接受那十分之一的意外。

    万分之一都不行。

    黎珀躺在床上,视线放空了好一会儿。过了几秒,他忽然想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这段时间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他差点忘了发情期这茬。意料之外,这次发情期来的居然比前几次都晚,前几次都提前了数天,这次却截然相反。黎珀算着算着,心下倏地一沉。

    这就意味着,他这次发情期很可能不在S区。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黎珀难得的有些心慌。他发情期来得晚,每一次身边都有江誉,也是因此,他从来都不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标记,更不担心江誉会标记他。可如果没了江誉……

    一想到那个场景,黎珀顿时一阵反胃。他紧皱着眉,忽然跳下床,披上衣服就往门外走。

    *

    自从那件事之后,边庐就没再见过黎珀了。

    所以他也没想过,黎珀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边医生,帮我开几支抑制剂。”黎珀表情不变,语气也很自然,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熟稔。

    边庐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点头道:“好,马上。”

    趁着边庐开单子的功夫,黎珀视线扫了一圈,发现这里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似乎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没什么区别。他慢慢地眨了下眼,垂着眼睫问:“边医生,白楼有什么能延迟发情期的药吗?”

    边庐正忙着把药品数量汇入系统,闻言随口答:“哦,有是有,但是副作用很大,怎么了?”

    黎珀淡淡道:“那能给我开一个吗?”

    “……”边庐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对上黎珀的,问:“你们又……?”

    “不是,”黎珀否认的很干脆,“我马上要出任务了,但任务时间和发情期隔得太近,我担心会出意外。”

    边庐缓缓蹙眉:“那让江誉给你取消任务,最近的任务都很危险,你尽量少去。尤其是临近发情期,情况特殊,危险程度直接……”

    黎珀没有等边庐说完,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打断道:“我和长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加倍。”

    后面这两个字,几乎是以气音的形式出现的。边庐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睁大了一倍,他瞪着黎珀,语气甚至有些结巴了:“啊?那你们谁甩的谁?”

    “……不不不,我想问的是,怎么这么突然,你们是吵架了吗?”

    一提到江誉,黎珀心情就不是很好。他不欲多答,只道:“边医生,那药能开吗?”

    这次,换边庐沉默了。按理说这药是不能乱开的,不仅对身体伤害大,而且会影响下次发情期,更严重的,甚至会在下次发情时对抑制剂免疫。边庐本想照规矩办事,可是一想到上次黎珀挺身而出保护他,他又犹豫了。

    沉默半晌,他说服了自己——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再说了,只是出任务需要罢了,算不得违规。

    话虽如此,他还是谨慎地把这药的副作用一一讲给了黎珀听。

    黎珀心不在焉的,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直到边庐问他,想好了吗?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连连点头。

    “唉。”边庐叹了口气。

    失恋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黎珀手里攥着两张药单,慢吞吞地朝C区走。

    ……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碰见江誉。

    他手里拿着两盒针剂,正一脸冷淡地朝外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观黎珀,他怀里捧着一堆抑制剂,兜里还揣着一盒延期特效药,怎么看怎么滑稽。

    江誉往里走,黎珀往外走,俩人一内一外,正好对上了。

    冤家狭路相逢,黎珀两眼一黑。

    “……”

    黎珀觉得很荒谬,可稍稍一想,他又觉得有些合理。他早就知道,C区里都是信息素类药物,而江誉的偶发性信息素紊乱,也属于信息素类疾病。说起来,他之前也在这里碰见过江誉,当初他没看清路,直接撞人身上,导致抑制剂全洒了。江誉纡尊降贵帮他捡,虽说没捡到,但却被黎珀实打实地摸了回手。

    一想起往事,黎珀尴尬的毛病就又犯了。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连眼底的神色都没波动过一瞬。

    视线相织,黎珀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向江誉:“麻烦长官让一下。”

    他声线清润、冷静,不掺杂丝毫个人感情,无论谁听了,都不会相信两人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要是不看这句话本身的话。

    话音刚落,黎珀也发现了,即便他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这句话本身的破绽。

    试问,哪个下级会跟上司这么说话?寻常的作战员巴不得主动让路,没人敢像黎珀一样,主动让上司让路。

    思及此处,黎珀烦躁地抿了抿唇。他刚移开视线,侧身给江誉让道,余光却发现前面空了。

    没错,空了。

    不是江誉侧身给他让道的空,而是面前没有任何人的空。

    江誉终于受不了他,直接转身走了。

    “……”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忽然一阵茫然,他抬起眼睛,甚至还能看见远去的江誉的背影。此时此刻,他很想追上去问,是不是很讨厌他。可下一秒又唾弃自己矫情。

    分开是他提的,那种伤人的理由也是他编的,明明一切都是他主动的,他居然还妄想着江誉给自己个好脸色。

    他真的很贪婪。

    就这样,黎珀抱着药,心神不宁的回去了。

    直到回到宿舍,他才恍然,原来这就叫患得患失。得到江誉的时候,他一直怀疑江誉喜欢他是因为百分百的信息素契合度,质疑他对自己的感情,等到失去了,他又想着对方能多看自己一眼,要是再跟他说一句话,那就更好了。

    可江誉什么都没说。不仅没说话,连一道视线都吝啬于分给他。黎珀清晰地记得,他对上江誉目光时,对方眼底的情绪——只有平淡。

    极致的平淡。没有喜欢,没有厌恶,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普通人,仿佛他和S区其他的作战员相比,没有丝毫不同。

    黎珀不禁想,这才是江誉本来的样子。永远冷静、永远理智,对任何事物都抽离得极快,好像任何东西都不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哪怕是黎珀,也一样。

    *

    C级任务,城郊荒墟。

    黎珀没带任何武器,他知道,在污沙会面前,不论带什么武器都没用。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只有压缩饼干和清水,以及几盒抑制剂。

    城郊荒墟十分荒凉,黎珀刚踏上地面,一股沙尘就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好几下。他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用余光四处搜寻着,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就在黎珀蹙起眉心,准备掏出通讯器看一眼的时候,脑后忽然顶上了一道坚硬冰凉的枪口:“你就是那个实验体?”

    黎珀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嫌恶。他没挣扎,只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有名字,叫黎珀。”

    背后那人粗声粗气地笑了下,等笑够了,他才道:“嗯,那就跟我来吧。”

    下一秒,黎珀脖颈一疼,竟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

    黎珀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床板上。他费力地睁开眼,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被重击的钝痛。试探地动了动四肢,令黎珀意外的是,他的四肢居然没被束缚住,还能动弹。于是他勉强直起上半身,侧脸看了房间一眼。

    只一瞬,他的目光倏然停住了,又慢慢地凝成一点,戒备地盯着房间的角落。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被阴影挡着,看不见正脸,但光凭一道模糊的身影,黎珀判断出,他已经很老了。察觉到黎珀醒了,那人终于站起身,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模糊的、隐在阴影下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黎珀盯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然惊觉他的脸和自己印象中的某张脸渐渐重合——那是一张贯穿着原主记忆的脸,而脸的主人,正是那名神秘的“义父”!

    “义父”,或者说,巴尔克,正一脸慈祥地望着他。见黎珀眼底充满戒备,他一边摩挲着拐杖顶端,一边笑着开口:“孩子,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不用怕,这里才是你的家,我们会照顾好你。”

    黎珀盯着那张苍老的脸,脑海中思绪翻涌。他的内心有无数个疑问,可此时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他只能暂时憋在心里,配合着巴尔克,脸上逐渐放松警惕:“……记得。”

    “记得就好。”巴尔克赞许地点点头,又热情地邀请,“孩子,你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应该对这里很陌生吧?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

    黎珀沉默了一会儿,余光瞥见巴尔克孱弱的两条腿,有点犹豫。但对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黎珀必须得提前了解,否则会举步维艰。一分钟后,他同意了。

    于是,他跟着巴尔克走出了房间。

    巴尔克好像对他很热情,虽然记忆里,“义父”的形象很模糊,但那些慈爱的动作、言语,却和面前的老人没什么不同。可越是这样,黎珀的疑心就越重,他莫名觉得,巴尔克很忌惮他。

    对,忌惮。

    他屡次三番询问他记忆的恢复程度,甚至试探他对S区、污沙会的看法。黎珀每次都回答得面不改色,堪称滴水不漏,可巴尔克却好像很不满意。

    第六感告诉黎珀,巴尔克对那些未恢复的记忆十分在意。

    到底是为什么?一个污沙会的管理者,为什么会忌惮一个实验体的记忆?难道是因为他参与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实验?

    就这样,黎珀一边走一边想,到某个地方时,前面带路的巴尔克停住了。

    黎珀抬起头,发现面前是一座极高的建筑,据巴尔克介绍,这就是污沙会的研究中心。

    ……等等,研究中心?

    难道他所处的位置,就是S区久攻不下的,中心实验基地?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巴尔克点点头:“对,如你所见,你在的这片土地就是污沙会的核心,也就是中心实验基地。”

    黎珀瞳孔缩了缩,他朝周围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站岗的士兵。他心里涌上一个巨大的疑问,却不好开口,只能跟着巴尔克进了研究中心。

    研究中心别有洞天,里面空间极大,且没有壁垒,整个一层都是一个整体。而此时此刻,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排泄物混合的气味儿。

    黎珀皱了皱眉,想寻找气味的来源,可面前什么都没有,一片平地。身旁的巴尔克一手扶着拐杖,另一手按在一台仪器上,下一秒,仪器录入掌纹,缓缓收起障眼的光屏。

    几光秒内,被光凭遮挡的景象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黎珀眼前。

    黎珀猝不及防地看见眼前这一幕,瞬间瞳孔放大,连呼吸都死死地屏住了——这居然是个大型的“人圈”。

    光屏撤下,映入黎珀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被分隔成四五个隔间的围栏。这围栏的样式像极了黎珀曾经见过的猪圈,可这里面圈养的不是猪,而是活生生的人。

    几百号人赤|裸裸地躺在圈里,被围栏划分成整整六块。虽然离得远,但黎珀却还是能看见,他们脸上那种近乎死寂地绝望和空洞。他们跟牲畜一样,被圈养在围栏里,地面上全是发黄发馊的汤水、粗糠馒头、烂菜叶子,甚至有些人脚上还趴着蠕动的白色蛆虫。

    这还是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身上,都存在着污染物的痕迹——这里的每个人,都被污染物寄生了。

    他们不是圈养的对象,他们只是饲料而已。

    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从圈里传来,夹杂着数不清的哭泣的低吟。有些人痛到极致,甚至拿头撞墙,头皮被坚硬的光屏擦破了,弄得满头鲜血淋漓,像活生生的厉鬼。可这压根不是解脱,反而是新的折磨的开始。

    黎珀眼睁睁地看见一条细长的虫子从他破损的头皮里钻了进去,不知触动了哪里,那人嘴里忽然穿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他口吐鲜血,抽搐不停地倒在了原地。

    也许是见黎珀的目光停留的太久,巴尔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目睹了一切后,他嘴角扯出一个慈祥的笑:“放心,他身上的污染物会治愈他的伤口,死不了。”

    黎珀没被安慰道,反而心底一阵恶寒。他移开目光,瞥向剩下的男男女女,发现剩下的也都一样,有些污染物寄生在他们的嘴里,有些是四肢,甚至有些根植于人的腹腔……

    就在黎珀出神时,身旁的巴尔克开口:“孩子,还有兴趣去二楼吗?这些都是最低级的饲料,参观他们只会浪费你的时间。”

    黎珀闭了闭眼:“……去。”

    “真是个好孩子。”

    二楼与一楼不同,一楼是一个整体,而二楼则被分割为了数个空间。巴尔克随意选了一扇,推开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舱。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躺在里面,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这场景和黎珀在083建筑群看见的有些相似。他沉默地走近,隔着玻璃舱注视这那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他鼓得异常高得肚子。

    那肚子里的东西像是有生命一样,甚至将那人的肚皮撑出了一个凸起的形状,有点像一个巨大的拳头。

    黎珀努力压下那一抹不适感,渐渐把目光移到那人的脸上。

    只一眼,他怔住了。

    虽然这人的脸肿胀异常,像一个发酵过头的馒头,五官都扭曲的不成样子,但黎珀仍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是他第一次任务的队友——金斯利。

    对此,黎珀有些惊讶,但并不怎么意外。当初那次任务,他和匡风逃了出来,侯鸣、金斯利下落不明,他猜到了他们落到了污沙会手里,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只不过虽然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金斯利手腕的位置被剜去了一大块肉,黎珀猜测,这应该是S区自爆芯片的位置。

    他专注地盯着金斯利的手腕,没注意到金斯利的眼珠慢慢地动了。

    金斯利眼珠缓缓向下,目光渐渐挪到了黎珀身上,等到视线聚焦后,他眼底陡然迸出了一道强烈的光。那道光充斥着狂喜、愕然、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了绝处逢生的光。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黎珀身旁的巴尔克时,却陡然凝固住了——

    顷刻间,万念俱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股名为恐惧的神色。那股恐惧极为鲜明,强烈到连黎珀都注意到了,他对上了金斯利的视线,皱眉:“他……”

    “S区的人,你认识吗?”巴尔克和蔼地问道。

    黎珀沉默了几秒,最终撇开视线:“不认识。”

    “是吗?可他好像认识你。”巴尔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拍了拍手,“来人。”

    下一秒,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同巴尔克耳语了几句,然后打开了玻璃舱。

    浅蓝色的液体逐渐注射进金斯利体内,他眼白一翻,骤然失去了意识。

    直到那个白大褂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里掏出一把泛着金属色泽的手术刀,黎珀才警觉起来:“这是要干什么?”

    “放松点,孩子。”巴尔克双手下压,耐心安抚道,“没什么,只是让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做的实验成果。”

    噗呲——

    皮肉爆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只一瞬,房间里就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儿。那股味道浓烈又刺鼻,还夹杂着一股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呕。黎珀强压下反胃感,转身就要出去。

    可就在他手放在门上,作势要推开时,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且慢。”

    巴尔克盯着黎珀的背影,笑着道:“我的孩子,你难道不想复仇吗?当初在废弃工厂,他丢下你逃跑,背叛你,你难道不心存怨恨吗?这就是绝佳的时机,你应该好好地见证它。”

    闻言,黎珀慢慢地放在了按在门上的手。他一寸寸地转过身,盯着巴尔克那双浑浊的眼睛,冷冷道:“你明明都知道。”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巴尔克轻轻敲了敲拐杖,毫不在意地补充道,“你以前就经常对我撒谎,孩子,我很了解你。”

    “……”

    黎珀发现,这老东西真的很能装。既然如此,他索性也不挣扎了,于是又走回玻璃舱旁,看那个白大褂开刀。

    被撑到爆炸的肚皮像薄薄的脆西瓜一样爆开,露出紫黑色的内里。黎珀只是一看,就瞬间反胃的快要吐出来——只见肚皮里面的,居然是一团团黏腻的、紫黑色的卵。

    金斯利的肠子、胃、内脏,都快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卵蚕食干净了,刚刚黎珀看见的肿胀的腹部不是金斯利真实的腹部,而是被这些卵塞满了的、蚕食空了的肉袋子。

    这些卵的顶端,已经生出了数根细长的触手,这些触手像活的一样,主动缠上金斯利的躯体,啃噬他的血肉,将他外面那层所剩无几的皮囊咬得血肉模糊,甚至有几只触手从他的鼻孔、嘴巴里钻进去,破坏他的黏膜,打通内在的隔阂。

    那本就肿胀的五官此刻简直涨大到可怖,饶是黎珀都不忍再看下去了。巴尔克注意到了,他冲黎珀微微一笑,体贴道:“这种程度就够了吗?其实,你想杀了他也可以的。”

    黎珀冷冷道:“他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巴尔克极有耐心地回,“他活着才有价值,如果他死了,那他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黎珀沉默一瞬,没再理他。

    巴尔克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他指挥着白大褂把那团蠕动着的卵塞回去,然后将金斯利瘪了的肚皮缝补好,再洒上一种红色的药剂。

    就在红色药剂撒上的下一秒,金斯利体内的触手竟疯狂地分泌出黄色的粘液,那些黏液顺着缝合的细线渗透出来,浸透整个伤口。短短半分钟,那些破损的皮肉居然都愈合了。虽然还有缝补留下的痕迹,但已经变得很浅,简直像是未曾受过伤一样。

    “如你所见,这才是神迹。S区厌恶污染物,想消灭污染物,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见污染物能制造出的价值。孩子,我会让你慢慢意识到,你选择的这条路是正确的。”

    黎珀被这“治疗手段”恶心的想吐,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金斯利被修复后的身体,眼底情绪难辨。

    那边,金斯利也已经悠悠转醒。喉咙隐隐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往外冒,金斯利猛地吞咽了一下,压下那股作呕感,然后视线下移,愣愣地盯着那里的肚皮。

    一个可怖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型。

    既然黎珀能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人身边,说明两人是一伙的。要真是这样,那当初在废弃工厂,他们所遭遇的,岂不是黎珀联合污沙会设下的圈套?!

    要知道,金斯利之前的任务,从未遇到有人突袭的情况,只有那次……

    思及此处,金斯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怨毒。他躺在冰凉的玻璃舱里,看着缓缓下降的玻璃舱舱壁,心底突然涌上一股疯狂的念头。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地一只手扼住舱壁,另一只手硬生生地支起身体,从舱壁下方的空隙里,一寸寸艰难地挤了出来。他内脏本来就被蚕食得差不多了,内里已经剩下一具空壳,即便舱壁留下的缝隙很小,他也能轻易地钻出来,就是代价有点大——

    皮肉被刮开,薄的地方甚至有触手钻了出来,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成为了一具血人。

    有污染物的愈合能力加持,金斯利虽然身上剧痛,但行动却没受什么影响。虽然在玻璃舱内躺了好几个月,但在S区训练留下的肌肉记忆却还在,站稳后,他猛地扑向黎珀,死死地朝黎珀脖子抓去!

    黎珀暗骂一声,后退半步,一个回旋踢,把金斯利踹出去半米。金斯利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又冲上来,狠狠地用拳头砸向黎珀。

    黎珀堪堪避开,却还是被那股力道擦过了右手。指骨被蹭破了一点皮,金斯利大喜,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忽然伸出右手,朝黎珀伤口上按去。

    黎珀离得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手心里藏着的,竟是一团黑色的、还在蠕动着的黑卵!

    只是一瞬间的愣怔,那团卵液就被按在了黎珀的伤口上。黎珀眉头一皱,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生理性恶心。

    一秒后,指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像是有什么在啃咬他的血肉。还没等黎珀想好要怎么处理,忽然那些黑色幼卵就跟被烫到一样,疯狂地逃开了。

    它们就像干枯的树皮,一颗颗从黎珀手背上掉下去,等全部掉到地上,又被黎珀面无表情地挨个踩死。

    “满意了?”黎珀撩起眼皮,没有丝毫温度地看向金斯利。

    金斯利被完全吓懵了,他的身躯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完全僵直了。他死死地盯着黎珀,双眼目眦欲裂。

    突然,黎珀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大笑,巴尔克笑着走上前,冲那名白大褂比了个手势。

    白大褂转瞬间就绕到了金斯利的身后,强扭着他的双手,将他重新塞到了玻璃舱内,并将舱壁彻底降下。舱内,金斯利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慢慢地垂下头,看了眼那口血,瞳孔霎时剧烈地颤动起来——

    那滩鲜血里,躺着几截断了的触手。

    *

    发生了这种事情,就算巴尔克还想带着黎珀参观,黎珀也不可能同意了。于是,他们走出研究中心,往宿舍区走去。

    路上,巴尔克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看黎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非但不生气,还和蔼地安抚:“让你受惊了。”

    黎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愧疚的表情。他收回视线,没什么起伏道:“下次试探我,别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他才不信金斯利能从玻璃舱内钻出来,没有巴尔克的手笔。那个白大褂一看就经验极为丰富,不可能发生这种在实验体有反抗意识的情况下,给他们留逃生空间的漏洞。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这是巴尔克故意设计的,目的就是在黎珀不设防的情况下,检验他的血液是否免疫污染物。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黎珀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连如此低级的把戏都看不出来。

    巴尔克丝毫没有计划被戳穿的自觉,他哈哈大笑了两声,赞许地开口:“不错,孩子,看来你的失忆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又来了,又是失忆。

    黎珀默了默,没有接话。他按照自己的步伐往前走,转眼变走到了宿舍区。巴尔克当向导,又把他领到了他醒来时所在的那处房间里。

    “我之前没有房间吗?”黎珀环视了眼光秃秃的房间,问。

    “没有。”巴尔克罕见地停顿了下,“你之前不住这里。”

    那就是有了,黎珀想。

    现在看来,他原本的房间里,绝对有什么巴尔克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而那东西说不定跟他的记忆有关,而他的记忆也是巴尔克忌惮的地方。

    “好,那我的背包呢?”黎珀不在意地问道。

    “等会儿会有人送过来,”巴尔克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阿强,在合适的范围内,他会满足你。”

    黎珀沉默一瞬:“阿强是谁?”

    下一刻,巴尔克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立刻,一个虎背熊腰的雇佣兵推开门走了进来,黎珀扫了他一眼,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脸上的刀疤。几乎是立刻,他脑子里那根弦就被拨动了,不用巴尔克介绍,黎珀就想起来了他是谁——

    他就是当初在废弃工厂,带着面罩那个刀疤脸。

    黎珀:“……”

    足足沉默了十秒钟,他才道;“我不要alpha,有omega吗?”

    巴尔克哈哈一笑:“哪有omega能当雇佣兵?孩子,我知道,如果你愿意,阿强他不是你的对手。”

    “算了,你随便。”

    黎珀不想和他掰扯,定完跟班后,他就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这间卧室很简陋,黎珀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不适应。好不容易歇一会儿,他双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忽然发现天花板上,有一粒米粒大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不明物体。

    黎珀瞬间警觉起来,他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监视器。

    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但脑海里却在飞速计划着什么。就在他想到某个节点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是阿强:“你的背包。”

    “谢了。”

    黎珀接过背包,随手关上了门。待门关上后,他掂了掂,试试份量。觉得没什么差别后,他才打开背包,翻了翻里面的东西。

    只一看,他就察觉出来,背包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几支抑制剂都被拆开了盒子,虽然里面的包装都是完好的,但黎珀也不敢再用了。他不由得庆幸,还好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服用了那只延期特效药。

    至于那些压缩饼干,他们倒是没动,黎珀盯着这些饼干,开始思考要是污沙会的人给他下毒该怎么办。

    想了想,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毫无疑问,污沙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弄回来,是需要他的血液。这也侧面说明,至少现在,他的血液是无可替代的。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他们要把他送到S区?

    能牺牲“血包”这么大的诱惑,说明他们一定对S区的某种东西有所企图,而那种东西绝对比他的血珍贵,或者说,暂时比他的血珍贵。

    想到这里,黎珀有些头疼,他仔细回忆起自己在S区的点点滴滴,却一无所获。

    他在S区花时间最多的,好像就是江誉……

    黎珀赶紧收回思绪,开始思考其他方面。如果是从污染物的角度,那黎珀接触到的污染物只有三例,第一例是白楼北门,他偶然间发现的,肯定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二例是红毛,也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一例,不过他身上的寄生种是出任务时感染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三例是鱼三,如果黎珀没猜错,鱼三身上的污染物是森德弄的,好像还跟他没什么关系。

    哦对了,还有一例是棕毛。

    这四例寄生案例里,唯一跟他有关系的,就是除了鱼三那例外,其他的案例里,黎珀都去白楼做了污染源筛查。

    难道是采取他的血液?可这能干什么呢?

    黎珀暂时想不通,他隐隐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得等他找回那些缺失的记忆后才能解开。思及此处,他阖上眼,进入了睡眠。

    往常,黎珀的噩梦都是梦到那些医疗器械的杂音,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来到了污沙会,他居然梦到了江誉。

    活生生的,拿枪指着他的江誉。

    之前那次噩梦,江誉虽然拿枪指着他,但并没开枪,可这次不同,这次,黎珀眼睁睁地听到了子弹出膛的声音。

    “砰——!”

    枪响声震耳欲聋,黎珀瞬间被吓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满是冷汗,心悸般地拍着胸脯。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膝盖里,喃喃道:

    “是梦啊,太好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被噩梦惊醒后, 黎珀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下床,本想出去转转,岂料才刚打开门, 门后就出现了阿强那张刀疤脸。

    黎珀:“……”

    他难以理解, 为什么都凌晨了,还有人在他门外守着,看门狗都没这么勤快。

    阿强倒是一点都不尴尬, 他没认出黎珀, 只知道这是巴尔克让他重点看顾的对象。说是看顾, 其实就是赤|裸裸的监视,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要去哪儿?”阿强上前一步,拦住黎珀。

    阿强雇佣兵出身,人高马大,脸上又烙了块疤, 光是站在那儿,就显得整个人凶神恶煞的,极其难以接近。而且他是新来的,只对巴尔克恭敬, 此刻面对着黎珀, 他压根不把人当回事儿,更别提有多尊重了。

    黎珀看在眼里,内心并不怎么在意。他连看都没看阿强一眼, 只冷着脸开口:“出去走走, 怎么,这你也要跟着我?”

    阿强板着脸, 眼底满是不耐烦:“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别折腾了, 赶紧回去睡觉。”

    黎珀本就心烦意乱,听阿强这么说,他忽然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

    黎珀作为一个omega,虽然身高在同性里算高的,但和阿强相比,还是差了一截。可即便他下颔微微抬起,目光上扬,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人时,那人还是有种被俯视着的错觉。

    阿强也不例外,他被这目光凝视地心头一紧,下意识撇开视线,不再与黎珀对视。

    见阿强躲开视线,黎珀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旋即淡淡开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阿强,在合适的范围内,他会满足你。’这可是巴尔克亲口跟我说的。”

    “晚上出去转转而已,难道很过分么?”

    话音一出,阿强果然沉默了。其实一开始,他很不满意巴尔克的安排。他自视甚高,虽然还没正式加入污沙会,但在那些雇佣兵里,他地位却是数一数二的。巴尔克让他监视一个omega,这让他觉得很耻辱,只有废物才会去干这种活儿。

    而如今,这位看上去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omega,居然敢拿巴尔克威胁他,这让他倍感羞耻。

    更气的是,他还无法拒绝。

    “我跟着你。”良久后,他瓮声瓮气道。

    ……

    夜晚的实验基地就像个巨大的囚笼,黑夜则是那随时可能将其吞噬的猛兽。

    黎珀行走在空地上,身上洒满了月光,在他脚边映出一道长长的、粘稠的阴影。如果忽略他身后那道更长的阴影的话,这副场景其实还挺好看的。

    研究中心高高地矗立在基地正中央,偌大的建筑外表竟没一块玻璃,也没有窗,只黑漆漆地立在那里,远远看,像一座住着恶魔的城堡。

    黎珀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他刚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阿强却突然出声:“别再往前走了,前面不是你能踏足的领域。”

    “哦。”黎珀从容地收回脚,转身折返回去。

    回程路上,黎珀也没放弃观察。他四处打量着,忽然有一瞬间,觉得头上掠过了什么东西。

    他仰头往上看,一无所获。就在他垂下眼,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树杈上,站了一只黑漆漆的鸟——那是一只乌鸦。

    确切地说,是一只被污染了的乌鸦。那只乌鸦通体呈纯黑色,嘴和脚都极为粗壮。打眼一看,好像和普通的乌鸦并没什么不同,但定睛一看,黎珀顿时寒毛倒竖——

    乌鸦紧紧盯着黎珀,那双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它,虹膜时不时闪过一丝猩红的光,在黑夜里分外显眼。一人一鸟对视久了,那双眼睛终于移开,紧接着,它扑腾了两下翅膀。

    下一瞬,黎珀倏然睁大了双眼。

    左边的翅膀底下,竟慢慢鼓起了一个包,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头钻了出来,斜插在那只乌鸦原本的头上,两颗头一起,一动不动地盯着黎珀。

    这还不算完,十秒后,右边的翅膀下面也鼓出了一颗头,就这样,三颗头一齐冒了出来,六颗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黎珀,每一颗眼珠深处都闪着猩红的光。

    黎珀:“…………”

    草,见鬼了。

    黎珀被这三头乌鸦盯得头皮发麻,虽然他知道这是污染物变异的结果,但乍一受到冲击,他还是有些受不了。于是他不再乱看,本本分分地收回视线,十分规矩地往前走。

    渐渐地,他离巴尔克给他安排的住处越来越近。黎珀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污染物后,才开口:“你之前见过我吗?”

    阿强一直沉默地跟在黎珀身后,忽然听见他开口,内心顿时有些戒备。他逐字逐句地咂摸透了,确定没有坑之后,才谨慎地回答:“没有。”

    黎珀看了他一眼,突然弯起唇角,轻声笑了笑:“你好像有点怕我。”

    怕?!

    一听到这个字,阿强条件反射地瞪起了眼。他脸色渐渐阴沉下去,面色不善地盯着黎珀。开什么玩笑,他居然会怕一个omega?别说这omega手里没什么家伙了,就是有,也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思及此处,阿强阴测测地笑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早被拿去当饲料了。”

    “饲料”指的是什么,阿强不言而喻。黎珀也并不反驳,他只盯着阿强,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既然你不怕我,那我问个问题,你怎么要思考那么久?而且……我看你好像也不是污沙会的成员吧。”

    当初在废弃工厂,匡风特意摘下阿强的面罩,看了一眼他的耳后,确认他没有纹身。虽然黎珀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污沙会有没有再给他文上,但没关系,赌一把试试嘛。

    光听前半句,阿强还能咂摸出不对劲来。可要是加上后半句,就触到了他的雷区了。自从越狱以来,他就为污沙会卖命,连一起出来的弟兄都死了无数个。他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却只达到了进入污沙会实验基地的门槛,无论他多么拼命,巴尔克都从未提过要将他提拔为正式的污沙会成员。

    这和他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即便阿强再有怨言,也不会傻到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他寒着脸,头一次没辩驳什么,只恶狠狠道:“你懂什么?!”

    黎珀一看就知道有戏,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你不该待在这里。”

    接下来,两人没再多言,各自沉默地走了回去。

    阿强继续看门,黎珀则躺回了那张冰凉的床板上。他以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侧卧着,大脑放空,脑海里不自觉播放起他在S区生活过的场景。

    江誉应该已经知道了吧,S区肯定会压下这个消息,那些alpha应该会以为他被撵回去了,又或者在出任务的时候一不小心死了。他没带通讯器出来,也没给匡风他们留言,现在想想,好歹朋友一场,至少该说一声的。

    ……所以,江誉会觉得恶心吗?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把他恶心到了,他也许就不愿意来了,挺好的。

    他还没弄懂实验基地的布局,甚至连位置都没摸清楚,到时候S区的人来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想到那摞纸上铺着的密密麻麻的黑字,那些周密的计划就跟一根根尖锐的刺一样,扎得他喘不过气。

    别来了,他想。

    *

    次日一早,巴尔克就来了。

    说实话,当你一睁眼,看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时,那种感觉还蛮膈应的,就跟黎珀现在一样。

    他停顿一秒,旋即闭上眼,又缓了三秒钟。

    他想,他好像又做噩梦了。

    直到确认这不是梦境,他才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缓慢地坐起身,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巴尔克先生,擅自闯入别人房间这种行为很不礼貌。”

    巴尔克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盯着黎珀,闻言,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孩子,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已足够亲密。”

    黎珀扯了扯唇角,没什么表情道:“哦,是吗?”

    他翻身下床,盯着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巴尔克,淡淡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巴尔克和蔼地笑了笑:“孩子,该工作了。”

    ……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雪白的病房。

    瞳孔里倒映着的是一片纯白色,唯一有颜色的,是黎珀手臂上那一根极为粗长的抽血针。

    细长的软管缓缓抽出鲜红色的液体,那些源源不断的血液像没有节制一样,一股一股朝血袋涌去。

    200ml的血袋已经灌满了整整两袋,而正在进行的,是第三袋血。黎珀早上没吃巴尔克给他准备的早餐,只塞了两片没什么味道的压缩饼干。虽然军用压缩饼干热量很高,但比起黎珀消耗的鲜血,这压根不算什么。

    黎珀本来正常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盯着那袋深红色的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早就知道,这是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必须要经历的步骤,这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第三袋血渐渐盈满,此刻终于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年纪不小,应该在这里工作很久了,等第三袋血彻底抽满后,他小心翼翼地为黎珀取下抽血针,然后贴上止血胶布。

    那三袋血被他拿在手里,就像捧着什么珍宝,黎珀眼睁睁地看着,白大褂那本来平静的眼底,逐渐散发出一抹炽热的、迷乱的光。黎珀毫不怀疑,再让他看下去,这人会不顾场合,一口亲上去。

    于是他轻咳一声,打断道:“我可以走了吗?”

    白大褂终于回神,那抹目光缓缓落在黎珀身上,眼底的炽热居然不减反增,只是那态度依旧是客气又冰冷的:“稍等。”

    他转身走出病房,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瓶药回来了:“血补丸,记得按时吃。”

    黎珀盯着那瓶药看了几秒,最终接下了。他拿着药瓶,刚要走出房间,却在和白大褂擦肩而过时,听见对方轻声耳语:

    “欢迎回来。”

    黎珀:“……?”

    这人还怪客气嘞。

    被抽了600ml血,到底是对身体有些影响的。尤其是黎珀在来之前注射过发情期延期特效药,那药本身就对身体伤害很大,多重刺激下,黎珀走路都晃悠悠的。

    他抽血的地点不在研究中心,而在研究中心旁边的一栋较矮的建筑内,阿强正在一层等他。

    黎珀头重脚轻地走下去,才刚站稳,就听阿强道:“先生让你去研究中心一楼找他。”

    黎珀有些困,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累了,要回去睡觉。”

    阿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眨一下眼,只顶着那张刀疤脸,以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重复道:“跟我走。”

    黎珀:“……”走就走。

    *

    研究中心一楼。

    上次那股浓浓的排泄物混合的味道给黎珀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这次他长了教训,特意问阿强咬了一瓶气味阻隔剂。

    巴尔克正站在一楼的角落,他坐在宽大的轮椅上,身边那根拐杖已经撤了。察觉黎珀来了,他招招手,让黎珀过去。阿强没再跟,而是识趣地站在了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黎珀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待他站定,视线范围内不可避免地撞入了数具白花花的躯体。近距离观察,那些身体上面都缠满了污染物,或黄或白的皮肤上沾满了深褐色的黏液,有些部位皮肉已经紫了,表皮下还时不时冒出几个凸起。

    黎珀一看这场景,就有些犯恶心。他移开视线,盯着巴尔克:“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巴尔克笑而不答,只冲着圈内抬了抬下巴:“仔细看。”

    黎珀不觉得巴尔克会做浪费时间的事,于是他勉为其难地扭过头,盯着这团已经看不出人样的躯体。

    污染物无孔不入,任何地方都可以寄生,譬如眼球、腹腔、甚至……下.体。黎珀本来还在漫不经心地看着,可当他看到那辣眼睛的一幕时,眉心还是狠狠地皱了下。

    他刚要移开视线,却无意间瞥过了那人的脸。

    黎珀的视线微妙地停顿了一秒。

    无他,只是这人有些眼熟罢了。

    不是金斯利那种眼熟,而是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种眼熟。黎珀目光微凝,仔细地回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花柳会馆。

    他还记得他有一次任务,提前和队友分开,分开之后就去了斯尔曼工厂,等他中枪回到S区时,江誉还特意为了这件事来找过他。

    江誉当时说,那两人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花柳会馆,时间是凌晨三点。

    S区的作战员再怎么拉胯,也到底比普通人强不少,寻常作战员很难在与人的搏斗中落下风,除非对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下手——也就是嫖的中途。

    思及此处,黎珀皱了皱眉:“他是S区的人。”

    巴尔克赞同地鼓了鼓掌,他注视着眼前这靡乱的一幕,浑浊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孩子,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对他下手。”

    话音落下,黎珀瞬间意识到什么——难道这也跟他有关?

    之前和金沐、兰登一起出任务,他们在黑市发现了污沙会的人,然后一路追踪,亲眼看见那人走进了花柳会馆。随后他们将此事上报给S区,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现在想想,黎珀的下一个任务,他的队友就遇到了这种意外,虽然这也和他们主动去嫖有关,但要是跟黎珀本人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可……这真的只是污沙会对S区的挑衅吗?

    不知为何,黎珀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污沙会的这种做法,也在把他自己往火坑里推。

    于是他没顺着巴尔克的意回答,只问:“污沙会在利用花柳会馆干什么?”

    巴尔克没料到黎珀会突然这么问,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而是沉吟着思索了几秒。几秒后,他无所谓地答道:“总得进点新鲜饲料。”

    他的目光短暂地在那些被圈养起来的人身上停留几秒,旋即毫不在意地离开。他看那些人的眼神,和看寻常的鸡鸭鱼肉没什么不同,仿佛他们并不是同类,而是不值一钱的猪狗。

    “新鲜饲料”这四个字,让黎珀的心脏不舒服地跳了跳。他沉默地把目光移向那些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花柳会馆,是在污沙会掌控下的屠宰场。

    花柳会馆位于垃耳角,是人类基地下城区最脏最差的街道,又位于基地边缘,没有人类基地高层愿意插手来管,更别提治理了,所以这里也成了臭名昭著的灰色地带,最典型的存在就是花柳会馆。

    能去花柳会馆嫖的,大多都是没有固定配偶的青壮年,他们的身体较寻常人更强壮、更有活力,而且没什么家属,即便突然失踪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垃耳角物资贫瘠,有些人一天都赚不到几个星币,绝大部分人有着生存、家庭双重压力,是不敢拿这么点钱去嫖的,只有那些得过且过,对未来不抱什么期望、游手好闲的青壮年,才会拿着微薄的薪水,去花柳会馆放纵一夜。

    而这,就是污沙会需要的对象,就是他们为这些污染物精心准备的“饲料”。

    很少有人在意这些人的生死,毕竟在垃耳角,死亡是很寻常的事。就算偶有误差,带走了有家庭的人,污沙会也能用些手段压下来——反正就这几个蝼蚁,不会闹大的。

    想通这点的黎珀不寒而栗,他想,还好他从没去过花柳会馆,否则不但得不到真相,还会打草惊色,引来污沙会更得寸进尺的挑衅。

    巴尔克像是知道黎珀在想什么,他笑着叹了口气,以一种悲悯的语气开口:“没必要同情他们的生死,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些人只是你的踏脚石,对踏脚石付出感情,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

    闻言,黎珀冷冷一笑,不予置评。他盯着那些痛苦到面容扭曲的人,随口问道:“另一个呢?”

    巴尔克知道他指的是两个队友中的另一个,他思考了一瞬,答道:“死了吧,很少有人能坚持超过半个月,也就是S区的人身体素质好,能在被寄生的条件下存活一段时间。而你眼前看见的这个,已经是这些‘饲料’里的佼佼者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黎珀耳边响起,那道声音清醒又平淡,只有说到“佼佼者”这三个字时,才有一抹微不足道的赞赏意味——而这抹鳄鱼眼泪般的赞赏,还不是对那些人的赞赏,只是对自己饲养的宠物终于能吃饱的欣慰罢了。

    在巴尔克眼里,人并不是人,只是他饲养宠物的工具罢了。而黎珀,也只是他利用的工具之一,他能耐心地坐在这里为他解答,完全是因为他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黎珀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他闭了闭眼,转而面对巴尔克,淡淡开口:“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巴尔克却跟没听见一样,没有丝毫动作。他久久地看着眼前的人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动轮椅,面朝黎珀的方向,开口询问:“孩子,你想知道S区的近况吗?”

    *

    S区。

    匡风心急如焚。

    他刚从人类基地下城区回来,身上还满身是伤。为了节约时间,他一边在白楼医护人员的指导下处理伤口,一边给黎珀发消息:

    【你最近很忙吗?该不会出S区执行任务了吧?下城区任务很危险,你这趟回来,下次就不要去了。】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约着见一面?有些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可是意外的是,这些消息都石沉大海,直到匡风的身体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也没得到回音。

    匡风觉得很不对劲,所以他把伤口养好后,就频繁出入各大训练场、食堂,甚至还在omega宿舍蹲守了好久,企图得到关于黎珀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可谁成想,黎珀没蹲来,反倒蹲到了金沐。

    上次金沐主动找茬的事,匡风还一直记得。所以这次两人狭路相逢,匡风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金沐一眼,就准备绕道离开。

    可道绕了半路,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最终妥协地拉住了金沐:“你最近见过黎珀吗?”

    金沐似乎没想到匡风会这么问,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怔了下,才道:“没有,怎么了?”

    匡风苦恼地叹了口气:“联系不上了,之前不伦是什么情况,黎珀都会回我消息,可是现在,他突然不见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最近食堂和宿舍都没看见他,我担心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金沐对匡风也没什么好印象,可是架不住这是黎珀的事,虽然两人说开了,但是金沐还是无法对黎珀置之不理。思索许久,他道:“我知道有一个或许能联系上黎珀的人。”

    当金沐说完他的设想之后。匡风的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说谁?你没开我玩笑吧?”

    金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这俩人很久之前就搞上了,你才知道?”

    匡风脸憋的通红:“我……”

    金沐见他这幅模样,内心忽然畅快了不少,他看着匡风,竟不由自主地觉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味道:“没事,你这种感觉我懂,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作战官大人?”

    匡风自动无视了后半句话,他梗着脖子,盯着前半句话反驳:“你说什么呢?!我对黎珀才没那种心思,我们是纯友谊。”

    停顿一秒,他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来:“只有朋友走的最长远,这句话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每次看你纠缠黎珀,我都看不下去了,你那样只会把黎珀越推越远,谁……”

    “住嘴,”金沐脸色一黑,“你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再跟你打一架?”

    匡风瞬间怂了:“别别别……那咱们一起找?”

    “……行。”

    *

    黑塔。

    匡风还是第一次进黑塔,非常紧张,手心都出汗了。金沐嘲笑他没出息,匡风白了他一眼,没戳穿他拳头攥得那么紧,连手背上的筋络都出来了。

    见作战官需要预约,这是所有作战员都知道的事,而作战官除了要事之外一般不见作战员,也是所有作战员都知道的事。于是,当他们看见通讯器上【通过】这两个字时,纷纷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先进。”金沐推了推匡风。

    “不,你比我精神力级别高,你先进。”匡风后退一步,把面前的一大片空地让给了金沐。

    金沐:“……”

    除面对黎珀外,金沐从来不是个啰里八嗦的人,于是他心一横,直接推开了房门。

    他和匡风一左一右,像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站在江誉的办公桌前,脸上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在他们甚至想对江誉行个礼时,江誉冷淡地打断道:“有事说事。”

    匡风:“……”

    金沐:“……那个,作战官大人,您知道黎珀的下落吗?”

    金沐说出这句话时,也是蓄了十成十的勇气。要知道,为了这些小事耽误作战官大人的时间,乃是大忌,尤其是现在处于特殊时期,S区每个人都忙上忙下,压根顾不上一个没影了的omega。要不是黎珀跟他说,他和作战官大人是那种关系,他是打死都不会问出口的。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江誉开口,忽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空气。

    直接凝固了。

    一旁,匡风拼命跟他使眼色,金沐余光接收到之后,内心暗道不妙。就在他做足了准备,终于抬起头时,后知后觉地发现,作战官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虽然金沐、匡风跟江誉接触极少,但他们都有所耳闻,作战官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们乍一看到对方脸上出现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内心都是十分紧张且惊愕的。

    就在金沐惴惴不安,甚至想主动下去领罚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只是那声音格外冷淡,没有丝毫温度:“问这个做什么?”

    居然是个反问句。

    刚才是金沐硬着头皮回答,这次该轮到匡风了。于是匡风上前零点一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这样,因为黎珀总是不回我的消息,我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

    他还没说完,余光就看见金沐的脸都黑了。

    匡风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等等,他是不是……

    那一刻,匡风想打开黑塔的顶窗,跨腿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江誉的脸,只死死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在他快把作战靴盯出个洞时,终于听见江誉开口了:“他没事。”

    话音一落,匡风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虽然他很想问江誉黎珀到底去干什么了,但那三个字就跟定心丸一样,让他没有丝毫质疑的想法。

    金沐悬着的心也松懈下来。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江誉的左耳上。见那里的耳钉还在,他瞬间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力感。他就像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瞬间从充满气的状态变成了扁扁一片,蔫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匡风和金沐也该走了。临走前,江誉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以后这种事别再来问我。”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

    匡风和金沐走后,房间内又归于冷清。

    办公桌上的文件有些凌乱,不复以往的整齐,这也说明,它的主人内心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平静。

    一旁的垃圾桶里,散落着数个被拆开的纸盒,难懂晦涩的专业名词排成一片,最深处还有一支带血的针剂。

    江誉坐在办公椅上,轻轻按了按蹙起的眉心。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计划案,眼底表情难辨。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打开感应门,朝里走去。

    单人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单肩背包,是黎珀常用的两个背包之一,另一个被他带走了。背包内,有黎珀留下的、所剩无几的几件东西。

    通讯器、几件衣服、没喝完的营养液……甚至还有他注射完发情期延期特效药后,留下的纸壳包装。

    江誉视线停留在上面,想起了上次在白楼那场偶然的相遇。

    当时他还在生气,没想好要怎样面对黎珀,没想到那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至于黎珀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他并不全信。

    黎珀的通讯器被江誉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已经没了那人温暖的温度。他解锁打开,没什么表情地看完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即便他已经看过了很多遍。

    ——也自然没错过,匡风和金沐新发的那几条。

    不仅如此,还有几条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兰登,羊光,诺亚……

    江誉烦躁地蹙了蹙眉,他注视着黎珀留下的所剩无几的几样东西,忽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姿态,没泄漏一丝情绪。

    *

    “不想。”黎珀想也不想地回答。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不必试探我,你要是真想告诉我什么,绝对早就说了,不会以这种方式问我。”

    巴尔克被戳穿,脸上也没有丝毫尴尬的情绪,换句话说,他都到这个年纪了,也早就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了。终于,他推着轮椅,说道:“好孩子,回去休息吧。”

    黎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后依然跟着阿强。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阿强的存在,完全能把他当作一个隐形人处理了。就在他好好地走着路时,身后的阿强忽然几步走上来,开口:“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黎珀没回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问我你伺候我伺候的到不到位,要不要给我换人。”

    话音落下,阿强脸色果然变了。他太阳穴青筋跳起,脸色都隐隐发青了:“……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挺好的啊,不用换。”黎珀随口道。

    “……”阿强表情这才缓了缓,他放慢速度,又缀在了黎珀身后,“算你识相。”

    黎珀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没接话。他踢走了一颗路边的石子,忽然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阿强:“对了,先生为什么一直不提拔你?我觉得你能力还挺强的。”

    阿强闻言轻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介意我是星际监狱出来的吧。”

    黎珀声线有些惊讶:“星际监狱?”

    阿强“嗯”了一声:“监狱长是污沙会的人,他有时候会挑选一批囚犯出来,跟我们许诺以后跟着污沙会干,钱和权都有,于是我们就来了。”

    黎珀突然想到什么,微微一皱眉:“你们不是雇佣兵吗?”

    “瞎,也就你信,污沙会的包装罢了,”也许是因为黎珀在巴尔克面前说了他的好话,如今的阿强终于肯给黎珀一点好脸色,“污沙会的武装很少,资金来源都投入到了污染物身上,那些雇佣兵压根雇不起。但是星际监狱里的,都是些杀人犯,他们胆子够大,在豁出去的情况下不比雇佣兵差。”

    “原来如此,”黎珀附和道,“那你之前是因为什么进的监狱?”

    “我妻子被杀了,”提起妻子,阿强的脸上划过一抹罕见的悲痛情绪,“于是我就杀了那个贱人,把他大卸八块,抛尸到了护城河里。但是那贱人和上城区有点关系,我杀了他之后不久,就被星际监狱的人抓起来了。那些人狼狈为奸,不配为官!”

    “嘶……”黎珀忽然记起来,他好像也干过差不多的事。

    直到这时,他才同情地看了阿强一眼:“所以这就是你选择加入污沙会的理由?”

    “嗯,”阿强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污染物没有感情,不会做那些恶心人的事,甚至可以进化人类,让人类获得只有污染物才能得到的能力,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一定,”黎珀没有再附和,他平静地看着阿强,说道,“人类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他有感情。虽然这些感情可能会被滥用,但整体上,我们是能从中受益的。污染物没有感情,所以它会被污沙会利用,成为杀人的工具,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没有人能不被反噬。”

    阿强愣住了:“你……”

    黎珀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道:“但是有一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我已经到了这边,那我自然会支持污沙会的所作所为,争取到时候不被反噬。”

    阿强彻底被这一番无耻的言论惊呆了:“你真…………”

    “行了,我要休息了,你继续看门吧。”

    下一秒,随着“砰——”一声巨响,门在阿强眼前被关上了。

    阿强:“……”

    门内,黎珀并没有睡意。

    抽血过多让他浑身都有些乏力,他把手里的药瓶随意扔在桌子上,准备盖着被子小憩。

    可下一瞬,他却停住了一切动作。

    他盯着手里的被子,大脑却在回忆着刚刚扔药瓶的动作——

    不对,声音不对。

    那个白大褂告诉他,里面是“血补丸”,可如果是丸状药品,在扔药瓶时,内部一定会出现“哗啦啦”的声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听见了几个药丸的滚动声。

    里面绝对有其他东西。

    思及此处,黎珀不动声色地拉上了被子。他闭眼假寐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半小时后,伸个懒腰出了被窝。

    他在这儿住了几天,早就摸清了这里有监视器的地方,也极为迅速地找到了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死角。

    于是,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随手拿过药瓶,背对着监视器的位置拧开药瓶,拿出一片药,假吞了下去。

    凉水下肚,他垂下眸,看向掌心。

    那是一张标记了位置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