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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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午餐开始的铜锣声按照往常那般响起, 只不过这次敲响它的人从男管家变成了女管家。
而来到餐桌前的人也与昨天不太一样——昨天没怎么露过面的威瑞迪安公爵来到餐厅用餐,而他的叔父,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却缺席了。
利昂娜看了圈餐桌上的众人,还是率先向芬顿医生表达了自己的问候。
“听说您昨天下半夜还为洛克哈特阁下出诊了,她的情况还好吗?”金发青年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今早我听麦金太太说她很早就睡下了,是晚上出了什么意外吗?”
芬顿医生拿叉子的手顿了下,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洛克哈特阁下可能是因为天气湿冷,关节有些不适,在旁边照顾的女仆怕她这样的状态坚持练习走路会不太好,洛克哈特阁下却很坚持,只能让我过去劝一劝。”
“嗯……坚持锻炼确实是好事,但要是身体不适还勉强也很容易出意外。”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洛克哈特阁下有时候会格外固执,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依照她的要求去做……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累到了,她睡得比之前早一些。”
利昂娜点点头,转而又问起西米勒斯先生的病情。
芬顿医生:“这个我不太清楚。昨天晚上临睡前我原本想为他检查一下,但他当时已经休息了, 我就没有再去打扰……”
“叔父应该没有什么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一直在餐桌上保持沉默的威瑞迪安公爵突然插嘴道,“上次发病后的第二天他就能继续下地走动,想来这次也不会有事。”
闻言,利昂娜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坐在斜对面的年轻公爵正专注切着自己盘子里的肉派,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顺口一说。
汉拿公爵:“比起他,我倒是更关心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听说已经有桥被河水冲塌了,要是继续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其他事。”
“是啊,刚刚我还听说庄园的管家差点被河水冲走了。”坐在他对面的威瑞迪安公爵立刻跟着转换话题,“不过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而且就算是去勘察桥梁是否有坍塌的风险也不需要他亲自去吧?”
“比德尔先生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附近有名的石匠,他在来这边工作前经常给家里人打下手,确实是庄园里最懂这些的人。”更加了解骏鹰庄园内情的芬顿医生解释道,“不过我看外面已经起风了,说不定这场雨很快就能过去……”
缺少了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西米勒斯先生,今天午餐倒是在一片祥和中结束了。
众人用完餐后便彼此颔首示意,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马黎王国内的贵族们大多有睡午觉的习惯,即使今天庄园内并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已经习惯了这种作息的人们还是会按照往常那样在午后小憩一阵。
而在骏鹰庄园中,会进行午间休息的并不只有主人和客人。由于女侯爵的作息一直不稳定,且庄园上下的仆人们平时只需要服侍这一位雇主,所以午饭过后的一段时间也是佣人们日常休息的时间。
利昂娜没有跟着大部队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是跟着芬顿医生去女侯爵的寝室看了圈,确定对方还在休息后便没有继续打扰,两人一前一后往客房的方向走。
等到两人走到宅邸走廊的西侧时,小弗鲁门先生直接拧开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芬顿医生却在走廊里犹豫片刻,脚尖一转,再次敲响了自己对面的客房门。
随着“叩叩”两下敲门声,房门内很快就有了回应。几秒钟之后,男仆西姆斯那张年轻的面庞便出现在了门后。
“请问西米勒斯先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芬顿医生一边询问,眼睛却不自主地从门缝往里看,“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如果方便,是否能让我进去为他做个检查?”
男仆西姆斯顺着他的视线往内室瞥了眼,下一秒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医生的目光。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很不巧,西米勒斯先生现在已经睡着了。”男仆小声说道,“他、他不喜欢有人在他休息的时候打扰……真的很抱歉…… ”
芬顿医生:“……那好吧。还请你转告他,如果他感觉身体上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出来,有需要的话也请不要客气,我就住在对面,有问题随时都能找我。”
“好的,我会向他转达您的好意……”
***
最靠近楼梯口的客房内,谢尔比正在波文的指挥下收拾桌面上的书册,突然身后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顺着声音向门口看去。
此时,后一步回来的利昂娜正朝他们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缓慢拧动门把,在没有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让门打开一条缝。
走廊上,不管是芬顿医生还是西米勒斯先生的男仆西姆斯都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他们的对话也很顺畅地顺着门缝飘进小弗鲁门先生的耳朵。
直到两道关门声先后落下,利昂娜也终于直起身体,缓缓将自己房间的门关上。
“……你们怎么看?”
利昂娜对另外两位凑上来偷听的同伴说道:“你们觉得西米勒斯先生会去找芬顿医生检查身体吗?”
“应该……不会吧?”听完外面的对话,波文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您才回来没看到,其实西米勒斯先生刚刚才用完午餐,端走餐盘的听差也就刚走一两分钟……我是不太相信他能这么快就睡着了。”
这么说着他又很是无语地看了眼门的方向:“芬顿医生真是个非常负责的医生啊,这种不领情的病人还这么关心他,真是好脾气……”
“他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实践经验丰t富且人品高尚。听大公主殿下说他年轻时为了增进自己的经验会在王国和旧大□□处旅行,还经常给没有钱看病的穷人减免医药费……”利昂娜跟着舒出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玛格丽特殿下也不可能给他那么大的权限为洛克哈特阁下治疗。”
这样一位医术精湛又好脾气的医生亲自上门主动给病人做检查,正常人都不该拒绝才对……
“他不想见到芬顿医生。”
谢尔比一针见血地说道:“非常明显,他在躲着他。”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利昂娜朝着谢尔比的方向打了个响指,转而抱臂摸了摸下巴。
就是原因呢?既然自己有心脏病,有医生愿意为他做检查他怎么说都不该拒绝……
她的视线扫过室内的诸多摆设,最后停留在窗外。
不知何时原本又急又密的雨点变得温柔了不少,连天色都比之前亮堂了一些,疏密不均的云层正在快速向南移动。
芬顿医生说得没错,外面已经开始刮风了,这场暴雨说不定很快就能停……
***
虽然从中午外面的雨势就开始减弱,但那也是从暴雨转为中雨,依然不适合外出。
阴雨天很适合睡午觉,伴随着雨点击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利昂娜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才在一阵又一阵的雷声中缓缓醒来。
放下怀表,她保持着大脑放空的状态看向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居然难得感受到一丝平静。
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就好了……什么都不去想,不用去想过去和未来,就这样不需要思考任何事,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那该有多么的轻松……
熟悉的刺痛感打断了这份宁静,利昂娜忍不住蜷缩着抱起头。
现在还不行……她还没有完成与玛格丽特公主的约定,还不能继续这样……
暂时忘掉就好……就跟之前一样,暂时不去想、不去回忆,她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脑中的刺痛慢慢消退,利昂娜抹去因疼痛产生的生理泪水,翻身下床准备走出内室。
不过想到谢尔比好像还在外间补眠,自己要是就这么出去他和波文也不得不起来,脚下便转了一个方向,转而走到另一扇门前。
骏鹰庄园中二楼的客房基本是套房,大致分内室与外室,一般要从走廊进入内室必须先经过外室才行。
不过作为庄园的常客,利昂娜知道套房中的内室有一扇可以直接通向走廊的“隐藏门”。
之所以说是“隐藏门”并不是说它们与教堂中的密道一样,需要找到机关才能开启。恰恰相反,这些门在内室中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到。
只不过这些门在走廊那一面是没有门把的,也无法从外面开启,门的表面贴有与走廊一样的墙纸。从外面的走廊中看,眼神差一些的都看不住墙上还有一扇门。
但因为有些客人会觉得自己的卧室里有一扇直通走廊的门很没有安全感,这些门平时都是从室内锁死的,有的房间甚至会用柜子等家具将其挡住。
不过利昂娜并不在意这些,此时为了不打扰那两人休息,她打算悄悄到外面走一圈。
走廊里的一面墙悄悄“打开”了,一位金发的小绅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有人恰好路过这里,说不定会被她吓一跳,但很可惜,这条走廊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下午的骏鹰庄园出奇的安静,安静到利昂娜都感觉这里是被巫女下了永眠魔咒的城堡,完全没有一丝生机。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左边,又向右边看了眼,感觉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最后靠着感觉走到走廊的最东边,来到自己的老师,阿梅希斯女侯爵的寝室门前。
可到了门口她才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能做什么。女侯爵昨晚一夜没睡,照顾她的女仆们此时应该也很疲惫,这样进入打扰似乎不太好……
正犹豫时,一位红头发的女仆正拿着水壶从里面出来,迎面便与利昂娜碰上了。
“圣母在上……弗鲁门阁下?”女仆从惊吓中回过神,拍了拍胸脯,“您怎么站在这里?”
不等利昂娜回答,她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奈道:“洛克哈特阁下还在休息,没有精力见人……不过您放心,麦金太太已经吩咐过我们了,如果阁下休息好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嗯,那就麻烦你们了。”小弗鲁门先生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又探头看向跟在女仆身后出来的人,打招呼道:“芬顿医生……您又来看望女侯爵阁下了?”
“洛克哈特阁下不愿意起来吃中午饭,劳拉她们有点不放心就让我来看看。”
芬顿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手拎着医药箱,另一只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我觉得少吃一顿也没有关系,她看上去很疲惫,多睡一会也好。”
利昂娜点点头,转而看向女仆:“对了,听说比德尔先生今天不小心落水了,我都没来得及去看望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哦,当然……他应该在他的房间休息……”
女仆露出一丝迟疑,最后还是抿了抿唇,建议道:“他的房间在地下室,那里可不是绅士们该去的地方……”
仆人要待在仆人待着的地方,主人与客人也要待在他们自己的领域——这条隐形的条例已经在马黎王国持续了很多年,唯一与众不同的帕克丝庄园才是其中的异类……
也许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女仆临走前还表示男管家比德尔先生应该会在晚餐时出现,请客人不用太担忧,这才拎着水壶离开。芬顿医生也没有久留的意思,简单与小弗鲁门先生道别后便拎着医药箱回到自己的房间。
而彻底失去聊天对象的利昂娜无所事事地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回屋。
好在此时谢尔比和波文都已经醒了,后者正在帮助前者翻找整理笔记,合作地倒也融洽。
上次玛格丽特公主不光是给了利昂娜任务,更是要求波文把他那本还没写到三分之一的书赶紧多整理出几章。还说如果写得不错,说不定之后王室为暗地给他一些“帮助”,之后他便不需要为找不到尸体这种事而烦恼了。
看到利昂娜居然从外门进来时两人短暂惊讶了一下,之后便意识到她应该是从内室的那扇门出去了,便也没有太在意。
最后实在没有事做的利昂娜也只能加入整理笔记的队伍里,在享用下午茶和分辨波文那糟糕的手写体中度过了一个下午。
时间转眼来到傍晚,一楼的铜锣准时在晚上七点被敲响,借住在庄园中的宾客们再次齐聚一堂。
这次敲响铜锣的重新变为男管家比德尔先生。他看上去就跟女管家说的一样,完全看不出有生病的迹象,每当有人向自己表达关切时也会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
然而,这次人依然没有来齐,餐桌边再次出现了空位。
“……西米勒斯先生还是需要卧床休息吗?”
利昂娜看着对面的空位,转头看向男管家:“如果他现在身体依然不舒服,那确实应该让医生为他检查一下。”
经过她的提醒,男管家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妥。
他叫来旁边的一位听差,让他先上楼问问情况,毕竟要不要看医生还是需要患者自己决定。
没过多久听差就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个“西米勒斯先生还在休息”的消息。
利昂娜询问听差:“你见到西米勒斯先生本人了吗?”
“不,是他的男仆跟我说的。”听差老实转述道,“他说大概半个小时后西米勒斯先生会醒,到时候再来送晚餐。”
这下别说利昂娜怀疑,就算是一贯不待见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的汉拿公爵也皱起眉头。
“他居然从一点睡到现在?”芬顿医生诧异道,“我下午的时候就想给他做检查,也是那个男仆说他已经睡下了,不方便检查……”
男管家越听越觉得古怪,可他作为庄园的仆人,即使客人表现得有些古怪他也没有权力去做些什么。
最后还是汉拿公爵站起身,打算亲自去看看这位到底怎么回事。
门被敲响后,众人看到的依然是之前跟在西米勒斯先生身边的那位男仆。
男仆看到这么多人都聚在门口,简直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这种反应更加加大了大家心中的怀疑。
“我有件事需要跟西米勒斯先生当面谈谈。”与温和的医生不同,汉拿公t爵直接对男仆说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他不方便下床,我可以进去说。”
“不、那个……公爵大人,西米勒斯先生现在不太方便……”
“我说了,他不方便我可以进去跟他说!”
见男仆还想要阻拦,老公爵最后一点耐心也彻底耗尽,直接把人推到一边。
他的步子很大,速度又快,赶在男仆站稳前已经来到房间内室的门口,一把扭开把手——
利昂娜看到老公爵的身形似乎是顿住了,心中突然警铃大作,立刻跟着冲上前。
床铺上是空的,上面根本没有人,而这间房间内显然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居然就这样在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
第372章
372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失踪了,这着实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
不过令人更不可思议的是,其中最惊讶的竟然是西米勒斯的男仆。
自从在看到雇主的房间里并没有人时, 男仆西姆斯便愣住了。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足足在原地呆立了近十秒,等回过神后立刻就要冲进内屋——如果这不是他的真实反应,利昂娜相信他绝对能在剧院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不过众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真的闯进内屋。他刚有了动作,男管家便率先将人拦了下来,并询问起西米勒斯先生的去向。
“我、我不知道……午餐后他说他要休息一段时间,还说他没有出来前谁都不能进去打扰他……”男仆西姆斯慌张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
男管家:“可你不是才说西米勒斯先生大概半个小时后就会醒, 还让人到时候再把晚餐送过来?”
“那、那是因为我也饿了啊……”
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男仆西姆斯简直欲哭无泪:“西米勒斯先生让我看着门不让人进来,也不允许我离开房间……我今天早上和中午都只吃了一点他吃剩的食物,所以……所以……”
这种说辞倒是说得通。一般来说,不管是客人带来的仆人还是庄园主的仆人,他们都会在楼下属于佣人们的佣人大厅用餐。并且为了能在雇主用餐时在旁服侍,仆人们的用餐时间也与主人和客人的用餐时间不一样。
其他两位公爵大人带来的贴身男仆都是这样,他们一般在下午五六点就在楼下的仆人餐厅用完一顿简餐。只有谢尔比因为有利昂娜的要求必须时刻守在房间内, 成为与男仆西姆斯不相上下的“异类”。
“可他要从内室出来肯定是要经过外室的啊?难道他还能从窗口翻出去?”威瑞迪安公爵看了眼窗外,又摇摇头,“外面还下着雨,还是在二楼,他翻出去做什么?”
“窗上的锁是从内锁死的,他应该不是翻窗出去的。”
利昂娜粗略检查了一遍内室的情况, 最后走到衣柜边对站在外面的人招了下手:“这里的门没有锁, 应该是从这里出去的。”
众人聚拢过去,角度变化后,他们立刻发现了衣柜后露出的半扇门。
“至少我们能知道,西米勒斯先生的身体确实恢复得不错。”利昂娜用脚尖轻踢了下衣柜下方出现褶皱的地毯,咋舌道,“这么沉的柜子都能一个人搬动,实在很令人钦佩。”
不管怎么说,西米勒斯先生如何在房间内“凭空消失”的原因算是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找人。
首先被叫来询问的是长期负责守在一楼正门门厅的一名厅堂小工,他能确定今天从早到晚都没有看到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出现在一楼。
除了正门,骏鹰庄园还有一道后门和侧门,不过这两个出入口都设在庄园仆人们活动的区域。凭借西米勒斯先生的体型和平时展现出来的身手,几乎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侧门或后门离开。
此时外面还下着大雨,庄园内的马匹和马车都好好在馬廄中没有人动过,而他的钱包和随身行李也没有少,甚至连外衣和帽子都挂在外间的衣架上——综合以上情况,“西米勒斯先生是因为某件事突然选择离开庄园”的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如果他没有离开庄园,那剩下的就只需要在宅邸内搜索了。
这一点倒是不需要不熟悉庄园的客人们动手,在将客人们送回餐厅用餐后,男管家将庄园内的大半仆人们都动员起来,要求大家把宅邸能藏人的地方全部仔细搜查一遍。
再次回到餐厅中,众人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每个人似乎都在思考,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场面一度寂静到连刀叉相碰的声音都被放大了。
“……所以,他为什么偷偷溜出房间,还不让别人知道?”
用完晚餐后,威瑞迪安公爵率先打破寂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说道:“我实在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是想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汉拿公爵将餐巾放回桌面,看向坐在身边的年轻人, “弗鲁门阁下,你对此有什么猜测吗?”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利昂娜颇为无奈地耸了下肩:“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中午到晚餐的这段时间他没有来过我的房间,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或者我的朋友。我们从昨晚开始就再也没见过他,实在不太清楚这段时间里他又做了些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汉拿公爵一直用一种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对这份回答给予什么反馈。
眼看着空气变得凝滞起来,芬顿医生赶紧出声打起圆场:“既然已经确定西米勒斯先生没有离开庄园,那不管他因为什么理由藏起来,等找到就能知道了。”
“是啊,反正房子就这么大,估计很快就会找到了。”作为“失踪者”的侄子,威瑞迪安公爵似乎并没有太担心,只顺着医生的话附和道,“也许只是他感觉有些无聊,独自去了娱乐室而已。”
他的话得到了在座大多数人的认同,不过内心是否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经意地,利昂娜突然想起自己昨天为西米勒斯“占卜”时,对方抽出的那张原本不该出现在牌堆中的黑白小丑牌。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伴随着一种诡异的直觉,她感觉这件事似乎并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
果然,直到所有人都用完晚餐,又在座位上互相寒暄了十多分钟,去负责找人的男管家依然没有出现。
作为阿梅希斯女侯爵目前的主要住宅,骏鹰庄园的占地面积确实不小,但那也是要算上它的室外面积。如果仅仅是搜索室内各个房间,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应该足够庄园内的仆人把每个房间都搜索一遍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餐厅内的人们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就连原本满不在意的威瑞迪安公爵脸上都出现了凝重的表情。
这种凝滞的气氛一直维持到男管家再次出现在餐厅内,众人的好奇心终于被抬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你们还没有找到人……吗?”
威瑞迪安公爵率先起身发问,可在看清男管家那有些发白的脸色时,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弱,直到连尾音都有些飘忽。
此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利昂娜也跟着快步走到男管家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诸位……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
男管家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们找到西米勒斯先生了……但很遗憾,我们只找到了他的尸体……”
***
不知何时,室外的大雨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可此时却再也没有人会关注雨势的变化了。
在男管家的带领下,众人匆匆上到二楼东侧,来到发现尸体的现场。
“这是洛克哈特阁下的母亲,凯瑟琳公主殿下曾经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门也是锁着的,所以我们一开始没有找过这里……”
男管家伸手拦住最先想要进去确认情况的小弗鲁门先生,低声建议道:“我们已经给附近的治安所发了电报,在治安官到来之前诸位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由于女侯爵情况特殊,是王室目前年纪最大的长辈又没有设立继承人,为了她的健康和安全着想,玛格丽特公主早在几年前就自行出资在骏鹰庄园地下铺设了一条电缆,以便女侯爵遇到什么意外时庄园内的人能及时用t电报向外求助。
不过因为女侯爵这里的情况一直比较稳定,这个小电报站的主要用途大概只有每周例行向艾安萨王宫发送一封“一切都好”的短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成为汇报凶案的传讯工具。
看着那具蜷缩在衣柜中的尸体,利昂娜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惊讶,甚至脑中突然冒出一个颇为冒犯死者的想法。
如果希尔科罗男爵也能在家里拉一条电缆,在发现多弗爵士有异样后能直接用电报向外传递消息,说不定他本人也不会死了……
赶紧把这个古怪的想法从脑海里甩掉,她又正眼看向挡在众人面前的男管家比德尔先生。
“你们能确认他真的死了吗?”利昂娜沉声问道,“至少要让专业的医生去看看吧?要是他现在还没死,却因为耽误了抢救的时机而去世不是更糟糕?”
这个提议让男管家产生了动摇,犹豫半晌后还是让芬顿医生进入房间内。
“…………”
“治安所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派人来?”粗略检查过西米勒斯先生的身体后,芬顿医生转向时刻盯着自己动作的男管家,“如果他们明天早上才会来,我建议先把他转移出来,否则等他的尸体以这种姿势完全僵硬定形后,要做尸检就要再等一两天了。”
第373章
373
此话一出, 现场的人都明白人是彻底没救了。
终于意识到柜子里的人确实变成了一具尸体,从上楼后就一直精神恍惚的威瑞迪安公爵突然跑开几步,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其他人虽然没有他表现得这么激烈,但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算好看。
利昂娜和波文自不用说,汉拿公爵的脸色已经阴沉到可以滴水,正在查验尸体的芬顿医生也是一脸严肃。
“西边那座桥被河水冲塌了,如果是艾拉格治安所那边来人要绕很远的道,而且夜间过河也不太安全,所以他们决定让柏兰的地方治安所先派人来看看情况。”男管家比德尔先生向众人解释道, “女侯爵病重后就无法承担治安官的工作了,所以艾拉格这边的治安从几年前开始就由隔壁的柏兰治安所暂时托管。”
柏兰位于骏鹰庄园的东部,从那边过来只需要穿过一片平原就可以,不迷路的情况下横穿过来确实要比从本郡的治安所来得快。只是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那就是柏兰地区其实已经属于隔壁沙罗郡的行政范围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国的治安所系统从建立起就相对独立,并不是完全从属于各个郡的郡政府。尤其是后来为了提升地方治安所的办事效率,创始人鲁斯特公爵更是对地方治安所的运作进行了优化和整合。
如今虽然理论上各地的地方治安所在一些事情上需要听从郡政府的调配,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独立运作的。因此,出现这种一个城镇中的治安官缺席, 有相邻地区的治安官来协助并不算稀奇。
男管家表示柏兰那边的治安所已经给出回应, 会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一位执勤中级别最高的治安官,预计一到两个小时就能到达。
得到这个答案后芬顿医生便没有再坚持要移动尸体,只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跟着男管家退回到房间之外。
目前的情况实在很微妙,芬顿医生只检查了尸体的大概情况,暂时没有发现什么会致命的外伤伤口,初步判断死因是突发心脏病。
不过鉴于尸体现在还缩在柜子里,他也无法确定那些自己看不到的部分上会不会有其他伤痕……
而更让人在意的是,为什么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会出现在这间上锁的房间中,又为什么会藏于一个衣柜里?
他是自己主动进去的,还是别人强迫其钻进去的,抑或是死后被人塞进去的……一切的一切现在都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不远处的房间突然传出一阵声响。
很快,一位负责看护女侯爵的女仆打开房门走出来,在走廊中左右看了一圈后便匆匆向众人这边走来。
“洛克哈特阁下醒了,不过她看上去似乎很快又要睡过去,我们哄了半天才答应现在就做检查。”她对芬顿医生说道,“您之前说过,如果阁下醒了就要及时通知您……”
“哦哦,对……你们快去通知厨房准备好食物,检查完就能吃饭了。”
芬顿医生如梦初醒般拍了下额头,朝众人微微颔首示意后便小声拜托女仆去自己的房间取来医药箱,本人却已经走进女侯爵的房间。
汉拿公爵看了看还扶着墙缓神的威瑞迪安公爵,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小弗鲁门先生居然紧跟上芬顿医生的脚步往女侯爵的房间走,不禁也抬步跟了上去。
当他与小弗鲁门先生一前一后走进女侯爵的寝室后,第一眼便看到那位正靠坐在床边的老人。
阿梅希斯女侯爵今天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嘴角和眼角都耷拉下来,头一点一点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睡过去。
利昂娜看着芬顿医生像往常那样温声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又请她做出一些指定动作,却发现女侯爵似乎对外界的反应要比之前两天都迟钝,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
好在此时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对此产生担忧的人,汉拿公爵看到女侯爵的状态后也有些紧张。等芬顿医生检查做完就把人拉到一旁,小声询问女侯爵的情况。
“我看她昨天的状态好了不少,还能跟人说话了,怎么今天又回去了?”老公爵小声问道。
“您不常来可能不太清楚,洛克哈特阁下的情况一直是反复的,现在这样才是多数时间的情况。”芬顿医生同样压低声音解释道,“稍候您可以尝试继续跟她说说话,这对她也有好处……”
两人在一旁说悄悄话的时候,利昂娜已经顶替了芬顿医生的位置坐到了女侯爵床边。
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坐在床上的老人也没有太大反应。
因衰老而松弛的眼皮几乎要把眼睛全部遮住,从利昂娜的角度看,甚至会觉得她已经睡着了。
“……阁下,洛克哈特阁下?”
她轻声呼唤道:“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老人的眼皮连动都没动一下,利昂娜却没有放弃,只放轻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
终于,就在芬顿医生忍不住想要劝说她停下时,坐在床上的老人突然有了动作。
“你来啦……”老人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青年,笑着说道,“我真是好久没看到你了,怎么还把胡子剃了?”
她熟稔的语气和与现实割裂的话语让现场的几人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大家都明白过来,这是女侯爵又认错人了。
不过认错人总比没有反应要好,利昂娜只是短暂愣了下便露出笑容,还非常配合地顺着她的话摸了摸下巴,仿佛自己真的蓄过须。
“想要改变一下形象,我觉得这样会显得我年轻一些。”
女侯爵闻言直接指着她笑起来:“你这样可不行啊,拉塞尔。你不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更成熟才蓄的须吗?怎么现在又后悔了?”
没有属于年长者对晚辈流露出的慈爱与包容,反而更像是对待同辈或是朋友的语气。
利昂娜从没见过自己的老师展现出这一面……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可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鼻子还是条件反射似的酸起来……真是非常古怪的体验……
“可我的孩子们都不喜欢,只要我带着胡子回家他们就会哭……”利昂娜快速眨动着眼睛,直到眼中的水雾消失,脸上的笑一直没有落下,“也许他们是看习惯了我没有胡子的样子,有胡子的是另一个人。”
听到她的话,女侯爵原本还算清明的眼中顿时带上了一丝迷茫。
“孩子……你有孩子了?”
“是啊,有两个。莉莉娅和利昂哈特,您忘记了吗?”
“哦,哦……是这样……那帕克丝呢?她还好吗?”
“…………”
“她很好,您不用担心……”
“这样啊……”
老人眼中的焦距再次涣散起来,吐t字也开始不太清晰:“这样啊……这样很好,都很好……”
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女仆默默上前,用手帕擦去老人流出嘴角的口水,轻声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吃点东西。
可惜女侯爵已经再次回到之前那种精神涣散的状态,直到女仆询问了好几遍才微微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汉拿公爵围观了整个过程,此时也想要重复一下小弗鲁门先生刚刚的“唤醒方法”,只可惜还没等女侯爵重新表现出想要说话的意愿,骏鹰庄园的大门已经被另一批访客敲响。
事实证明,柏兰治安所的效率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快。
现在距离发出消息的时间还没过一个小时,柏兰治安所那边派来查看情况的治安官就已经到了。
听到动静,利昂娜等人也不得不从女侯爵的房间退出来,正好撞见那位隔壁郡来的治安官正在向男管家出示自己的徽章。
他们出来的动静同样引起走廊内众人的警觉。只见那位治安官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两人一起愣住了。
“……布朗探长?”
利昂娜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几眼,最后视线停留在他手里那枚还没能收回怀里的徽章,笑道:“看来现在是布朗督察了。”
***
布朗督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有生之年与这位小弗鲁门先生再次见面。
而这次见面时,对方已经不需要因为自己父亲的头衔才会被旁人尊称为“阁下”,而是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伯爵阁下”。
不过在惊奇之余,他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庄园,命案,因为天气原因被困在一起的宾客们——如此相似的配置居然在一年后重新上演,且其中一位还是上一次的亲历者之一,这实在很难不让人不往奇怪的方向联想……
布朗督察的思绪在半空中飞了一段时间,很快就被他自己拽了回来。
尽管上次小弗鲁门先生协助自己抓住了真正的罪犯,但这次在没有排除嫌疑之前他依然是嫌疑人之一,布朗督察并不想因为之前的人情给予这位什么特殊的照顾。
于是,在小弗鲁门先生笑着朝自己打招呼时,布朗督察只板着脸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过头,继续与男管家比德尔先生了解事发的基本情况。
在听说佣人们发现尸体后已经尽量保留了案发现场,除了一位医生外并没有再让其他人进入过房间后,布朗督察严肃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不少。
会接到这么棘手的案子也是因为今天恰好是他值夜班的日子,收到消息后立刻带着另外同样值夜班的两位警员冒雨骑马跑了过来,所以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但治安所里会有值夜的治安官,却不会有值夜的验尸官。准确来说,目前马黎境内的验尸官全都是本地医生们的兼职,不可能有人会因为要配合治安所查案而在大半夜爬起来跟人去外地验尸。
权衡了下目前的情况,布朗督察只能先按照流程检查一遍屋内的情况,着重观察了下尸体所在的衣柜,最后才与自己的属下一起把尸体从衣柜里拖了出来,让现场唯一一个拥有行医执照的芬顿医生来给尸体做一个初步的尸检。
在治安官的注视下,芬顿医生动作熟练地将尸体的衣服全部扒掉,这才一边观察一边说起尸体身上留下的痕迹。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利器造成的伤口,也没有针孔。手腕上有勒痕,嘴角处有擦伤,膝盖上有淤青,都是生前伤,却都不能算是致命伤。”芬顿医生将尸体的手臂放回原位,最终得出结论,“我想他也许是在死前经历了什么,也许被人绑住了手脚不能动弹,是被迫待在柜子里的。但考虑到他的病史,死因最大可能还是心脏病发作。”
这么说着,他还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人灌了毒药之类的东西。但那需要进行更详细的尸检,我这次过来也没带验尸用的工具,实在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布朗督察点点头,表示对此很是理解,非常客气地将医生送出门。
其实目前为止他已经基本完成了今天该做的所有工作,接下来就是对庄园中的佣人们进行问询。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治安官可以不睡觉,但这一屋子的贵族老爷们是不可能陪着他一起不睡觉。就比如现在,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一位被尸体吓到的公爵大人已经在仆人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显然是很难在此时接受自己的问询。
接下来他顶多是让人把案发现场守住,直到明天的增援和真正带着验尸工具且没有任何作案嫌疑的验尸官来到这里,再给现场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们做笔录也不迟。
然而布朗督察是个完全闲不下来的人,让他就这样守着尸体什么都不做、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夜实在是一种煎熬……
不知不觉地,他的视线开始往一个方向飘,最后与一双烟灰色的眼眸对上视线。
“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布朗督察。”
利昂娜的唇角勾起一个浅笑,向布朗督察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如果你想要与我叙叙旧,我随时欢迎。”
第374章
374
小弗鲁门先生的邀约并没有打乱布朗督察办案的节奏。
他并没有给予对方什么回应,反而是板着脸请现场几位外来的客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只留下男管家,请他更加详细地说明一下发现尸体前后的具体过程。
“在发现西米勒斯先生失踪后,我们就开始在各个房间寻找。但能找的地方都翻过一遍,能藏人的地方也都找了,却始终没有找到……”
男管家看向督察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低头说道:“所以我就想到,宅子里还有好几处上锁的房间,比如银器室、酒窖、布品室……还有这间房间……”
随着他的诉说,布朗督察已经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快速在上面记下几个关键点,并依次记下进入过房间搜查的人员名单。
“这间房为什么要上锁?里面有什么重要物品吗?”
“那倒没有……这里是凯瑟琳公主过去的房间,自从公主殿下去世后就空闲了下来。”男管家解释道, “洛克哈特阁下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就不允许我们动里面的摆设。所以除了每周会清扫一次外,房间平时都会上锁……”
布朗督察倒是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房间居然还有这种来历,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门。
“你们检查过房间内的东西吗?有没有东西被动过或者遗失了?”
“这个……我平时不常来这里,您也许可以去问问女管家麦金太太。庄园中所有位于室内的打扫工作都由她安排。”
布朗督察点点头,记下女管家的名字后继续问道:“据你所知, 都有谁有这间房的钥匙?”
“当然是麦金太太……”
男管家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为对方解释道:“但这肯定不会是麦金太太做的!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代替我招待客人们,今天的午餐和晚餐也是在她的张罗下做好的,一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那边忙碌,她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些……”
“请冷静一点,比德尔先生,我从没说过我在怀疑她。”布朗督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严肃道,“现在请你配合一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其他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是,抱歉是我失礼了……”
“我能明白您的心情,但我们治安所要定罪都是讲究证据的,如果不是她做的肯定不会随便抓人。”
布朗督察稍微安抚了一下男管家的心情,继续问道:“那么接下来,你还记得是谁最先发现西米勒斯先生失踪的事吗?”
“嗯……最开始发现异常的应该是怀特伯爵吧?不过他也是在为西米勒斯先生的健康着想……”男管家斟酌着回答道,“因为西米勒斯先生昨晚就在用晚餐时突然心脏病发作,幸好吃了随身带的药才缓过来。今天又是从早到晚都在自己的房间中没有出来过,所以弗鲁门阁下就建议我们去询问一下西米勒斯先生的身体是否还有什么不适,如果有,芬顿医生也愿意为他看一看……”
“等等, t你说他是吃了随身携带的药才缓过来?”
见管家点头,布朗探长看了眼自己刚刚写下的、从尸体身上翻出的证物清单,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西米勒斯先生的衣兜和裤兜里只有几张揉皱的便条和纸币,并没有什么药瓶,这才继续询问道:“我们没从他的尸体上发现药瓶,你能确定那药他真的会随身携带吗?”
男管家:“很抱歉,我的表述可能有些歧义。当时是西米勒斯的贴身男仆拿出的药瓶并为他服药,也许药瓶现在也在他身上。”
布朗督察:“那位男仆现在人在哪儿?”
“我已经派人将他看守起来,现在就在西米勒斯先生原本居住的房间。”
布朗督察点点头,示意男管家继续说。
“后来我们就去了西米勒斯先生的房间,汉拿公爵出面要求与西米勒斯先生见面,结果却发现他根本不在房间里……弗鲁门阁下发现卧室中的柜子有被移动的痕迹,而被挡在柜子后面的门原本是从里面反锁住的,我们查看时却没有反锁,所以我们开始怀疑西米勒斯先生大概是从那扇门悄悄走出去的……”
光听他这么说,还是很难想象实际情况。
正好那边也有个人需要审问,布朗督察便让自己的下属看守好案发现场,自己则跟着男管家前往走廊西侧。
“对了,刚刚忘记问了……西米勒斯先生在来到庄园的这段时间与人发生过冲突吗?”
原本只是布朗督察的顺口一问,却没想到走了两步后男管家依然没有回答,转头一看,对方正在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自己。
“……我觉得这样说一位绅士不太好,但西米勒斯先生的人缘确实有些令人担忧。”男管家非常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他的话顿时让布朗督察产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话还没问出口,两人的注意力已经被走廊另一边发出的声音吸引。
西米勒斯先生居住的客房位于宅邸二楼西侧北边的第三间房,就在他的侄子,威瑞迪安公爵居住的客房的隔壁。
此时房间的房门半敞着,里面似乎有人争吵的声音,外面还站着一个看热闹的人。
在看到站在门外、正往里面探头探脑的小弗鲁门先生时,布朗督察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看来人的行为并不会因为身份改变而变化——即使成功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这位年轻人还是与一年前一样,完全没有一位绅士该有的样子……
看着这样一个人,布朗督察一时也形容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
在治安所里待的时间长了,总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事,治安所为贵族老爷们擦屁股的事也做过不止一次,时间长了难免会让人感到丧气。
他一向不喜欢与这些贵族打交道……这不仅是因为那些人装腔作势的样子和拥有的特权实在令人反感,更多是看到过太多德不配位的例子。
去年遇到的小弗鲁门先生算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例外。
只是当时这个年轻人还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尽管他头脑足够聪明,身手足够果断,但行事上到底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天真感。
谁都不会讨厌一个拥有清澈眼瞳的人,可谁没有这种天真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在成长中慢慢失去了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最后也与身边的人一样陷入名为现实的泥潭?
布朗督察见过太多了,但也许是人性本贱,即使见到很多次,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能见到一点不同的东西……
两人并没有放轻脚步,还没走到近处站在走廊的小弗鲁门先生就率先看过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布朗督察,你来得正好。”金发的年轻人完全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仿佛呼唤老友般朝不远处的督察先生高声道,“这位先生不允许治安官以外的人给自己搜身,你既然来了就快点过来帮把手吧?”
随着声音落下,门内的争吵声也停下了。
等布朗督察进入室内时,对峙双方都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刚刚他听到的争吵声都是幻觉。
来不及去质问小弗鲁门先生为什么没回自己的房间,布朗督察率先看向站在室内的男仆们: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刚刚在吵什么?”
“我不明白,治安官先生,为什么我要被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被其他男仆逼到窗边的那个棕发男仆抢先一步发难,指向对面两人:“他们不但不让我出这个房间,还要扒我的衣服,连我上厕所都要看着!这根本是在侮辱我!”
“谁要扒你的衣服了?!我们只是要确定你身上有没有可疑物品!”站在另一边,穿着骏鹰庄园制服的听差立刻辩解道,“再说你这人就是很可疑啊!之前杰克送饭的时候可是听到了,你之前差点被西米勒斯先生解雇,想要报复很正常吧!”
“……我已经解释过了,那不过是一句气话!”
男仆西姆斯脸颊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转而高声道:“就算你怀疑我,我也有去厕所的权利吧?!”
“我都说了,等我们给你搜完身你自然能自己去厕所……”
“好了!都给我闭嘴!”
布朗督察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喝止双方的争吵后大步走进房间,对西米勒斯的贴身男仆招招手:“来吧,我先给你搜个身,搜完你就能去厕所了。”
面对眼前这位实打实的治安官,男仆西姆斯终于不再顶嘴,老老实实张开双臂。
布朗督察认真地搜查一番,没一会儿就从对方的口袋里摸出一只贴有标签的圆筒形小药瓶。
瓶身上贴着写有处方药名的标签,可惜布朗督察并不认识上面的单词,只能先观察起手里这个巴掌大的小瓶。
那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药瓶,透过透明的瓶身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白色药片。
只是瓶子中没有几片药了,稍微晃一晃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怎么就剩这么点药了?”
站在门口的小弗鲁门先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凑到近前看了眼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的男仆:“这可不是你昨天拿出的那瓶药啊。我记得你昨晚拿出的那瓶里面可都是满的,而且瓶盖的颜色不是这种深灰色,是银白色。”
这么说着,她还朝布朗督察露出一个笑:“当然,我一个人的话不能作数。不过当时西米勒斯先生发病时芬顿医生就坐在他身边,后面也是他做的抢救,肯定注意过那只药瓶。是真是假,你拿着它去问问芬顿医生就好。”
第375章
375
她的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布朗督察手中那巴掌大的小药瓶上,而布朗督察本人却带着狐疑看向站在一旁的棕发男仆。
“我……不是我换的!我们这次出门本来就带了两瓶药!”男仆布兰回过神,赶紧手忙脚乱地解释道,“这瓶原本是西米勒斯先生随身携带的那瓶,但昨晚去餐厅前他换了身衣服,就把这瓶落在之前的衣兜里了,所以当时我只能用我手里那瓶备用的……后来西米勒斯先生就把那瓶备用药拿走随身存放了,这个是我从他之前换下来的兜里找到的……”
他的表述有些乱,但布朗督察还是听懂了。
“他换衣服的时候你没有把他的药跟着换到新衣服的口袋里——这就是他差点解雇你的理由。”布朗督察提取出其中的重点,举起手里的药瓶继续问道, “所以昨晚他发病之后,你们两人手里的药瓶对调过。那昨晚你喂给他的那瓶药呢?”
“应、应该还在西米勒斯先生身上……吧?”
对上督察犀利的目光,男仆布兰的声音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忐忑问道:“难道……没有?”
布朗督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男仆布兰被严密看管起来。这次,即使布朗督察要求他上厕所的时候必须有人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敢反驳了。
处理好男仆这边的事,布朗督察捏捏眉心, 这便准备继续请男管家跟自己说明一下西米勒斯先生离开房间的路线。
忽然他似是想起什么,立刻转身去找那个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见小弗鲁门先生已经非常识趣地退回房间外。见他看过来,还笑着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布朗督察实在看不出这位年轻人的真实意图,但还是点了下头作为回礼,这才带着男管家进入房间的内室t 。
死者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只在这里居住了短短一晚, 室内的东西实在算不上多。
布朗督察先检查了一边他存放在这间房中的物品,这才在男管家的带领下来到那扇所谓的“隐藏门”前。
“很多客人不喜欢自己的卧室里有通往走廊的门,所以我们一般会把这扇门从里面锁死,再用柜子挡住。”
男管家走到柜子旁,按压把手后率先侧身走了出去,等布朗督察跟着一起走出来后才向他展示了下门的另一边:“您看这里,这扇门只有里面有把手和锁孔,从外面无法打开扇门也无法给它重新上锁。”
布朗督察看了眼门的另一边,确实与男管家说的一样。
而且仔细去看,其他客房的墙壁上其实也有这种“隐藏门”的痕迹,只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光线昏暗,不仔细去还真有些看不清。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设计……”布朗督察退回房间,等待男管家关上门后才问道,“既然安了门为什么又要让人从外面看不见?这不是很奇怪吗?”
男管家同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据说是女侯爵的父亲,前任阿梅希斯侯爵还在世时做的改造。我不太清楚详细的过程,好像是后来因为凯瑟琳公主的反对,他也只做了这些就没有继续下去……”
布朗督察原本就没有打算深究这个话题,随意点点头便将重点转到另一边:“话说回来,你刚刚说西米勒斯先生的人缘有些令人担忧,是他与其他人其过冲突吗?”
男管家的脸上明显带上为难之色,不过还是把昨天白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而随着男管家的讲述,布朗督察的脸色也跟着慢慢沉下来。
当众面掌掴一位公爵,就算那人与他有亲属关系的晚辈,那也绝对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会做出的事——光是这点,就足够让那个布朗督察对这位先生产生一定的恶感。
更重要的是,按照庄园男管家的说法,西米勒斯先生会来到骏鹰庄园完全是因为小弗鲁门先生在这里。他本人应该是第一次来到骏鹰庄园,至少在骏鹰庄园工作了近三十年的男管家从来没见过他。
而他滞留在庄园内更是纯粹的天气原因。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只要他想离开,旁人没有任何理由阻拦他。
布朗督察比较相信男管家的这番话——毕竟在这座庄园里工作的佣人数目可不少,等明天人手到齐肯定是要全都审问一遍的,在这种事上说谎很快就会被揭穿——如果这些都属实,那庄园内佣人们的嫌疑就很低了……
尽管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身上没有外伤,他本人也确实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但考虑到他尸体所在的位置,说他是自然死亡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是的,整个事件中最诡异的就是发现尸体的位置……一个完全与骏鹰庄园毫无往来的人,为什么会跑到一间被封存多年的房间里,还死在了里面?
想要把面前这乱糟糟的线团重新梳理整齐,那就必须找到最开始的线头……
布朗督察定定看着眼前的墙壁,过了几秒才终于下定决心,抬步走出房间的大门,来到那位依靠在走廊墙壁旁打哈欠的年轻人面前。
“弗鲁门阁下。”他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语气生硬道,“如果您现在有时间,我有几个疑问希望能得到您的解答。”
***
“您的茶。”
客房内,布朗督察从一位黑皮肤的侍者手里接过茶杯,不住多看了这个生面孔几眼。
一年过去,小弗鲁门先生身边的人便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短短一年后,曾经的“贴身男仆”就已经升格为“小弗鲁门先生的朋友”,还有资格被当做客人招待?
可见这位年轻的怀特伯爵实在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完全不会按照套路出牌……既然已经有了个实打实的例子,谁又会知道这位黑皮肤的现任“贴身男仆”会不会也在一年之后换一个身份出现在伯爵阁下身边……
“请问您需要放糖吗?”
正这么想着,那位黑皮肤的男仆的一句问话便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用,这样就很好。”
他朝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低头抿了口手中的温茶。
对一个相对古板的马黎人来说,布朗督察最不擅长的就是与小弗鲁门先生这种性格不定的人打交道。
而且依照他们上次合作的经验来看,要跟对方打交道必须要打起双倍的精神……如果这位真的在西米勒斯先生的死上动过什么手脚,他不但很难抓住实证,还有可能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到完全错误的领域……
他的眼神实在太明显,利昂娜就是想要忽视都无法忽视,沉默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能不要用警惕猛兽的眼神看我吗?”
小弗鲁门先生的身体向沙发靠背靠去,脸上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假笑:“我们也不是陌生人了,布朗督察。你该知道我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也很愿意配合治安所的工作……我以为这样的态度起码能让我从你这里获得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布朗督察也察觉到自己态度上的不妥,跟着放下茶杯道歉:“是我失礼了,弗鲁门阁下。”
说完,他的视线扫过年轻伯爵身边的两人,继续道:“今天的时间很晚了,有些问题我就直接问了,希望不会冒犯到您。”
“请随意。”金发的小绅士非常配合地点头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治安所能快点查出西米勒斯先生的死因。”
有了这句话,布朗督察便理所应当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询问第一个问题:“听庄园男管家说,死者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之所以会来到骏鹰庄园都是为了找您有事,这是真的吗?”
“没错。”
“那具体是什么事?你们为此发生过冲突吗?”
“这个……冲突是肯定发生了。我想比德尔先生应该也告诉你他殴打了威瑞迪安公爵的事了吧?”见坐在对面的男人点头,利昂娜将手肘靠到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单手支起下巴。
“那其实是我的错,威瑞迪安公爵是为我说了几句话反而被他迁怒了……”
“其实他来找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两天我去拜访了一下威瑞迪安公爵,因为大公主殿下听说前任公爵大人的尸骨出了点问题,所以让我代她去看了一眼。我按照玛格丽特殿下的话做了,只是去看了一眼棺材的尸骨,却没想到后来他们发现前任公爵大人的陪葬品丢了后会赖在我的头上……”
“我可以向父神发誓,我绝对没有拿走过任何属于乔瑟夫大人的遗物,可西米勒斯先生完全听不进去,非要我把东西交出来……”说到这里,小弗鲁门先生忍不住深深叹口气,“可没拿过就是没拿过,他昨天还趁着我不在进屋翻找了我的行李,也是一无所获,我都没有跟他计较……”
随着对方的讲述,布朗督察记录的动作慢慢变缓,最后完全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就算他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这不是能记录到纸上的内容,这位却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还是让我先换一个问题吧,弗鲁门阁下。”他抬手打断道,“今天下午一点到五点,您是否有足够的人证证明您没有时间作案。”
虽然自己的话被打断,但利昂娜只是眨了两下眼睛便顺着对方的话转到下一个问题。
“说实话,我很想跟你说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但很遗憾,下午我不仅在自己的房间睡了个午觉,还与西米勒斯先生一样,从卧室里的''隐藏门''出去了一趟,并在走廊逗留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走廊里没有一个人。直到大约十分钟后,我才碰到了芬顿医生和一位负责照顾女侯爵的女仆从洛克哈特阁下的房间里出来,我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就返回自己的房间,与我的朋友一起整理起他的书稿……不过我想,你们治安所应该不会采信他的证词。”
她抬起眼,正色看向对面的督察:“如果下午一点到五点是西米勒斯先生的死亡时间,那我建议你们最好能将这个时间再精确一下。不然,整个二楼客房中的人应当都无法拿出你们想t要的不在场证明。”
第376章
376
这并不是利昂娜在拉其他人一起下水, 而是一个客观事实。
处于工作时间的佣人们很少落单,但二楼的宾客们本来就对彼此不太熟悉, 再加上雨天人都容易犯困,午后的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各自的房间睡午觉——光凭这一点,就无法排除这些人的嫌疑。
这种结果没有太出乎布朗督察的意料,但目前的状况还是让他有些苦闷。
先不说眼前这个应对起来就很麻烦的怀特伯爵,二楼可是还住着两位公爵大人。如果他们不想配合治安所的问询,那他还真的没有办法……
布朗督察闭了闭眼,稍微消化了下突然涌上来的负面情绪, 这才重新拿起笔。
“请让我从头梳理一下……您是在三天前从威瑞迪安公爵府来到骏鹰庄园?”
“没错, 3月29日晚上。”
“之后您就在庄园里住了下来,直到现在……”见对面的年轻人点头,布朗督察继续问道, “您方便告知我您来这里的理由吗?以及,您原本就打算在这里住这么多天吗?”
“……阿梅希斯女侯爵是大公主殿下的姑姑,她生病后大公主殿下就一直牵挂着她的病情。而我的父亲过去也与女侯爵有一些交情,在她生病前还做过我妹妹的老师,所以这些年大公主殿下抽不出空的时候都是由我代她来看望女侯爵阁下。这些你可以随便询问庄园内的任何一位佣人,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坐在茶几另一边的小弗鲁门先生看着面前的茶杯,不急不缓地解释着,“近几年我来看望洛克哈特阁下的次数很多,大多都会在庄园中住几天。不管有没有这场大雨,我都打算在这里住上一周左右。”
“所以,您没有提前料到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和威瑞迪安公爵会跟着您来到骏鹰庄园?”
“嗯, 看到威瑞迪安公爵出现在这里我当时是很惊讶的。”利昂娜朝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 “至于西米勒斯先生……昨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之前也只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传闻。”
“听上去您似乎对他有一些了解。”
“不算多, 但他做过的事大家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小弗鲁门先生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思索片刻后说道,“他是老威瑞迪安公爵的弟弟,也是前一任和现任威瑞迪安公爵的叔叔。几十年前,他父亲和兄长还在世的时候,他也是一位一直在政坛很活跃的人物,一个忠实的保皇党人,曾经还是最年轻的财务大臣候选人。”
这番履历着实让布朗督察吃了一惊,但这样的形象也与他之前从男管家那里了解到的形象十分割裂。
起码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位差点成为内阁成员的精英人士居然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人巴掌……
“……是吗?可我好像并没有听说过他……”
“那是因为他在二十年前就被剥夺了头衔,并逐出庞纳城了。”利昂娜耸了下肩,随口说道,“你应该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发生在威奥拉岛上的严重饥|荒吧?大概是饥|荒发生后的第二年,马黎政府终于开始向威奥拉岛运送物资并发放赈灾款。按照记录,第一次运送的物资和赈灾款就有二百万金币,后来陆陆续续又运送了几次,到事发前总共应该运送了至少五百万金币的物资。然而当时的威奥拉事务大臣却在事后表示自己只收到了三船玉米和两千金币的赈灾款,剩下的钱根本不知道去哪儿了……”
“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居然是有内阁成员带头贪污了这笔钱。”
“上面的人贪大钱,下面的人也跟着贪小钱。就这么一层层剥削下来,最后留下的钱款居然连充面子都不够,这才终于被乌尔里克一世陛下注意到……”
布朗督察当然记得这件在当时震惊了整个马黎王国的贪腐案。
他还记得当时不但是政府出了钱,连当时的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都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一笔钱捐了出去,而威奥拉事务大臣收到的捐款居然比国王一个人捐出的钱还要少,这彻底激怒了老国王,并下令彻查。
最后,这场贪污案以时任首相辞职、内阁直接解散而结尾。
许多保皇党中的重要人物直接宣布退出政坛,同时也为之后莱博党的崛起埋下了伏笔。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因为那桩贪腐案才……那他怎么还能出现在王宫……”
布朗督察在震惊中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又结合起之前小弗鲁门先生说的那些“不能记录到纸面上”的消息,突然闭嘴了。
尽管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陛下已经去世十多年,但他的威望还在。
如果不是有地位更高的人允许,皮科沃兹·西米勒斯这种本该被吊死的贪污犯这辈子都不要想再出现在庞纳城里……
布朗督察颇为无言地看向重新端起茶杯的小弗鲁门先生,欲言又止一阵后还是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事情都被透露到这一步,他就是现在想说不想知道这些事也太迟了。
他倒是想要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么多,可偏偏问题全都是他自己提的,真是想要抱怨都找不到一个出口……
“……我真是搞不懂您,弗鲁门阁下。您这不是在加大自己的嫌疑吗?”布朗督察叹息道,“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些,那等到明天就真需要您跟我去治安所走一趟了。”
“恰恰相反,我觉得有些事还是提前说开能够更快降低我的嫌疑。”
出乎意料地,对面的金发青年如此说道。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会来骏鹰庄园的原因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冲我来的。其中的详情别人可能不清楚,但至少威瑞迪安公爵很清楚,把他派来纠缠我的人也很清楚。”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还是以他杀的形式死在我身边,那想要找我麻烦的人就更有理由把他的死按在我头上了。”
“我确信他的死与我无关,也对做替罪羊没有兴趣。”
小弗鲁门先生低头喝了口茶水,笑着看向布朗督察:“所以我刚刚的话确实是发自真心,我非常希望治安所能尽快找到西米勒斯先生的真实死因。”
布朗督察认真听着对面的年轻人说完,这才坐直身体,正色看向对方。
“我也与您说句实话,我真心希望您与这起案子无关。但治安所行事必须按照证据走,在您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把您从嫌疑人的名单中摘掉……”
“在找到实证前,您不需要把我从名单中摘掉。不过我希望你能参考一下我说的话,然后自行判断这是否合理。”利昂娜端着茶杯思索片刻,继续道,“如果我是凶手,我的目的是把西米勒斯先生引到骏鹰庄园,并在这里策划一场谋杀,或者临时起意,想要杀死对方,那我肯定不会让他死在自己房间之外的地方。”
“西米勒斯先生已经在昨晚当众犯过一次心脏病,这对任何一个想要杀死他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天赐良机。昨晚整个庄园的人都知道他心脏有病,那只要他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我相信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他再次心脏病发作、死于没有及时拿到解药''……而这样的安排实在不难完成。”
“西米勒斯先生只带了一位男仆,且因为他的性格,他这位男仆对他的忠心显然很有限。找理由把他支走,或者直接收买他为自己办事可比让西米勒斯先生自己离开房间、独自跑到凯瑟琳公主旧房间的衣柜里容易多了。”
“比如,客人们食用早餐的时间都不固定,基本是要起床后通知庄园内的听差们,他们才会把早餐端到相应的房间。那么在食物或者餐具上动一点手脚也很容易… …”
“或者还有一种方法,我发现大家在白天时客房都不会刻意反锁,而客人们又没有房间的钥匙,客房中的卫生间又设置在内室,这就意味着如果主人卧病在床不想让人打扰,那位可怜的男仆想要上厕所就只能去一楼的仆人公用卫生间。”
“我可以先让人给他送一些带泻药的食物——那位可怜的男仆因为他的命令从早上到中午都只吃了一点主人的剩饭t ,应当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 。等他出门去上厕所,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溜进西米勒斯先生的寝室,杀死他,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房间距离可不远,十秒钟都能走个来回。正好中午这段时间又不会有人在走廊里走动,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我很有可能在不碰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金发的小绅士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最后总结道:“说了这么多,其中最不能更改的一点就是西米勒斯先生必须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死在自己的床上,一切从一开始就会有合理的解释,说不定我们根本不会用电报通知治安所立刻派人来,这样如果有什么破绽我还能有更充足的时间做伪装。”
“可现在他死在一个他不该出现的房间里,一个原本上了锁的房间,那他被判定为他杀的可能性就会瞬间上升……我如果是凶手,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
“如果我想要进行一场谋杀,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在前一天做出用纸牌占卜挑衅对方的行为。我该做的是尽可能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尽可能不给任何人留下我与西米勒斯先生相处时的记忆点。”
她喝掉茶杯中的茶水,茶杯的底部磕上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打猎最忌讳的就是引起猎物的注意。你见过有谁会在发现猎物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起来、伺机伏击,而是朝天空开两枪做预警?”
第377章
377
这个比喻实在很形象, 布朗督察差点就要被这偷换概念的说法说服了。
尽管知道杀人案跟狩猎完全是两码事,但小弗鲁门先生的话中有一点他还是很认可的。
如果一开始就被定性为“病故”, 那庄园的管家肯定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现尸体就报告给治安所,多半会去找现场唯一与西米勒斯先生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就是威瑞迪安公爵商议。
而威瑞迪安公爵与死者的关系……估计在那一巴掌之后就没剩多少了。
至少他不会因为叔父意外身亡而为难有大公主殿下做靠山的骏鹰庄园,自然也不会让治安所的人跑这么一趟。最多是多找几位验尸官共同验尸,确认他的确是心脏病突发导致死亡。
即使布朗督察并不是验尸官也没有经过医学方面的教育,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治安官,他也知道验尸在这种案件中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他曾经听说过各种各样的类似案例——疗养院员工、负责照顾雇主多年的男仆女仆,甚至是病人的家人把本应用于治疗的药物过量服给病患,导致对方以心脏病或肠胃炎的症状去世,以此谋取对方许诺过的遗产——这样的事虽然耸人听闻但确实发生过,且他相信,类似的案子肯定不止报上来的那些。
因为这样的行为除非现场抓获或用一些特殊手段逼问,否则很难用实证给凶手定罪。
毕竟目前为止,能通过实验检验出的毒药也只有砷这一种。要是死者是服用毒草之类的东西中毒身亡还有可能从胃里找到,可如果一位心脏病患者服用了过量的常用药而死,那以当代验尸官的平均水平大多是无法判断死者究竟是中毒还是发病而死。
所以, 如果这真是一场他杀, 那凶手实在不需要多此一举,让西米勒斯先生死在自己的床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我想,虽然动机和行为模式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但案件本身其实并不难破解。”
正当布朗督察陷入沉思时,对面的小绅士又开口了。
“鉴于西米勒斯先生得罪的人实在数不胜数,如果真的是仇杀,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蠢事都激怒过什么人,从这个角度去查实在算得上是大海捞针,那不如换个思路去调查。”利昂娜建议道,“先破解他到底是如何进入凯瑟琳公主的旧房间,或者说,谁有能力打开凯瑟琳公主的房间且在之后重新把门锁死又不会被任何人发觉……要是能筛选出这些人,也许会有更大的发现。”
这个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布朗督察再次沉默半晌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问题需要问这位年轻的伯爵阁下了,点点头,按着膝盖站起身:“这点我也想到了。之前我已经吩咐比德尔先生去把有机会接触房间钥匙的人都叫到一起,稍后我会去详细审问他们。”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希望能尽快听到好消息……”利昂娜也跟着他站起来,把人送到门口时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轻轻“啊”了一声,“对了,其实有关昨天西米勒斯先生突发心脏病的事,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联想,不知道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我怀疑,西米勒斯先生很害怕闪电。”
“第一次是在昨天上午,他在骂完威瑞迪安公爵后与汉拿公爵单独到一个房间谈话,出来时正好赶上我送芬顿医生离开。当时外门敞开着,一道闪电正好让我看清了他的脸……”
在布朗督察诧异的目光中,小弗鲁门先生不急不缓地说道:“那是一张非常惊恐的脸,布朗督察,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非常深刻的恐惧,与他身边同样看到闪电的汉拿公爵的表情很不一样,以至于我到现在还对那张脸十分印象深刻。”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我不觉得这能说明什么……”布朗督察脸上的诧异转为微妙,“很多人在突然看到闪电时都会吓一跳,包括我也是,昨天的那阵雷雨确实有些吓人,也许他只是被吓到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以为那只是个巧合。可昨天晚上晚餐时,这种事又发生了。”
“他在外面开始打雷后就变得很沉默,后来一道闪电过后他就发病了,偏偏我们当时在说的话题还是''冬打雷''……”利昂娜摇摇头,率先按下门把打开门,“也许这是我想太多了,但我总是忘不掉他当时的那个表情……”
房门被打开,男管家比德尔先生已经带着女管家以及另外三名女仆等在门外。
人都已经到齐,布朗督察也没有在小弗鲁门先生这里浪费时间,匆匆说了句“失礼”后便带着男管家几人离开。
由于暂时没有时间安排空置的房间给布朗督察做问询室,再加上治安所的人手有限,布朗督察只能把几人带回了发现尸体的那间房。
男管家因为之前已经看过尸体,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女管家也表现得很淡定,只轻轻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但三名女仆在看到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后都有明显的迟疑。
最年长的那位女仆表现得还比较沉稳,惊讶过后便低头站到了女管家身后,没有去看尸体。而其中一位年纪看上去最小的金发女仆整张脸都吓白了,双手握住身边同伴的手臂,倚靠着对方才没有失去平衡。而被她握住手臂的,脸上长着不少雀斑的红发女仆很快镇定下来,并用眼神安抚了下自己的同僚,总算没有让她们在外人面前失礼。
布朗督察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才进入正题,开始以此询问几人今天下午的行踪。
首先便是腰带上挂着钥匙串的女管家麦金太太。
她是个有些富态的老妇人,看上去也有六十多岁了,是目前布朗督察在庄园见过的、最年长的仆人。不过从外表上看她依然很精神,腰背甚至要比一些习惯躬身的年轻人还要挺拔。
面对布朗督察的询问,女管家麦金太太只是低头简单回忆了一下便开口了。
“客人们是十二点开始用午餐,结束时大约是十二点半。在那之后我去了佣人大厅与大家一起用午餐,大概下午一点的时候离开佣人大厅。”麦金太太说道,“之后我去了馬廄那边看完了老莱克一家人……他们是附近的农户,原本今天是来庄园送蔬菜和水果的,但因为雨太大,他们来的那座桥塌了。我觉得在这种恶劣天气出门实在太不安全,就留他们暂时在馬廄休息。”
布朗督察一边记下她所说的名字,一边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视线t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一旁的男管家,他总算发现违和感出自哪里了。
“恕我失礼,不过这种事一般不应该是男管家负责吗?”布朗督察谨慎发问道。
“哦,原本是这样的。可今天早上出了些意外,就是我刚刚说的,老莱克一家人在凌晨路过西边那座桥时发现桥面有些晃动。艾德温怕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出意外,就先去确认了下那座石桥是否稳固,却没想到桥就在那时候塌了……”麦金太太将今早发生的惊险事件简单讲述了一遍,“还好艾德温没有受什么伤,但这件事还是太吓人了,他回来后的脸色很不好,所以我让他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半天,这期间他的工作由我来接手。”
布朗督察与另外两位警员都是位于东边的柏兰治安所成员,他们虽然听说过这附近有座桥塌了却没想到其中还发生了这种惊险的事。
在向男管家确认事情属实后,他便示意麦金太太继续说下去。
由于男管家的缺席,女管家麦金太太这一天可以说是忙到了脚不沾地。
整个下午到晚饭前的这段时间她不是在厨房和蒸馏室中行走,就是监督听差和小工们保养银器,还要按照日常检查布品室和陶瓷室……
一句话来总结,如果要问庄园内谁在下午的不在场证明最充分,那非这位忙碌的麦金太太莫属,至少布朗督察确实无法从这么密集的行程中找到她能抽空上楼杀人的时间——当然,前提是在她没有说谎的情况下。
布朗督察耐心把她提到的、在下午与自己有接触的人证名字一一记下,视线不可避免地飘向女管家腰间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串。
“听说这间房间的钥匙一直由您亲自保管?”
“是的,凯瑟琳公主殿下的房间钥匙只有我和女侯爵阁下那里有……不过洛克哈特阁下的那把是她自己保存的,她生病后不太记事了,我也不知道她具体收到了哪里……”
听到布朗督察这样问,麦金太太非常有眼色地将挂在腰带上的钥匙串取下来,在一堆铜钥匙中翻找一阵后才挑出一把:“就是这把。”
布朗督察注意到这把钥匙被放置在钥匙串的中间部分,而钥匙串的开口只有一个,这就意味着想要把这把钥匙单独拿下来就必须先把挡在前面的十几把钥匙全都取下来……如果是这样,那基本可以排除有人从女管家这里悄悄偷走钥匙、单独拿去开锁的可能了。
女管家这边的情况了解清楚后,他又再次详细询问了一下男管家下午的行程。
这倒没有太多可说的,男管家落水后回来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一直有一位小工在他的房间照顾他,除了中午起来吃了点饭外他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才苏醒。
两位高级仆人的证词说完,布朗督察的关注点转向另外三名女仆。
她们中的两位年轻女仆今天下午到傍晚负责照料女侯爵的,另外一位年纪稍大的则是庄园中的女仆长,平时这间特殊房间都是由她亲自打扫。
在布朗督察的监督下,女仆长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定这里并没有丢失任何物品,顺便也说明了自己下午到傍晚的行程。
与麦金太太一样,她一下午都在一楼工作,所有时间段都有人证,并且没有来过二楼。
另外两位女仆则表示她们可以为彼此作证,她们今天除了做取食水或倒垃圾这样的杂事外,一直没有离开过属于女侯爵的房间。
“虽然洛克哈特阁下最近一阵都是在白天睡觉,晚上才会醒来,但一日三餐我们还是会按时把她叫醒吃饭,时不时还要处理卫生什么的,房间里至少要留两个人才行。”其中那位有雀斑的红发女仆说道,“今天洛克哈特阁下中午被叫醒后说要等一会再吃,于是我们之后又叫了她一次,她还是不愿意起来。我们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就去请芬顿医生过来看看她的情况……还好医生说她没有什么事,一顿不吃饭也没有关系,等她自己想要吃饭的时候再准备好餐点就好。”
布朗督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位女仆面面相觑一阵,看起来有些懦弱的金发女仆轻轻摇了下头,最后还是之前说话的女仆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当时我们没看表……应该是下午两点多,但肯定不到三点。”
布朗督察点点头,随后突然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尸体,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一把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啊——”
年纪最小的金发女仆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扑进身边同伴的怀抱。
被她抱住的红发女仆赶紧回抱住对方,视线稍微扫了眼尸体的方向便立刻收回视线,小声对同伴安慰着什么。
可除了这两位年轻女仆,另外三名高级仆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发事件,都没有太大反应。
只有女管家麦金太太,大概是觉得这位督察先生实在太过失礼,皱着眉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我知道比德尔先生是与西米勒斯先生打过照面,但其他人应该都没见过他。”布朗督察为自己的突兀行为做出解释,“我希望你们能看看他这张脸,确定一下你们是否在过去见过他。”
正常人是肯定不愿意去看死人的脸,可这是治安官的请求,庄园中有身份的客人可以拒绝,但仆人们实在没有资格对他说“不”。
因此,即使那位可怜的金发姑娘都快晕过去了,还是被同僚以及女仆长带到尸体面前。
“不……我从没见过他……”在女仆长表态之后,金发女仆的回答声中几乎带上了哭腔,“对不起……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把一个小姑娘吓到崩溃实在有些不道德,可在黑卡尔庄园见识到那位比男人还有力气的“女教师”后,布朗督察也长了教训,没有因为对方的性别就掉以轻心。
他对快被吓哭的女仆点点头,又看向搀扶着她的另一位女仆:“请问您见过他吗?”
“没有。”有着雀斑的红发女仆比她的同伴要冷静很多,但也只是瞥了眼尸体便收回视线,皱着眉头重复道,“我没见过他。”
布朗督察盯着她们看了许久,终于在金发女仆快要忍不住哭出来前让人离开了。
“请您稍等一下,麦金太太,有件事想要单独请教您。”
等到其他人走出房门时,布朗督察单独叫住了女管家,在她耳边小声询问道:“请问那位脸上有雀斑,有一头红棕色头发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您是说劳拉?”麦金太太似乎有些意外他会提到对方,追问道,“她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您能跟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吗?她的家庭情况如何?”
听到“家庭”这个词,麦金太太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怜悯。
“她是个优秀的孩子。心地善良,做事认真,干活从来都不糊弄,否则我不会把她安排到女侯爵身边……不过要说家庭,她真是个苦命人。”女管家摇摇头,继续说道,“她是威奥拉人,当年她的哥哥带着年幼的她逃到了马黎本岛,全家只活了他们兄妹两个……”
……她居然是威奥拉人!
布朗督察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细节,耐心听麦金太太说完后才礼貌向对方道谢,并请她离开。
等房门关上,他再次看向躺在一旁的尸体时,脸上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觉得,有时候直觉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不过也不是玄妙到让人毫无头绪。
会有一个比较具象的直觉多半是因为自己在无意识中观察到了什么,但脑子并没有理清前因后果,只在脑海留下一个存档,以便在未来提醒自己。
就像刚刚……尽管其中表现最强烈的是那个金发女仆,可他几乎是在几人一进门时就注意到了那个红棕色头发的女孩。
不过一开始他并没有想通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她,直到他掀开尸体上的白布,捕捉到她看到尸体时的第一反应才明白过来。
也许小弗鲁门先生是对的,有些过于激烈的情绪并不需要揣测,只需要一眼就能给人留下非常深t刻的印象。
在他掀开白布的时候他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位被叫做“劳拉”的女仆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恨意。
第378章
378
另一边,看着布朗督察匆匆带着人离开的背影,利昂娜有些好笑地倚着门框摇摇头。
看来对方对自己的怀疑没有完全消除……利昂娜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尽管行事比较死板,但这也能说明布朗督察确实是位相当有责任心的治安官,并不会因为她曾经帮过他一次就贸然放松警惕。
如果庞纳治安所里都是这样的治安官,巴顿警司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抱歉打扰一下,伯爵阁下……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一个有些谨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利昂娜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立刻与一双带着忐忑的眼睛对上视线。
她记得眼前这位男仆好像是威瑞迪安公爵的贴身男仆……不过因为威瑞迪安公爵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位男仆的存在感也相当之低。
“当然,”她对男仆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的话,男仆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回答是或者不是,反而带着警惕左右看了一圈,直到另一头的布朗督察和男管家他们彻底消失在走廊中才点点头,向利昂娜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公爵大人请您过来一下。”他压低声音说道,“有件事他需要与您单独谈谈。”
原本利昂娜还没有太在意, 但当经过对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 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
没有过多犹豫,她转身与波文和谢尔比打了声招呼,直接关上房门, 在男仆的带领下来到走廊斜对面——属于威瑞迪安公爵的房间。
客房的会客室中,年轻的公爵大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
在看到利昂娜与自己的男仆走进来时, 他双眼一亮, 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由于昨天及时冷敷,威瑞迪安公爵的脸已经基本恢复原样,只是左边的脸颊比右面稍微肿一点,如果不盯着对方的脸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比起昨天遭受的肉|体上的创伤,公爵大人今天受到的精神冲击也不小。
刚刚他就在走廊里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尽管现在强笑着向她问好,但从声音里还是能听出他的精神依然有些萎靡。
“请您节哀……”
大门在进门后的下一秒就被关上,利昂娜上前与威瑞迪安公爵握了下手,跟着坐到对面的沙发椅中:“西米勒斯先生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但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种客套话了吧?”威瑞迪安公爵摇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您也知道我与叔父可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他甚至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自己的血亲。在他眼里,他的侄子始终只有乔瑟夫一个,我和我母亲这种辱没了他们家族血脉的人被称为''罪人''都不为过。”
听到他突然这么说,利昂娜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尽管大家都对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心生厌恶,但出于马黎国内约定俗成的社交礼节,很少有人会在亲友之外的人面前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
不管利昂娜怎么回忆,她都觉得自己与威瑞迪安公爵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一起说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人的坏话,而且这也与他之前表现出的性格很不一样……种种异样叠加在一起,最后利昂娜也没有回答什么,只用一种困惑的眼神看向对面的男人。
“……所以,您让我来是为了什么?”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我是听说您有事想找我单独谈谈?”
“哦、是的,没错……”
说到正题,威瑞迪安公爵反而有些局促地变换了下坐姿,欲言又止一阵后才突然放下交叠起的双腿,双手按住膝盖,上身前倾,努力朝利昂娜的方向靠过来。
“我只是想重申一次,我是真的很感激大公主殿下为我做的一切,我也很愿意站到您和玛格丽特公主这一边……”他压低声音,用一种颇为古怪却坚定的眼神看向对面的金发小绅士,“不论您做了什么,我都会支持您,配合您的行动。”
这种“表忠心”的话之前他已经说过一次,利昂娜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在此时特地把她叫过来强调一遍,那明显是有些不对劲的。
利昂娜对上他的眼神,心中的疑惑跟着越扩越大,无言片刻后只露出一个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很抱歉,公爵大人,我实在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
犹豫半晌后,威瑞迪安公爵继续凑近了一点:“其实……今天下午的事,我的男仆都看到了……”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但利昂娜立刻意识到什么,忽地转头看向正站在门口的男仆。
“您别急!詹姆斯在我身边很多年了,他肯定不会说出去!”威瑞迪安公爵赶紧解释道,“治安所的人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就算被带去审问也… …”
“你都看到了什么?”
利昂娜不顾威瑞迪安公爵的阻拦站起身,大步走到面露慌张的男仆身前:“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男仆詹姆斯看看眼前的小弗鲁门先生,又看了看自己的雇主,最后在后者的点头许可下终于开口了。
“就、就是,今天下午我想为公爵大人事先准备好下午茶,就打算去一楼的蒸馏室说一声……结、结果,刚出门就看到西米勒斯先生正在往走廊另一边走……”男仆一边磕磕绊绊地说着一边抬眼打量了下利昂娜的表情,很快低下头,“他看到我后就、就警告我不许出声,让我回去……我、我还看到您正在往东侧的走廊走,他警告过我后就跟着您走过去了……”
“这是下午几点的事?”
“我记得是下午两点半……”
“这真的没什么,弗鲁门阁下。而且叔父那种人……他死了反而能免去很多麻烦。”威瑞迪安公爵跟着起身走过来,插嘴道,“我相信您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我今天中午的午觉睡得很沉,直到三点才醒。”
利昂娜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我确信我没有梦游症,也确定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遇到西米勒斯先生……这不是一个玩笑,公爵大人。如果您的男仆没有说谎,那他看到的一定不是我。”
说罢,她又看向已经呆住的男仆:“你说你当时看到我在往东侧走廊走,那你看到那人的脸了吗?”
“……没、没有……”男仆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努力回忆片刻后迷茫地摇摇头,“我确实没看到脸……”
“……那你还跟我说那是弗鲁门阁下?!”
听到自己的男仆这么说,威瑞迪安公爵在震惊之后便是愤怒,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你都没看到脸怎么能那么确定——”
“好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重点是他确实有可能看到了最后与西米勒斯先生接触的人。”
利昂娜抬手止住公爵大人的怒斥,继续询问男仆:“详细说明一下,你当时为什么会把那个人误认成我?”
“因为那个人的背影跟您很像,身上穿的衣服就跟您现在的衣服一样,还是金色的短发……”男仆詹姆斯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一个乌龙,声音都跟着微微发颤,“而、而且昨天我就看到西米勒斯先生的男仆到处打探有关您的事,有一阵还特别留意您的房间,就以为、以为……”
利昂娜:“你不要这么紧张。现在你的话对整个案子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仔细回忆好每一个细节,是一就说一,是二就说二,如果不确定就说不确定,最重要的是要说实话。”
“是、是,阁下。”
“首先是时间,你确定是下午两点半?”
“没错。”男仆肯定道,“之前我询问过庄园里的佣人,他们说厨房工作的人一般也会午休,下午两点之后才会有人,所以我准备离开房间时特地看了下表。 ”
“那你出门的时候,是迎面遇到了西米勒斯先生?”
“差、差不多?我打开门时他正好经过我们这扇门前,我刚要跟他打招呼他就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还摆手让我回去……”
“既然他就在距离你不远处的地方,走在他前面的金发男人也应该能听到你的开门声,t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回头,是因为没有发现你吗?”
“……我不确定……”男仆想了想,摇头道,“但我感觉应该没有发现吧?他当时已经走到主梯的另一侧,靠近洛克哈特阁下的寝室那个位置,可能是没有听到开门声。”
利昂娜沉吟片刻后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亲眼看到那人拿出钥匙、走进凯瑟琳公主的旧房间了吗?”
“没有。”男仆再次摇头道,“我被西米勒斯先生警告过后就回屋了,立刻把这件事汇报给公爵大人……”
威瑞迪安公爵:“他确实是一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我一开始没在意,反正叔父以前也会时不时给我找点不痛快,可我也想到后来会出现那种事……”
他这么说着,最后还带着试探再次看了眼利昂娜的脸色:“所以……真不是您做的?”
“他现在死了,到底对我有什么好处!”利昂娜真是快被他气笑了,指着自己说道,“谁都知道他会来骏鹰庄园是为了找我的麻烦,那他在这时候死了,难道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威瑞迪安公爵尴尬地干笑两声,一直紧绷着的肩线倒是塌了下来。
利昂娜实在没有工夫再与这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再三叮嘱了两人“如果治安所的人来问就实话实说”后便走了出去。
她往东侧看,并没有看到布朗督察与那几位庄园佣人的身影,看来那边的问询还没有结束。而整条二楼走廊也没有见到其他佣人的身影,想来是已经被两位管家叮嘱过,把人聚集到了楼下。
视线向下,光线昏暗的走廊和客房内更加明亮的光线让每一扇客房门的门缝都变得非常清晰。显然,这个晚上没有心情睡觉的不止她和威瑞迪安公爵……
正在她站在走廊里犹豫该先去哪一边时,属于自己的那扇客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谢尔比拿着一只水壶从里面走出来,正好与走廊里的小弗鲁门先生打了个照面。
“……我都要差点把你忘了!”
利昂娜看到他出来立刻眼前一亮,看到他手里水壶眼神更是满意:“你这是要去楼下接水?”
“嗯,房间里的茶壶空了,晚上还是需要备一点热水。”谢尔比对上她的眼神,立刻意会地放低声音,“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这种不需要说出口、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自己意思的感觉实在很令人舒适。
利昂娜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一点。
“去楼下的时候,找点理由多待一会,看看庄园里有没有跟我身材、发型和发色差不多的人,尤其是背影与我相似的。”她轻声在他耳边道, “还有,找到今天负责给西米勒斯先生送早餐和午餐的听差,问问他们是否在送餐食的时候看到了西米勒斯先生本人……”
由于利昂娜只在早上见过给西米勒斯送早餐的那位听差,并不知道送午餐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于是现在只能简单给谢尔比描述了一下前者的长相和身材特征,其他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如此这般将吩咐说明白,话音落下,又过了两秒,她发现眼前的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没有任何回应。
利昂娜眨了下眼,带着心中的狐疑率先直起前倾的身体。
而不等她把疑问说出口,面前的人也在她动作的同时直起身。
“是,阁下。请您稍等片刻。”
说完这句迟来的回应,黑皮肤的男仆已经快速转过身,匆匆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与之前略显滞涩的反应不同,此时的谢尔比简直像是加了润滑油的机械人偶,眨眼间便消失在利昂娜的视线里。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会时快时慢,但这并不影响对方一系列的动作让她有些想笑。
然而那种轻松的感觉就像蒸汽房中浇下的一股水流,轻松的心情转瞬即逝,回想起现在的情况,上翘的嘴角还是跟着一点点扯平。
这件案子看上去有些诡异,可其实能满足作案条件的人并不算多……
站在走廊里沉默片刻,她率先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无所事事的波文拎了出来。
“你之前不是还在抱怨玛格丽特殿下给你的任务太重,一个月根本做不完吗?”利昂娜指向隔壁,“现在这里就有一个实践经验非常多的医生,你怎么不去请教一下?”
波文愣了愣,习惯性发出一声充满疑问的“啊”:“可现在有点晚了,会不会有些不太礼貌……”
对上利昂娜那充满无语的眼神,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忙不叠收拾起自己的笔记本:“哦哦,我明白了……那您需要我在那里待多长时间?”
利昂娜:“在我或者布朗督察去找他前不要让他离开房间,至少一个小时吧。”
波文:? ? ?
一个小时!就算他有再多问题也不至于要问一个小时吧!
但不等他说出任何反对的话,利昂娜已经转身离开,径直走到隔壁汉拿公爵的房间门口,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叩了两下门。
第379章
379
“进来吧。”
在她的敲门声响起后不久, 房门便被人打开了,前来开门的男仆恭敬低下头并让出一条路。
利昂娜向他道过谢,立刻抬腿走进房间。
室内,汉拿公爵正端着一杯葡萄酒站在一扇敞开的窗边。
之前的瓢泼大雨早就变成了牛毛细雨,凉风顺着窗口吹进室内,让这间房内的空气比其他房间都要清爽不少。
不过利昂娜还是有些受不了这种冷空气。突然被冷风一吹,她便感到鼻腔里传出一股克制不住的痒意,没忍住偏头捂嘴打了个喷嚏。
“……愿父神保佑你。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汉拿公爵看了这位“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一眼,抬手关上窗,又向自己的男仆比出一个手势:“瑞恩,给怀特伯爵倒一杯酒。”
“不用了。我只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利昂娜对男仆摆摆手,这才走到老公爵面前:“有关昨天那个''冬打雷''的话题, 我希望能与您细聊一下。之前我跟您说了''那件事''后,您是去找男管家给南希尔火车站那边发消息确认了吗?”
闻言,原本想要坐下的汉拿公爵动作明显顿了下。
“……我以为你是为了西米勒斯那家伙的案子来的。”老公爵握着扶手坐下,看向小弗鲁门先生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探究,“怎么突然问这个? ”
“只是有一个猜想想要确认。”
“如果只是出于你个人的好奇心,那请容我拒绝。”汉拿公爵摇头道, “那件事关联到很多人的名誉,我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随便说给你听。 ”
“可您对''那件事''产生了怀疑,不是吗?即使与很多人的名誉有关,您还是想要找到真相。”
对上汉拿公爵凌厉的视线,利昂娜并没有退缩,十分坦荡地回视过去:“既然您已经这么做了,就说明''那件事''的真相在您心中要比那些人的名誉更重要。而我也一样,阿梅希斯女侯爵对我来说是一位可敬的长者,我尊重她,敬仰她……即使她现在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我也不希望她最后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听着她的话,汉拿公爵的眼神总算没有刚刚那么冷了,可显然还在犹豫。
“……还有一点,我怀疑您知道的''那件事'',也许与西米勒斯先生的死有关。”
利昂娜顶着老公爵诧异的眼神举起三根手指,认真说道:“我向父神起誓,您不允许我说出的我绝不会向外说一个字。但为了案件能够尽快解决,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坐在沙发上的老人沉默半晌,终于沉沉叹出一口气。
“瑞恩,去帮我泡壶茶吧。”他对自己的男仆说道,“我有些话要与弗鲁门阁下单独说。”
***
随着锁舌发出的“咔嚓”声,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坐在沙发上的汉拿公爵静静看着手中酒杯里的酒,灯光落在深红的酒面上,随着晃动化整为零。
即使身体远比同龄人健壮,可眼睛总是一个人最先衰老的地方。不管怎么锻炼,到了年纪后视力都会慢慢减弱。
汉拿公爵眯眼看着酒面,仿佛透过那模糊的碎光看到了过去。
不论是厄运还是好运,在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前没有人会预料到它们真的会降临。
那一天也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围坐在客厅中,每个人手中拿着一杯酒,嘴里说着让人犯困的闲话……直到那个噩耗传来之前t ,所有人都认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创世节前夜……
老人闭闭眼,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液,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
“波莉安娜……那孩子并不是路德薇格的养女。准确说,她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一开口,汉拿公爵便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是路德薇格去南陆探险时在外面生下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路德薇格说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可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她不可能丢下不管……但她确定凯瑟琳公主,以及整个马黎王室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丑闻出现,一旦被他们知晓孩子肯定会被带走。所以她一直不肯回家,直到那孩子长到四岁才带着她回到马黎……”
说到这,老公爵还忍不住哼笑了一声:“当时凯瑟琳公主已经为她选定了好几个相亲对象,结果却看到了这一幕……你该知道当时她们间爆发的争吵会有多激烈。”
……激烈的争吵……
恐怕不止如此吧?
被这个消息砸到愣住的利昂娜这样想道。
她一直知道女侯爵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知道她做过很多出格的事,但未婚先孕,还一直隐瞒着消息生下孩子,又直到孩子长到四岁才带回来……利昂娜不知道别的国家的人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可在马黎,再开明的父母都无法接受这些。
更何况从目前种种的消息来看,凯瑟琳公主可实在不算一个特别开明的人,她们之间爆发的矛盾也许不会仅限于争吵……
“……所以,凯瑟琳公主之后没有再逼她结婚,其他王室成员也没有……”利昂娜恍然道,“但他们也不允许波莉安娜小姐成为她的继承人,名义上只能作为养女带在身边……”
汉拿公爵:“没错。所有王室成员包括凯瑟琳公主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丑闻传出,她想要留下波莉安娜就只能认她做养女。而依照她的身份,结婚对象的身份也不可能太低,再加上她的性格实在过于张扬执拗,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也担心强逼她结婚也许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所以在事后也劝说了凯瑟琳公主,不再逼迫她结婚。”
“但相对的,他也让路德薇格立下遗嘱,如果她今后决定结婚生子,那阿梅希斯侯爵的爵位就可以继续传给她的婚生子。可如果她选择终身不婚,作为私生女的波莉安娜只会继承她的现金、首饰以及一些动产,所有属于阿梅希斯侯爵家的不动产都将会在她死后归于王室……”
“……看来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并不是很了解她。”利昂娜接话道,“洛克哈特阁下最讨厌被人威胁,她就算是为了赌气也会选择第二种。 ”
“是啊,完全没有悬念。”
汉拿公爵也跟着笑了一声,但很快眼角就再次耷拉下来:“不过到后来,应该也不完全是在赌气。我能感受到,那个孩子去世时也把她的一部分灵魂带走了……”
沉默再次笼罩住整个房间,一时只能听到窗外不算清晰的雨声,以及钟表发出的机械声。
“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波莉安娜对路德薇格来说不仅仅是养女那么简单。”老人的声音随着讲述跟着低沉下来,“四十多年过去了,那孩子的死始终让她无法释怀……把那孩子的尸体抱回来的那天她真的崩溃了,不停在说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孩子……”
“如果那天她们没有吵架,如果她在她离开的时候阻止她,哪怕是早一点出去找她,也许都不会出那种事……”
“…………”
利昂娜静静听着他的话,脑海里却不由回想起女侯爵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不要用自己的标准去约束他们,那才会让他们感到痛苦……】
【不要试图改变一个人,谁都改变不了谁……看上去有些人是能改变其他人,但那其实只是对方自己也想要做出改变……】
【不要强求,不要强求】
不要强求——过去她还有些困惑,自己的老师明明看上去那样温和无害,全然就是一位脾气非常好的老妇人,如果不是别人说起,她完全不会想到对方年轻时还有那么多“辉煌战绩”。
可谁能想到,她教给她的、听上去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那样一句她都没有太放在心上的经验,背后却带着如此大的代价……
“……我不认为这是洛克哈特阁下的错。”她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轻声说道,“这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也没有人想要看到这种事发生……”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孩子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凡是说到相关的话题她都无法保持理智……”
汉拿公爵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是因为这个,后来她说波莉安娜的死也许不是一个意外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伤心过度,并没有太当回事……”
利昂娜闻言猛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没有公开过的消息,你要保证出了这个房间后绝对不会说出去。否则得罪了什么人,就算是大公主殿下也不一定每次都能保住你。”汉拿公爵坐直身体,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不少,“大概是那件事发生后的一周后,也是下葬的前一天,路德薇格突然中止了下葬的流程,找来了附近好几位有名的医生,要求重新给波莉安娜的尸体做尸检。”
“她怀疑,波莉安娜头上的那处伤并不是一次性造成的,她的头上有二次撞击的痕迹。”
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如此说道:“可惜当时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一周,那处头上的伤口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腐败,被请来一起做尸检的医生们出现了意见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
按照汉拿公爵之前所说,波莉安娜是自己摔下马,头磕到了石头上昏迷过去,之后又因为无人发现才去世……可如果她头上的伤并不是一次性造成的,那事情就复杂了。
要是头部真的遭受了二次伤害,那受伤的位置应该距离非常近,甚至是还有可能是伤口重叠在了一起,所以第一次验尸的验尸官才没能查出来。
但如果按照这个假设想下去,一个人从马上滚下来,需要以怎样的姿势才能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磕伤两次?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止不住了,越是深想越令人心惊。
利昂娜垂眸消化了下这个消息,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抬头问道:“既然已经准备在第二天举行葬礼,那说明之前已经把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那洛克哈特阁下又为什么会突然说伤口有问题?是在准备葬礼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的敏锐让汉拿公爵再次叹出一口气,点头道:“是啊……她在安葬那孩子前最后还是心软了,叫来了一个年轻人,让他们做一个最后的道别。”
话音在这时候顿了顿,老人似是犹豫了下才继续说道:“之前我没有说过她们母女吵架的原因,主要也是因为波莉安娜的婚事……”
“她与一个接受过阿梅希斯家资助的年轻人相爱了,坚持要与对方结婚。”
“路德薇格觉得她年纪还小,就算要结婚也不该那么早,之后还对那个年轻人的人品和动机起了疑心……两人就那么话赶话地吵了起来,结果居然就变成了那样……”
老公爵说到这又开始不住地摇头:“她当时是对那个年轻人有些迁怒的,即使对方就住在附近也没有在出事后通知他。直到最后,也许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原因,她让他们见了最后一面……”
“可就是因为这最后一面,那个年轻人发现波莉安娜头上伤口的疑点……”
第380章
380
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的前面——这种事对任何母亲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打击,而此时得知孩子的死因也许并非意外,那无疑是往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撒了一把火药。
在得知女儿头部的伤口有问题后, 阿梅希斯女侯爵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完全不顾参加葬礼的宾客已经到场,找来医生后立刻开始重新尸检。
然而结果并不如人意……尽管有二三位医生提出伤口确实可能受过二次伤t害,可大部分医生都不觉得之前的验尸结果有什么问题。
而当时波莉安娜遇难的地方早就因为之前几天刚刚经历了下雪和融雪,附近一片地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少数服从多数,波莉安娜的死因没有被推翻,依然是头部遭到撞击后意外去世。
听到这里, 利昂娜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收紧, 在板正的布料上留下数道褶皱。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少数服从多数?!”她的声音都因为感同身受的愤怒开始发抖,“如果人人都能那么敏锐,那遇到案子还找什么治安官?随便谁去看一眼就什么都解决了!”
看着她愤慨的样子,汉拿公爵也只能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我知道,这在现在听来确实很离谱,但你要知道,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马黎没有治安所,没有什么有破案经验的治安官,每个医生验尸的经验和他们的行医经验一样参差不齐。”
“打个比方, 要是在几百年前一个人因为肚子疼去看医生,有九个医生说他是得了肠胃热,只有一位医生说他是砷中毒。那在检验砷的方法面世之前, 你觉得病人会相信谁的话?”老人摇头道,“我知道你可能不能理解, 但在没有十成十的证据时, 大部分人都会相信多数人的话,谁都不能例外。”
利昂娜的唇线随着他的话慢慢绷直,许久后才吐出一句:“可洛克哈特阁下并不相信。”
“是啊,她坚持说她才是正确的。因为那个与波莉安娜交好的年轻人还提供了一项证词。他那天恰巧在回家的途中看到有一个男人正骑着马奔跑,遇到他后突然调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跑去……”
“他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就那样回家了。但在得知波莉安娜遇难后,他坚持请路德薇格带他去了那孩子去世的地点,结果到了之后立刻表示那个骑着马的男人出现的方向正是波莉安娜遇难的地点。”汉拿公爵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实在太巧合了……路德薇格一开始都半信半疑,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相信了。”
利昂娜愣了下,再次皱起眉。
如果说发现波莉安娜头上的伤口有异样是那人观察仔细,那这所谓“目击证词”就太巧合了些……巧合到甚至让她有种可怕的联想。
不过很快,她联想起自己之前跟汉拿公爵说过的、有关“冬打雷”的事……
“……是因为我的话,你才相信那个年轻人是无辜的。”利昂娜面露恍然道,“''红帽子''酒馆的老板说过,他在四十多年前看到的场景是两个人骑着马跑过山坡……那个与波莉安娜小姐交好的年轻人是不是根本没有条件骑马?”
“没错。”
汉拿公爵肯定道:“那个年轻人根本不会骑马,而且他是一个一穷二白,还需要人资助的医学生,根本也养不起马。所以如果那个酒馆的老板没有记错,那他应当是无辜的。”
“那当年……”
“当年路德薇格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按照他给出的线索去查了。”老公爵缓缓道,“不过那天在骏鹰庄园做客的客人们没有一个在午后出过门,这点一直在馬廄休息的车夫能够证明,在波莉安娜骑马外出后再也没有人来过馬廄,馬廄里的马数量也没有减少,所以应当不是庄园内的人。”
“那周围就没有其他人家了吗?农户家也有可能有马吧?”
“当然有。路德薇格亲自跑到附近每一家有马的农户家中询问,不过那是创世节的前一天,就算是农户们也要休息,更何况当时的天气有些吓人,一般没有人会在那种时候出门……”
“……''一般''?”金发的小绅士立刻抓住重点,急声问道,“还是有人在那个时候出门了?”
年长的公爵大人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骏鹰庄园东南边还有一座属于沙罗公爵夫人的庄园,当天沙罗公爵夫妇也在那里举办了一场创世节晚宴,邀请了不少人参加。而且那些人都是在一周前来到庄园的,已经举行了好几天的狩猎活动。”
有狩猎活动,那就有可能有人骑马。
骏鹰庄园本来就临近阿梅希斯郡和沙罗郡的交界处,那边的人骑马跑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利昂娜:“您是说,那天骑马跑到这边、并与波莉安娜小姐有过接触的可能是沙罗公爵夫妇邀请来的客人?”
“不是客人,大部分人跟我们一样,在中午十二点前就回到庄园用餐了……”
坐在沙发中的老公爵盯着茶几上的空酒杯半晌,最后吐出一个名字。
“杰克·拉布兰——沙罗公爵的小儿子,因为贪玩直到下午三点才回到公爵夫人的庄园,也是现场宾客中唯一一个在时间上符合条件的人。且非常巧合,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几个月前波莉安娜刚好拒绝过这位小拉布兰阁下的求婚,为此,他们曾经在公开场合争吵过。”老人淡淡说道,“可你该知道,就算他有报复的动机,又是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人,他也不能是''那个人''。”
不是“不可能”是那个人,而是“不能”是那个人……作为一名马黎贵族,利昂娜当然知道为什么。
作为王国中仅有的十三个非王室的公爵家族之一,沙罗公爵家虽然因为现任沙罗公爵太过平庸而没有在政坛上有太多亮眼的表现,但依靠着持续不断经营出的裙带关系,他们依然可以在王国内屹立不倒。
就比如现任沙罗公爵的大女儿,曾经就是老威瑞迪安公爵的第一任妻子,孙女则嫁给了与王室有密切关系的布林恩公爵,还有利昂娜比较熟悉的莱勒科侯爵夫人,在血缘上也是沙罗公爵的外甥女。
而一个在现在看来已经无关紧要、但对当时的人影响很大的一层裙带关系,就是现任沙罗公爵的妹妹,当时刚刚成为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的第二任妻子,并已经怀孕。
虽然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位来自沙罗公爵家的王后也没能顺利诞下王国的继承人。可对当时的人来说,只要不是疯了谁都不想招惹马黎王后的母家人,更不要说指认王后的亲弟弟与一起疑似他杀的案子有关联了。
可利昂娜了解自己的老师。
即使在年老后她的性格已经变得相对圆滑,但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她绝对不会放弃,更何况这事关她亲生女儿的死,她不相信她会因此而畏缩。
“路德薇格当然不怕惹怒沙罗公爵,但其他人与她不一样。”
像是看出小弗鲁门先生心中的想法,汉拿公爵继续讲述道:“她是''洛克哈特家的疯女人'',别人不是。他们不但不能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地行事,还要为了阻止沙罗公爵家被卷进那个案件而做遮掩……”
“所以他们决定,一定要快速结案。”
“不管是不是他杀,一切都要尽快结束。”
老人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冷酷的事实:“既然路德薇格觉得她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那就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一个''凶手'',哪怕并没有真凭实据。”
不需要他继续说下去,利昂娜已经能猜出答案了。
是谁先挑起的事端?谁是这场“麻烦”的来源?又是谁提出了所有的质疑?
原本这只是一个毫无争议的意外事件,可就因为那么一个人挑起了女侯爵的神经,害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起来。
既然最先是他挑起的怀疑,那就最后用他来填补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路德薇格只是与杰克·拉布兰单独说了些话就没有再继续纠缠沙罗公爵家。”汉拿公爵说道,“后来她还是为波莉安娜举办了葬礼,没有再提那件事……她没有继续闹,那些人应该也不好继续对那个年轻人做什么。”
“…………”
“所以,您在听芬顿医生说起他年轻时的那个故事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他就是那个曾经与波莉安娜交往过的人了。”
利昂娜突然抬头看向对面的老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他昨晚在餐桌上找的那个话题也并非偶然。他曾经与那个在雷雪中骑马逃跑t的人打过照面,他一定是看到那人的脸了,所以他在看到西米勒斯先生的时候就生出了怀疑,这才会在餐桌上用''冬打雷''这样的话题试探他的反应。”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与西米勒斯相遇的地方应该就在那棵被闪电劈中的树附近。所以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才会那样心虚,以至于会被一道闪电吓到心脏病发作,之后也各种推脱不愿意与芬顿医生继续接触。”
她这么说着,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直直看向老公爵那有些闪躲的眼睛:“这么有作案嫌疑的人就在眼前,您却没有第一时间跟来调查的治安官说明……我想知道您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