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峤对这份合同相当排斥，最后，陆方律不得不拿出早准备好的、利益略少一点的那份。
双方算是各退一步。最后签署的时候，陆方律明显神情不虞。
他对这个结果不算满意，总有种自己跟李寒峤一块把学弟卖了的感觉。
见他脸色不好，叶暇签完字，往陆方律那边靠了靠，拿出自己那套“公司倒闭论”安慰道。
“师兄，往好处想，我老板他还算精明强干，不会在病中把公司玩儿完。”
陆方律深吸一口气，露出藏着冷意的微笑，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让他没有当场揪起学弟的耳朵。
“叶暇。”他一字一顿，声音没有放小，摆明了刻意说给对面正签字的人听。
“不管是前后哪份协议，你都不需要承担李先生的各类债务。如果李先生负债无力偿还，本协议将即刻宣告终止。”
叶暇被师兄冰碴子似的语气扎得缩了缩脖子，末了，才像小学生提问一样举手。
“师兄，我有问题。”
陆方律收回警告李寒峤的视线，瞥他一眼。
“问。”
“那个，离婚冷静期怎么算啊？”
叶暇诚心诚意地发问，可陆方律完全没有要大发慈悲告诉他的意思。
“问得好。你结婚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陆方律笑容核善。
啪。
李寒峤将签好的协议重重在桌面上磕齐，凌厉如刀的视线切过厚厚一叠纸，扎在陆方律身上。
“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李寒峤声音如同紧绷的弦，张弓拉满，箭尖直指令他不悦的人。
“我们之间，只有丧偶，没有离婚。”
“……啊？”
叶暇有一瞬间恍惚，片刻后神思飞转，把印象里的合同内容过了一遍。
好像，确实，没写什么时候离婚哈。
猛地反应过来，叶暇睁大眼睛看向自家师兄。
这么大的漏洞……师兄竟然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也没有帮他在合同里补上，师兄……师兄你！
陆方律脸上优雅的笑容焊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李先生能永远遵守协议内容，这份协议当然没有结束期限，相应的，您也需要继续向我的当事人支付不菲的抚养费。”
言下之意就是，傻子，有钱不赚？离什么离！
叶暇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大受震撼。
不让结婚的是你，不让离婚的也是你……没想到你是这样鱼与熊掌兼得的师兄。
李寒峤指尖抵着文件向前推，唇角微勾。
“不劳陆律师费心，我一无所有——除了钱。”
破天荒的，向来言辞犀利的陆方律有片刻失声。
一无所有李寒峤起身，垂眸俯视他：“陆律师，失陪。”
“请便。”陆方律道。
“师兄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叶暇随口一问，没察觉到走在前面的李寒峤闻言微微侧头，投以关注。
“回家睡觉。”陆方律言简意赅。
李寒峤头扭正了。
“好！那晚安师兄，那我也蹭老板车走啦？”叶暇说，“前两天忙，把直播都鸽了，今天得早点给他们补上。”
陆方律抬手做了个赶紧滚的手势。
“和直播平台的合约，最迟后天给他们回复。”他提醒。
叶暇生动的表情一下垮了，叹了口气应下，走出去的脚步都重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一个刹车折返。
“对了师兄，问你个事。”他抬手戳了戳陆方律肩膀，被对方嫌弃地避开。
陆方律道：“猫毛别蹭我身上。”
“嗯嗯。”叶暇乖巧点头，然后带着满腔好奇问。
“师兄，你今年真的能当主任吗？”
陆方律略微一愣：“什么主任？”
叶暇恨铁不成钢：“哎，就是你们律所的主任呀。”
陆方律彻底气笑了。以他们律所的体量和业界声望，好好发展下去，能在四五十岁当上主任已经算是凤毛麟角。
他才三十一！
陆方律：“我是师兄，不是尸体。我真是谢谢你。”
“啊……”对律所格局并不怎么懂的叶暇目露失望。
看来他老板预测的未来不怎么准嘛。
-
回家之后，跟李寒峤打了个招呼，叶暇就钻进卧室打开电脑。
这几天兵荒马乱的，他攒下好一堆工作，有一单原本今天该给甲方看线稿的，结果他现在还没开始勾。
主机风扇卖力地转起来，叶暇掸了掸数位板上落的一层薄灰，调试完直播设备就点了开播。
标题很直白。
【赶稿tut】
他要画的是张私稿，对方不介意直播，甚至表示“最好全程直播，我要让世界都吃到我的cp”。
开播信息同步到微博后，弹幕大军没两分钟就陆续赶到了现场。
[叶子啊你终于播了！！]
[没有你的日子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叶子——]
[今天画什么好东西！（甩裤子）]
“今天画稿，是部新番的同人。”叶暇假哭两声，本着给钱就是大爷的原则，给约稿老板的cp打广告。
[哦哦我知道这对儿！]
[腐番吗？求安利！]
[不是啦，少年漫。拉郎的主角x反派嘿嘿嘿]
[这个真的得磕家人们，反派亲口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同类”嘻嘻嘻]
[可恶，被拆了……我磕竹马x主角]
“大家互相尊重xp哦不要吵架！”叶暇提醒了一句，点开ps。
约稿老板没给动作要求，只是给他把cp磕点细细说了一遍，然后就让他自由发挥。
这是一部冒险少年漫，主角和反派都是被排斥的半妖血统，命运却截然不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对反派来说都是蝼蚁，只有主角，是他的同类，是他贫瘠心里的唯一一束光。
在动漫这一季的最终话里，反派和主角爆发了一场世纪性的大战，落败的反派被碾成灰白的尘埃，消散在主角的光魔法中。
大战之后，主角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畅快大笑，而是茫然怔愣，伸手去抓了一下最后那缕散去的烟。
约稿老板说得激情洋溢，叶暇也听得眼泪汪汪。
磕！磕到了！他大吃特吃！
还说不爱？宿敌不能是妻子，如果是的话就不能心无旁骛地战斗……所以我是说宿敌就是妻子。
草稿是在医院给李寒峤守夜的那个晚上画的，叶暇听着be神曲歌单，灵感大爆发。
他画了四张草稿，最后约稿老板选定了他最爱的那张。
叶暇点开网抑云音乐，be神曲再次启动。
摄像头里，画笔不断挥动，屏幕里一条条笔触勾勒出张力十足的画面。
反派的魔杖颓唐地倒在浅洼中，晨曦洒满荒原，画面角落是欢呼雀跃的主角团。
画面中心，主角银发染上血污，却已经不记得擦拭，他跪坐在那片水洼里，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目光如同盲人般怔忪。
水洼的倒影中，一个人影单膝跪在他身后，伸手捂住了那双再也寻不到渴求之物的眼睛——唇角是那位反派标志性的笑。
寥寥几笔，神态尽显。
[我靠啊啊啊啊]
[神迹……]
[太对了这对就是这个寡妇味儿！！]
[直到亲手杀了反派，主角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注视着他啊！！]
[我吃吃吃吃]
叶暇也画得内心火热，边画，边讲起心路历程。
“其实我一般不吃主角和反派这种的……”
他戴着耳机，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被敲响的门。
半天无人应答，李寒峤低低说了声“我进来了”，就压下门把手推开——
“我不吃主角和反派的。”
门刚一开，李寒峤就听见这么句劈头盖脸的话，霎时间凝固在原地，手里的果盘和他的心一样摇摇欲坠。
叶暇说：“主角和反派也太恨海情天了，一般都是有过不去的坎儿的，磕不动啊。”
果盘最上面的小草莓左右摇晃，终于是掉了下来。
一道煤球影闪过，猫小孩身姿矫健地出现，张嘴接住，囫囵两口吞了。
叶暇又说：“但是这对不一样。反派他死了啊！”
“你们懂的吧！就是，他活着是蚊子血，死了就成主角的朱砂痣了诶！”
李寒峤呼吸一滞，眸光震动。
卧室的门颤抖着被无声合上了，安静得仿佛无人来过。
转了两圈笔，思索片刻，叶暇落笔在主角那双失神的眼睛旁添上一道伤口。
“这个，他俩打架的时候反派给他留下的疤。”
[嘿嘿嘿这辈子都去不掉的疤]
[啊啊啊死了也要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记！]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
叶暇勾完最后一笔收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缩小画布，长长呼出一口气，扬起得意的笑容。
弹幕已经往城市边缘开了，从画面聊到了人鬼情未了，什么透明人play。一张线稿，拉了一直播间的人入股这对cp。
[妈的我怎么不是富婆qaq我也想叶子建设我cp]
“可以给我卖安利嘛。”观众们听见叶暇带笑的声音。
“我很杂食的……诶？怎么了。”
叶暇离麦克忽然远了，似乎是屋里进了人。
紧接着，一个直播间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低沉磁性。
“……补充协议，你看一下。”
[我靠，好苏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也这么好听啊，叶子朋友吗？快叫来说两句！]
“啊？不是都定好了……”叶暇疑惑出声。
[对比好强烈啊叶子]
[主播要被比成小学生了hhhhh]
[等下，等下，你们看摄像头？？？]
原本对准数位板的小画面，此刻被一叠白纸占据，扉页两个大字，即使是480p的马赛克画质也看得一清二楚。
叶暇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遗、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