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叶暇怎么喊名字里面都没有回应, 心里有点着急,敲门喊。
“木头!”
半晌,里面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吧, 这确实是喝多了的程度。
叶暇哭笑不得,道:“看完就出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里面的人含糊着表示自己要洗漱一下, 人很好,不用担心。
然而事实上,李寒峤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额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垂眼目光颓然,默默在心里对叶暇道。
——现在你确实能放心了。
在现实的冲击之下, 李寒峤终于摆脱了“自己被下药了”这个顽固的认知, 愿意承认自己是喝多了。
一门之隔,确认李寒峤不会再磕一次脑袋之后, 叶暇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喊了什么, 而里面的人又应了什么。
眉毛微挑,反应过来之后, 叶暇忽地笑了出来。
他弯着眼睛笑得格外开心,手里拿着手机就要给季节发消息, 点开微信后又犹豫起来, 不知道合不合适。最后索性暂时搁置,决定等明天一早李寒峤酒醒再问他的意见。
当然,还要兴师问罪。
李木头小朋友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件事已经不用问了, 但叶暇还是想问他为什么不坦白身份。
怎么了?他一片长在木头上的小小叶子,还能摘叶成刀把你砍了不成?
叶暇一边想着, 一边打电话问服务生要了杯解酒的蜂蜜水,水刚送进门没多久,李寒峤就顶着一头刚吹干的碎发出来了,神情依旧是怏怏闷闷的。
……果然人好看什么发型都好看啊。叶暇下意识想。
李寒峤看见玄关柜上的蜂蜜水,什么都没问就已经猜到了似的,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说了句谢谢。
自始至终,没敢回头看叶暇一眼。
叶暇:怎么了我现在长得很可怕吗?
心底失笑,叶暇没跟喝晕的家伙计较,看着他喝完蜂蜜水之后放到厨房水槽里冲洗干净,弯腰找了半天消毒碗柜未果,最后倒扣在杯架上。整个流程井井有条——如果忽略他走不了直线的背影的话。
这么多年,叶暇其实幻想过很多次和小伙伴重逢的场景。他觉得如果真的能再见到小桦树,自己肯定会扑过去,像小时候一样狠狠地把木头抱到怀里。
那时候木头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别说是大三岁的季节,连叶暇都比他高出半个指节,妥妥就是根不会开花的小树杈子。
现在嘛……
叶暇看了一眼杵在那的、一米九多的大圆木,扯了扯嘴角。
总觉得自己要是真抱上去,简直像在cos树袋熊。
那边,李姓醉圆木安顿好杯子,走着正弦曲线就要往书房次卧去。
“你睡主卧吧。”叶暇拦下他,“主卧床舒服点。”
而且主卧这边床大,就算耍酒疯也滚不到地上去的。
李姓醉圆木摇头:“我一身酒味。”
霸总的洁癖总让叶暇发笑:“明天让保洁换套床品的事儿……”
李寒峤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目光有点亮,又有点欲语还休。
“书房那边一米二的床,我睡绰绰有余啦。”叶暇体贴道,“我知道你跟人睡不惯。”
李寒峤眼底的光一下就灭了。
叶暇没看到,他已经转身回主卧收拾自己摊在床上的笔和pad,刚弯下腰,就听到后面传来李寒峤跟进来的脚步声,下一秒,啪地一下被攥住了手腕。
墩。
一晃神的功夫,叶暇人就被墩到了床上,酒店的床总是很软,这次他比以往多弹了整整三下。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
叶暇一手保护着他吃饭的家伙,一手甩甩李寒峤的爪子:“干什么?”
李寒峤开口,声音里的哑已经消了些。
“一起睡。”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
“行吗?”
大概是蜂蜜水润喉,醉圆木的声音确实清亮了不少,但拉着他手还在打晃的身体做不了假。
李寒峤虽然说自己一身酒味儿,但叶暇觉得他估计潜意识里高看了自己的酒量,即使离得这么近,他也只闻得到一点淡淡的葡萄酒的醇香。
可见这人虽然醉得狠了,但肚里根本没装多少酒进去。
……虽然很菜,但醉了就是醉了。
思索片刻,叶暇觉得他这个提议也有道理,喝多的人确实该有人陪夜。
反正小时候也不是没有席天幕地地一块睡过,醉了的李寒峤这么眼巴巴地看他,叶暇实在是很难把一大一小区分开。
动了心思后,叶暇看了眼主卧的床,困扰道:“两个人睡,这床不挤吗?”
他再怎么只有一米七八也是个男的,骨架子摆在这里,对面这个圆木就更不用说了。两米的床……李寒峤在家可是一个人就要睡这么大的。
李寒峤看都没看,只点头道:“可以的。”
叶暇便干脆地起身,果断得像个直男:“那行,我去洗漱。”
一旦有了“这家伙是小时候玩伴”的念头,什么情爱男色就统统被抛得十万八千里了。从叶暇发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开始,他还没这么坦然地跟一个身材超棒的男生说过“ok我们今晚同床共枕吧!”
可木头是小伙伴啊,小伙伴之间就和兄弟一样,是有生殖隔离的,当然没关系啦。
叶暇脱了外套走进浴室。
大概是在甲板上吹太久了,他总觉得身上带着海风的黏腻,于是简单冲了个澡。
囫囵把头发一擦,刚拿起吹风机,叶暇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浴室门往卧室里瞅了一眼。
李寒峤侧躺在床沿一动不动,手上拿着手机,但眼睛已经闭起来了。
叶暇思考两秒,手伸出去,摸索着碰到一个开关。
啪。
按下开关,整个卧室立马就黑了,唯独床上、唯独李寒峤的脸上,正荧荧地亮着手机的光。
嗒。
叶暇开灯,李寒峤的眼睛依旧是闭着的。
啪。
再关灯,手机被某人心虚地熄屏了。
叶暇:噗。
……好好笑哦,还在装。
“你没睡吗?”他朗声问。
李寒峤闭着眼睛,瓮声瓮气:“睡着了。”
叶暇点头:“行,没睡的话我就吹头发了。”
刚还装睡的李寒峤一下子把眼睛睁开,胳膊撑着坐起来。
“我帮你吹?”他说。
叶暇收回视线,笑道:“算了,我怕梦游的人给我把头发吹糊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还是梦游的醉鬼。”
屋里,李寒峤沉默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我没醉……”
叶暇嗯嗯地敷衍。
“小狗也不知道自己是狗。”
呼噜噜地吹完头发,叶暇换好睡衣发现李寒峤已经重新颓然躺下了。一米九的人侧身躺在床的角落,可观的肩宽让整个人显得很像……
床边的婴儿围栏。
……倒也不必这么节约地方。
叶暇绕到另一边坐下,大大方方拍了拍床。
“李木头先生,睡过来点,我不吃人。”
围栏没动:“没事儿,这样就行,你那边宽点。”
默了默,叶暇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麻烦你不要污蔑我的体重。”
“李、寒、峤。”
围栏啪嗒一下就翻过来了。
李寒峤双掌合抱腹前,一个标准的木乃伊躺板板姿势,半边胳膊还悬在床外面。两米的床留了一米五给叶暇睡。
倔葫芦。
叶暇失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忍不住想,没想到小时候那块木头,长大了竟然是颗葫芦树。
等等,葫芦是树上长的吗?
叶暇向来思维跳跃,就这么带着一脑袋稀奇古怪的问题,熄了灯,躺进被窝。
游轮的玻璃隔音效果不错,外面的风浪声屋里只听得见窸窣的一点,比白噪音还催眠。
不知道李寒峤睡了没。葫芦上树的问题还没解决,叶暇脑子里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想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开口。
“木头?”
两三秒后,李寒峤那边动了动。
黑暗里,叶暇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合拢的窗帘缝隙透进月光,落进他弯弯的眼睛里。
他又开口,声音还是很轻,自言自语一样,但他知道有人会听见,有人会回答。
“木头,你知道我在叫谁吧。”
李寒峤又动了动,只是依然缄默不语,显然是一个失败的装睡的人。
还不说话?叶暇挑了挑眉,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唉,大概我也是有点醉了……竟然把你认错了。”
一片昏暗里,他眼角余光感觉李寒峤的眼睛陡地就睁开了。
叶暇忍着笑转身,拉了拉被子,叹气:“把你认成我早死的白月光小桦树了……”
逗葫芦归逗葫芦,别把这个磕了脑袋的人闹得反派属性大爆发了才好。
身后,李寒峤窸窸窣窣了半天,叶暇快要等到真的睡着了,才感觉到背上的被子被人扯了扯。
“对不起,不是……”李寒峤小声说。
叶暇帮他把话接上:“哦,不是故意要瞒我的?”
沉默两秒,李寒峤开口。
“……是故意的。”
叶暇登时哑然。
你还挺诚实。
诚实的小朋友要得到奖励,大朋友也是。
叶暇转过身去,被距离都不到五十厘米的家伙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寒峤就那么偷偷悄悄地靠过来了。
李寒峤刚要垂眸转回去,忽然,视线黑下来。
叶暇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把那双明亮地看着他的眼睛遮住。
“睡吧,醉鬼。明天再说。”
叶暇笑容语气温和,心里把自己的话翻译了一下。
问什么答什么的醉鬼有什么意思?
当然是要等你明天酒醒了,再拷问你呀。
第32章 第 32 章
叶暇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在泳池里游泳。原本感觉四肢在水中摆动得都很自由,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腰上攀附过来缠住了他。
起初他以为那是人的手, 但紧接着,腰上,肩膀上, 腿上……无数条细细密密的藤蔓包裹上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整个人困在里面,只留下口鼻在水面呼吸。
虽然这藤蔓来路不明,但叶暇心里莫名生不起恐惧感,他只是觉得有点热, 于是晃着肩膀甩了甩, 包裹在他身上的藤蔓不是很礼貌的样子,不仅没有松开, 反而缠绕的更紧了。
即使在梦里, 叶暇依旧咸鱼属性大爆发, 索性没去管它,可那藤蔓依然不知足一样, 把人都捆住了,还要持续散发热量, 几乎要把整个游泳池都煮沸, 藤蔓也变得越来越硬……
十二月份的冬天,叶暇从怪梦里挣扎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窗帘缝隙没透进阳光来, 显然天色尚早。
叶暇一低头,终于看清了梦里缠绕着自己的那个“藤蔓怪”是什么东西。
李寒峤把他当成毛绒玩具一样, 手脚齐上阵,八爪鱼似的把他捆在中间,连带着盖上来的,还有第二层被子。
变硬的那节,是李寒峤醉意褪去后重新支楞起来的Bro。
大写的。
叶暇:……
之前发烧让你捂汗,你该不会是在报仇吧?
实则李寒峤抱他的力度并不大,叶暇在梦里挣脱不了,醒来之后,用了点巧劲儿就成功脱离桎梏了。
下床的时候,叶暇蹑手蹑脚,成功在没惊醒八爪鱼怪兽的情况下,把自己偷渡到了卫生间,重新冲了个澡。
看了一眼时间,才堪堪凌晨4点。叶暇本来没觉得有多困,可看见时间的瞬间就觉得困意又回来了,哈欠立马打出来,在回主卧接受八爪鱼攻击和睡次卧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睡回笼觉前,叶暇特意回主卧看了一眼,大约是酒精的缘故,李寒峤睡得很沉,眉眼之间也是难得的放松,看起来没什么宿醉的难受。
叶暇这才放下心来,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儿——昨天晚上赚的两张支票钱,忘记跟自己的好战友分享了。
思及此处,叶暇立刻从昨晚穿的衣服口袋里翻出支票,一边在心里庆幸自己没直接把裤子丢进洗衣机,一边悄悄把支票放在李寒峤那侧的床头,用他的手机压住。
完美。
站在原地在黑暗里欣赏完自己的战利品,叶暇打着哈欠走了。
次卧的床李寒峤还没睡过,被子床单都整整齐齐地铺着,但空气里却残存着李寒峤衣服上常带的香水味道。
之前没注意过,李寒峤的香水还挺好闻的,改天问问牌子……给他有钱的oc用。
叶暇伸手一掀被子,把自己熟练地卷进去,眼睛一闭,困意像只长着长长绒毛的温柔怪兽,瞬间把人吞没-
回笼觉总是控制不住的,叶暇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幸好次卧朝北,太阳晒不到屁股。
昨天他看过这三天游轮之行的安排,第二天上午是艺术鉴赏活动,下午则是一场颇有规模的拍卖会,季节的画也在其中,许多名流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之所以有这么多艺术相关的活动,是因为这次订婚的顾家少爷和李家小姐,据说都是珠宝界的名人,两人和豪门联姻不同,难得是由工作认识,自由恋爱,也算是一曲佳话。
确定上午没什么事,叶暇就和往常一样,赖了会儿床才起。
等他彻底从回笼觉的余韵里清醒过来,才想到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儿没做——捉李木头!
叶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挺到一半,腰上突然就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变成一条咸鱼,啪,硬邦邦地摔回了被窝里。
这个动作,差点把腰上年久失修的肌肉拉伤,叶暇轻轻嘶了口气,告诉自己“人奔三了还是得服老”,闭口不谈和他年纪一般大,但是腹肌线条流畅、甚至有人鱼线的霸总李先生。
人鱼线……人鱼线还是昨晚睡回笼觉之前不小心看到的。虽然透进来的月光不够亮,但聪明的人类会使用工具,叶暇用手机打了个手电筒。
想到这儿,叶暇忍不住咋舌。
这家伙小时候明明那么瘦,谁看得出来以后竟然是长到一米九多的料啊?
叶暇揉着还有点隐隐作痛的腰,步履蹒跚地下床,就这么一步步挪过客厅,挪进主卧。
——主卧偌大的床上,果然已经空无一人,就连压在床头的支票也没拿走。
嚯,果然跑了。
李木头小朋友从小就是这种鸵鸟性格,除了打架和被打以外,遇事儿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躲和跑,叶暇对此早有预料。
只是他没预料到自己那么早睡,今天还能十点半多才醒。
失策!
叶暇拿起支票甩了甩,心里疑惑。
李木头现在是当了霸总所以看不上这五百万了吗?
那可是五百万诶!
心下疑惑,叶暇掏出手机准备给李寒峤发消息,却看见两个人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昨晚的那两句。
【我给你赚了点钱。】
还有。
【你什么时候回来。】
抛开上下文,看起来完全就像深闺怨夫,还是那种一心只有老公的。
叶暇:……咦惹。
他不是第一次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伤害到了,不过这次他觉得拳头硬硬,牙关痒痒。
于是他锁了屏,轻啧一声,把手机轻巧地在空中抛了一圈后帅气接住。
找人?找人是不可能找人的。
叶暇准备今天一天都漫无目的地闲逛,只在晚上回到住处守株待兔。
怎么,你李木头还能晚上不回来睡觉不成?
在心里为自己的天才想法比了个大拇指,叶暇余光瞥见放在桌上的pad,想起昨晚没画完的画,眼睛一转,今天的行程就有了计划。
[季姐姐,你出门带画油画的东西了吗?]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就有了回复。
[带啦^-^]季节的颜文字和本人简直是亲生的一样相似。
[5-131,房号,你过来就行~]
叶暇回了一个跳舞小叶子的表情,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
厚重的房门刚推开一条缝,叶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争执的声音。
他和李寒峤的套房在游轮的次顶层,一整层只有两间套房、一间会议室和一间私人娱乐室,叶暇昨天一整天都没见过在这边来往的人。
往外探了探头,叶暇仔细听了片刻,发现声音是从走廊尽头的楼梯拐角处传来的,那对男女争执的声音更大了。
叶暇握着门把手,陷入沉思。
虽然“少听豪门八卦才能活的更长”的道理他都懂,可一时间又觉得“种花家血脉怎么能拒绝凑热闹听八卦”。迟疑片刻,叶暇还是从心地选择了后者。
于是他状似随意地推门走出来,降噪耳机调成透传模式戴着,满铺的地毯让他不用刻意放轻脚步,叶暇一路走到楼梯间旁的电梯前站定。
一男一女的声音渐渐清晰了,叶暇也意识到这两个人的身份——女声是这次订婚宴的女主角李小姐李贝蔓,男声是她的哥哥。
她的亲哥哥,以前也当过李寒峤一阵便宜混蛋哥的李屹。
李屹的语气咄咄逼人:“李贝蔓,这事儿你必须听我的!”
“……今天是我的订婚宴,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李屹?”李贝蔓的声音略微颤抖,“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棋子?我是你妹妹李屹!我不求你多关心我,也不求你给我股份给我分红,我可以都不要,你滚!”
“如果没有我给你牵线搭桥,你能认识顾明?”李屹不耐烦道,“你懂什么?这是为了我们李家,为了家族的发展!李贝蔓你别那么幼稚行不行?”
李贝蔓声音紧绷:“不可能。”
“不会真的发生什么的,相信哥哥。你是最好的人选啊贝蔓,你是李寒峤从小就认识的、和他相处最久的异性……你小时候还帮过他呢。”李屹劝解着,凉凉笑了声。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抢你的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
叶暇:哇哦牛逼。
早在他在两人的对话里听到第一个“李寒峤”的时候,他就已经拿出手机偷偷点了录音键。
一条语音录制完毕,咻地一声发给了微信对话框里不回消息的渣男。
叶暇低头打字。
[一大早出去准备抢婚呢老李?]
“李屹,你让我觉得恶心。”李贝蔓说。
楼梯间静默了片刻,李屹的声音忽地压低,用一种一听就知道是在密谋的语气说。
“李寒峤这个人必须除掉,绝不能留。”
李屹的语气太过阴狠,叶暇脊背发凉,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道抽气声,在针落可闻的环境里格外突出。
叶暇:……
听八卦不熟练,完蛋。
霎时间,楼梯间转来重重追上来的脚步,防火门被猛地推开。
“站住!”李屹的声音从牙关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杀气,叶暇一个平平无奇的良民,从来没在生活里真的听过这么凶的语气。
发反派病时候的李寒峤都做不到!!
叶暇一个哆嗦,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手忙脚乱地按了李寒峤的语音电话。
我靠,李木头救命啊!!我为你打探过情报!当过你的高配抱枕!流过血流过汗!救!命——
咔哒。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走出来,叶暇只顾回头看追杀他的人,躲闪不及,砰地兜头撞在来人的胸口。
好高。
胸肌好硬,撞的真疼。
叶暇头昏了一瞬,脚下打飘却还坚持要夺路而逃。
“是我。”
头顶熟悉的声音传来,和声音一起的,还有把他拉到身后的那只熟悉的手。
叶暇缓缓抬头,却只看见李寒峤的一道残影,紧随而至的,是拳肉相撞发出的闷响。
砰!砰!
两声即止,干脆利落。
李寒峤俯身,西装领带都未散乱。
尖头黑皮鞋用力踩在不知何时倒下的李屹胸口上,李寒峤手里的钢笔还未合盖,笔尖悬在对方目呲欲裂的瞳孔之上。
钢笔腹中的墨水似乎有滴落的趋势,李屹眼睁睁看着它缓缓凝成一颗巨大的液珠,颤颤巍巍地,仿佛一个呼吸就会让它啪地炸裂,然后滴进他的眼睛里。
李屹渐渐抖了起来,那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可墨珠已经太大太大,他不敢再抖。
“李屹。”李寒峤开口,声音如同见血的刀锋,比李屹那句站住阴冷百倍千倍。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第33章 第 33 章
李屹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面打斗的声音引得会议室里的人鱼贯而出,打头的叶暇认知,是超敬业的天生秘书圣体庄秘, 另一位身材胖乎乎的,一张讨喜的笑脸有些眼熟,衣着气质具是不俗。
微胖的那位刚一看见门外场景, 唱戏一样“哎”地一嗓子就出来了。
“李总……峤哥,峤哥!祖宗诶!可不兴跟人动手的啊!”
叶暇看见他怀里抱着写有“阁楼设计”的文件,心里号一对上,立刻就想起这人的名字。
赵旗,阁楼设计部和宣传部双一把手,李寒峤创立阁楼的时候就追随左右的元老级人物。在李寒峤还是“手好看先生”的时候, 叶暇跟直播弹幕一起看阁楼相关采访的时候见过赵旗这张脸。
赵旗快走两步, 吊嗓子唱着就要拦人,还没靠近就收获了李寒峤冷肃的一句“退后”。
身材略胖的赵旗刷地就灵活刹车了。
庄秘目光飞速转动, 在周围一众人里精准选择向叶暇靠近, 压低声音请示。
“叶先生, 这……”
“不急,让他冷静一下。”叶暇道, “他有分寸。”
庄秘往自家老板的方向看了一眼,头上缓缓冒出巨大的问号。
老板钢笔都快戳人眼睛里了, 真……有分寸吗?
被自家老板硬控的赵旗使劲拐着靠谱同事的胳膊:“庄秘, 庄秘!去拦啊!”
庄秘岿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严格遵循“叶先生不动我不动”准则, 只留状况外的赵旗干着急,心里反复发问, “为什么我靠谱的机器人同事突然断电了!”
又等了七八秒,叶暇才在庄秘等人的注视下抬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简直像在看救世主。
然而救世主并不像他们想的一样仁慈。
叶暇走过去,用和李寒峤一样的姿势垂眸看了眼打抖的李屹,板着脸道。
“呸,活该!害人就是这个下场。”
李寒峤冷嗤一声附和。
这个时候叶暇才出手去拉李寒峤的胳膊,力道很轻,但偏偏李寒峤就跟着他的力道抬了手腕。
叶暇微微皱眉,看着李屹的目光嫌弃,侧头对李寒峤说:“快起来吧,鞋底都弄脏了。”
三步之外,赵旗震惊地瞪大眼睛,好半晌蹦出一句。
“……6,还有高手?”
李屹连滚带爬地跑了,连狠话都没敢放,他一跑,就露出站在他身后的李贝蔓来。
这姑娘也就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穿着一袭白裙,此刻面色窘迫,只能一边深深鞠躬,一边说着“抱歉”。
叶暇原本是想转头就走的,可看了她一眼,还是抿唇轻声开口。
“你和顾明很般配,我希望能祝福你们。”
昨天见面的时候,顾黎给他讲过这对儿弟弟弟妹的爱情故事,听得出他们彼此都交付了真心,确实是豪门里难得的一对璧人,且刚刚面对李屹的威胁,这姑娘的态度也是毅然拒绝的。
李贝蔓看着叶暇,怔忪两秒,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复又垂眸,一闪而过的眼眶微红。
“……谢谢。”她说完,告辞转身,往和李屹相反的方向离开。
“歹竹里面出了个好笋。”
等到李贝蔓的背影转过拐角消失,叶暇自言自语了一句。
李寒峤“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收回视线,叶暇这才把目光投向李寒峤,钢笔被他玩具一样拎在手上,笔尖的墨珠子已经被甩掉了。
“还好你来得及时。”叶暇道了谢后,好奇问,“你这出门,还带凶|器?”
李寒峤捏了捏笔:“正好在灌墨水。”
叶暇笑了一下,正要抬头,忽然发现李寒峤另一只手不太自然地向后躲着,仿佛刻意要藏到身后不让人看见似的。
额角一跳,叶暇道:“手怎么了?”
李木头不动,也不说话。叶暇抬眸看了眼他躲闪的目光,想了一下,故意语气了然地说。
“墨水儿蹭手上啦?唉现在小学生都不会……”
“没有。”李葫芦立刻出声,迟疑后摊开左手掌心,掌纹处赫然是漫成网的血迹,伤口在正中央,不大不小,只是依旧在渗血。
李寒峤先生在“当小学生”和“坦白打架受伤”之间,不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看见伤口,叶暇“嘶”地抽气,只觉得自己手掌心也跟着又痛又痒。他眼疾手快攥住李寒峤的手腕,阻止他把手收回去,还没问,李寒峤就抢先开口。
“一点小伤。应该是刚刚把他掀翻的时候,在衣服的金属上划的。”
李葫芦进化——李不哑巴,但嘴硬-
叶暇把李嘴硬拉回套房的时候,身后的庄秘变魔术一样拿出药箱放到桌上,让叶暇忍不住再次感叹对方的工作能力。
棉签是内置碘伏掰开用的那种,叶暇撕了一条下来,李寒峤伸手道:“我自己来就好。”
叶暇把他受伤的爪子按在桌面,笑道:“安分呆着吧,你一只手拿什么掰棉签?”
李寒峤默了默,只是从他手里接过棉签,大拇指抵在一头,啪地一声脆响,几乎没觉得他有怎么用力,棉签就从标记口处齐齐断开了。
李寒峤微微侧头带着疑惑看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叶暇:……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碘伏迅速侵染另一头的白棉签,一转眼的功夫就快要滴下来,叶暇连忙夺过,在碘伏滴到地上之前把棉签按到了伤口上。
一直站在旁边探头探脑却插不上手的赵旗,终于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地开口。
“你就是……嫂子?”赵旗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好奇。
叶暇早已经在傅踪那对这个称呼免疫了,闻言只是笑笑道:“我姓叶。”
不得不说,在职场摸爬滚打的人精就是比傅踪那个大学生聪明,赵旗立刻改口:“叶先生,初次见面,我是赵旗。”
“久仰大名。”叶暇客套道。
“都不是外人,我就叫你声叶哥?”赵旗笑道。
叶暇表示称呼的事你随意。
赵旗的视线在叶暇和李寒峤中间来回跳了好几下,最后带着点儿讨好的意思向李寒峤问。
“峤哥那我……待这儿跟叶哥多套套近乎?”
李寒峤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这是默许了。
叶暇耸了耸肩,心里莫名怀疑这家伙的动机,是不是就想安个人在这儿,好不被兴师问罪。
可惜他没有证据。
心思变转间,赵旗已经手脚麻利地拖了个凳子坐过来,乐呵呵地玩笑道:“我跟峤哥认识的早,现在工作的时候叫李总,下了班,可得多叫两声峤哥好彰显我跟别人的不同!”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叶暇好奇问。
赵旗说:“当时还在京市,刚上初中,我跟峤哥是初中同学……”
赵旗显然是健谈的人,李寒峤一直没开口打断,他的嘴就一直没停。
对于李寒峤的初中同学能跟他现在干到一块儿去这件事儿,叶暇其实有些没想到的,从顾黎他们说的李寒峤的过往看,初中在京市的那段时间,他应该备受李屹母子打压才对。
然而赵旗的话给了他答案。
李寒峤当年的身份是私生子没错,碍于面子,李夫人依旧将他送去了不错的初中,改了李寒峤的分班考成绩,把他丢到了最差的班,在那个班里,他认识了赵旗。
“峤哥初一的时候一点不显山露水,就一直安静的坐在第一排,压根没有什么存在感。”赵旗道。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肢体语言丰富且有趣,手伸了一下,差点就要把李寒峤当年坐第一排的身高比划出来了,但悬崖勒马,在被李寒峤一个眼刀杀死之前收住了。
赵旗哪里知道,十一二岁的李寒峤有多高,没人比叶暇更清楚。
那会儿的叶暇可是天天都盯着的,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差了将近10厘米,四五年过去,这个数字越来越小,叶暇生怕哪天醒来,自己就突然要叫李木头一声“哥”了。
叶暇在心底暗暗笑了一声,就听赵旗语气夸张地道。
“但初二的时候有个比赛,每个班都必须出人参加。人家尖子班都抢着去的,我们班就跟死了一样,怎么都凑不出仨人来。”
“都知道这种比赛,我们去了就是给人家当绿叶的,谁愿意啊!反正这活儿当时就丢给峤哥了。我那会儿倒霉……啊不不不,我那会儿幸运,抽签儿抽中了,跟另一个哥们儿一起,就跟峤哥一组。”
说到这儿,赵旗表情一变,立刻愤慨起来。
“我跟另一个哥们儿都是奔着凑数的心态去的,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有好好干活出力。结果临到快交作品的时候,我突然就听说这比赛的评委早都被李屹他妈买通了——”
故事剧情急转直下,叶暇听得入迷,手上动作无意识重了一下,他连忙放轻力道低头查看。
沉浸说书的赵旗看见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朗声笑开,大咧咧摆手道:“叶哥,没事儿!我们峤哥没那么娇贵!”
紧接着他佐证:“以前初中跟已经上高中的李屹打架,两个人都是一头血,李屹那货在他妈面前哭的跟没断奶的崽子一样,我们峤哥一个人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特帅,特肃杀!”
叶暇微微挑眉,看了一眼确实面无表情的李寒峤,试探性地稍微摁得重了点。
他掌心托着的手指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叶暇了然,故作感慨地对赵旗道:“确实,他就是这么坚强。”
微微颤抖的指尖瞬间坚强地不动了。
无声轻笑后,叶暇收回视线,用最轻的力道结束了伤口消毒,垫上敷料,给他打了个漂亮的结。
李寒峤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他看着叶暇,然而叶暇的目光却越过他,带着笑意和赵旗对视。
“继续说故事,然后呢?”
见原本的拷问对象没有要自首的意思,叶暇便故意把伤患晾到一边,专心催更。
你不是想有别人杵在你跟前吗?好哇,接着奏乐,接着舞!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嫌疑人的叶暇,迟迟没有等到这人开口,愣了一下,心头生出疑惑来。
怎么没动静?不是一个男人都见不得吗?
老李他这是……病好了?
——被无视的感觉并不好。被叶暇目光越过的瞬间,李寒峤脑海里的弦立刻就紧绷起来,可目光落到赵旗略显圆滚的身上后,天茫然皱了皱眉,那弦又慢慢悠悠地松开了。
就这么想了两秒,李寒峤浑身的刺儿又收起来了,缓缓向后靠进沙发背里。
哦……胖子。八块腹肌拥有者如是想。
不足为惧。
第34章 第 34 章
对自家老板心底的蛐蛐浑然不觉, 赵旗呲着大牙,继续讲他绘声绘色的故事,恨不得在叶暇面前, 把他峤哥一辈子的光辉事迹都背一遍。
“当时我们发现那个比赛被李屹他妈买通的时候,说实话,其实没啥感觉。我们几斤几两自己都清楚, 就我们做的那玩意儿,也不可能拿奖……”
叶暇轻笑:“赵经理别妄自菲薄。”
赵旗连连摆手:“叶哥,你是不知道我那会儿多浑……哎,但遇到我峤哥,简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继续说啊,我们本来没什么想法的, 结果听说人家李屹妈, 不仅买了要给她儿子第一,还要让我们峤哥拿最低分!”
“就这么容不得人?”虽然在顾黎那里听到了一些过往, 但叶暇还是被这母子俩的做法惊到, “一个初中生的比赛而已, 都要玩艳压这套?”
“可不是吗。不过这比赛倒确实也挺重量级的,拿金奖的小组是能见院士的, 对之后肯定大有帮助——峤哥知道!”
心里品了品他的意思,叶暇猜测:“所以你们最后是拿奖了?”
赵旗脸上顿时扬起巨大的笑容。快三十的成功人士, 这么多年什么奖没拿过?但提到初中那场比赛的时候, 还是会表现出骄傲的样子。
“当然,峤哥直接带我们拿了第一!”
“这么厉害!”叶暇睁大眼睛。
旁边的李寒峤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脊背,但可惜动作太过不动声色, 一心只想听说书的叶暇,根本没往他这儿看一眼。
两秒后, 挺拔的李木头,又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沉默枯萎了。
时至今日,赵旗说起这件事来,还是难掩激动。
“当时知道的时候虽然生气,但是李屹他家那个时候在京市确实有点只手遮天的意思,老爷子那会儿还身强体壮呢,哪像现在……哎,说远了,总之我们那会儿完全就是敢怒不敢言。”
赵旗摊手:“我跟另一个哥们当时都摆烂了,觉得认命呗,反正我们在学校也是众所周知最烂的班,现在在比赛里拿个倒数第一也不多这一个了。”
“结果峤哥,他直接一个人两天干出个新方案来,交作品的前一天把新方案拍到我们面前,就三个字儿,干干脆脆。”
“——干不干?”
“我当时看着那个方案,我就震惊了。”赵旗道,“那东西拿给我,我通宵30天都做不出来,真的!就是叶哥你知道,人的学识和见识是有限的……峤哥拿出来的东西我们根本看不懂!”
“后来呢?”叶暇问。
但其实不问他也能猜得到,结果肯定是拿下金奖。
“我们拿金奖了。”赵旗握拳,看向李寒峤的目光里依然带着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崇拜。
“盲选的时候,我们的作品被越级提交,跳过了李屹他家买通的评委,直接送到组委会手上,顺便还查出来李屹成绩造假的事。不夸张,拿奖那天我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叶暇轻笑。
李木头从小就是这样,在他的字典里,只有要和不要两个选择。不要的,他就是不上心,给他再多好处都请不动他挪腾一下;但只要是他要的,就不可能失手。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家伙那两天大概是眼都没合一下。
“当时我就发现,我峤哥,根本不是李屹他家一直抹黑出来的那样,我峤哥以后绝非池中之物!”赵旗说到激动处,伸手就想在李寒峤肩膀上哥俩好地拍一下,但被枯萎中的他峤哥微微侧身躲过。
赵旗早习惯他这副恨不得跟所有人敬而远之的样子,十分丝滑地改拍为拳,手臂翻转回收,有力地握了一下。
“我当时就问峤哥,你要夺权吗?你想从李屹母子俩手里把李家夺过来吗?他说不。”
“他说他要创立干干净净的、只属于他的东西。”赵旗十分中二地振臂高呼。
“——阁楼!”
“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叶暇好奇。
赵旗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峤哥说这是对他很重要的地方。”
叶暇看向李寒峤,可对方只是发呆一样看向别处,似乎根本没有在听这边两个人说话。
……你最好是在想有些事情一会儿要怎么跟我解释哦。
叶暇扬眉,没去管他-
绕是赵旗口若悬河,十分钟过去,也说的口干舌燥了。在叶暇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李寒峤花钱请来的说客之前,赵旗在庄秘的目光明示下开口告辞。
屋里只剩下叶暇和李寒峤两个人。
“发给你的语音你听了吗?”叶暇没有先问别的,他需要先把李屹害木头的这件正事儿说完。
李寒峤摇头:“之前在开会,没看手机。”
“那你还能接到我电话?”叶暇失笑。
“会有提示。”李寒峤说。
叶暇笑了笑,细细把他怎么撞见李屹谋划的事儿说了。
“……然后李屹就跟他妹妹说,要设计你去抢婚。”
“我不会。”一直没说话的李寒峤突然开口。
叶暇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我知道啊。都说了是设计你……他说不定还想借这个机会一箭双雕,先把你的名声搞臭,顺手让你跟顾家结个仇。”
“你跟顾家都是在沪市发展的,真要是闹出那么大的事儿,谁都讨不了好。”
一长串话说完,叶暇见李寒峤用一种略显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细细品了一下,他忽然觉得,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一颗遗落在外的明珠。
……嘶。
叶暇背后发麻,开口问:“你怎么这个眼神看我?我……我看起来连这些东西都分析不出来吗?”
不然你怎么会用那种“我的天哪宝宝真棒”的眼神看我啊喂!
然而李寒峤摇了摇头:“不是。”
“我只是觉得,血缘里带的东西和后天培养的,果然还是不一样。”
他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听得叶暇满脸茫然。
“李屹的事我会处理。”李寒峤说完,想了一下,又问,“你和天行的顾董熟吗?”
“顾董?”
“顾清和女士。”李寒峤说,见叶暇还是没反应过来,才不是很情愿地补充,“顾黎的妈妈。”
“哦哦哦!”叶暇恍然,笑道,“你突然这么一说顾董,我哪儿能反应过来。”
“我和顾阿姨关系还可以?应该还不错吧。大学的时候去狐狸家玩,第一次见到顾阿姨,很亲切的感觉。”
说到这儿,叶暇停顿两秒,看了看李寒峤才又开口。
“我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我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狐狸一年到头都不回国一次,基本上逢年过节,都是我去陪顾阿姨的。”叶暇笑笑,“狐狸可能是小时候被阿姨骂多了,他看着他妈妈就犯怵,基本能不往阿姨面前凑就不凑的。”
看着叶暇提起顾黎时,熟稔又亲近的表情,李寒峤心头情绪复杂。
叶暇和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关系很好……他不想伤到叶暇的心,可这样又该怎么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沉思许久,李寒峤准备旁敲侧击,思考着措辞开口:“咱们俩,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去见过你的父母。”
咱们俩?这么久了?
叶暇挑眉。
稀客啊,自投罗网来了。
心底觉得好笑,但叶暇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两个人……就算是想见也见不到的。”他带着轻笑道。
应叔顾姨现在,还在非洲的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追着动物跑呢,他得是个卫星化形才追得到吧。
他看见李寒峤眼底有什么情绪闪过,紧接着对他说。
“没事儿,等从游轮回去,我们就去看他们。”
“啊?”叶暇愣了。
这么轻松吗?
紧接着叶暇想到,面前的这个木头,已经不是原来的木头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钮祜禄霸总木头。
也对,只要把签证搞定,霸总叫个私人飞机,好像确实是简简单单很轻松的事儿……
非洲那边儿叶暇确实水土不服,但如果只是短暂的待一天,叶暇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的!而且也不能待久了嘛,毕竟钮祜禄霸总还要回来工作的。
越是细想,叶暇竟然就越是觉得这方案可行。果然世界上除了买下爱情,没有什么是有钱人做不到的。
叶暇眸光发亮,拿出手机道:“什么时候出发?我跟他俩说一下!”
应叔顾姨这两个人是联系不上,但特殊情况下还是能联系到他们驻扎在城里的助理的。李木头小时候也算是二老看着长大,趁这个机会,约上时间,见一面也好。
然而半天,李寒峤都没什么反应。
“问你呢木头。”叶暇戳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的飞机?”
他看见李寒峤的眼睛缓缓睁大,这家伙眼神不是圆润挂的,再怎么睁,都是带着冷意的眼形。但即便如此,那双眼睛里的震撼都已经要溢出来了。
“……飞机?”李寒峤声音干涩道。
去哪?下面吗?
叶暇疑惑:“是呀……签证肯定好办这个不用担心。不坐飞机难道坐船吗?那你得多少天不能上班啊。”
那我这辈子都不用上班了吧。
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李寒峤清醒过来,捕捉到他话里暗藏的意思,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理解错了。
“额。”李寒峤声音卡了下,正准备圆滑地把这场误会圆过去,可面前的叶暇忽然敏锐地眯了眯眼睛。
“你不对劲。”叶暇说,“你在想什么?”
李寒峤沉默。
叶暇眯眼看他,心里给自己带上黑框眼镜,一推镜框就看得见镜片反光,手往前一指。
真相只有一个!
“你应该知道我是被收养的吧。”叶暇说。
李寒峤点头。
叶暇是应叔叔和顾阿姨在孤儿院收养的,这点大家都知道,他们从来没有瞒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寒峤才更加笃定了叶暇才是顾家的亲生孩子。
“你一开始原本想说的是去哪儿看他们?”叶暇问,突然灵光一闪,“你该不会想说墓园吧。”
李寒峤等了半天,都没看见叶暇有要生气的意思。
出了这扇门就叱咤风云不近人情的李总,关起门来,要细细观察老婆好几秒,才敢把事儿认下来。
见他点了头,叶暇弯了弯眼睛:“原来你是说我亲……”
“对不起。”李寒峤认错,“你从来都不提应叔叔顾阿姨,我就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不在了。”
叶暇:?
“大哥……不是,大总裁!”叶暇哭笑不得,“你跟人协议结婚都不做背调的吗?”
第35章 第 35 章
叶暇实在难以想象, 李寒峤这家伙明明知道自己身家那么多个亿,拉着他协议结婚也就算了,连他现在的背景调查都不做?
老朋友怎么了?老朋友就不会骗你了吗?什么电|诈传|销那都是熟人坑熟人的!李寒峤!外面的坏男人可多得很啊!
叶暇恨铁不成钢:“万一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呢?”
李寒峤沉默, 短暂思考后说。
“如果我投奔你,能让我做你的一把手吗?”
“……”叶暇深吸一口气,“不能。”
于是李寒峤浅退一步:“那我做二把手。”
“是这个问题吗!”叶暇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 “把话题引到奇怪的方向是我的错,所以你先回答我刚刚那个问题——”
“你没有什么好调查的。”李寒峤闷声说。
叶暇心里再多的话,都被他这一句堵到喉咙里,对着个磕了脑袋的李病号,他再说不出什么别的来,挠了挠头, 选择好好解释。
“应叔顾姨是我的养父母。”
“我知道。”
李寒峤点头点得很积极, 像是要以此表示,他对叶暇的背景还是了解的, 他可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
“首先他们两个还健在, 只是人在非洲大草原拍动物。”叶暇说。
“其次如果你说去墓园的话, 也不是见不到我爸妈。”
难得的,叶暇从李寒峤聪明但出过车祸的脑袋瓜上, 看到了疯狂运转、但转不出东西的茫然。
叶暇道:“我小时候和亲生父母出了车祸,他们两个都走了, 就留了我一个, 后来才在孤儿院和应叔顾姨遇见的。”
他说这些时语气很平淡,只是下意识有些加快语速。
静静看着叶暇片刻,李寒峤开口, 声音干涩:“所以你……不是走丢的孩子。”
“我有出生证的,你要看看吗?还有我爸妈的照片。”叶暇好笑道, “你该不会是被狐狸忽悠了吧。他说我是他弟你就信啦?”
李寒峤什么都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而缓地呼出来,仿佛这样才能压下他心底翻涌的思绪。
见他反应不是很对劲,叶暇额角跳了跳,思路往李病号惯常的方向一转,迟疑开口。
“你真信啦?”
李寒峤沉默。
“你以为我是顾黎亲弟弟?”叶暇疑惑,“我们长得像吗?”
李寒峤摇头。
“那是……哦,真假少爷!”叶暇猛地睁大眼睛,恍然道,“你该不会还想过把狐狸干掉让我正名?”
李寒峤闭上眼睛。
于是叶暇就知道了,这是满分答案。
心里哭笑不得,但也夹杂着庆幸,幸好他发现的早,还没闹出什么事儿来。
叶暇难得这么认真地盯李寒峤,半晌,发愁地伸手抓了抓微卷的头发。
他突然意识到,虽然李寒峤平时大部分时间看上去还是挺正常的,但磕了脑袋就是磕了脑袋,思路想法有点时候,就是会出些啼笑皆非的岔子。
叶暇抿唇,担心问:“你最近头还疼吗?听严亦说严老爷子也来了,咱要不要约着让严老再看一下?”
李寒峤摇头:“昨天我去过了。”
“昨天……刚上船的时候?”叶暇反应过来,“你说要去工作,是偷偷去复诊了?”
“严老怎么说?”他问。
可李寒峤这次沉默了许久,久到叶暇的心都跟着沉到谷底,他才开口。
“如果我……永远也好不了了怎么办。”
叶暇愣了愣,忽地想起之前李寒峤在医院里,坚定说“我没病”的样子。这才过去短短几天,李寒峤的口风变得太快,叶暇敏感地察觉出不对来。
“怎么了?”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寒峤张了张嘴,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刚刚他冲过去按倒李屹的那下,在别人眼里看来或许像是英雄救美、像是为了报复他对自己的暗害……但李寒峤自己知道,不是的。
就像他唯一跟李屹说的那句话——因为你动了叶暇。
其实李屹还没动到,有点冤了,但李寒峤只要他觉得,不要别人觉得。
最近关于“我是反派”的念头,一直兜兜转转在李寒峤脑海里,时隐时现。
和叶暇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想法很少出现,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李寒峤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全世界。可一旦离开叶暇身边,脑海里那些认知就会突然变成原先的样子,紧张、不安、焦躁……甚至看见别人的时候,还会有不该有的想法。
就像刚刚。
李寒峤从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病了。
他不喜欢这种掌控不了自己的感觉,现在他是不会对叶暇做出什么事,但难保以后呢?病情加重呢?就像他之前梦到的那样……
短短片刻的时间,李寒峤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念头,他张着嘴,最后说出来的,还是只有一句话。
“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后他抬头去看叶暇的表情。
叶暇因为他的回答而迟疑一会儿,继而微微扬眉,轻笑了一下。
“好吧。”叶暇没有选择继续接连盘问,只是叮嘱,“下次你复诊的时候叫上我一起,我陪你去。”
李寒峤先是怔忪,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李寒峤很少笑,他天生就长了一张“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开心”的脸。
难得的样子让叶暇多看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笑意顿时收敛。
“不对,我一开始要问的可不是这个。”叶暇严肃道,“别给我转移话题。”
李寒峤脸上笑意一顿。
“李木头!”叶暇拍桌,“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用锐利的、审判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李寒峤,李寒峤眼神飘向左上角,像是在认真思考。
动脑子的李总想了一会儿,冷不丁道:“我没那么贵。”
他声音很轻,说得也很快,叶暇脑子里重复播放了两遍才问:“什么没那么贵?”
李寒峤轻咳一声,支吾道:“一晚上给500万也太贵了……”
叶暇:?
短短一句话,把叶暇硬控整整半分钟。
“不是,那是——”叶暇着急忙慌的想解释,刚说到一半,眼神一转,叶暇忽然又有了新主意。
他把半句话咽回肚子里,闭上嘴,先井井有条的把消毒工具装回盒子里,收好之后,目光再看过去,被晾了一会儿的李寒峤已经不动声色地紧张起来了。
叶暇老神在在,一托下巴问。
“500万不行,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小学生吵架就是这样的,不管对面多厉害,都有一招万金油可以制敌。
——【反弹】。
李寒峤哑巴了。
不堪一击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叶暇用脚轻轻踢了踢哑巴的鞋尖,笑他:“还跟我拐弯抹角起来了?”
“不开心了、搞不懂了、纠结了……不管怎么样,说就行了呀,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呢?”
“第一次见你就是这臭脾气。”叶暇说。
但是后来李木头小朋友也慢慢学会直白了,以至于李寒峤刚刚拐弯抹角地提那五百万的时候,叶暇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get到他真正的意思。
旁敲侧击一问,果然。
刚刚被叶暇踢过的鞋尖动了动,也踢了他一下,轻轻的,像鸟类互相啄羽毛一样,一触即止。
李寒峤又笑了,只是笑容比先前淡一点。
“没人跟你一样。”他说。
“没有人理我。”
叶暇忽地愣住,紧接着,心头泛起针扎一样的酸麻。
明明是两件基本不相关的事,可他莫名就想起应叔顾姨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说的话。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是不笑呢?开心一点呀宝宝。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应叔顾姨还没有了解过他的情况,问出这句话绝对没有恶意,叶暇知道。他记得自己很努力地想扬起嘴角,像以前一样——以前周围的人都说小叶子笑起来像朵花的。
可是他笑的好难看。
慢慢的叶暇才理解,人的能力如果太久不用的话,是会消失的。微笑也是,沟通也是……爱也是。
李葫芦和以前的小李木头不一样,在野外长大的狮子老虎,你可能把它抱回家,就立刻让它露肚皮给你看吗?
……哦,也行。一针麻醉扎下去就行,就跟昨天晚上一样。
叶暇呼出一口气来,伴着轻笑。
好吧,他想。
没关系,退一万步讲,木头虽然长成葫芦了,但至少是个活的,还能喘口气。
思及此处,叶暇点了点桌面,认真道:“不用管什么别人理不理了,现在,你的‘理’来了。”
李寒峤:?
叶暇肃然道:“跟我隐瞒身份的后果很严重,我今天必须好好拷问你。”
放完狠话之后,叶暇陷入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
他一直知道自己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有时候,甚至连纸糊的老虎都糊不出来。虽然之前一直说要拷问李寒峤,但是真让叶暇自己想办法吧……他又根本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早上洗漱的时候,叶暇抽空问了问顾黎,说你知不知道怎么拷问别人。
顾黎表示:那还不简单?拷上,然后问。
叶暇大受震撼,看着手机屏幕被牙膏泡沫呛了一大口。
还是你刑啊。
可是叶暇转念一想又一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看着面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李葫芦,叶暇心一横,拍拍桌子命令道。
“你手给我。”
门是关着的,偷偷摸摸地……也不会怎么样的吧?叶暇想。
哈哈,谁还能突然把李寒峤大总裁的套房门撞开不成?
第36章 第 36 章
李寒峤不懂, 但李寒峤照做。
包成猪蹄儿也还是有点漂亮的手,乖乖搁到了桌面上,叶暇看了眼他空荡荡的衬衫领, 问。
“你领带放哪儿了?”
“书房,斗柜第一层。”李寒峤回答。
叶暇起身去拿。
按李寒峤说的拉开斗柜,叶暇还以为自己会看见一抽屉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领带, 结果没想到,偌大的抽屉里,竟然只放了一条。
叶暇想了想觉得也对,毕竟游轮上也只待三天,一条领带只要足够百搭也可以的。
只不过这个样式……
叶暇拿起领带端详了片刻,突然发现自己觉得眼熟的原因。
这不就是他俩之前领证的时候李寒峤带的那条吗?先前去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 他也带的是这条领带。
这么喜欢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霸总喜欢什么东西,就会买好多条一样的?-
叶暇拎着领带出去的时候, 发现李寒峤还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双手手腕靠在一起放在桌面上, 侧头看向窗外, 目光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之似乎没有半点不耐烦。
就好像这样让他坐一辈子,他都坐得住一样。
……好乖啊。叶暇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着调的形容, 但旋即他就释然了。这个词用在霸总李寒峤身上或许有点太超过了, 但用在以前的李木头身上恰到好处。
果然,是他们如假包换的木头。
紧接着,叶暇心头又升起一股不忍来, 脑海里好像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打架。
小白人说:李木头从小到大都这么乖,只是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身份而已嘛,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小黑人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
小白人:你才是猪蹄!
小黑人:李木头也是!你俩都是!一锅的!
叶暇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水甩掉,重重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拷问忠臣的大宦官的感觉。
……也是借着李寒峤的东风,当上反派了啊。
“你拿领带做什么?”李寒峤问他。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真诚,以至于叶暇根本分不清他是在装天真还是说实话。
他跟李木头分别这么多年,这家伙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在名利圈摸爬滚打,听他和别人的描述,应该是什么腌臜事都见过了才对,他这种领带捆手的小伎俩,李寒峤会不知道?
叶暇不信。
被狐朋遮掩的狗友本质暴露无遗,叶暇心里的小白人终于是啪地消失了。叶暇没有回答李寒峤的问题,选择直接上手。
刷刷几下,纹路漂亮的领带就长在了李寒峤手上。
叶暇捆人的手法十分专业,专业到如果这个场面被别人看了,八成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副业的程度。
副业……好吧,如果画画也算的话,他还真研究过。
起因还是之前,一个老板的oc设定是被大家族玩弄的小金丝雀,老板直接给他打了双倍的钱,就是因为看上他这一手出色的裤裤飞飞画技,希望他努力钻研,能画出非常真实的捆绑效果。
……于是叶暇就钻研了。
大约是他捆的太过熟练,甚至还有余心去调整某一个微不足道的角度,仿佛这捆起来的领带,每一处都是他精巧设计的小心思……李寒峤终于没忍住开口了。
“你怎么会这个?”
叶暇坦然笑道:“工作需要,了解过一点啦。”
工作需要……??
李寒峤眼睛睁大,抿了抿唇,声音紧绷:“第一次实践?”
“嗯?”叶暇随意道,“不是啊。”
下一秒,就看见还没被捆住的李寒峤的手背骤然用力,凸起两道漂亮的青筋。
叶暇反应过来,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画过。你知道的,画手总是需要会一些奇奇怪怪的偏门东西……”
青筋又落下去了。
叶暇一边说,一边挂着微笑伸手比划,增加可信度。
“就是我屋里那个史迪仔玩偶,我一般是在它身上实践的。”
叶暇从小就对史迪仔有一种莫名的热衷,因此哪怕李寒峤已经不看动画片好多年,简单回忆了一下,也还是能想起那个玩偶的样子。
他疑惑皱眉,再次提问的语气略显迟疑:“史迪仔的胳膊……有点短吧?”
叶暇点头:“对的,所以我一般绑的是它耳朵。”
致命三连问之后的李寒峤沉默下来,仿佛陷入了说话的贤者时间,直到叶暇细细绑好的“作品”马上要完工的时候,他才动了动。
李寒峤把自己的胳膊往前递了几厘米,动作顺从,却冷不丁开口:“那这是你绑的第一双手?”语气里带了点奇怪的骄傲。
叶暇哑然一秒:“你要是想当爪子也行。”
“这次要拍照吗?”李寒峤主动问。
“要的,要的。”叶暇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这茬,到手的素材,不拍白不拍啊。
嗯……就是等到直播画的时候,得想办法把木头手上这个显眼的疤遮一下……
叶暇试图通过调整领带的位置、或者拍照角度,来避开那个很有“李寒峤特色”的疤痕,却听见模特忽然说。
“你也觉得这个疤很丑。”
“嗯?丑吗?”叶暇停下找角度的动作,捏着领带尖尖把爪子拎起来,对着那个疤左看右看。
“我觉得还好啊,疤痕是男人的勋章,没事的。”他在李寒峤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获得了对方一个释然的表情。
安慰的和被安慰的根本没对上频道,但双方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
虽然觉得李寒峤没问,但叶暇还是顺口解释了,自言自语一样:“唔,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拍到照片里……你这个疤太有标志性了,总不好叫别人知道你堂堂一个大总裁,陪我拍这种东西吧。”
李寒峤笑了一下。
叶暇好奇这个总是问东问西的家伙,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但手上的照片已经拍完,他收起手机,告诉自己不能再沉迷于这些动摇他意志的东西了。
他面色一肃,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拷问。
“不要嘻嘻哈哈,说吧,为什么不跟我坦白身份?今天不说出来,你哪儿都别想去。”
听他前半句话的时候,李寒峤张了张嘴,原本都要说什么了,可听完之后,他眨了下眼睛,目光一变,又变成了锯嘴葫芦。
叶暇:?
不是,刚刚不是还配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掉链子不干了啊!
他拎了拎领带尖尖,小声催促:“你快点儿的,配合一下,不然耽误你下午上班怎么办。”
我真善良啊,叶暇想。拷问犯人还得关心他下午能不能正常上班。
然而李寒峤说:“没事,下午没事。”
叶暇大脑空白了一瞬,就听到他又说。
“晚上也没事。”
“明天也可以先不工作……”
要是听到这儿还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叶暇觉得李寒峤竹马这个名头干脆让给别人算了。
“还给你爽上了是吗。”冷笑一声,叶暇恶向胆边生,色厉内荏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进屋!”-
套房外,庄秘领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严亦站在门口,曲指敲门,笃笃两下便停,礼貌且不唠扰。
“李总,严医生来了。”他说。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来给他们开门。
庄秘侧头和严亦对视了一下,彼此眼底都是疑惑。
“是不是休息了?”严亦问。
庄秘奇怪道:“那叶先生也应该在的……”
严亦笑了一下:“我来之前和季节先生在一起,他说叶先生约了他等会儿画画,想必是帮李总处理完伤口,看他睡下之后就已经走了吧?”
庄秘觉得有道理。
“庄秘书有钥匙吗?”严亦问,“见了血的伤口还是要重视些,我得看看。”
庄秘作为李寒峤身边走哪跟哪的秘书,老板住处的钥匙肯定还是会备一把以防万一的。
不过这次是老板和叶先生第一次共同出行,情况有所不同,上游轮之前,庄秘还就此事特意请示过老板,但老板还是让他保管着备用钥匙。
“我忙着、关注不到这边的时候,你要负责保护好叶先生的安全。”这是他老板的原话。
庄秘一边找着钥匙,一边跟严亦简单说了他保管钥匙的来龙去脉,末了获得了严亦一个敬畏的目光。
“庄秘书,怪不得你能成为唯一一个不被李总忌惮的男性。”严亦说。
庄秘脑海里把这句话转了一圈,虽然严亦语气里满满全是佩服,这话怎么就是越听越刺耳呢?
刚才在屋里,赵旗那胖子是怎么让老板卸下防备的,他心里可是一清二楚啊。
严亦道:“我要多多向你学习。”
“学习什么?”庄秘一时茫然。
严亦认真道:“事事先向李总请示。”
“这倒是没错。”庄秘点头。
轻轻的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两人怕吵醒休息的李寒峤,进门的脚步放得很轻,直到庄秘走到主卧门口,他才轻咳一声,敲响房门。
可庄秘没想到,那扇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他这一敲,声音没敲出来,反而把门推开了。
屋里的情形令庄秘骇然。
他老板坐在床边,手上被领带五花大绑,领带的另一端被叶先生牵在手里。
牵这个字用的妙啊……不对庄秘,这是在心里夸自己措辞的时候吗!!
坏消息,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好消息,他出现得悄无声息,屋里的老板和叶先生都没发现!
庄秘大脑飞速运转,当机立断安静转身,然后就看见了依旧面容冷静的严医生,心里对这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医生敬佩一秒。
严亦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在庄秘逐渐惊恐的目光里出了声。
“李总,叶先生。这是我能看的吗?”
事事先向老板请示。严亦想。
他学会了。
第37章 第 37 章
严亦出声的一瞬间, 叶暇和李寒峤齐齐回头,四个人面面相觑。
和李寒峤冰冷的视线对上的刹那,庄秘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大约是要到头了。
严亦不一样, 严亦看见的是发愣的叶暇,因此还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真有礼貌,末了还主动把目光投向另一位主角。
看着严亦有点过分冷静的目光, 叶暇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正常人看见这种场面会是如此冷静的表情吗?不可能吧!
完蛋了,叶暇想。我的一世英名。
叶暇也跟着看向并不无辜的李寒峤。
同时被三个人看着的李寒峤眉毛微动,面色如常,就好像坐在床边被领带捆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两秒后,他淡然起身,垂眸对叶暇说。
“参考图拍完了吗?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背对着门外的两个人, 叶暇睁大眼睛, 心里只剩一句话——我靠,牛逼。
“啊……没、没了, 可以了!谢谢你!”叶暇连忙道。
李寒峤微微颔首, 目光淡淡瞥过门外不该出现在这的两个人, 状似随口道。
“他们的手不符合你的要求?”
叶暇瞬间理解,配合着连连点头:“对的, 他们手都长得不标准。”
庄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怎么,不都是标准的十个指头?
严亦想了一下, 竟然颔首:“我的手确实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李寒峤轻轻笑了声, 对叶暇道。
“确实,你找参考图也不容易……既然都入不了眼,下次再找我就是了。”
叶暇脸上扬起放松的笑容, 给他比了个ok的姿势。
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李寒峤松绑, 刚要伸手,却见捆在那双手上的领带,忽然自己就散了。
再定睛一看,李寒峤指尖夹着领带另一端,竟然就这么轻松写意地解开了。
……解开了??
叶暇哑了一瞬:“你……”
不对吧,按理来说这种东西不是没法自己解开的吗?他没学会?不应该……
看出叶暇的疑惑,李寒峤微甩了甩手腕,把领带全部抖开之后,随手折叠起来。
“很简单的结。”他语气平淡。
叶暇看他的目光瞬间不对了。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他想这么问,但碍于庄秘严亦还在,问了就明摆着拆穿了刚才的借口,于是叶暇只能生生咽下质疑,在心里大声质问。
刚才他还在心虚,还觉得人家大李木头不懂这花里胡哨的,自己人心黄黄把人教坏了……结果,结果你小子??
看着起身姿态洒然的李总,叶暇磨了磨牙。
这下好啊,罪加一等了李木头,瞒身份的事儿还没解决,又来一个呢。
“先给他看伤口吧。”叶暇道。他开口语气轻松,没透出半点咬牙切齿来,看着严亦,目光竟带了点慈祥。
幸好推门进来的是严亦,好糊弄。叶暇想。
要是顾狐狸,这船就得翻天了。
严亦把叶暇刚包好的纱布拆开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包扎也很专业。”他说,“叶先生学过急救?”
“学过一点。”叶暇点头,有补充道,“画画需要。”
一直安静装不存在的庄秘忽然开口。
“叶先生的钻研心实在让我敬佩。”庄秘眼观鼻鼻观心,夸赞道,“我得向叶先生学习。”
奇怪,庄秘怎么忽然这么硬生生夸人。
叶暇心里打着问号,面上还是笑了一下道:“庄秘书也很厉害。”
李寒峤幽幽看了眼庄秘,没说话。
严亦包扎出来的纱布和叶暇那个大差不差,但更快也更平整些,带上一层薄手套是完全看不出纱布凸起的。
叶暇拎着新包好的李寒峤爪子,装模作样地“钻研”了几秒,但事实上他画画根本用不到这么平整的包扎细节……画嘛,要么就是简单两笔略过伤口,要么画这个伤处就是别有用意了,总会加些并不实际但好看的细节进去的。
就像某些二游角色立绘里,漂亮但意义不明的各种坠带。
庄秘准备带着严亦离开,叶暇清了清嗓子,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问。
“下午真的没事吗?”
李寒峤默了默,这次诚实了:“四点有会,但之前是空的。”
叶暇点点头,回屋拿了个看不清内容物的小包裹,问:“那你跟我一起去画画吧?”
他希望这种健康积极向上的活动,能稍微洗刷一下严亦庄秘刚刚看到的场景。
而李寒峤当然不会拒绝-
到画室的时候,是季节的助理给他们开的门,并告知他们,季节临时有事,到拍卖场后台去了,画室里的东西叶暇随便用。
说是画室,其实就是套房里的一间书房,但胜在面朝大海,让人只是坐着就心旷神怡。
昨晚下了雨,今天天空碧蓝如洗,阳光也明朗。
“坐。”叶暇随意招呼了一声,然后就转身去准备画材。
屋里只有两把凳子,一把在画架前,显然是给绘画者准备的,另一把在画架对面,看上去……像是给模特准备的。
高脚圆凳的凳面不大,主打一个好看但不实用,小个子成年人坐着也会硌屁股,更别提大号的李寒峤。
他坐下去的动作都略显拘束,但脊背依然笔直,就差把“营业中”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要……给我画画?”李·模特预备役·寒峤问。
“嗯?”叶暇头都没抬,语气疑惑,“不啊,我随便画画。”
画架背后,根本没被画师看见的模特缓缓闭上眼睛。
——关灯,关门,歇业,模特店破产。
叶暇又一阵子没画油画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抬笔起型,画顺了之后才开口。
“对了,好像之前没跟你说。滴哩哩……就是先前聊天提到的那个直播公司,他们前两天给我回复了。”
“我婉拒了他们的合同,但他们执意要留我,还说之前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顿了顿,叶暇语气如常道,“你出面了?”
“会发生这种事,是我考虑不周。”李寒峤没有否认。
“你们有合作?他们态度还挺迫切的。”叶暇笑了一下,像是在笑他们朝令夕改的高层,“说是,之前合同里的限制都可以取消,一切按我的想法来。”
李寒峤颔首,仿佛本该是这样:“阁楼旗下没有直播平台,不然可以签回这里的。”
“我没答应。”叶暇说。
李寒峤蓦地抬头,可叶暇的表情被画板尽数遮住了,他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见叶暇的声音,问他。
“为什么帮我?”
“……没有为什么。”李寒峤说。
叶暇轻笑了声,又问:“那你又为什么瞒我。”
这次李寒峤没说“没有为什么”了,他抿着唇不说话。
但有叶暇替他说。
“该不会是怕我怪你吧?”
“怪我什么。”
很普通的一句话,叶暇竟然从里面听出些嘴硬来,又笑,开口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怪你不辞而别,怪你不守信用,怪你这么多年知道我在哪儿、又不跟我联系,怪你隐瞒身份骗我结婚……”
有些人的嘴还是很硬,闷硬,仿佛憋着什么:“我没有骗你结婚。”
“没有吗?”叶暇忽然停笔,侧身,从画板后面歪着头探出半张脸来,那双温温柔柔的笑眼注视着李寒峤,语气肯定。
“你骗了。”
气氛凝固起来,叶暇看着李寒峤薄唇轻抿,想说又怕说错的样子,这么多年没点长进……除了刚刚的解绳结技术。
小时候他让李寒峤叫自己一声哥也不亏吧,叶暇想。
“想知道为什么吗?”他说,只觉得自己的语气像哄骗小孩。
但偏偏在外精明冷厉的李总就要咬钩。
见李寒峤点头,叶暇一弯眼睛。
“贿赂我。”
第38章 第 38 章
贿赂?李总这辈子没干过这样的事。
向来只有别人贿赂他, 然后被丢出公司大门的份。
叶暇也没想给他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磕了脑袋的人是这样,玩自由度太高的游戏,是会出事的。
“还记得小时候怎么叫我不?”叶暇勾勾手, 几乎明示了。
李寒峤忽然呼吸都凝固了,张嘴又合上,来回好几次。
叶暇耐心十足, 笑容越来越满怀期待。
被小豆丁喊哥哥什么的已经过时了,现在即将登场的是,一米九大个子低头喊……
“咸鱼。”李寒峤蹦出两个字。
叶暇:?
叶暇:“……李木头!!!”
神经病啊!
李寒峤恢复了呼吸,目光依旧疑惑,似乎不知道叶暇为什么执意要听这种近乎丑闻的外号。
叶暇在心里念经一样念了十遍“他磕脑袋了”,这才堪堪冷静下来。
“忘掉。”他命令。
李寒峤吭了一声。
“现在能说了吗?”他还惦记着。
沉默片刻, 叶暇开口:“我的意思是, 之前跟我结婚的是世界五百强企业创始人、公认比娱乐圈男星还有荷尔蒙的、……、外界传闻超级无敌不近人情的霸总,李寒峤。”
叶暇接连说了一长串形容词, 说得李寒峤凝重的表情渐渐绷不住, 嘴角欲扬又止, 搭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
“结果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你个李木头了?”叶暇一边给画上色, 一边盖棺定论,“现在你能说你没骗我吗?”
李寒峤:……
李寒峤的手不动了, 嘴角也耷拉了, 表情重新绷回去了。
隔着画布,叶暇看不见李寒峤的表情,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半点声响, 于是疑惑探出头去。
那么一大只霸总坐在小圆凳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叶暇凑近了些, 歪头去看,动作和某个表情包一模一样。
“真哭啦?”他问。
在他印象里,李寒峤……哦不,李木头,从小就是个哭包。个子矮,人还有点营养不良的瘦,又爱哭……
叶暇发誓,问出这句话的自己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李寒峤屈了屈指尖,低声说:“……我都多大了。”
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有事,叶暇收回实现,同样小声地嘟嘟囔囔:“多大了都是我朋友。”
说完,叶暇自己都觉得这话一定很感动人。
这句话是他从顾姨那里抄来的,大学毕业以后叶暇上了班,自己租了房子,顾姨叮嘱他记得常回家。
“多大了都是我们家的孩子。”顾姨说。
于是叶暇把这句特别暖心的话记到现在,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今天终于改了改用出来了。
叶暇心里眼泪汪汪,暗暗期待着李寒峤的回复。
画布背后,李寒峤一如既往地沉默良久,忽地开口。
“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叶暇:?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挺直腰背,视线偷感十足地越过画布看过去,正撞上李寒峤看他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看透了一切。
这下轮到叶暇心虚了,目光顿时飘忽。
嗯……怎么说呢,毕竟他叶暇,也不是遇见顾狐狸以后,才变成狗友的啊。
躲在画布后面,叶暇嘴硬:“怎么了?这句话难道不感动吗?”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李寒峤轻轻笑了一声,太轻了,以至于叶暇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李寒峤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反而回答了之前拒绝回复的问题。
他想了片刻,开口:“木头是你的朋友……但李寒峤不一定是。”李寒峤也不想只当这个朋友。
后半句话,被李寒峤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为什么?”叶暇问,“是因为你觉得,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会生疏吗?”
李寒峤先是摇头,又想起隔着画布叶暇看不见,于是说:“因为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因为我变了。”他说。
叶暇抿唇,想也没想就道:“可是我也变了啊?人长大会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没变。”李寒峤执意。
好吧,木头就是这样固执且冥顽不灵的,叶暇想。他依旧目光专注地给画上色,涂完两笔又后仰身子,笔杆戳着下巴端详,然后重新调一小块新的颜色盖上去。
对于李寒峤的回应,他耸了耸肩,只说:“那你也没变。”
人被忽视的时候是很敏感的,李寒峤默了默,头一次说:“你别敷衍我。”
叶暇笑:“我没有啊。”
他提起笔,双目半阖,身子左右晃了晃,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没拿笔的那只手虚空抚了一把不存在的白胡子,道。
“风吹幡动,你说是风动还是幡动?”
没等李寒峤为这句阅读理解作答,他又说:“或者说……绝对运动和相对静止。”
“我们都是一样一年一年长大的,生老病死无法改变,这就是绝对运动……但是我们长大的速度恰好一样啊,都是一年一岁,这不是相对静止吗?”
说完,叶暇一挑眉,姿态潇洒,指尖熟练搅动笔杆,灵巧地转了两圈。
然而他忘了,现在手上的不是安全无害的数位笔,而是蘸着颜料的画笔。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叶暇只觉得眼前慢动作一般,播放着飞在半空的颜料点子——橙红的颜料在空中划出一道比他的话还遵循逻辑的曲线,然后啪啪两下,在李寒峤和他自己的脸蛋上各添了一笔。
避无可避的叶暇沉默一秒,只觉得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仙风道骨的样子立马消失。他连忙扯了两张湿巾,丢给李寒峤一张,自己低头手忙脚乱地擦。
“抱歉抱歉抱歉……忘了,平时转笔习惯了。”叶暇一边把脸擦得通红,一边看着自己画布中央横亘的一道突兀的橙红色,欲哭无泪。
一整块大画布,叶暇只框出不到一张白纸的大小用,上面的作品已经初具雏形,是他先前在pad上随便涂的那副画的精细版,阳光、窗棂、男孩、大提琴……原本已经接近完成了,可现在窗台和外墙上被蹭了这么一抹橙红,像打翻了的西红柿汁。
……好好的画,忽然就被破坏了。
叶暇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扁了扁嘴,擦脸的动作也下意识重了些,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
可偏偏这一道,是他自己粗心大意弄上去的。
叶暇咬了咬牙,心里重重哼了声,索性撂笔。
遇到困难睡大觉,大不了重画一张,反正现在他一眼都不想看这东西了!
一抬头,叶暇却看见李寒峤依然顶着脸上那道颜料,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手里抓着湿巾无动于衷。
“颜料几秒钟就干了,你不擦就再也擦不掉了,搓秃噜皮也擦不掉。”狗友属性大爆发,叶暇骗他。
李寒峤微拧着眉思索,虽然举手擦了,但动作敷衍又不上心,根本没擦对地方。
等他抹完,湿巾都成干巾了。虽然洗面奶洗洗也就掉了,但难不成要顶着红颜料出门?叶暇怕吓着人。
毕竟传闻里,“李寒峤李总”确实也有杀人不眨眼的名头。
当然,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叶暇重新揪了张湿巾,快走两步到李寒峤跟前,恶狠狠说:“头扭过来!”
“想什么呢你。”一边擦,他一边碎碎念着,“你别是懒得擦,就为了骗我帮你……”
“没有。”李寒峤突然说。开口得毫无预兆,差点被叶暇把湿巾塞进嘴里。
“我在想你说的……朋友的事。”
叶暇只觉得额角跳了跳。
不是吧,刚刚他就是走着神胡扯两句,根本没逻辑的话,这也信?
看着李寒峤认真的眼神,叶暇心里咯噔。
……他真信啊。
擦脸的动作放轻了些,叶暇索性摊开了说:“你知道的吧,我朋友很多。”
“嗯。”李寒峤点头,在心里接上下半句话。
所以也不缺我这一个。
只一眼,叶暇就知道这木头又没有get到自己的意思,他捏着李寒峤下巴左右转转,确认颜料擦干净了,丢了湿巾,转身坐回画架前。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李木头还是李寒峤,为什么我们不能都做朋友呢?”
叶暇摊手:“小孩子才做选择,全都要不行吗?”
“听好了李木……李寒峤。”他改了口,郑重地喊了大名,“我交朋友,只有几不交。”
李寒峤安静听着。
叶暇竖起食指:“第一,恶贯满盈的大坏蛋不交——停!别说你反派那套。”
被打断读条的李寒峤,手不尴不尬地顿在半空,最后只能折回去,用手背试了试自己还湿着的脸颊,装作很忙的样子。
“谁说反派就是大坏蛋了?”叶暇一边说,一边晃了晃食指,“反派也是相对的嘛……那在反派朋友的眼里,反派肯定就是好人啊,不然他怎么能跟反派当朋友呢?”
李寒峤轻轻抽了口气。
谈生意那么多年,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的谈判桌上,向来只有李寒峤让别人服气的份,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发表观点之前,就想点头认可对方的话。
他觉得叶暇说得好像……虽然哪里怪怪的,可真的很有道理啊。
于是尽管迟疑着,但李寒峤还是微微点了头。
说服别人是很快乐的,说服木头的成就感更是倍增的,叶暇顿时扬起笑容。
“对嘛,所以……诶等等!”
他余光瞥见那副“废画”,目光被那抹橙红攫取,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等我一下!”
叶暇眉眼欣悦地扬起,他重新拿起被搁到一边的笔,笔尖勾了一点点白。
寥寥几笔,那道突兀倾倒下的西红柿汁,就变成了一片花藤。
一片顺着阳光,歇在男孩窗棂的花藤,色彩热烈,像要冲进那扇阴郁的窗。
“嗯……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暇终于放下画笔,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落不下。
他把笔小心翼翼地放好,伸手向李寒峤那边招呼。
“来,你过来……算了,等我。”
叶暇跳下高脚凳,扶着画架两边,展示拍品一样,把画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那幅画也终于扭过脸来,让李寒峤看了个真切。
李寒峤先是茫然,在看到大提琴和丢在脚边的琴弓后,心里有了猜测。
“这是……”
叶暇扬唇,一手扶着画架,一手在自己外套兜里摸索半天,掏出他出门前特意揣上的袋子。
那袋子不大,叶暇从里面拎出一叠小相框大小的厚卡纸,每个都镶着漂亮的烫金边。
“这个叫色纸。”叶暇说,“前段时间定的,好险,上船前才收到,我做周边特别喜欢这些……”
他把正面翻过来,李寒峤看清那上面的画。
很多张色纸,每张都是很漂亮的手,同一双——每只手都同一个位置,都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
和他指节上一样的疤。
叶暇晃了晃色纸,又拍了拍画架。
“喏,这个色纸呢,是之前准备送给新朋友李寒峤的……这幅画,是送给重逢的老朋友李木头的。”
他歪了歪头,问。
“你接哪个?”
李寒峤忽然觉得口干,喉结滚动,手骤地攥紧。
“全都……”他学着叶暇的那句话。
“我全都要。”
叶暇弯着眼睛笑了。
第39章 第 39 章
船上松散闲适的日子过得很快, 当晚游轮就开始返程,并在返程途中,为两位新人举办了浪漫的订婚仪式。
第三天傍晚, 游轮渡着波光潋滟的夕阳,泊进了口岸。
叶暇和顾黎一起下船。
“明天还出来玩吗?”叶暇问,“你还没看过我家猫吧, 寄养在师兄家了,等会儿你有空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
顾黎挑眉:“真行你,让陆方律给你养猫。”
叶暇:“师兄人其实很好的……只有你一见面就跟他吵架。”
顾黎反将一军:“我人不好?也只有他见我就烦。”
“师兄对谁都这样。”叶暇安慰过后,扯开话题,“说起来, 你堂弟还挺浪漫的。”
昨晚的订婚仪式上, 身为珠宝设计师的顾家堂弟,展示了他亲手设计、制作的一整套珠宝, 每一件都有他们恋爱故事里独特的含义, 设计初稿的日期, 赫然是恋人答应他告白的那天。
叶暇以前去顾黎家的时候,见过这位堂弟一面, 向来巧舌如簧,可就是这样的人, 昨晚向爱人单膝跪下的时候, 却抓着爱人的红着眼眶磕绊了整整两分钟。
顾黎笑了笑:“我家本来不赞成他们的事儿,我妈和我舅都看不上李屹,那小子软磨硬泡好久, 家里才见了弟妹一面。”
“李小姐……和她家里人似乎关系一般?”叶暇问。
“倒不如说是挺差的。”顾黎耸肩,“李屹他妈也嫌他天资不行, 据说当年就是想拼个聪明点的弟弟,结果生出来是个闺女……他们家思想守旧,也就这样了。”
忽然,顾黎眉头微扬,目光暗含深意地看向叶暇。
“你最近怎么总问他们家的事儿?”他说,“就算李寒峤是你发小,你对他是不是也有点太上心了。”
“有吗?”叶暇毫无所觉。
确定李寒峤的身份之后,叶暇就把事情告诉了季节和顾黎,这两位一个是发小之一,一个是李病号“还未实施的真假少爷剧本”的受害者,叶暇觉得他们有知情权。
顾黎“啧”了声,看他。
“不说别的,早上咱们几个打台球,有人没玩两分钟就接电话出去,然后领了个人回来,是不是你?”
叶暇抓了抓头发。
上午……严格说来其实是中午了,草台班子群里叫着一起去台球室,正窝在沙发里无聊画画的叶暇立刻响应。结果没过一会儿,李寒峤就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忙完了有点无聊,能不能来找他。
“那……他也是没地方去。”叶暇说。
“那么大个公司的负责人,会闲到没地方去?”顾黎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对他的滤镜是不是有点重了?李寒峤工作时间出现在台球桌,谁信。”
叶暇只当这两个人半点合不来,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劳逸结合嘛。”
“我明天的飞机就走了。”顾黎说。
“这么快?都还没好好聚呢……”叶暇遗憾,但摆摆手道,“去吧,旅行青蛙。”
顾黎眯眼:“什么意思?”总觉得被骂了。
叶暇看他:“还能什么意思,有人一出国就杳无音讯了呗。”
“……咳。”顾黎是忙起来一眼手机都不会看的纯现充,闻言心虚了一秒,但依然反弹道。
“总比有人悄悄把婚都结了的好。”
话音落后,狐朋狗友对视一眼,又齐齐移开视线。
走完最后一阶楼梯,脚重新踩到坚实的地面上,叶暇长长呼出一口气。夕阳已经在海平面下藏了一半,天色转暗,码头的灯陆续亮起。
“走了。”顾黎略一抬手。
叶暇跟他轻轻碰拳:“下次回来再叫你玩,叫上季姐姐、小傅、严医生他们一起。”
傅踪在船刚停靠的时候,就第一批下船被他爹接走检查作业去了;季节要赶飞机去盛京,参加明天一早的国画交流会;严亦跟老师一道,也和他们早早分开了。
中午几个人最后凑在一起吃了顿饭。
顾黎走出去两步,离别的气氛忽然蔓延开来,叶暇抿了抿唇,忽然看见好友停步回头。
“幸好你是个小男同。”顾黎冷不丁说。
叶暇呆滞:“啊?”
顾黎一咧嘴,那双狐狸眼重又染上玩味的模样。
“不然以你们这个进展,真怕我再回来,你已经被李寒峤骗着生了一窝了。”
“……”叶暇深吸一口气,什么舍不得的情绪全散了。
“神经病啊!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有生殖隔离的知不知道!”他笑骂,“快滚。”
“你还是太好骗了叶子。”走之前,顾黎玩笑道,“我要是你,他身份这事儿,我就装作不知道,他骗你也骗呗,看谁演的过谁。”
叶暇一愣,然后轻笑着摆手。
“算啦,可是我想早点叫他木头呀。”
顾黎挑眉-
送别狐朋后没两分钟,叶暇就坐上了李寒峤的车。
天色晚了,李寒峤让庄秘把严亦师徒俩送回去,自己开车载叶暇回家,所以方才才没跟在他身边。
“吃饭吗?”李寒峤问。
叶暇摇头:“先去接小孩吧,少麻烦师兄一个小时也很厉害了。”
“把严老送到之后,庄秘会去接。”李寒峤说。
“我不去一趟的话……不好吧?”叶暇摸摸鼻子,总觉得过意不去,“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师兄帮忙看小孩的?”
临走前,叶暇为了猫小孩的去处愁容满面。对于宠物店的寄养,他总是不放心,想拜托关系好的朋友照顾,可陆方律虽然细心且闲,但洁癖不是一天两天了。
叶暇可以给猫铲屎,撅屁股从床底下捞猫,但完全想象不出他师兄和有毛生物共处的样子。
他随口跟李寒峤提了一下这件事儿,李寒峤问他最属意的人选是谁,隔日,就直接告诉他——陆方律答应了。
叶暇震惊,到底是我师兄还是你师兄啊!
叶暇去问陆方律到底为什么答应,师兄只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那时候他和李寒峤还不算多熟,现在李寒峤变成了李木头,叶暇也就语气随意地问了出来。
李寒峤轻描淡写:“他们律所明年有职位调动,陆方律需要案子,我周围正好有些。”
“职位调动……”叶暇对律所知之甚少,一时间只想到他以前提过的,“律所主任?”
李大预言家不是说过,他师兄要超级大升职吗。
“没到那个级别。”李寒峤说着,微微拧眉,似乎也在疑惑为什么现实和他的剧本差的这么多。
叶暇看出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大预言家,不一样是好事啊。”
“如果一样的话,你岂不是要死啦?”他说。
李寒峤:……
李寒峤觉得也对。
他点了点头,抿唇又道:“刚刚……严老打电话来,问你方不方便和我一起。”
听他语气带着些迟疑,叶暇问:“一起什么,复诊吗?”
“……不是。”李寒峤顿了下道,“上班。”
“啊?”叶暇愣了。
李寒峤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只随意开口:“大约是起一个监管的作用吧。”
叶暇目光在他早已经看不见伤口的头上转了一圈,思索道:“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对社会也没什么危害性吧?”
红灯亮起,李寒峤踩了刹车。
“严老说,不一定。”
他语气不似作伪,当然,叶暇也不觉得他会扯这种谎,旋即认真起来。
“那我打电话给严老,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言语间已经完全默认答应了李寒峤的要求。
叶暇低头在兜里翻找手机,错过了李寒峤唇边一闪而过的弧度。
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虚虚拦在他手机屏幕前。
“没事,不用问。”李寒峤说,“并不严重,你只需要保证我在你视线范围之内就可以。”
叶暇凝眉:“不用我去学散打吗?”
李寒峤微微侧头:“你不是学过?”
叶暇:“……”
露馅了。
李寒峤似乎忽然变得心情很好,轻轻笑了声,挂档起步,在本该直行的路口右转。
“去公司一趟吧。”他说。
叶暇问:“你今晚又要加班?”
“带你去我办公室。”李寒峤道,“看看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明早你去就能直接用了。”
“也没什么,电脑就够了,我再带个数位板……”叶暇扳着指头数-
周末晚上的阁楼总部也零星亮着几盏灯,前台值班的员工托着腮打瞌睡,李寒峤看了一眼,却也什么都没说。
他刷了顶层专用电梯的卡,叮的电梯开门声将前台惊醒,看清来人的瞬间,前台小伙子脸色煞白。
“李总……我我我不是故意……”
“下次注意。”李寒峤淡淡说,带着叶暇走进电梯,反手按了关门键。
只留下惊魂未定的前台小哥,心跳从150缓缓降下来之后,才抖着手打开聊天群。
【欢迎下班主人:值班打瞌睡被李总撞见了……】
【裁掉你:你完了小刘】
【欢迎下班主人:李总跟我说下次注意……还帮人按电梯!帮人按电梯!!!】
【五彩斑斓的黑:???】
【裁掉你:???】
周末一片死寂的群,像热油里溅了一滴水,立马热闹起来。
顶层,李寒峤的办公室。
“你随意转,我去给你倒杯水。”李寒峤说。
叶暇没拒绝,刚刚路上他就口渴了。
李寒峤的办公室和他想象的总裁办公室一样大且开阔,一整面落地窗擦得透亮,放眼望去,哪怕咸鱼如叶暇,也一瞬间有了睥睨四方的龙傲天感。
站在落地窗边,往下看是车水马龙,往上看是象征财富和地位的住宅区——也是他和李寒峤现在住的地方。
李寒峤每天早上上班可真近啊,叶暇感慨。
不过他上班更近就是了——每天从床上滚下来就能到电脑桌跟前,一秒上工,比牛马还牛马。
这么高的地方,站久了还有点眼晕,叶暇回头环顾四周,忽然眉头疑惑地皱了皱。
以前为了画画,他看过不少总裁办公室的参考图,但和他过往看过的图片不同的是……李寒峤办公桌的位置,似乎有点奇怪。
别人家总裁的桌子,都是背对或者侧对落地窗的,可李寒峤坐的方向,却正对着窗户,桌面上,电脑还没被放在正中央,而是推到桌子一角,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毫无遮挡,不像办公桌,倒像是观景台。
往外看的景色确实不错,灯光在大厦玻璃间折射,映出个灯火如昼的不夜城来。
……难道李寒峤很喜欢赏景?可家里书房的布置也不是这样啊。
叶暇带着好奇,拉开李寒峤的办公椅坐了下去。
椅子很舒服,但叶暇愣愣地看向窗外,目光凝住,就连呼吸都一时间停滞。
从李寒峤每天坐着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他们家的次卧和客厅。
虽然略显昏暗,但那就是他们家,叶暇肯定。
因为只有次卧那扇玻璃上,有他亲手贴上去的、小猫形状的窗花。
第40章 第 40 章
眼前的场景如果放在一部电影里, 想必会被覆上青绿色的滤镜,再配上一些紧绷的、凝重的bgm。
叶暇心里已经下意识做了全套的后期,干咽了一下口水, 喉咙发涩。
那么所以,自己以前在做什么,李寒峤全都能看到?
叶暇脑海里嗡的一下, 指尖发麻。
他忍不住去想,李寒峤都会看到什么?
大脑CPU极速运转,叶暇甚至无瑕分心去移开视线,落在小猫窗花上的目光变得怔愣麻木,像是过载的机器人。
过了许久,他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检索程序进度到达100%, 脑海里“叮”的一声。
检索完毕。搜索结果……空白。
是的,空白。
轻轻“嘶”了一声, 叶暇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身体, 整个人活泛起来。
他拧着眉倾身, 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成拳, 手背扶着下巴,做思索状。
是啊, 李寒峤能看到什么呢?
倒不如说, 他每天都在干什么呢。
首先,慵懒的宅家画师叶,会一觉睡到十一二点, 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之类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因为窗帘都是紧紧拉着的。
然后,叶懒蛋会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 在手机上开始繁忙的一天,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游的每日任务做一遍。
紧接着,打开各种软件,巡视自己追的动漫和漫画的粮仓,看看今日有没有神仙做早饭,如果没有,叶懒蛋才会选择慢吞吞地起床。
此时一般已经是下午两三点,叶懒蛋进化为叶饿鬼。
起床之后,叶饿鬼会游荡到餐厅,去吃李总向来不吃的、份例内的早饭。
这是他一天里首次出窝行动,但次卧到餐厅这段路,李寒峤办公室的位置根本看不见,排除危险。
再然后……吃完早午饭,叶·肚子饱饱·暇会在家里游荡消食,这段时间可能会从客厅阳台闪现,偶尔晒晒太阳,也只是三五分钟点到即止,主打一个参与感。
很难想象李寒峤能抓到这为数不多的timing,排除危险。
再之后,叶师傅就要回卧室打开电脑,开始一天都工作了,电脑桌的位置在房间最内侧,光照不到,李寒峤的眼睛自然也照不到。
然后……
然后就拉上窗帘睡觉了,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把自己全天的行动轨迹过了一遍,叶暇忽然有个离谱的既视感。
与其说是自己被监视了……还不如说,是监视自己的人像苦守寒窑的宝钏。
等不到,根本等不到。
毕竟宅人画师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无味——当然,有意思的都在脑子里。
怎么的,李寒峤还能爬进他脑袋里不成?
要是真能爬就好了。叶暇忽然想。
这大概是每个同人圈厨子都有的愿望,如果同好能爬进自己脑子里直接吃粮就好了,毕竟写文画画出cos真的都挺累的。
所以话说回来,李寒峤根本不可能天天在这儿当私生吧,私生起码还能拍到东西呢,李寒峤能看到什么?窗帘吗?
叶暇困惑不解地挠了挠头,忽然打了个哈欠。
李寒峤这个办公的椅子还挺舒服,坐在里面又软又不缺支撑感,叶暇觉得这椅子不一定适合工作,但一定适合睡觉。
问木头要个链接吧……叶暇压下心头困意想。
突然,他脑海里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叶暇迅速抓住了那道灵感。
李寒峤的办公桌面朝窗户背朝门,还有一扇屏风遮住侧面,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种摆法,是为了偷偷睡觉?!
叶暇恍然间有种在梦里解开了数学难题的惊喜感,困意瞬间消散,他顺着这个天才思路思考,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他就说!李寒峤每天起那么早,怎么可能不困?不困那还是人吗?
叶暇心里渐渐勾勒出一个努力总裁的形象。
身为白手起家的老板,李寒峤很注意自己在员工心里的形象,要知道,一个年轻的公司,一定需要一个奋发向上的老板。
因此,即使每天已经很累了,但李总依然坚持迟退早到,总裁的身份让他不能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疲惫,于是,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坚持早起,然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偷偷地补眠。
再把这个总裁安上李木头的脸……
叶暇舌尖和齿根轻碰,不忍地“啧”了一声。
他当社畜的时候都比这轻松!好可怜的木头……原本以为木头也是好起来了,当上大公司的大总裁了,结果怎么还能自己把自己压榨成这样啊?
叶暇心里正感叹着,耳后卷起一道微风,他还未回头,就听见屏风后李寒峤渐渐靠近的脚步。
咔哒,咔哒。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音色其实很好听,但现在落在叶暇耳朵里,只觉得自己听出一股沧桑和疲惫。
啊……是社畜的声音。
叶暇叹了口气。
听见那道幽幽的叹息声,李寒峤侧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透过屏风,能看见叶暇坐在自己座位上的轮廓。
李寒峤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忽地五味杂陈。
隐瞒身份的事被叶暇轻轻放过了,可李寒峤却觉得,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难受。
所以他是故意留叶暇一个人在这里的,而叶暇……显然也像他希望的那样,已经发现了他窥视的事。
叶暇会……怎么对他。
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李寒峤抿唇,忽然觉得手里的温水烫得握不住,但站在原地更像是遮遮掩掩,于是他只能垂眸走过去。
“谢谢你呀木头。”叶暇连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声音里的叹息还未散尽,说。
“你真是辛苦了。”
李寒峤眸光微颤。
是……在阴阳怪气他的行为吧。
心里像有块大石头重重压下,李寒峤眼眸垂得更低,忽然后悔起自己摊牌的行为。
他自认为这是垂眸准备挨骂的样子,但落在叶暇眼里,完全就是被发现脆弱之处的可怜家伙。
他越是这样,叶暇就越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从旁人话里听到的他的过往,只觉得这家伙耷拉着眉眼的样子,越看越让人心软。
于是叶暇说:“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李寒峤猛地抬眼。
叶暇和他对视:“即使我跟你在一个办公室也没关系……你原来怎么样,现在也依旧可以怎么样。”
怕李寒峤不相信,他用最最认真的语气说出了这段话。
一时间,李寒峤眼里像有泪花闪动。
“……真的吗?”他问。
叶暇“哎”了声,笑得如同春日暖阳。
“真的啊,咱们俩的关系,这种事我还能说你不成?”
李寒峤呼吸都急促了,深且急,试图尽力平复自己波涛翻涌的心。
他蓦地上前,把叶暇抱了个满怀,甚至没注意到杯子里的水泼洒出了几滴。
叶暇……
叶暇叶暇叶暇。
果然是最好的,最喜欢他的叶暇!
原本叶暇觉得屋里没开暖风,还有些冷,被热烘烘的家伙拥在怀里,只觉得从肩膀暖到大腿。
他笑了笑,抬手揉揉李寒峤的发,把他今早才梳好的背头揉得微乱,觉得喷过发胶的头发,触感有点像狮子的鬃毛。
“好啦,好啦……”
李寒峤低着头,闷闷的声音从他肩膀传来。
“我明早就让他们把你的桌子抬过来。”
叶暇连忙要求:“你那个椅子不错。”
“好。”李寒峤没有半点迟疑,“你想摆张床都行。”
“床……不合适吧。”叶暇失笑,忽然反应过来,促狭道,“是你自己想要吧?”
搁在他肩头的大脑袋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又快速地点了好几下。
“确实是……我喜欢。”
答案的措辞和叶暇的问题略有出入,意思也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叶暇疑惑偏头,一时间没太理解。
但他向来不是为难自己追根究底的人,世界上弄不懂的事儿多了去,叶暇才不想每天都皱着眉头。
于是他只是拒绝了放张床的建议。
回去的路上,李寒峤肉眼可见的开心,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都跟着音乐节奏不时跃动。
向来在外一丝不苟梳上去的头发,此时凌乱地垂下几缕,习惯性下压的眉宇,此时也微微扬着,整个人简直像是……
年轻了十岁。
这五个字在叶暇脑海里闪过的时候,他被这个想法尬得哆嗦了一下,但心里又实在觉得,这个形容恰如其分。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李木头能像他一样……和他一起无忧无虑地长大,那十八岁的李桦,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呢?
怔怔出神片刻的功夫,车就已经从李寒峤公司开回了家门口,这两处实在离得近,走路上班的话,算上在小区里走弯弯绕绕的小路的时间,估计也只需要十分钟。
李寒峤出门上班的时间,似乎一般是五点半。
这么一算,大老板竟然五点四十就能到公司楼下。
叶暇心里啧啧出声。
怪不得阁楼的福利是出了名的好,老板带头内卷的环境,不是卷王的人怎么敢进?
……等一下。叶暇灵活转动的脑子忽然锈住。
他是不是……明天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
虽然是编外的那种,但作为“李寒峤观察员”,他是不是得跟李寒峤保持统一作息和……?
心下大,叶暇做了个深呼吸,好险没声音颤抖地问。
“你明天……准备几点出门上班?”
李寒峤:“就和往常一样。”
叶暇倒吸一口凉气。
你让一个每天十一二点才起的人,凌晨五点起床??
不不不行,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李寒峤下车,绕了半圈到副驾这边来替他开门,骨节分明的手细心挡在门框上,地下车库的灯不算亮,却也映得他眸中泛起光来。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叶暇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叶暇一咬牙。
要不今晚不睡了,通宵画个稿,明天跟李寒峤一起在上班时间偷偷睡觉去!
反正屏风一挡,进来的人第一时间什么也看不着。
木头睡得,叶子也睡得!
李寒峤只觉得,眼前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起来,如同坚守漫漫长夜的战士。
“怎么了?”他问。
叶暇抬手拉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我觉得你在办公室的小巧思很好。”他先是肯定,然后说。
“明天,带我一个。”
话音落后,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连声控灯都悄无声息地灭了。
灯灭之前,叶暇似乎看见李寒峤的耳根漫上红色,还没等他看得分明,就被幕布一样的黑暗遮住了。
“……好。”李寒峤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是不愿喊亮车库的灯,让扰人的光插足。
“我随便你试。”
今晚他见到听到的一切,都美好得像梦似的。李寒峤这样想。
黑暗里,他满足地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