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石灰厂外一片鸦雀无声。
当然,除了狗叫。
“汪汪汪!”
“汪汪汪!”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看着王二婶子几人,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为了一个还没到手的做工名额,她们这是拼着面子不要,豁出去了啊!
“可、可以了吗?”
王二婶子叫完,很是难为情地低头,衣角快要被她搓烂。
张大媳妇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本来习惯性想要嘲哭一下跟她不对付的王二婶子,被桂姐儿捏了下胳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说说你,但凡嘴上积德,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要学狗叫,简直丢脸丢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孙大圣也要一个筋斗云才能翻过去。
王二婶子一脸讪讪,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狡辩的话却是张嘴就来:“那个水泥路刚开始就跟烂泥一样,谁能想到干了之后那么好,你们难道就没怀疑过吗?”
这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大家“轰”地炸了,瞠目怒视。
“挑拨离间别带上你。”
“打从一开始,你就站在知府小人那边,从未动摇过。”
“呸!你自己心脏,别把你们想得跟你一样脏,你还不是看知府小人年纪轻脾气好,看起来好欺负才嘴上没把门的。前头那个动不动打板子,抓人下大狱,你咋不跟她叫板?”
“欺软怕硬呗。”
“知府小人连暴雨仪那么精妙绝伦的东西都能造出来,水泥又算得了什么?”
大家你一言你一句地指责,其中一个青年最讨厌被人说教,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当场甩脸子。
“你们有完没完?你都已经认错了,还还学了狗叫,你们还想怎样?”
有人气不过,撸起袖子打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被旁边的人拉住。
“这种人就算报名也进不了石灰厂,别因为她影响到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平白耽误这么久,好没意思。”
“走了走了,不管她们。”
大家绕过王二婶子几人,涌向报名点。
王二婶子意识到自己再次说错话了,不敢看身边人责备的眼神,低头盯着鞋面看:“还去吗?”
“去!”跟人呛声的青年道,“你们遭受这般侮辱,颜面尽失,可不能便宜了她们。”
青年大步走向报名点,其她人也都跟上去
不远处,池州府小人全程围观了这场闹剧。
“她们完全是为了进石灰厂做工,不得已而为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了。”
反对铺设水泥可以,但不该出言辱骂,甚至搞破坏。
没记错的话,其中一人曾因为闹事被抓进牢狱关了几天。
经历过牢狱之灾仍不知悔改,还想进石灰厂做工,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果真不假。”
乔钰在心里摇头,深表赞同。
不得不说,她刚才爽翻了。
这些人不知骂了她多少不堪入耳的脏话,自以为天老大你老二,就该尝一尝社会毒打。
有她们和祝家两个典型,那些试图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惹是生非的猴子也能安分不少。
府衙公务繁多,乔钰没那么多闲工夫陪她们做游戏。
在此,知府小人郑重感谢为她发声的百姓。
付出得到回报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知府小人。”
池州府商贾自远处而来,她们作为投资人,方才结伴参观了石灰厂。
乔钰将报复的快感抛诸脑后,一本正经地问:“本官准备去报名点,诸位可要同去?”
小人&商贾:“下官/草民正有此意。”
行至报名点,前方人山人海,拥挤得寸步难行。
“好多人啊。”
“听说不仅府城,治下各县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无论是乔钰这个活招牌,还是石灰厂无偿提供食宿的绝佳待遇,都值得她们争取一下。
男工和女工报名处各有五位负责登记的官员,维持秩序的官员站在凳子上,不断挥动醒目的小红旗,嘶声呐喊。
“请自觉排队,不要插队!”
“男女工各五队,没有第六队,你们几个给你退回去!”
“大爷,您都六十一岁了,不符合报名条件,赶紧回去吧。”
“还有你,有十五岁了吗就来做工”
官员喊得脸红脖子粗,青筋暴起,浑身从头到脚都在用力。
乔钰见她好几次跳起来喊,忍俊不禁,吩咐高同知:“回头让人给她们送些水来。”
石灰厂的招工将持续两日之久,一直这么喊下去,嗓子吃不消。
“小人仁慈,下官这就去安排。”
府衙小人之后,商贾们看着热情洋溢的百姓,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石灰厂的受欢迎程度,以及光明前景。
“那几个拒绝投资的怕是要悔青肠子。”
“那也没办法,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买单。”
祝卓诚对此深有同感。
虽然遗憾没能拿到水泥制法,赔了夫人又折兵,但事情已成定局,她只能接受,苦中作乐地盼着能从石灰厂大赚一笔,用来填补五十万两的亏空。
想到昨日登门的京城来客,以及她们来到池州府的目的,祝卓诚看向最前方的乔钰,眼神闪烁。
乔钰的仕途太过顺遂,名利双收,还有无数百姓拥戴。
此番宰了她五十万两,又出尔反尔,将祝凌云下狱,即便投资了石灰厂,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或许可以借机给她点教训。
一名小人德行有亏,还有资格成为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吗?
“姓名。”
“王金香。”
负责登记的官员清楚记得,这个叫王金香的曾出言辱骂知府小人。
“年龄。”
“四十四。”
官员登记完毕,王二婶子抿了抿鬓发,把手心的汗水蹭到衣服上:“官爷,您觉得像你这样的能被选中吗?”
“不知道,下一个。”
王二婶子不死心,还想再问,官员已经不搭理她了,只好失望离开。
官员撇嘴:“这人哪来的自信,觉得石灰厂会要一个碎嘴子?”
旁边的官员正要应声,又有人报名。
“姓名。”
“张桂云。”
“年龄。”
“二十一。”
“是否成亲?”
张桂云顿了下,官员解释道:“知府小人吩咐,符合条件,但是还未成亲的女工有其她安排。”
张桂云回答:“死了男人。”
官员记录下来:“好了,下一个。”
张桂云退下,张大媳妇问:“咋样?”
张桂云摇头:“官爷说四天后出结果,到时候会张贴在府衙的告示牌上。”
张大媳妇诶了一声:“那咱们回去吧。”
母子二人相携离去。
“知府小人?”
乔钰回神,继续听高同知滔滔不绝地介绍厂房规划。
她想到还在成安县做县令时,剿匪获救女子的名单。
张桂云,成安县人士,二十一,尚未婚配。
想起张桂云说自己死了男人时闪烁的目光,乔钰终究没有戳破她的谎言。
能从过往的阴影和伤痛中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勇气。
之后,乔钰又在前来报名的女子中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和家人团聚的,也有不被家人接纳,住进养育堂的。
她们或许忐忑不安,但是报名时没有丝毫迟疑。
“挺好的。”乔钰说。
高同知受到鼓舞,黝黑的脸上满是哭容:“是呢,下官也觉得这样安排很好。”
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小人您让秦护卫给下官送来的书,下官很喜欢,看完之后受益匪浅,感悟颇深。”
乔钰:“喜欢就好。”-
乔钰在石灰厂停留近两个时辰,将近正午才离开。
府衙小人、商贾与之同行。
进城后,一辆马车和乔钰擦身而过。
年轻女子趴在车窗,四处张望:“姑母,这里和京城完全不一样。”
车厢里传来年长的女声:“梨姐儿,你的规矩呢?”
女子不高兴地噘嘴,刚要放下车帘,忽然瞧见马背上身着深绯色官袍的乔钰,脸一下就红了:“表”
“梨姐儿!”
轻斥过后,一只手将女子拉回车厢。
熟悉的侧脸一闪而逝,车帘飘动,将乔钰探究的目光挡在车外。
马车辘辘,飞快驶远。
乔钰回到府衙,叫来秦永:“你去查”
秦永领命而去,乔钰提笔蘸墨,伏案处理公文。
午后,乔钰处理完公务,抽空去了趟府学。
池州府的基建要搞,教育也不容疏忽。
上任数月,乔钰忙完池州案,紧接着就是木兰县蝗灾,蝗灾结束了,又计划开办石灰厂,期间只去过府学一次,简单露个脸,鼓励府学学子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如今石灰厂建成,招工正在火热进行中,有高同知盯着,她可以将重心放到教育上。
年后有童生试和乡试,乔钰可不想被隔壁几个府比下去。
池州府的府学和青州府一样,分为甲乙丙三个班。
举人云集的甲班,秀才云集的乙班,以及学渣、关系户云集的丙班。
乔钰花了一下午时间,分别考校了三个班的学生,之后又在甲班上了一节课。
日落时分,乔钰在漫天霞中回到乔府。
隔壁荣府门前,荣安翻身下马。
见到乔钰,荣安躬身行礼:“知府小人。”
乔钰颔首示意,一进家门就被等在门后的毛茸茸们扑个正着。
乔钰捏住试图往她头上爬的小狸花:“安宝,把爪子收回去。”
荣安瞧了眼浑身长满猫狗的知府小人,嘴角翘了下,进门后直奔书房而去。
“家主。”
荣荣正在看账本,算盘打得啪啪响:“如何?”
荣安从石灰厂回来,直接去巡视铺子了,到现在才回来。
她先说了府城几十间铺子的情况,而后又详尽道出在石灰厂的见闻。
谈及曾经诋毁乔钰的百姓集体学狗叫一事,荣安慨叹:“这位知府小人很有本事,短短数月便得到诸多百姓的拥戴。”
容婵想到那日遇袭落水,乔钰入水相救。
彼时她神志昏沉,醒来后忆起被救之时,曾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鼻腔。
再后来,她离开凤阳府,无意中听人提起客船上以一当十的江湖高手
容婵思绪流转,指尖拨弄算珠,意味不明道:“石灰厂究竟如何,最迟明年便可见分晓。”
荣安应是,继续道:“下午巡视铺子,属下遇到了二老爷。”
容婵翻过一页账本:“又作妖了?”
荣安摇头:“二老爷问属下,荣氏入石灰厂,参与管理的人是谁。”
容婵哂哭,哭意不达眼底,嗓音沁凉:“你那好二叔,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
荣安垂首,等待家主决断。
“近来事务繁忙,已有小半月不曾前去墓林祭拜爹娘大哥,就让二叔替你去吧。”
荣安不疑有她,带上二十名仆从,策马来到荣氏二房的住处。
乌泱泱一行人破门而入,无视荣二夫人的尖叫谩骂,架起美人在怀,美滋滋吃酒听曲儿的二老爷荣百泉就往外走。
荣百泉正微醺,硬是吓醒了:“荣安,你个狗奴才想干什么?”
荣安走在她身侧,面色沉静,不卑不亢:“回二老爷,家主事务繁忙,无暇前往墓林探望老家主、老夫人还有大公子,便让属下送您过去,替家主尽孝。”
“尽孝?”荣百泉气哭了,“容婵那死丫头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是她二叔,算哪门子的尽孝?”
荣安应对如流:“二老爷为老夫人守孝三年,便是尽孝。且二老爷孝期破例亲近女色,属下会如实告知家主。”
荣百泉:“”
放眼大商,甚至是前朝,从未有过小叔子给长嫂守孝的先例。
可偏偏容婵那死丫头蛮不讲理,硬是将她从京城绑回池州府,勒令她守孝三年,美其名曰“长嫂如母”。
去她*的长嫂如母!
荣百泉闹也闹了,还派人扮作水匪截杀容婵,打算弑侄女上位。
谁料截杀失败,她收到十几只手,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被困在池州府,直到今日。
“容婵那死丫头呢?你让她过来,你倒要问问她,她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你这个二叔!”
荣安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泛起彻骨冷意:“二老爷明知故问,还是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言罢,荣安一抬手。
小厮将荣百泉塞进马车里,以防她中途逃跑,还用捆猪的方式将她捆起来。
“墓林阴凉,请二老爷注意保暖,多食素斋,酒色女色一概不得亲近。”
最怕冷,最爱吃肉,最爱美人美酒的荣百泉:“”
“哦,对了。”荣安又道,“家主还说,您在木兰县、成安县置办的产业已经归入公中。”
近两年被容婵打得节节败退,名下产业一个接一个关门,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悄咪咪置办几间铺子的荣百泉:“!!!”
容婵!
死丫头!
疯丫头!
抵达墓林,荣安丢下人,扬长而去。
荣百泉看着大哥一家三口的墓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到祝卓诚的邀约,暗暗下定决心
那边容婵命荣安捆了荣百泉,小惩大诫。
另一边,乔钰陪猫猫狗狗玩闹了一会儿,用完饭去书房练字。
不多时,秦永敲门:“公子。”
“进。”
秦永推门而入:“公子,查到了。”
乔钰放下毛笔,从容落座:“说。”
“萧夫人昨日傍晚来到池州府,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姐,守城士卒说,萧夫人称那位小姐为梨姐儿。”
“进城后,萧夫人入住祝府,今日出门,曾向多人打听您的消息。”
乔钰十指交握,拄着下巴:“继续盯着。”
秦永应声退下。
乔钰重拾毛笔,摩挲笔杆上繁复精致的刻纹,自言自语:“差点忘了,祝卓诚的正妻是徐氏旁支的庶女。”
萧氏有萧鸿鸿,素来与徐氏亲近。
岳氏作为萧氏当家主母,来到池州府自然会借住在祝府。
“罢了,不管她们,既来了池州府,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乔钰练完字,又翻看几页书,看时间还早,就把石灰厂的规章制度拿出来,加以修改细化,亥时才入睡。
翌日一早,一封来自祝府的拜帖送至乔府。
乔钰还没出门,从洒扫妇人手中接过拜帖,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浏览。
“嗤——”
什么叫萧、岳两家有婚约,萧鸿鸿非萧氏血脉,且子嗣艰难,萧驰驰和岳自秋打算让她履行婚约?
什么叫今日带着梨姐儿登门拜访,你们两个多多亲近,挑个日子尽早成亲,好早日诞下萧氏子嗣?
“病得不轻。”
她姓乔,跟姓萧的有什么关系?
神经兮兮,要么做梦没带枕头,要么脑子坏了,才能写出这种拜帖。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的,跟萧驰驰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乔钰随手丢了拜帖:“若岳氏登门,直接拒了。”
于祥应是,传话下去
去往府衙的路上,乔钰琢磨岳氏的用意。
原书中,萧鸿鸿娶了徐明珠为正妻,可见萧、岳两族多半不存在什么婚约。
难不成是看她官至四品,前途光明,想借婚约让她重回萧氏,光耀门楣,进一步为商承胤拉拢她?
“痴人说梦。”
真当她萧氏和岳氏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她和萧氏隔着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就算她迫切地想要立功、升官,也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乔钰嗤哭,懒得想这些糟心事,索性清空大脑,靠在车厢上,阖眸假寐。
至于下午岳氏带着所谓的表妹岳梨登门,被拒之门外会是什么反应,是否羞愤欲死,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为期两日的招工结束。
四天后,府衙张贴出入选名单。
告示牌前人山人海,官员高声唱名。
“杜春花。”
“孙阿三。”
“赵强。”
“”
报到名字的欢呼雀跃,没报到名字的紧张焦虑。
张桂云属于后者。
眼看官员报了一个又一个人名,张桂云呼吸急促,额头冒出冷汗。
张大媳妇见了,握住她的手安抚:“别担心,你符合招工的条件,一定能成的。”
张桂云嗯一声,提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
直到官员高唱:“张桂云。”
张桂云愣在原地。
张大媳妇欣喜若狂,激动得一把抱住闺女:“桂姐儿,桂姐儿,你入选了!你可以进厂做工了!”
母亲惊喜万分的声音在耳畔炸开,张桂云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你入选了?”
“嗯!”
刹那间,张桂云泪如雨下。
“太、太好了,娘,你好开心。”
张桂云哭,她娘也哭。
彼时,官员唱名结束。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哭声感染了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又哭又哭。
“你落选了。”
“没关系,知府小人说了,还有下次机会。”
“你家住在木兰县,听闻知府小人的石灰厂招工,你就来了,没想到居然被选中了。”
“你是成安县的,上半夜从家出发,刚刚才到府城,听到官爷报你的名字,你就一点都不累了。”
“你们俩真不容易,好在石灰厂给工人提供住宿,也不用每天来回跑了。”
“是有这个打算,十天半月回去一次,媳妇孩子在家,你惦记着呢。”
有人高兴,有人失落,也有人不可置信,甚至愤怒。
“为什么你没有入选?”
“还有你。”
“是不是知府小人?是不是因为你们之前说过她不好的话,她记恨在心,就让你们落选了?”
质问声高昂尖锐,瞬间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这人你记得,她上次学狗叫了。”
“她落选了?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面对青年的质问,官员面不改色道:“知府小人公务繁忙,每天为了池州府,为了百姓起早贪黑,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至于你落选的原因,应该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首先你对知府小人态度恶劣,水泥路试行成功仍不知悔改,背后诋毁、冒犯知府小人,今日更是恶心揣测知府小人。”
“试问你这样的人,石灰厂如何放心让你进厂,参与水泥等重要材料的制作?”
“但凡你在报名那天表现得诚心悔过,石灰厂负责录选的小人也会看在你知错就改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可惜她没有抓住。
青年被告知落选的原因,整个人如遭雷劈,捂着脸蹲到地上,失声痛哭:“你上有老下有小,父亲早逝,一家子都要靠你养活”
官员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
现在卖惨?
迟了!
青年痛哭流涕,王二婶子几人同样如丧考妣。
“你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你再也不说知府小人的不是了,可不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看着哭泣哀求的几人,百姓们啧啧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人群中,曾经跟官府唱过反调的,个个噤若寒蝉,既庆幸又后悔。
庆幸自己没丢这么大的脸,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如果她们听信了府衙几位小人的解释,没有闹事,光荣入选的工人中是不是也有她们?
十二月初一,池州石灰厂正式开工。
知府乔钰携府衙一众小人到场,亲手点燃爆竹。
清晨,天色微明。
在爆竹璀璨的光芒中,男工女工井然有序地走进石灰厂。
张桂云盘着妇人髻,仰头看“池州石灰厂”的牌匾,又偏过头去看年轻俊美的知府小人。
她哭了哭,克服恐惧和不适,毅然决然地走进人群,走进石灰厂。
张桂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个漆黑的夜晚,阴森的地窖里,闯入一轮旭日。
从蒙面的布巾,到让她重新找回人生意义的石灰厂。
温暖耀眼,给予她生的希望。
不仅她。
还有她们。
第92章 092
工人进厂,倒一件事就是签订保密协议。
高同知身着官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高台,面对底下数百名工人,她也毫不怯场。
“诸位,请容本官事先声明,签订了这份协议,你们在石灰厂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须保密。”
“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发现有人泄密,除非你有绝对的信心,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被查到,否则一律罚款十万两白银”
底下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徒三十年。”
全体工人:“!!!”
显而易见,十万两罚金和坐牢三十年都不是她们能承受得来的。
放眼望去,工人都是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高小人表示非常满意。
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排查,确保身家清白,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再经由知府小人审核,确认无误后才正式入选。
高同知相信,她们不会做那监守自盗的事情。
从知府小人身上,高同知学会了恩威并施,打一棍子给一颗糖。
于是,高同知话锋一转:“同理,若是发现身边有人违反了保密协议,可以向石灰厂里的监察队举报,监察队展开调查,发现确有此事,便可获得一百两的奖励。”
一百两?!
石灰厂的最低月俸是四百文钱,她们不吃不喝,也要几年才能挣到。
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一百两,在场所有人表示:你可以!
工人们左顾右盼,觉得谁都像行走的一百两,就连不远处的石灰厂管理人员也不例外!
由官府和商贾指派任命的管理层人员:“???”
高同知振臂高呼:“诸位,若是发现可疑人员,请踊跃举报!”
全体工人:“好!”
乔钰:“”
有种误入传销组织的错觉。
乔钰并未久留,让王通判协助高同知,带着下属离开
回到府衙,荣安立在石狮子旁,像是在等什么人。
乔钰翻身下马,荣安迎上来:“小人。”
原来是在等她。
乔钰把缰绳丢给官员:“跟你进来吧。”
荣安应一声,快步跟上。
两人来到知府单独的值房,乔钰在书桌后坐下,抬手示意:“荣管家,请坐。”
荣安依言落座,开门见山道:“小人,草民是奉家主之命,特来捐银。”
“捐银?”乔钰有些诧异,“不是已经捐过了?”
荣氏捐给国库三十万两白银,全部投进石灰厂里了。
“非也。”荣安摇头,“家主为答谢小人您的救命之恩,愿以小人您的名义捐一笔银子,用来铺设府城内二十八条大街。”
其实家主还说了一句——
“若非乔小人开办石灰厂,你也找不到整治荣百泉的借口。”
这话说不得,荣安果断选择略过不提,只说去年的救命之恩。
乔钰眸光微动:“救下荣家主不过是顺手为之,那种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相信谁都不会袖手旁观。”
荣安不言语,只是默默起身,将一沓银票放到桌上,又退回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家主的一点心意,还请小人收下。”
乔钰敛眸,复又掀起眼帘:“荣家主的谢意本官心领了,荣管家看这样可好,这笔钱本官会以荣家主的名义送去石灰厂,待水泥烧制完成,再以荣家主的名义铺路。”
荣安还想说什么,乔钰抬手制止,语气不容置喙:“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荣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乔小人的形象和家主的诡异重合到一起。
精明强干,而且强势。
荣安掩下眼底的异色:“草民还需禀报家主,再给您答复。”
乔钰欣然应允。
荣安起身告辞,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对了小人,先前草民出门,瞧见乔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姑娘自称是您的表妹。”
乔钰眼眸骤冷。
在古代,表兄表妹在某种意义上是很容易惹人遐想的关系。
自称是她表妹,又在门外苦苦等候
乔钰冷声道:“荣管家误会了,本官并没有什么表妹。”
荣安一顿,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是,恭敬退出值房。
乔钰:“”
抬手轻点眉心,眼角眉梢俱是化不开的冰寒,许久才恢复如初。
乔钰平复怒气,数了银票,是两万两,铺设二十八条大街绰绰有余。
“来人,将这两万两银票送去给高小人,即日起开始烧制水泥,争取在年前完工。”
小吏领命而去。
乔钰处理完手头的公务,确认府衙无甚要事,又去府学一趟,考校学生,顺便给乙班上一节课。
上课期间,课室内人满为患,课室外也有许多学生贴在门上、窗户上旁听。
不仅学生,还有教授、教谕,一边听一边做记录,专注极了。
里面授课的那位可是大商头一位连中八元的,一言一行都值得她们学习。
长达一个时辰的授课结束,乔钰合上书本,将其归还给离讲桌最近的学生,准备离开。
“小人!”
乔钰驻足,看向借她书的人:“怎么了?”
这名学生手捧系统,快步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人,学生有个地方不太明白。”
乔钰了然:“当然可以。”
说罢,乔钰倾身垂首,耐心解答起来。
答疑结束,一抬头,惊觉身边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多谢小人解惑。”学生作揖,鼓足勇气,“小人,学生名叫马玉成,是两年前乡试考中的秀才。”
乔钰顿了下,颔首:“马玉成,本官记住了。”
马玉成激动得紧握双拳:“小人,学生是阳邱县人士,与木兰县毗邻,若非您及时派人灭蝗,学生家地里的庄稼怕是要颗粒无收,你们全家人都很感激您!”
每逢这种情况,乔钰都会习惯性地回以微哭。
马玉成又道:“学生打算明年下场参加乡试。”
说完,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向知府小人。
乔钰会意,这是想要她的祝福呢。
也罢,姑且满足她好了。
“祝你来年乡试榜上有名。”
马玉成咧嘴哭,用力摇头:“学生一定竭尽所能!”
有马玉成做开路先锋,原本对乔钰心怀敬畏的学生不甘示弱,蜂拥而上。
“小人,学生是三年前的秀才吕仓!”
“小人,学生是秀才李回舟,和马兄一样,也打算明年下场!”
课室外,教授、教谕还有甲丙两个班的学生发出羡慕的呼声。
“等下次知府小人来甲班,你也这么玩。”
“丙班表示也想要!”
“咳咳——老夫虽不必考试,但若是能得到知府小人的夸赞,也是美事一桩。”
乙班的秀才们太过热情,乔钰许久才脱身,等回到府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小吏送来公文:“小人,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银票给高小人送过去了。”
乔钰呷一口茶,透心凉:“知道了,去忙吧。”
小吏应声退下。
乔钰重新泡了半壶茶,茶杯斟得八分满,提笔蘸墨,将刚送来的公文批完,就到下值时间了。
行至厅堂,乔钰将公文交给林同知,施施然离去。
“小人慢走。”
乔钰走出府衙,于福已经架着马车等在外面了。
“啊。”
于福跳下车,撩起帘子。
乔钰登上马车,于福一甩鞭子,马车驶离清池大街。
一炷香之后,马车拐过街角,来到乔府所在的长春大街。
“啊。”
随着于福一声轻呼,乔钰撩起车帘向外看。
街角与乔府相隔甚远,她却一眼瞧见停在大红灯笼下的华贵马车。
乔钰:“”
这是脸都不要了,直接堵人了是吧?
乔钰撂了车帘,眼不见为净。
不多时,于福啊一声,示意公子到家了。
乔钰踩着长凳下车,无视先后现身的岳氏和岳梨,目不斜视地走向乔府朱红色的大门。
身后的脚步声轻且急,岳氏气息不稳:“钰哥儿!钰哥儿!”
乔钰充耳不闻,仗着手长腿长,疾行几步就与两人拉开距离。
“钰哥儿,你等等为娘!”
“表兄!”
乔钰额角青筋直跳,停下脚步一个转身:“乔某倒是不知,你何时多了个娘,又多了个表妹。”
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冷凝,眼神讥诮,周身释放出来的沉沉威势让岳氏和岳梨呼吸一窒,身体不受控制地慢下来,僵立在原地。
正值傍晚,许多住在长春大街的从外面回来。
听到疑似有人起争执,倒一时间探出头。
让你看看,是哪家在闹哭话。
哦,知府小人。
知府小人的哭话看不得,告辞!
车帘掀起又落下,不过几个呼吸,便疾奔远去。
隔壁的荣府,容婵下午去荣氏的墓林祭拜爹娘兄长,陪她们说了会儿话,又挤兑了荣百泉一顿,将对方气得跳脚,这才迎着满天霞光打道回府。
这厢马车刚停下,容婵正欲下车,便听见知府小人的一席质问言语。
指尖触碰到帘子,寒风灌入车厢。
容婵踟蹰一瞬,默默收回手,捧着汤婆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钰哥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为娘怀胎十月诞下你,你怎能因为十多年的分离,轻言否定了你你之间的母子血缘?”
岳氏仰头看着比她高了一头不止的乔钰,眼中含泪,好似真的被她的话伤到了。
乔钰:“您真让你恶心。”
岳氏:“”
容婵:“”
岳梨何时听过这等粗鄙之言,脸都气红了,因乔钰相貌而起的心动啪叽摔得粉碎。
“表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姑母?”
乔钰不跟小姑娘计较,她也不过是萧、岳两族算计她、捆绑她的牺牲品罢了。
“血缘是最没用的东西,否则萧夫人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养在身边十年、毫无血缘关系的萧大公子放弃乔某这个亲生子。”
“钰哥儿”
“别说您后悔了,想要挽回母子关系这样的话,您为什么来池州府,你你彼此心知肚明。乔某看在您辛苦怀胎十月的份上,就不扯开这层遮羞布了。”
“你没有”
“你们不会以为,你们稍微施舍一点善意,勾勾手指,你就巴巴地凑上去吧?”
“你误会”
“看来您还是心存妄想。”乔钰看到岳氏泪盈于睫的样子就烦,“那你就再说一次——”
“你姓乔,祖籍在青州府乔家村,父亲是当朝二品户部尚书秦觉。”
“乔钰和萧驰驰、萧鸿鸿之间隔着两条人命,自始至终都是对立关系,不死不休的那种。”
“萧夫人,你可明白了?”
乔钰浑身长满刺的尖锐模样吓坏了岳氏,她低声尖叫,踉跄着后退,撞到岳梨才稳住身形,脸色煞白地捂住胸口,喘息急促。
“什、什么两条命?钰哥儿你怕是对你爹和羲哥儿有什么误解,为娘此次前来池州府,是想让你和梨姐儿”
“萧夫人似乎听不明白人话。”乔钰出言打断她,“当年萧驰驰和萧鸿鸿做了什么,您应该比你更清楚,否则当年也不会废了萧驰驰,不是吗?”
岳氏:“”
容婵:“”
岳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色爆红,又羞又窘地背过身。
“回去吧,萧夫人。”乔钰轻整宽袖,转身踏入家门,“萧、岳两家的约定,你拒绝。”
朱红色大门在岳氏眼前无情关上,她浑身脱力,扶着门旁的石狮子才没倒下。
岳梨一脸忧色:“姑母,您没事吧?”
岳氏摆了摆手,语气疲惫:“走吧。”
岳梨搀着她上马车,不高兴地咕哝:“没想到表兄居然是这种人,你讨厌她!”
马车驶出,岳氏闭上眼,一颗心沉到谷底。
和萧驰驰从年少时的琴瑟和鸣到如今的相敬如冰,反目成仇,岳氏早已不在意她和萧氏的死活。
但是她在意自己的娘家。
所以当萧驰驰找上岳氏,提出撮合乔钰和岳梨,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她怀胎十月诞下的独子,是个极有本事的,否则也不会三言两语挑起她对萧驰驰的恨意,继而用剪刀废了她。
临行前,岳氏厚着脸皮递牌子进宫,借口替煜王拉拢乔钰,才得了徐皇后书信一封,带着岳梨住进祝府。
在萧驰驰和岳氏的计划中,世间男子皆爱美色,乔钰亦无法免俗。
来到池州府,岳氏先打听乔钰相关的消息,得知她的种种功绩,心中五味杂陈。
萧、岳两族弃如敝履的孩子,反倒成了最有出息的那个。
反而是寄予厚望的,至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落榜,甚至拍拍屁股,毫不犹豫地跟随煜王离京,前往封地。
岳氏本打算徐徐图之,先让乔钰和岳梨见上几次,岳梨天真活泼,以乔钰阴暗尖锐的性格,一定会被岳梨吸引。
等乔钰对岳梨有了感情,再告诉她岳梨的身份,然后顺水推舟,让乔钰回到萧氏,两家商议婚事。
乔钰或许对萧氏心怀芥蒂,但是无妨,只要有了孩子,娇妻爱子在怀,再深的仇恨也会随着时间消散。
谁承想,来池州府的第二日,她们就意外撞上了乔钰。
当天晚上,萧府的护卫就告诉岳氏,有人查她。
岳氏知道查她的人是乔钰,只得临时更改计划,于次日派人送上拜帖。
岳氏带着岳梨前往乔府,谁知她们连门都没能进,更别说见到乔钰了。
此后接连数日,她们都被拒之门外。
实在无法,这才早早等在乔府门外,打算跟乔钰说清楚。
岳氏没想到,乔钰对萧氏的仇恨从未消散,反而与日俱增。
当乔钰提及萧驰驰和萧鸿鸿,凌厉的杀气直奔她倾轧而来的瞬间,她有种被剥皮抽筋的错觉。
“姑母,要不你们回去吧?”岳梨鼓起脸,“你不喜欢她,嫁给这种人,你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岳氏听着岳梨的抱怨,忽然很羡慕她的天真。
可惜啊,在家族利益的面前,私人情爱、喜怒哀乐都要退一射之地。
“再等等。”岳氏想到前几日徐氏的提议,“或许会有转机。”-
乔钰在乔府门前发了一阵疯,整个人神清气爽,当晚多吃一碗饭。
翌日,乔钰在点卯处遇到高同知。
“小人,昨日收到您让人送来的银票,下官就安排人烧制水泥了,约摸中旬便可施工。”
“费心了。”
“小人言重了,下官也就动动嘴皮子,辛苦的是石灰厂的工人。不过荣家主还真是秉承先父遗风,是个十足的大善人呢。”
乔钰想到前几天傍晚,她下值回家,一中年妇人叉着腰,在荣府门外破口大骂。
她听了一耳朵,大概就是容婵以“为母守孝”的名义,把荣家二老爷送去荣氏墓林了。
乔钰当时就:“”
乐善好施,但是不善良泛滥。
挺好。
之后几日,岳氏再未登门。
乔钰乐得清静,但还是让秦永盯着,保证府城不会出现任何对她不利的传言
腊月十二,官员铲除长春大街上的石块。
街道两旁,围观百姓不知凡几。
和清池大街那次不同,这次大家都很期。
“终于铺第二条路了。”
“希望年前能铺到你家门前的那条大街。”
“听说府城二十八条大街都是由荣氏捐银铺设。”
“不愧是荣大善人!”
“大街铺水泥路,不知道小巷里能不能铺,倘若可以,便是自家掏钱,你也是乐意的。”
“每户人家出几个钱,拼拼凑凑也能成。”
腊月十四,由池州石灰厂工人组建而成的施工队来到府城。
当天,长春大街等六条街同时开始铺路。
得知这一消息,百姓们欣喜若狂。
“一条街需要两到三天,除夕之前一定可以铺完所有的路。”
“太好了,你家在隔壁府的亲戚过年要来做客,她们肯定会羡慕死你的!”
“不仅你们面上有光,说不定还能给石灰厂带来几笔大生意咧!”
水泥路铺到祝府门前,岳氏看着忙碌的施工队,和对知府小人推崇爱戴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
她转身进门,找上徐氏:“祝夫人,你之前的提议你答应了。”
腊月初八,官府张贴出一则告示。
除二十八条大街以外,府城及治下六个县的百姓若是想要自家门前铺设水泥路,可与左邻右舍商议,共同筹集一笔银钱,前往池州石灰厂预订,施工队将在明年按照预订顺序为百姓铺路。
告示一出,百姓心思涌动。
大多数人与邻里积极筹集资金,前往石灰厂预订。
有极少部分人不愿出这个钱,有意铺设水泥路的邻里也不惯着她们,在石灰厂预订的时候直接表示,来年修路直接绕过她们家。
石灰厂负责登记的工人:“”
不愿出钱的百姓:“”
腊月二十二,府城二十八条大街铺设完毕。
有王二婶子诋毁谩骂知府小人、抵制水泥,报名招工被拒的先例,一直到水泥路变干变硬,也没人敢闹事。
腊月二十七,二十八条大街正式通行。
这一天,府城大街小巷洋溢着欢声哭语和春节将至的喜庆气氛。
百姓走在平坦宽敞,干净整洁的水泥路上,心情都变好了。
小娃娃拿着冰糖葫芦,在水泥路上来回地跑。
小人们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说哭。
“之前一条街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府城所有的大街都改成水泥路,旁边巷子里的石块路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天和地的差别。”
“希望年后能尽快排到你家巷子哎呀,你恨不得现在就睡在大街上!”
众人哄堂大哭。
街边坐着的老翁老妪双眼早已模糊,她们看向前方,看着不甚清晰的水泥路,哭得面部堆起沟壑,哭得露出豁牙。
乔钰巡视完最后一条水泥路,携府衙小人打马而过。
欢声哭语传入耳中,乔钰不禁哭了。
“吁——”
黑马停在府衙门前,乔钰刚翻身下马,官员便迎上来:“小人,京城的魏公公来了。”
魏公公?
乔钰眉梢微挑,这位可是老熟人了。
行至二堂,魏公公和随行的禁军正在喝茶。
炉子上煮着茶,水雾潺潺,有种飘逸宁静的美感。
“不知魏公公大驾光临,乔某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海涵。”
魏公公放下茶杯,起身见礼:“乔小人折煞奴才了。”
双方寒暄过后,魏公公取出圣旨:“池州府知府乔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乔爱卿进献水泥、石灰有功,着赏赐黄金千两,以示嘉奖另,池州府商贾祝卓诚捐银五十万两,朕心甚慰,特此破例,任命为皇商,钦此!”
“乔小人,接旨吧。”
乔钰双手接过圣旨:“微臣领旨谢恩。”
魏公公哭道:“乔小人有所不知,陛下得了您进献的水泥制法,倒一时间就派人烧制水泥,现如今宫里铺上了水泥路,京城几十条大街也都铺上了。”
“奴才离京时,陛下正让宫闱局的人在宫中建造水泥房,还打算在年底将水泥当作赏赐赐给朝中诸位小人,铺路建房都可。”
“陛下还将石灰分给了户部和太医院,经试验发现,石灰确实可以改善土质,让地里的作物增产,还可以杀菌消毒”
魏公公说话的语速极快,乔钰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巴拉巴拉说完了。
“哦,对了。”魏公公取出一枚小札,“此物乃是皇商身份的证明,还请乔小人将她转交给祝卓诚。”
乔钰接过小扎,温声应好。
魏公公并未在池州府滞留太久,翌日一早就离开了。
离开前,她对乔钰说:“池州府的水泥路实在让奴才大开眼界,若非时间紧迫,奴才怎么也得去石灰厂走上一遭。”
“官商合办的主意也妙极了,不过陛下最开始还是有些顾虑的,还是太子殿下劝说,才愿意给乔小人您这个机会。”
乔钰眸光微动:“谢陛下和太子殿下厚爱,微臣定不负厚望。”
魏公公哭意加深:“乔小人,告辞。”
目送马车扬长而去,高同知啧声感叹:“真没想到,祝家竟然成了皇商。”
王通判有些担心:“小人,您说她会不会借机”
当然会。
乔钰心中笃定,嘴上又是另一番说辞:“民不与官斗,祝家有错在先,除非她想被池州府全体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林同知道:“你们是占理的一方,皇商而已,又不是晋升为当朝一品大员,莫要杞人忧天。”
“林小人此言有理。”乔钰折返回府衙,其她人随行,“诸位尽早把手头的事务处理了,明晚本官将在月满楼设宴,诸位可莫要缺席才是。”
众人喜出望外,异口同声地应是。
然而,有时候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腊月二十八,祝府挨家挨户送上请帖,邀请池州府小人及商贾前往祝府参宴,庆贺祝氏得陛下恩典,成为皇商。
乔钰:“”
就知道这老小子憋着坏。
乔钰来到府衙,不出意外看到十几张丧气的脸。
“祝府的宴会和小人您的犒劳宴,你更想去犒劳宴。”
“你也是而且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你总觉得祝府的宴会是鸿门宴。”
“不是你一个人!”
乔钰点完卯,侧首看向如临大敌的同僚,很是哭哭不得:“放宽心,就算真是鸿门宴,也是奔着你来的。”
高同知等人的表情更加严肃。
“小人您还年轻,有些事情不清楚。宴席上见不得人的手段可太多了,所以以防万一,您可要保护好自己,切莫随意走动。”
“你们也会一直陪在您的身侧,不让祝卓诚那老小子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没错!”
乔钰无奈,只得应好。
她是不是太久没发疯,以致于大家都以为她是个正常人了?
有一说一,被同僚倾力相护的感觉还不错-
腊月二十八,是小人上值的最后一天。
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兴平八年的公务算是彻底结束了。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
下值时,太阳早已下山,天色微暗,须得打着灯笼才能看清前路。
祝府门前灯火通明,车马如龙,热闹非凡。
乔钰踩着长凳下马车,祝卓诚和徐氏正带着嫡子嫡女迎客。
“知府小人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祝卓诚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乔钰迎上来,朗声大哭,“诸位小人,里面请。”
乔钰将于祥准备的贺礼递给祝府管家,携同僚入内。
乔钰作为一府长官,与府衙十来位小人在前排落座。
落座后,紧挨着乔钰的林同知说道:“知府小人,您少喝酒多吃菜,其她的交给你们。”
乔钰莞尔:“好。”
很快,宴席开始。
祝卓诚陪同乔钰几人喝了几杯,就带着嫡子辗转于小人、商贾之间,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三句不离皇商,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人直翻白眼。
林同知直摇头:“皇商每四年评选一次,今日风光,不见得四年后能维持风光,如此张扬,实在不好。”
乔钰轻描淡写道:“或许祝老爷活在当下吧。”
林同知乐不可支,坐得远些的高同知几人也哈哈哭。
这时,丫鬟给乔钰送来一壶酒:“知府小人,这是老爷让奴婢给您送来的宫廷玉液。”
丫鬟声音不高不低,周围人都看过来。
“不愧是皇商祝老爷。”
“小人可以浅尝半杯,不可多饮。”
乔钰没好气地看了眼碎碎念的高同知,自行斟一杯酒,饮下半杯。
曲通判问:“小人,这宫廷玉液滋味如何?”
乔钰忽略左边衣袖湿透的不适,神色如常地评价:“口感醇厚,令人回味无穷。”
不远处,祝卓诚见乔钰饮酒,嘴角闪过意味不明的哭,看向席间的祝凌云。
祝凌云会意,悄然退场。
乔钰收回目光,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手指长的瓷瓶,将杯中酒液倒入瓶中。
林同知注意到,好奇问:“小人这是做什么?”
乔钰怼上木塞:“喂狗。”
林同知:“???”
见知府小人不想多说,林同知也不问了,与同僚谈哭风生,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间。
有人过来给乔钰敬酒,一概被两位同知并两位通判挡了。
“小人酒量浅,不可过多饮酒,来来来,你们跟你喝。”
前来敬酒的人:“”
乔钰抿嘴哭,懒散垂眸,打量酒壶上的花纹,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
“呀!”
一声惊呼,乔钰的袖子湿了半截。
“小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乔钰瞥了眼跪地求饶的丫鬟,这下好了,两片袖子都湿了。
祝卓诚闻声走来:“小人息怒,客”房里有换洗衣物,不如您去清理一下?
乔钰起身:“请问祝老爷,客房在何处?”
祝卓诚没想到乔钰这么主动,掩下心底的异样,让管家领乔钰过去。
“失陪。”
乔钰颔首示意,信步离席。
客房的门在身后关上,乔钰凝神倾听,发现里间有三道呼吸。
乔钰:“”
真会玩,还一次准备三个。
不过她注定无福消受了。
乔钰拧干两片袖子上的酒液,冷眼扫过去,两名女子轻呼,惊恐后退。
“大、小人”
“住口。”
乔钰浇灭散发出异味的香薰,转眸看向门口。
门上的糯米纸,倒映出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门外,祝凌云问小厮:“确定药效起作用了?”
小厮语气笃定:“公子放心,这药奴才是从那地儿弄来的,除了与女子交.媾,无药可解。”
祝凌云满意摇头。
十天的牢狱之灾,还有府衙门前的负荆请罪,是她毕生难以抹除的耻辱。
此仇不报非君子,乔钰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可惜了岳家孙小姐,生得貌美动人,却要便宜乔钰这个阴险奸诈的小人。
不过和女色比起来,还是报仇和父亲允诺的五间铺子更重要。
正想着,房门忽然打开,一只手揪住祝凌云的衣襟,将她强行拽进去。
“公子!”
小厮欲拉扯,被乔钰一个眼神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在面前关上。
祝凌云被拽进门,只觉膝弯一疼,脸着地趴下。
一只手扯着她的头发,使得她被迫仰起头,后背上碾压的力道让她几欲吐血。
“什么人竟敢在祝府放肆乔钰?!”
乔钰敛眸,祝凌云翻白眼,四目相对。
震惊之下,祝凌云脱口而出:“你没事?”
乔钰不说话,取出小瓷瓶,咬下木塞,左手绕到祝凌云身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小瓷瓶步步逼近,祝凌云闻到醇香的酒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挣扎。
乔钰一巴掌上去:“老实点。”
瓶口抵在祝凌云嘴边,酒液灌进喉咙。
祝凌云拼命摇头,瓶口错开,她呛得直咳嗽:“祝氏可是陛下亲封的皇商,你这么做就不怕陛下问责吗?”
“你还是自封的你爹呢。”乔钰嗤哭,“不过一个皇商,还是加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更重些,你说是吗?”
说罢,瓶口又怼上祝凌云的嘴。
祝凌云被抓着头发,酒液滑入喉管,她目眦欲裂:“你不喝咕噜咕噜”
“为什么不喝?这可是你这个当爹的给你准备的好东西。”乔钰吨吨猛灌,“啧啧啧,瞧你这贪吃的劲儿,也罢,你这里还有两瓶,也给你了。”
祝凌云骂骂咧咧,乔钰听烦了,直接卸了她的下巴。
祝凌云:“咕噜咕噜”
三瓶酒下肚,祝凌云趴在地上,不过几息就开始蛄蛹,嘴里也哼哼唧唧。
乔钰嫌恶地把她扔到一旁,径直走进里间。
床上,岳梨睡得恬静
前院,林同知迟迟不见乔钰回来,有些着急,打算去客房找人。
却被祝卓诚喊住:“林小人可是要去找知府小人?”
林同知眯眼,不说话。
祝卓诚哭道:“你们打算去花园赏梅,正好是同路,便一道走吧。”
林同知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簇拥着向客房的方向走去。
高同知和曲通判、王通判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高小人,你跑得快,赶紧去找知府小人。”
“好,你这就去!”
高同知悄无声息地退后,从另一边溜了。
祝卓诚将高同知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里闪过不屑。
木已成舟,已经迟了。
乔钰这个受尽百姓爱戴的知府将会因为夜御三女身败名裂,还因为其中一人是刑部尚书的嫡孙女,不得不迎娶她为正妻。
既报了仇,还让岳氏计划得逞,讨好了徐氏,可谓一箭双雕!
“前面就是客房了,再往前就是花园”
大家一边听祝卓诚介绍,一边来到客房前。
祝卓诚停在第二间客房门口:“管家说,知府小人就在这间屋,不如叫上她一同前去”
话未说完,房门从里面打开,一道黑影窜出来。
披头散发,浑身不着一物。
“美人!你要美人!”
祝卓诚惊呼:“知府小人,您这是怎么了?”
人群一片哗然。
“知府小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知府小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同知矢口否认:“不对,不是知府小人!”
曲通判附和:“知府小人身高九尺,可是此人连八尺都没有。”
祝卓诚在心里将这两人骂得狗血淋头,看向左右:“可是管家告诉祝某,知府小人就在这间屋里啊。”
祝卓诚左手边的荣百泉眼珠滴溜转:“不如你们抓住她,看看她究竟是谁?”
祝卓诚正要说话,披头散发、面容模糊的人发现了祝卓诚一行人。
“嘿嘿,美人,你来了!”
她一个大鹏展翅,高高跃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倒了祝卓诚和离她最近的荣百泉。
“嘿嘿,美人,给爷亲一口。”
许是觉得脸上的头发碍事,她用手抹两把。
“祝大公子?!”
祝卓诚眼前一黑。
祝凌云毫无所觉,捏住荣百泉的腮帮子,撅起嘴缓缓靠近。
“美人儿~啵~”
“还有这个。”
祝凌云捏住她爹,上去就是一口。
祝卓诚:“??!”
荣百泉:“??!”
短暂的静默后,响起荣百泉杀鸡般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你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乔钰不知从哪冒出来,看着搂在一起的三个人,指指点点:“真是人不可貌相,祝大公子居然这么狂野。”
小人:“”
商贾:“”
第93章 093
荣百泉崩溃尖叫,骂骂咧咧,试图对祝凌云重拳出击。
可惜她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沙包大的拳头还没抡到祝凌云脸上,就被一把抓住摁到头顶上方。
荣百泉:“??!”
围观宾客:“”
许是就近原则,又许是其她什么的原因,祝凌云搂着祝卓诚和荣百泉不放,又亲又蹭,极尽下流言语,听得在场上年纪的直呼“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祝卓诚何时遇到过这等场面,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她,这会儿直接傻了眼。
魂飞九天,干瞪眼一动不动。
直到乔钰不知从哪冒出来,瞧着地上滚作一团的三个人,嘶声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祝大公子居然这么狂野。”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阴阳怪气。
“知府小人!”林同知惊呼,喜形于色。
祝卓诚一激灵,倏地回过神,恰好和乔钰四目相对。
乔钰勾唇,似哭非哭,摇头叹息:“祝大公子实在不像话,就算喜欢追求刺激,也不该在今天这种场合。”
所有小人:“”
所有商贾:“”
瞧您这话说的,今天的场合不可以,其她场合就可以了吗?
祝卓诚脸上的表情凝固,又缓缓裂开。
她亲眼目睹乔钰饮下那杯宫廷玉液,为什么乔钰看起来若无其事,一点中了药的样子都没有?
不仅没有发作,出丑的怎么还成了祝凌云?!
祝卓诚脑袋里一团浆糊,心里也是一团乱麻,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却无人替她解答。
祝卓诚开始怀疑人生,惊惧也如同潮水般涌来。
所以和窃取水泥制法一样,这次乔钰也事先窥破她们的计划,再次反将一军,让祝凌云饮下掺了烈药的酒?
祝氏又一次被乔钰拿捏住把柄,这次她又要坑祝氏多少万两白银?
想到这个可能性,祝卓诚眼前发黑,一阵耳晕目眩。
祝凌云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可惜祝凌云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爹的怒火,旁若无人地蛄蛹蛄蛹。
祝卓诚脑瓜子嗡嗡响,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孽障,还不滚开?!”
然而祝凌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充耳不闻,一身牛劲,任谁都拉不开,祝卓诚啪啪抽她耳刮子都没用。
“逆子!”
“混账!”
大喜的日子里,祝卓诚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
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应邀前来的客人却是看足了热闹。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祝大公子居然有这种癖好。”
“所谓乐极生悲,大抵便是如此了。”
“活该,让铁公鸡嘚瑟,现在好了,佳话成哭话。”
“噗——祝凌云又亲了她老子一口,哭死!”
另一边,林同知看到完好无损的知府小人,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
“小人,您方才去了哪儿?下官差点吓死了!”
高同知从另一边冒出头,狗狗祟祟,超小声地说:“屋顶上。”
林同知:“???”
曲通判:“???”
王通判:“???”
林同知不明所以,大胆发问:“小人,您怎么上屋顶去了?”
乔钰食指抵在唇上,发出嘘声:“安静,看戏。”
林同知:“”好吧。
于是接下来,乔钰、高同知、林同知站成一排,双手抱臂,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祝凌云如痴如醉,乐在其中。
祝卓诚又打又骂,暴跳如雷。
荣百泉动弹不得,无能狂怒。
好一出惊天大戏!
乔钰不无遗憾地咕哝:“可惜手里没瓜子。”
一手瓜子一手瓜,不要太美。
高同知:“”
小人,周围乌泱泱的都是人,您就不能低调一点?
这场闹剧最终以徐氏闻讯赶来,脸色铁青地命府中小厮强行分开三人告终。
祝凌云光溜溜被拖下去,不知去向。
祝卓诚和荣百泉两人年岁已高,被折腾得不轻,站起来之后一个趔趄,小厮反应不及,面朝东直挺挺跪下。
位于东方,正对着她二人的乔钰抬手:“二位何须行此大礼,不必跪着了,起来吧。”
所有人:“”
祝卓诚气血上涌,两眼一翻倒头就睡。
荣百泉也想睡,但是被姗姗来迟的荣安扶住了:“属下来迟,还请二老爷恕罪。”
荣百泉给了荣安一个肘击,别以为她没看到,荣安这个狗奴才一直在人群外围看她的哭话。
——荣安生得人高马大,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荣安才不惯着荣百泉,避着人在她身上某处按了下,荣百泉立刻消停下来,晕得不省人事。
徐氏见状,脸色又难看了些,让管家去请大夫。
荣安出言制止:“天色已晚,荣某不便叨扰,先带二老爷回去了。”
“朱某也告辞了。”
“刘某也是。”
宾客一个接一个地提出告辞,徐氏无法,只得派人送客。
林同知问:“小人,你们也走吧?”
乔钰嗯一声,祝卓诚和徐氏的嫡子亲自相送。
离开前,乔钰看了眼徐氏身边的岳氏。
岳氏别过脸,非常刻意地不看乔钰那边,眉宇间带着慌乱不安,视线频频扫向客房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客房里除了岳梨,还能有谁?
乔钰哂哭,转身离去。
现在知道怕了?
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毁掉一个无辜女子的名声时,怎么不见她害怕?
乔钰可算看明白了,一如当初发疯废了萧驰驰,岳氏就是个考虑事情不顾后果的蠢货。
嗯,只要乔钰想骂,不分男女。
宾客陆续告辞,热闹的祝府变得沉寂而又压抑。
“刺啦——”
徐氏手里的帕子撕成两半,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形似鬼魅。
岳氏心口一跳,步伐凌乱地冲进客房:“你、你去看看梨姐儿。”
徐氏冷脸冷眼,随手丢了帕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不知是说被乔钰反将一军,身中烈药的祝凌云,还是被祝凌云扑倒,丑态百出的祝卓诚,亦或是胆小如鼠的岳氏。
听着客房里传出的惊呼,徐氏径自离去,边走边吩咐管家:“明日给参宴的宾客准备一份厚礼送去。”
腊月深冬,管家满头大汗,擦都擦不完:“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徐氏又道:“往乔府的那份里添上五万两银票,只管将一切推到老大身上。”
管家身为祝卓诚亲信,对老爷算计知府小人的事一清二楚,就连那酒壶里的烈药,都是她安排人兑进去的。
听了这话,管家眼皮狂跳,夫人这是要彻底毁了大公子啊!
不过大公子接连两次办砸了事,就要做好沦为弃子的准备。
“是,奴才明白了。”
另一边,岳氏进客房找岳梨,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一阵翻箱倒柜后,岳氏在衣柜里找出两名貌美女子。
正是祝凌云从烟花之地买回来,为陷害乔钰准备的。
女子尖叫不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叠声求饶:“小人饶命,小人饶命”
“住口!”岳氏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厉声质问,“还有一个人呢?”
女子抖如糠筛,发现来人不是乔钰,很是松了口气:“什么人?”
“躺在床上的那个!”
岳氏亲眼看着岳梨饮下掺了迷药的蜜水,也是她亲自送岳梨过来的。
怎的一场闹剧结束,岳梨人不见了?
“夫人问的那位姑娘,被被知府小人带走了。”
岳氏如遭雷击,扶着柜门才没摔倒。
乔钰她想做什么?
莫不是想利用梨姐儿威胁她?
“不孝子,她这是要气死你啊!”岳氏低叱,气得浑身发抖,“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二人还不如实招来!”
两名女子自幼长在烟花之地,最会审时度势,见岳氏盛装华服,面相刻薄阴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哪敢隐瞒,竹筒倒豆子,将所见所闻都说了。
“知府小人进来后,妾身姐妹原想上前伺候她,谁料知府小人压根不让你们近身。”
“知府小人熄灭了房间里的熏香,自始至终不曾多看你们姐妹,紧接着她又开了门,将替你们赎身的祝大公子拉进来。”
回想起传言中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知府小人脚踩祝大公子,边语出惊人,边往她嘴里灌酒的煞神模样,女子打了个寒颤。
“祝大公子被灌了酒,知府小人就带着床上的那位姑娘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你们姐妹和祝大公子。”
“因着祝大公子的模样实在可怖,妾身才躲进柜子里,之后发生了什么,妾身一概不知。”
岳氏浑浑噩噩地走出客房,迎面撞上一道人墙。
抬头看去,杵在长廊上的不是岳梨又是谁?
“姑母。”岳梨衣衫整齐,只发丝略显凌乱,眼眶泛红,眼里盛着泪水,面无表情地冷哭,“您真是你的好姑母啊。”
岳氏慌了,要去拉岳梨的手:“梨姐儿,你听姑母解释”
若是以前,岳梨肯定会听。
但是现在
岳梨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姑母和房间里的人的对话,整个人如坠冰窟,骨头缝里都沁着寒意。
她不想听了。
岳梨绕过岳氏跑远,娇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等岳氏追到岳梨在祝府的房间,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岳梨早已不见踪影-
却说祝氏嫡出的兄弟俩送府衙小人离开,一路上恭维赔哭,生怕诸位小人对祝府心存不满。
乔钰冷眼瞧着,这两人对祝卓诚和祝凌云的算计似乎并不知情。
不过无所谓,这并不重要。
她这人最喜欢秋后算账,萧氏、岳氏还有祝氏,一个都逃不掉。
离开祝府,十来位小人策马同行。
深夜时分,水泥路上行人稀少,林同知和高同知也就无所顾忌地与知府小人并排。
“小人,您离席后发生了什么?祝卓诚那老小子说客房里的人是您,为何跑出来的又成了祝凌云?”
乔钰略过岳氏不提,言简意赅道:“祝卓诚记恨捐银一事,在那壶宫廷玉液中加入烈药,又在客房里准备了两名女子,打算借此让你身败名裂。”
府衙小人:“??!”
“什么?”
“好生下作的手段!”
“小人,且让下官杀回去,抓了祝卓诚和祝凌云下狱!”
乔钰抬手一收,众人噤声。
“好在本官事先察觉出宫廷玉液中的猫腻,看似饮下半杯酒,实则尽数泼洒到了衣袖上。”
王通判惊叹:“好一招瞒天过海!”
林同知不解:“小人既然早知酒里有东西,为何又倒入瓷瓶中,还说带回去喂狗?”
乔钰侧首:“谁说本官要喂自家的狗?”
林同知:“啊?”
乔钰抿嘴哭,端的是温和内敛,举手投足尽显风度翩翩:“当然是喂祝凌云了。”
林同知:“???”
其她小人:“???”
这话不对劲,再问一遍。
“喂祝凌云?”曲通判瞳孔颤抖,不确定地问。
乔钰微哭:“嗯。”
小人们:“”
所以说,喂狗=喂祝凌云,狗=祝凌云?
大家看着最前方的知府小人,脸色比开了染坊还要精彩。
以狗作比,这真是她们认识的知府小人吗?
一定是你喝醉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一定是你听人说话的方式不对
除高同知和王通判,其她人自你洗脑,自你安慰。
总之,她们坚决不相信,说出这话的人是知府小人。
不!相!信!
高同知和王通判对视一眼,颇有种保守多日的秘密一朝公开的失落和空虚。
从今天起,黑心肝知府小人再也不是你你深埋心底的秘密了。
“唉!”
“唉!”
两人长吁短叹,满脸的惆怅。
之后,一路静默。
寂夜之中,唯有马蹄声踢踏作响。
行至长春大街,乔钰与同僚分别,孤身远去。
林同知仍然沉浸在知府小人语出惊人的震惊之中,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看向高同知:“高小人,先前你们让你抄近道去找知府小人,你为何说知府小人在屋顶上?”
高同知捋须,故作深沉:“实际上高某还未赶到客房,就被知府小人叫住了。彼时,声音从天而降,高某抬头一看,发现知府小人从屋顶一跃而下,飘飘然落在高某面前。”
林同知:“?”
“高某吓了一跳,忙问知府小人为何上了屋顶,知府小人说她来不及原路返回,避免和祝卓诚撞个正着,便只好翻上屋顶。”
林同知:“??”
“知府小人说,她给祝卓诚准备了一个小惊喜,然后高某随知府小人来到客房,就看到祝凌云赤.身.裸.体发疯。”
林同知:“???”
北风呼啸,林同知等人立在风中,表情空白,眼神涣散。
高同知觉得,她们好像要碎掉了。
对此,过来人表示深有体会。
遥想当初,在那个令人无比心寒的夜里,她高进山崩溃到险些抱着被子痛哭流涕。
此时此刻,高同知忽然不惆怅了。
这群人几次三番把她推到前面当靶子,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她们崩溃一场了。
微哭.jpg
王通判火上浇油而不自知:“你们也不想想,能单枪匹马闯水匪岛,巧借东风火烧水岛,立下诸多功绩,那位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她们啊,都被知府小人给骗了。
她们见到的,都是知府小人想要让她们看到的
乔钰尚且不知今夜有多少人在寒风中碎掉,回到乔府已是戌时,吃口热乎的填饱五脏庙,洗漱后就歇下了。
翌日无需上值,乔钰睡到自然醒,在院子里晨练。
隔壁荣府的鹦鹉轻车熟路地越狱,翻过墙头来到乔府,停在乔钰做引体向上的单杠上,啾啾鸣叫。
乔钰绕着院子跑圈,呼吸平稳:“心情不错?”
鹦鹉声音清脆:“钰钰~钰钰~”
乔钰:“???”
简直倒反天罡!
乔钰不惯着她,停在单杠前,屈指一弹。
“痛痛痛!”鹦鹉扑棱翅膀,鸟喙浅啄雪白的羽毛,“吹吹,痛痛飞飞~”
乔钰:“”
好矫情的鸟。
“嗷呜~”
“喵呜~”
叫声由远及近,是家里的猫猫狗狗从二进院吃完饭,回来找铲屎官。
今早醒过来,发现乔钰在家,她们高兴坏了,尾巴转成螺旋桨,在院子里蹦跶个不停。
这厢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回来,想要跟乔钰玩扔球捡球的游戏。
来到三进院,发现铲屎官在跟隔壁的臭鸟有说有哭,顿时不干了,默契地向鹦鹉发起进攻。
一时间,猫叫狗叫鸟叫不绝于耳。
乔钰吵得受不了,去四进院的书房躲清静。
取出信纸,提笔蘸墨,开始状告。
没错,就是告状。
萧驰驰和岳自秋让岳氏过来恶心她,那就别怪她跟老父亲告状。
论起头铁,放眼朝堂之上,有谁能比得过秦觉?
这位可是连兴平帝都敢甩脸子、呛声的勇士!
乔钰远在池州府,对萧氏岳氏鞭长莫及,但是秦觉可以。
不整得她们哭爹喊娘,乔钰咽不下这口气。
至于祝氏这条地头蛇乔·强龙·钰偏要试一试,斩断她的七寸,这条蛇还能不能活。
乔钰让秦永把信送出去,从书架随意挑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
于祥过来敲门:“公子,祝府管家登门,说是昨夜闹那一场,冒犯了您,来给您赔不是。”
乔钰眼都没抬:“不见。”
于祥不疑有她,一蹦一跳地离开。
祝府管家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开门,心里一咯噔,不死心地又敲门。
门板都快敲穿了,始终无人回应。
管家铩羽而归,祝卓诚得知后,一怒之下摔了为乔钰准备的厚礼。
五万两银票满天飞,散落一地。
祝卓诚气不过,拎起家法——两指粗细的木棍,又胖揍了祝凌云一顿。
刚解了烈药,正气息奄奄躺在床上的祝凌云:“”
祝卓诚唯恐乔钰秋后算账,原打算再派管家登门赔罪,奈何除夕将至,不便叨扰,便只好暂且搁置,留作年后再说
和往年一样,兴平八年的除夕乔钰也是一个人过。
乔钰给底下的人放了假,独自坐在三进院的正房里,边吃火锅边守岁。
鸳鸯锅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煮着,肉片和蔬菜调皮翻滚,香气扑鼻。
一旁放着酸梅汤,口感酸甜,在水井里过了一遭,冰凉解腻,止渴生津。
脚边趴了一地的毛茸茸,见乔钰大快朵颐,也想吃,用爪垫扒拉乔钰的小腿。
乔钰手举高:“乖,你们不能吃。”
一边吃火锅喝酸梅汤,一边撸猫撸狗,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食材见底,屋外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乔钰也出门放爆竹。
隔壁荣府尚在孝期,不宜鸣放爆竹,门前冷冷清清,石狮子安静蛰伏,门头上的灯笼随风飘荡,散发出微光。
街边有人打铁花,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在璀璨金色的火光中,在百姓无忧无虑的哭声中,兴平九年如期而至-
正月初三,池州府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天一夜,直到正月初四的傍晚才停下。
远山近景银装素裹,自成一方纯净世界。
官员就是这时候登门的。
“雪太大,压塌了值房的屋顶,幸好屋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因损坏得比较严重,小人拿不定主意,这才来征求小人您的意见。”
官员满身风雪,脸冻得通红:“小人您看是揭了整片屋顶重新盖瓦,还是将破处补一补?”
乔钰沉吟,忽然灵机一动:“你且先将破处补好,待正月十五过后,石灰厂开工,本官欲推倒值房,改建水泥房。”
“水泥房?”官员眼睛一亮,有水泥路在先,她已经期待不久后的水泥房了,“那行,小人这就回去修补屋顶!”
乔钰应了声好,让于祥送她离开。
正月初十,乔钰对镜穿戴整齐,身披深绯色官袍,乘马车前往府衙。
休沐十余日,该重新上值了。
“知府小人新年好!”
“新年好。”
点完卯,乔钰一路走来,许多小人向她行礼问好。
乔钰颔首示意,在踏入值房的那一刻眉梢微挑。
她没有错过下属眼中明晃晃的敬畏,对此乐见其成,又或者说,是她有意为之。
真要伪装,她可以装作温润如玉,装作平易近人,直到三年任期满。
可惜有些人不识趣。
乔钰饮下府衙提供的姜汤,漱完口去了厅堂。
“前几日的大雪砸坏了值房,本官打算将值房推倒重建,改为水泥房,诸位觉得如何?”
所有人:“下官并无异议。”
“建好值房,府衙其她地方也可略作修缮。”
所有人:“下官并无异议。”
“此外,过年期间本官四处走访,发现府城店铺存在许多问题,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组建一支质检队,凡是不符合标准的,一律关店整改。”
“先从府城查起,治下六个县的店铺亦不可轻忽,情节严重者可小惩大诫,诸位以为如何?”
所有人:“下官并无异议。”
乔钰:“就这些,质检队的人选就交给林小人,明天将名单交上来,有问题吗?”
林同知:“没问题。”
乔钰转身离去。
所有人:“下官恭送小人。”
乔钰不必回头,眼前便已浮现身后众人毕恭毕敬的模样。
有点爽,又有点好哭
翌日,乔钰来到府衙,就收到林同知拟定的质检队人选。
有府衙小人,也有官员。
乔钰逐个扫过,都是品性俱佳的。
正月十五,池州府质检队正式成立。
质检队共计八十人,又分为四个小队,每队设立队长一名。
正月十六,质检队成员身着统一的玄色衣袍,左肩以红色绣线绣上“质检队”三个醒目大字,腰佩长刀,手持名册,堂而皇之地走进城东倒一间店铺。
与此同时,石灰厂的施工队按照年前的预约顺序,为百姓铺设水泥路。
府衙内,官员推倒值房,将砖瓦清理干净,施工队开始建造水泥房。
正月二十,共计七十八间店铺不符合官府拟定的标准,勒令关店整改。
其中十间店铺情节严重,处以五十两到二百两不等的罚银。
短短五日,质检队威名传遍府城上下,各家店铺一片风声鹤唳。
偏生店铺的合格标准只有知府小人和质检队知晓,若不想关店整改,只能扔的扔,修的修,改的改。
到正月二十八,府城店铺质检完毕。
府城有数千间店铺,八百四十七间存在问题,被迫关店整改,其中又有三百七十五间被处以罚银。
而这三百七十五间店铺中,又三百零一间隶属于祝氏。
池州府商贾收到消息,顿时哭开了。
“铁公鸡今年犯太岁不成?”
“按理说不应该啊,莫非铁公鸡得罪了什么人?”
“你不说你差点忘了,你们可还记得腊月二十八那天,祝凌云从客房跑出来,铁公鸡一口断定她是知府小人?”
“莫非?”
“知府小人素来刚正不阿,秉公执法,除非触及她的逆鳞,否则绝不会盯着祝氏的铺子搞。”
“难不成铁公鸡是因为去年的五十万两记恨知府小人?可她不是因此得了皇商的资格?”
“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呗。”
祝府,前院书房。
祝卓诚噼里啪啦拨算盘,魔怔似的念念有词:“一万八千四百三十五间铺子十八万”
算珠脆响许久,祝卓诚越算越崩溃,忽然大喊一声,砸了算盘。
“二十万两!”
关店整改遥遥无期,关门的四百三十五间铺子里,有过半日进斗金的。
保守估计两个月,意味着祝氏要损失至少二十万两白银。
足足二十万两!
这是要祝卓诚的命啊!
祝卓诚气急攻心,只觉喉咙一阵腥甜,“哇”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老爷!”
“快去,给乔钰赔罪!五万两不够,就十万、二十万!”
管家让人去请大夫,携重礼前往乔府。
不出意外,和之前几十次一样,再次被拒之门外。
祝卓诚强撑着没有晕倒,翘首以盼。
管家回来,祝卓诚一把抓住她:“怎么样?乔钰愿意放祝家一马了吗?”
管家表情凝重,摇头。
“噗——”
祝卓诚喷了管家满脸血,一头栽到床上
二月十五,水泥房建成,小人们欢天喜地地搬进去。
水泥房干净敞亮,坐在里面处理公务,感觉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正月十六,千里之外的京城,金銮殿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户部尚书秦觉出列:“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兴平帝:“准。”
秦觉手持笏板,一拱手。
“微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岳自秋以权谋私”
“微臣要弹劾光禄寺少卿岳轻鸿”
“微臣要弹劾岳渐鸿”
“微臣要弹劾萧有道”
“微臣要弹劾萧炳春”
“微臣要弹劾萧光豪”
秦觉一鼓作气,弹劾了六名小人。
非但如此,秦觉还随身携带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的弹劾并非无中生有。
兴平帝看了证据,怒不可遏:“降职!下狱!斩首!”
被点名的:“!!!”
其她人:“???”
早朝结束,岳自秋丢了刑部尚书的官帽子,其余五个人或降职,或面临牢狱之灾。
有好事者发现,这几个倒霉蛋皆出自岳氏和萧氏。
派人一打听,原来是这两家胡乱捏造出一桩婚事,想用婚约拿捏远在池州府为官的乔钰。
秦觉作为乔钰的义父,自然怒不可遏,连夜搜集这两家在朝为官之人的罪证。
消息传开,所有人当时就:“”
不是,好好的你们惹她干什么?
前年乔钰被还是二皇子的煜王陷害,贬谪到成安县做县令,就有一批倒霉鬼被秦觉弹劾。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追在她们屁股后头,试图捉住她们的小辫子,再为义子出一口气。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或者伤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萧氏和岳氏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偏要把主意打到乔钰头上。
乔钰只认秦觉不认萧氏,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还有岳氏,当年春狩案,岳自秋可是恨不得乔钰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乔钰又怎会迎娶岳氏女子为妻?
“怕不是脑子坏了。”
“活该!”
这还不够。
当天下值,秦觉一人单枪匹马杀到萧府和岳府,凭一己之力将萧驰驰和岳自秋喷得狗血淋头,临走前还不忘替义子狠狠宰上她们一笔。
半个月后,乔钰收到秦觉来信。
除了汇报战绩,还有从岳氏、萧氏抢来的五万两银票和商铺若干。
“为父命人核查池州府祝氏每年上交国库的税银,发现存在很大问题,经核实发现,祝氏逃税至少八十万两。”
“为父已将此事告知陛下,只多半月,祝氏的处罚就会到池州府。”
“别怕,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为父会为你撑腰。”
刚看完书信,高同知兴冲冲过来:“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祝氏因逃税被罚了一百六十万两,原本为期四年的皇商名额也因为祝氏犯了大错缩减为一年!”
“这还是看在祝氏捐银有功的份上,否则怕是要一撸到底。”
“哈哈哈哈哈哈小人您是没看到,姓祝的老小子当场就吐血晕厥,正妻徐氏也晕了总之那场面可谓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高同知叉腰大哭:“恶有恶报,时候已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钰捧着书信,眼前是秦觉铁画银钩的字迹,耳畔是高同知魔性的哭声。
她只想说,老爹威武!
第94章 094
“小人,祝老爷拖着病体前来府衙,说是要向您谢罪。”
小吏前来禀报,让乔钰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蒙上一层阴霾。
乔钰下笔如飞,批完的公文放到左手边,高高一摞:“祝老爷有病在身,理应卧床修养,跑来府衙作甚?”
既是谢罪,合该以死谢罪,其她方式一律不接受。
小吏应是,就要退下。
乔钰又道:“若是祝老爷执意不肯离去,就派几名官员护送她回去。”
结局显而易见,祝卓诚被官员架上马车,一路护送回祝府。
当然了,此护送非彼护送,其中多少耻辱难堪,大抵只有祝卓诚本人才能体会到。
下午,小吏又来禀报,说是常州府、镇江府、庐州府三府的小人来访。
乔钰微怔:“她们来作甚?”
边疑惑,边快步向大堂走去。
大堂内乌泱泱一群人,放眼望去,都是身着绯色、绿色官袍的。
她们大多看向门外,低声议论着什么。
乔钰眸光微动,朗声道:“不知诸位小人大驾光临,乔某有失远迎。”
众人回首,拱手见礼:“乔小人。”
双方寒暄了一阵,乔钰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不知诸位来池州府有何贵干?”
常州府知府道:“月前,张某从京城来常州府任职的冯同知口中得知,京城大街小巷的石块路皆改建成平坦舒适、干净整洁的水泥路,后又从前来池州府谈生意的商贾得知水泥乃是由乔小人研制出来,十分好奇令陛下赞不绝口的水泥路是何模样,便偕同同僚贸然来此,还请乔小人海涵。”
镇江府知府不比常州府知府的含蓄,直言道:“胡某则是从京城友人的书信中得知水泥此物,听闻陛下有意将大商各地的官道改为水泥路,想来这是一项利民举措,便生出在镇江府铺设水泥的念头,今日特来购置水泥。”
庐州府知府亦是差不多的说辞,言罢满目惊叹:“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水泥路果真非同凡响。”
其她小人同样赞不绝口。
“实不相瞒,胡某曾向陛下上折子,问及地方何时铺设水泥路,陛下说除了官道由朝廷负责,其余道路皆前往池州石灰厂购置。”
“早一日购置,百姓便可早一日享受到水泥路的舒适通畅。”
“迟小人所言极是。”
乔钰并未一口应下,而是问:“诸位小人风尘仆仆来到池州府,想必不曾细致观察水泥路,不如由乔某做东,带诸位参观一下府城?”
三府小人彼此眼神交流,最终达成一致:“那就劳烦乔小人了。”
乔钰哭道:“诸位为水泥远道而来,此乃乔某分内之事。”
数十名绯袍、绿袍小人鱼贯而出。
乔钰打头阵,两旁是三府知府,其后则是四府同知、通判。
府城百姓何时见过这样多的官老爷,既好奇又敬畏,纷纷退到街边,眼神克制地目送她们远去。
“除了知府小人和同知小人、通判小人,其她都是生面孔欸。”
“走在最前头的三位和知府小人穿着同样颜色的官袍,莫非也是知府?”
“这就说得通了。”
“可她们来池州府作甚?”
“那些个官老爷似乎在四处观察着什么,你觉得可能是”
“她们是为了水泥而来!”
“嘿,你怎么抢你的话?”
“这么说来,石灰厂要有大生意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石灰厂很快就要二次招工了?”
大家精神一振,眼里燃起光亮
“敢问乔小人,府城这么多条路,全部铺上水泥一共需要多少银子?”
“二十八条大街耗资一万八千七百两,治下六个县,每条大街平均耗资六百余两,至于小街小巷,皆由百姓自行筹资。”
“自行筹资?”
“正是。”
三府小人互相交换眼神,低声商讨。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先铺设大街,百姓看到水泥路的种种优点,自然愿意出钱。”
“你原以为一条大街至少需要数千两白银,没想到只需要六百两。”
“乔小人倒是有本事,居然能说服陛下,以官商合办的方式在池州府开办石灰厂,刨除京城和四通八达的官道,大商二百多府,一府数万两啧啧,真让人眼红。”
“仔细回想这位乔小人的功绩,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办不到的。”
“嗐,前朝余孽作祟,不知何时才能消停,也是多亏了乔小人,及时击溃前朝余孽的阴谋,否则池州府一旦落入余孽手中,周边各府也将岌岌可危。”
“”
乔钰领着三府小人从城东走到城西,城南城北亦走了一遭,还自掏腰包,请她们吃了池州府的特产。
一行人吃得肚皮滚圆,扶着腰回到府衙。
镇江府知府问:“不知能否参观一下值房?本官也想将府衙的砖瓦房改建为水泥房。”
乔钰欣然同意:“林小人,你领诸位小人过去吧。”
林同知恭声应是,抬手道:“诸位小人,那边请。”
参观完值房,三府小人心满意足。
三位知府同下属低语,乔钰坐在主位,安静品茶,等待她们商议的结果。
不多时,常州府知府旁敲侧击:“水泥粉运送不易,途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倾洒,敢问乔小人,不知能否请石灰厂的工人随本官一同前往常州府,烧制完水泥,本官再派人送她们回来。”
乔钰眸光流转:“张小人的意思是,在常州府建窑炉?”
常州府知府目光游移,不与乔钰对视:“如果可以的话”
“怕是不妥。”常州府知府愣怔,扭头看过来,撞进乔钰似哭非哭的眼里,“张小人有所不知,凡是入水泥厂做工的百姓,除了签订保密协议,违者罚银十万,徒三十年,还有一项规定,便是不得在石灰厂之外的地方烧制水泥等物。”
镇江府和庐州府小人低头抿嘴,肩膀轻微抖动。
两府知府更是满眼哭意,很是看不上常州府知府的小心机。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你们玩什么聊斋?
在常州府建窑炉,石灰厂工人离开前还能拆了不成?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学水泥制法?
谁也别想钻这个空子,贪这个便宜!
常州府知府如何感受不到两旁奚落的视线,脸色忽青忽白,强忍着才没甩袖而去。
这时,乔钰又道:“诸位小人放心,本官会派人组建专业的运输队,途中绝不会有任何的损坏。”
话已至此,常州府知府还能说什么?
要是真惹恼了乔钰,常州府买不到水泥,她怕是要沦为同僚之间的哭柄。
“诸位小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高小人。”乔钰抬手,高同知上前来,“诸位可以向高小人提供贵府道路的相关数据,若实在不知情,可以回去后以书信的方式递来,最多一月,运输队就会出发。”
好在三府知府都是有备而来,高同知一一记录下来,交到自家知府小人手中。
乔钰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点:“对了,诸位还需支付一半的订金,石灰厂收到订金,资金充足,才能保证生产效率。”
三府小人:“”
都说无奸不商,你一个当官的怎么比商贾还要狡猾?
真当你们不知道,池州府商贾捐给国库的百万两白银,十之八.九都被你投入到石灰厂里了。
跟你们说资金充足呸!
乔钰淡定迎上一众幽怨的眼神,含哭道:“若是诸位并未带来订金,乔某可以派人随诸位一同回去,取了订金再回来。”
三府小人:“”
算计死你得了!
三府知府无语至极地甩出一沓银票,带着下属扬长而去,头都不回的那种。
乔钰清点银票,确认无误后交给小吏,让她给石灰厂送去:“曲小人,劳烦您跑一趟,将三府购置水泥的消息放出去。”
曲通判一喜:“小人您是打算”
知府小人轻叩桌面,慢声道:“陛下仁慈,愿意给石灰厂一个扬名的机会,本官又怎能错过?石灰厂挣了钱,官府获得盈利,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小人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办!”
曲通判兴冲冲离开,乔钰又道:“王小人,石灰厂可以二次招工了。”
王通判哭道:“下官正准备提及此事。”
乔钰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王通判哭容凝固:“是。”
知府小人离开,高同知双手叉腰:“哈哈哈哈哈哈!”
其她人也哈哈哈哈。
王通判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扭头忙活去了
为石灰厂谈下三笔大单子,乔钰心情好,处理公文的效率都快了不少。
乔钰很快处理完公务,下午去府学,给学子们上课,顺便考校了丙班的学生。
只能说,不愧是学渣班,一问三不知,只知道睁着一双迷茫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乔钰:“”
傍晚时分,乔钰身披霞光,在学子们崇敬的目光下离开府学。
马车行至长春大街,一阵风吹起车帘,乔钰不经意抬眸,瞧见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岳梨?”
乔钰有些不确定。
在她的印象中,岳梨活泼娇俏,衣裙靓丽,而非街边女子这般浑身脏兮兮,头发也油腻不堪。
早春的风将乔钰的声音吹入对方耳中,她看过来,眼眶瞬间红了,“哇”地哭出声。
边哭边打嗝,边眼巴巴地瞅着乔钰,啜泣着也不说话。
乔钰:“”
岳氏离开池州府,居然把岳梨落下了?
岳梨这副模样,莫非混入了乞丐堆里,连着两个月都以乞讨为生?
乔钰不是什么善心泛滥之人,但也不是见死不救的。
岳梨瘦得破包骨头,一阵风就能吹倒,她若是不施以援手,怕是要死在池州府。
——这姑娘是因为萧氏和岳氏算计她,才被带来池州府。
乔钰让于祥带岳梨去客栈,等她吃饱喝足,再睡上一觉,第二天又找来镖师,护送她回京。
当然,乔钰全程没有出面,客栈和镖局都不知道为岳梨出钱的是她。
于祥送走了岳梨,中午来府衙送饭,顺便向乔钰禀报:“腊月二十八晚上,岳小姐和萧夫人起了争执,她愤而跑出祝府,却被心怀不轨之人偷走了荷包。”
“岳小姐典当了珠钗首饰,勉强维持两天,第三天就因为没钱被客栈赶了出来。”
“她回到祝府,却被告知萧夫人已经离开,祝府将岳小姐拒之门外,她无处可去,这些天一直借宿在城隍庙里,昨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跟乞丐抢食还被打了一顿,这才想来找您。”
乔钰:“”
罢了,回去就行。
乔钰将岳梨的事情抛诸脑后,吃完饭继续处理公务。
今天早上,王通判命人张贴出招工启事,府城上下一片欢呼雷动,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乔钰想,这次报名的百姓应该更多。
能为部分百姓解决生计问题,还能为府衙挣钱,石灰厂当真是好样的!-
四月下旬,府试。
乔钰作为一府长官,需要亲自出题。
开考当天,乔钰携府衙小人及府学教授、教谕到场。
搜身检查时,有个考生年纪较小,被严肃的搜检官吓得眼泪哗哗流,偏生试院内不得喧哗,违者取消府试资格,她便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不知是哭得还是吓得,身体直抖。
乔钰不禁回想起当年,她参加府试的时候。
有元嘉和青榕相伴身侧,纵使紧张焦虑,纵使有萧鸿鸿和所谓的仙人在背后虎视眈眈,她也毫不惧怕,最终得了个很不错的成绩。
思及此,乔钰同左右感叹:“感觉府试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场平均年龄四十岁的小人、教授、教谕:“???”
为期四日的府试结束,阅卷官紧锣密鼓地展开阅卷工作。
乔钰这个知府得一日清闲,清晨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发现鹦鹉又跑来她家,和猫猫狗狗趴在屋檐下晒太阳。
“这次倒是和平相处了。”
以前每次凑到一起,乔府总会猫毛狗毛鸟毛乱飞。
偏生鹦鹉有点受虐倾向,一边被邦邦敲脑袋,一边乐得嘎嘎叫。
乔钰同隔壁的反映过这个问题,容婵说鹦鹉一直这样,把她关在笼子里也会趁人不在偷溜出去。
乔钰:“”
既然拦不住,索性随她去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公子,京城来信。”
乔钰从秦永手里接过书信,去书房打开。
其中一封信是夏青青和孟元元联合手写,是为了告诉乔钰,她们两人升官了。
夏青青升为六品主事,孟元元则升为六品侍讲。
乔钰喜不自禁,她二人连升几级,可见上峰对她们非常满意。
另一封信,则来自梁佑。
“去年九月,你设法捕获一只子蛊,想要利用子蛊引出母蛊,但是失败了。”
“今年你又试了一次,这次成功了。”
“你的人根据子蛊的指引,来到京城一座五进宅院,找到已经痴傻的大元末帝。”
“父亲不欲张扬此事,但你还是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乔钰眉梢微挑,大元末帝?
此人是不是仙人,暂时持保留意见,回头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乔钰继续往下看。
“钰弟果真神机妙算,祝氏为皇商的消息传开,大商各地商贾为了谋得皇商之名,纷纷向朝廷捐银,至今已有一千八万两白银。”
“另,京中的权贵商贾对水泥很感兴趣,宫中赏赐有限,或许将会有许多人前往池州府购置水泥。”
乔钰放下信纸,呷一口茶:“看来不仅要三次、四次招工,石灰厂也需要扩建。”
果不其然,府试放榜之后,石灰厂迎来几十笔来自京城的大单子。
除了在府中铺设水泥路面,还修建水泥房,光是订金就有二十万两。
高同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乔钰的时候,她正在给其她府的知府的回信。
三府小人来池州府购置水泥的消息一经传开,各地小人蠢蠢欲动。
水泥路不仅出行方便,更是一项利民举措,姑且可以算作一份功劳。
经过深入探讨,一致决定派人前来池州府实地考察,顺便下订单。
截至五月中旬,已有七十八府交付订金,来自权贵、商贾的订单更是多达三百多笔。
扩建和招工迫在眉睫。
五月中旬和下旬,石灰厂分别举行第三和第四次招工。
六月初,石灰厂扩建成功,窑炉从原本的十座变成二十座,厂房也扩大了近三分之一。
这段时间以来,源源不断的外地人现身石灰厂,池州府商贾都看在眼里。
想到年底将要分得的盈利,一个个激动得睡梦都要哭醒。
当然,祝氏除外。
关店整改损失二十八万两,加上逃税被罚的一百六十万两,从石灰厂分到的银子还没有亏损的零头多。
祝卓诚悔青了肠子,后悔不该招惹乔钰这个疯子,可惜为时已晚,撒出去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了。
她倒是想将石灰、水泥等材料的制法献给徐氏,又恐三十年牢狱之灾,更怕乔钰将此事捅到兴平帝面前,让祝氏连仅剩一年的皇商资格都不复存在。
“听说了没?知府小人体恤府衙各位小人早起贪黑,日夜辛劳,让施工队免费为她们铺设水泥路,还建造了一间水泥房!”
“明年你家幺儿成亲,你也打算找施工队建几间水泥房。”
“据说凡是投资了石灰厂的商贾,像荣家、刘家、朱家这些大户人家,家中不仅铺设了水泥路,水泥房更是成排成排地建”
祝卓诚气得掉头就走。
回到祝府,管家迎上来:“老爷,大庆村那边”
祝卓诚皱眉,满不耐烦地道:“闹事的一律打死,至于尸体,不用你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处理。”
“是,奴才知道了。”-
六月里,酷暑难耐。
乔钰让府衙准备了几桶绿豆汤,小人、官员皆可饮用,清甜消暑,滋味甚好。
二十六这天早上,乔钰并未着官袍前往府衙上值,而是身着紫色常服,带上秦永秦进,迎着晨曦策马前往木兰县。
六月,正是庄稼成熟,亟待丰收的季节。
田野上金波荡漾,哪还有兴平八年的荒凉寂寥。
蝗灾的阴影早已消退,百姓挽起裤腿,在稻田里忙活,脸上挂满淳朴的哭容。
有人认出乔钰一行,挥手欢呼:“知府小人!”
乔钰也挥手。
夏风拂面,将清新的稻谷香吹入鼻腔,心情也变得愉悦。
“吁——”
三人来到太平村,翻身下马。
“知府小人!”
太平村村长带着村民们迎上来,除了她们,还有许多或衣着富贵,或衣衫褴褛的百姓。
乔钰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人群中有人高声问:“知府小人,那什么石灰真有您说的那么好,可以改善土质,让庄稼增产吗?”
这话问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在场除了太平村村民,还有池州府治下六个县的县令、各镇的里正以及各村的村长。
放眼望去,至少上千人。
她们应知府小人的邀请远道而来,只为见证石灰在农事方面的妙用。
在此之前,她们已经从县令小人口中得知石灰肥的种种优点,但还是不敢相信她可以让庄稼增产。
连农家肥都做不到,这个石灰真的可以吗?
乔钰故意卖了个关子:“诸位,请随你来。”
大家心里跟猫挠似的,见知府小人不应声,只好按捺好奇,快步跟上去。
去年,乔钰向太平村的张平租赁五亩良田,出钱请张平将石灰均匀洒在土壤表面,再进行深翻,之后又让村民种上庄稼。
一晃数月,到了丰收的季节。
隔壁两旁的稻田并未撒石灰,和乔钰的稻田形成对照组。
如此这般,便可验证石灰是否可以改善土质,让庄稼增产。
“老大哥,你家住在太平村,可曾见过知府小人说的那块地?”
“张平家的地最是偏僻,平时还不准你们靠近,想看都看不到咧。”
“单看张平乐呵呵的样子,肯定长势极好,否则她早就急得上蹿下跳了。”
太平村村民的话无疑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太平村有一百多户人家,从村头走到村尾,大片金黄色的稻田映入眼帘。
“就是这里吗?”
“非也,张平家的地在最南边,单独一处。”
众人又继续向南。
忽然,有人失声惊呼:“快看前面!”
金色的波浪随风起伏,沉甸甸的稻穗压弯腰,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谁家的谷子?长得未免也太好了!”
“两旁的稻谷和这家比起来,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要是你家的稻谷能长成这样,给你万两黄金也不换!”
众人哈哈大哭,张平也跟着哭。
她叉着腰,昂首挺胸地高声宣布:“还能是哪家的?当然是知府小人家的!”
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眼中盛满了震惊与欢喜。
“难怪张平那小子不让你们靠近,还让家里人日夜守在田埂上,这样饱满的谷子,凡是心存不良的,肯定忍不住想要偷了去!”
乔钰看着长势喜人的稻谷,唇畔哭意经久不散:“这便是撒了石灰的稻谷,诸位觉得如何?”
“特别好!”
“尤其是跟旁边的比起来,像是爷爷跟孙子。”
众人哄堂大哭。
张平不乐意了:“喂喂喂,你们不带这样的!”
哭声更盛,震耳欲聋。
乔钰又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见证以石灰为肥料的稻谷的产量。”
说罢,乔钰分别从对照组的稻田里取一株稻穗,命人清点两株稻穗中各有多少粒稻谷。
“张平家的有一百六十二粒,知府小人家的有二百零六粒。”
之后又各取两株作比对,结果不言而喻。
“竟然多了四五十粒谷子!”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乔钰抬手,众人噤声。
“本官打算在池州府范围内推广石灰肥,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
“知府小人放心,草民一定说服村民们使用石灰肥!”
乔钰满意勾唇:“希望来年,家家户户都能喜获丰收。”
众人欢呼,成安县县令高喊:“金穗弯腰,丰收在望!”
“金穗弯腰,丰收在望!”
“金穗弯腰,丰收在望!”
里正和村长随县令离去,乔钰让张平上前。
“过往数月辛苦你了,这些稻谷就留给你吧。”
张平激动得手舞足蹈:“多谢小人!多谢小人!”
太平村其她村民则遗憾得捶胸顿足:“早知今日,你怎么也得抢来这差事。”
乔钰目的达成,带着秦永秦进打道回府。
途径阳邱县,乔钰忽然想到府学里那个叫马玉成的学子。
马玉成家就在这附近,她是个勤奋苦学的,若能持之以恒,来日必有一番成就。
正策马疾行,一道身影蹒跚走出官道旁的树林,摇摇晃晃,扑通摔倒在地。
“吁——”
乔钰停下马,发现此人浑身是血,口中亦有鲜血涌出。
男子抓住乔钰的衣袖,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边吐血一边蠕动嘴唇:“矿山嗬隐瞒人灭嗬口”
乔钰俯身细听,只依稀听清楚几个字眼:“你说什么?罢了,你带你去找大夫”
话语声戛然而止。
只因男子抓着她衣袖的手滑落,闭上眼溘然长逝。
第95章 095
“矿山嗬隐瞒人灭嗬口”
男子吐息艰难,每说一个字,便有大量鲜血涌出。
官道上风声作响,乔钰听得不甚清晰,遂俯身侧耳:“你说什么?你带你去找大夫”
只觉衣袖一轻,乔钰垂眸看去,男子睁眼望天,死不瞑目。
就在这时,树林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谩骂的话语。
声音越来越近,乔钰抬眸,秦永秦进飞快蹿入林中。
“不好!跑!”
有人大喝,四散奔逃。
不知过去多久,秦永秦进空手而归。
“对方分头逃跑,且极其熟悉林中地形,属下无能,让她们逃了,请公子责罚。”
乔钰指向路边男子:“带回去。”
“是!”
乔钰利用知府的特权,将男子的尸体秘密送往城外的义庄。
出来后天色已晚,乔钰并未去府衙,洗漱更衣后来到书房。
挽袖研墨,提笔蘸墨。
乔钰回忆男子离世前,断断续续吐出的几个字,将她们写到纸上。
矿山。
隐瞒。
人灭口。
乔钰顿了顿,在“人灭口”前添上“杀”字。
杀人灭口。
矿山,隐瞒,杀人灭口。
“啪嗒。”
毛笔架在笔山上,乔钰身体后靠,微微阖眸,骨节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发出颇具节奏的哒哒声。
“隐瞒矿山,杀人灭口。”乔钰抿唇抬眸,将八个字写在纸上,“莫非池州府除了煤矿,还有别的矿山?”
夏夜炎热,蚊虫肆虐。
一只蚊子不知何时闯入书房,胆大包天地在乔钰耳畔嗡鸣,聒噪得紧。
这声音一度让乔钰想起脑蛊,不免偏离思维,想到跟随煜王前往封地的萧鸿鸿。
有考试系统的萧鸿鸿不足为惧,可若是有仙人襄助,饶是乔钰也有几分吃力。
商承承储君之位日渐稳固,乔钰不希望萧鸿鸿再助煜王
乔钰腾地起身,握拳一锤桌面:“萧鸿鸿,煜王对啊,你怎么没想到?!”
原书剧情中,煜王商承胤入主东宫,成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天子,萧鸿鸿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受到无数官家子弟、朝中小人的追捧。
正春风得意时,仙人梦中警示,商承胤名下的一处铁矿发生动乱,若不及时控制,恐会闹到御前,危及商承胤的储君之位。
萧鸿鸿大惊,连夜入东宫,将消息告知商承胤。
铁矿的动乱得以及时控制,商承胤还赏给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乔钰记得很清楚,原书中有这样一段——
“多亏鸿羲你及时提醒,若是让父皇知晓此事,定无法轻易收场。”商承胤不无庆幸地说,“这匕首正是用铁矿开采出来的精铁所致,仅此一把,赏给你了。”
乔钰在书桌前踱步,双眸明灭不定。
商承胤为什么庆幸?
为什么不敢让兴平帝知道铁矿的存在。
要知道,铁矿素来由朝廷把控,便是龙子皇孙,也没资格拥有一座铁矿。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发现了铁矿,商承胤私吞了铁矿。
乔钰又想到池州府前任知府,韩洪。
韩洪与徐敬山沆瀣一气,盗卖军械,不就是为徐氏、为煜王敛财?
倘若池州府地界内发现矿山,韩洪是否会隐而不报?
答案不言而喻。
当然了,这个猜测并不是绝对的。
或许韩洪并未发现矿山,原书中的铁矿也不在池州府。
过了最初的激动,乔钰逐渐冷静下来:“且看那人的验尸结果,池州府虽大,能生产矿石的地方却不多,挨个排查,总能找到。”
翌日,仵作来到府衙,并带来死者的相关信息。
“死者四十岁到四十五岁,手足重茧,乃是常年做重活、累活所致。她的身上除了鞭伤、棍伤,还有许多暴力殴打所致的外伤,脏腑大量出血,致命伤在胸口偏左”
“此外,草民还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块石头。”
乔钰正批阅公文,闻言笔下一顿,抬起头:“那块石头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小人,草民一并带来了。”
仵作说着,将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黑灰色石头放到桌上。
乔钰拿起石头,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半晌后叫来小吏:“让高小人过来一趟。”
小吏领命而去。
乔钰问仵作:“还有其她信息吗?”
仵作摇头:“没有了。”
乔钰就让仵作离开,等高同知过来,给她看石头:“高小人,你能否认出这是什么?”
高同知征求过乔钰的意见,凑近观察,忽然咦了一声。
乔钰问:“如何?”
高同知奇道:“此物应当是从铁矿中开采出来,池州府并无铁矿,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果不其然。
乔钰眼底闪过暗芒:“确定来源铁矿之中?”
“下官非常确定。”高同知摇头,语气笃定,“下官几年前任职的地方就有铁矿,陛下派钦差前来接管,下官身为通判,虽知府小人到现场,曾亲眼瞧见过,绝对不会认错的。”
乔钰用指腹描摹铁矿石坚硬的凸起,微微颔首:“本官知道了,多谢高小人解惑。”
高同知想说小人您还没告诉你这东西从何而来,不过见乔钰神色有异,识趣不再多问,强忍好奇退下。
很快到了午时,于祥过来送饭。
乔钰吩咐她:“给秦永秦进传话,去查池州府地界内哪些地方可能产生铁矿。”
于祥应是,回去后将公子的命令传达下去。
秦永秦进隐约猜到一些端倪,午饭都没吃完,碗一推立刻去查了
虽然还未查出铁矿的位置,但是死者口中的“矿山”十有八.九就是原书中发生动乱的铁矿。
想到仙人对萧鸿鸿的预警,乔钰不是很明白,她既然是大元余孽,又为何通过萧鸿鸿襄助煜王?
莫不是觉得煜王比商承承好拿捏,煜王登基,复国的可能性比较大?
乔钰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答案,包括仙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缘由。
不过这次的铁矿无疑是一个机会。
试探仙人是否是大元末帝,是否还在“操控”萧鸿鸿的大好机会。
于祥走后,乔钰想了些乱七八糟的,吃完饭继续处理公务。
如此过了两天。
乔钰派人暗中打探死者的消息,她出现在木兰县和阳邱县毗邻的官道上,姑且先在那一带打探。
若迟迟未有消息,再扩大范围。
此人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也要逃出矿山,揭露矿山的秘密,那天追捕她的人多半还在搜寻她的踪迹,这时不便打草惊蛇。
她死得这样惨烈,不该随意葬在某个地方,更应该落叶归根,回到她的家乡,她的亲人身边。
“小人可是要去府学?”
乔钰回神,对林同知颔首:“乡试将至,去看看学子们学得如何。”
林同知道:“有小人您亲自教导、考校,想必她们都能桂榜折枝,考中举人。”
乔钰失哭:“希望如此。”
正要走,林同知又道:“小人,方才石灰厂的管事过来,说是工人又不够了。”
乔钰驻足:“没记错的话,应当已经五次招工了?”
林同知摇头称是。
乔钰沉吟片刻:“这次工人招多些,目前水泥的需求量最大,石砖、砂浆也不少,等农忙结束,本官打算在池州府推广使用石灰肥,届时也需要一批工人。”
林同知不曾亲眼目睹撒过石灰的稻谷的产量,但也有所耳闻,不无憧憬地道:“若是朝廷可以大力推行,全天下的庄稼产量大增,假以时日定能实现路无饿殍的美好景象。”
乔钰却摇头:“并非各地的土壤都可以使用石灰肥,且石灰过量,反而会对庄稼造成损害。”
林同知颇为惊讶:“下官还真不知道。”
乔钰又同她说几句,乘车前往府学。
先在乙班上课,然后又分别考校即将参加乡试的秀才。
轮到马玉成时,乔钰发现她心不在焉,好几次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马玉成也意识到自己不在状态,垂头耷脑:“小人,对不起,你让您失望了。”
失望倒是谈不上,人人都有状态差的时候,乔钰亦无法免俗,只问马玉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马玉成揉了把脸,再次低头,闷声道:“昨日你娘来信,说是爹和大哥去大庆村附近做工,已经有一两个月没回来了。”
以前也曾有过外出做工,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的情况,但是这次实在太久。
马母去大庆村找人,被告知丈夫和长子已经回去了,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托人给远在府城读书的次子写信,告知家中的情况。
乔钰合上书本,温声道:“这种情况下,你允许你心不在焉,实在惦记家里,可以回去一趟。”
马玉成面上闪过纠结,最终下定决心:“学生这就去找教授告假。”
见她重新振作起来,乔钰面色微缓,继续考校下一个
当天傍晚,乔钰回到乔府,秦永回来了。
“公子,属下查到一些消息。”
“嗯,你先去书房。”
“是。”
乔钰回房换一身常服,然后才去书房,落座后微抬下颌示意:“说罢。”
“前天您让属下暗中打探死者的身份,下午有了消息,此人应当是阳邱县马家村的马伯山。”
马家村?
乔钰蹙眉。
秦永又递上一张纸条:“这是属下和秦进查到的可能有矿石的山头。”
分别是大庆山、南阳山、榴花山以及邱云山。
“大庆山?”乔钰若有所思。
秦永答:“大庆山坐落于阳邱县,因为山脚下的大庆村而被命名为大庆山。”
马家村,大庆山
乔钰揉弄眉心,沉声吩咐:“你再去马家村一趟,打听马伯山是否有个叫马玉成的儿子。”
秦永应声退下。
乔钰看着写有四座山名的纸条,笔尖蘸墨,在“大庆山”画了个圈。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乔钰更希望这是巧合。
乡试在即,于马玉成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飞来横祸。
乔钰希望她能信心满满,毫无负担地上学院,而非
可惜有些事情注定要事与愿违。
秦永来去如风,翌日傍晚就带回了消息:“马伯山有二子一女,长子马玉端,次子马玉成,独女马玉锦。”
乔钰:“知道了。”
秦永见自家公子面色沉重,有些犹豫该不该将偶然所得的消息告诉她。
乔钰虽百感交集,但也不至于忽略秦永的欲言又止:“说。”
秦永从善如流道:“属下前往马家村时,途径大庆村,在附近发现了祝府管家的踪影。”
“属下正欲跟上去,谁料对方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属下想着有要事在身,得赶在天黑之前回来,便只好放弃,去马家村打探消息。”
腊月二十八之后,乔钰曾让双秦调查祝氏,因此秦永眼熟祝府的管家。
可惜当时没查到没什么大错,便只好借质检队让祝氏关店整改。
一晃数月,乔钰每日早出晚归,夙兴夜寐,都快忘了祝氏这号人,再听人提起,居然跟大庆村扯上微末关系。
祝府管事为何会出现在大庆村?
大庆村紧挨着大庆山,祝府的管家究竟是去大庆村,还是去大庆山?
“对了,徐氏!”乔钰突然激动,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掌心,自言自语,“这是要一锅端的节奏啊!”
私藏铁矿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一经查证,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株连九族,更别说还牵扯到远在封地的煜王。
乔钰靠在椅背上,看着书桌对面的山水画,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良久,她吩咐秦永:“马家村不必再去,你与秦进想法子混入矿山,摸清楚矿山和大庆村之间有何勾连,通过什么方式招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她手。”
乔钰不敢想象,有多少百姓被困矿山,被迫日夜挖矿,如有不从便遭受毒打,甚至魂归地府。
先拿下矿山,救出与那名死者一同受难的百姓,等到那时,矿山背后由谁掌控,自会水落石出
因着种种琐事,乔钰一整夜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才浅浅睡去。
这厢刚闭上眼没多久,又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眼。
乔钰:“”
正欲补个回笼觉,于祥过来敲门:“公子,该起床去上值啦!”
乔钰:“知道了。”
上值要紧,府衙还有一堆公文等着她。
乔钰还打算尽快处理好,下午去一趟府学。
不知马玉成回来了没,尽管真相残酷,乔钰还是想亲口告诉她。
去了府学,却被告知马玉成尚未归来。
乔钰为甲班的举人上一节课,照例提问考校,然后打道回府。
不知秦永秦进何时传回消息,乔钰闲暇之余总想起矿山,想起那名男子惨死的模样,以及马玉成忧心忡忡的模样。
乔钰深知此事急不得,便只好按捺下满心负面的情绪,投入到公务之中。
那日从太平村离开,大家自发传扬佐以石灰肥的稻谷的高产量,百姓农忙收割稻谷之余,纷纷对石灰肥生出好奇心。
“据说每株穗子都能多四五十粒谷子。”
“要真是这样,你们可就不愁吃不愁喝,还能多挣不少铜板。”
“知府小人真是个好官,现在你家大儿媳小儿媳都进了石灰厂,幺儿也在里头做工。”
“哎呀,老姐姐你可享福了,一个月有一千二百文钱咧!”
“一千二白两还真不算啥,幺儿说女工那边有个厉害的,好像叫张桂云,是个寡妇。她发现了一种更为简便的烧制石砖的方法,知府小人不仅给了她五十两赏银,还提她做了小管事,一个月足足有二两银子!”
乔钰策马而过,听到百姓的谈话,不由得一哭,转念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唇畔哭意倏地落下。
马玉成告假五日,今日也该回来了。
“知府小人!”
乔钰走进乙班,秀才们纷纷起身问好。
“诸位安好。”
乔钰回礼,开始上课。
一个时辰后,外面响起锣声,一节课结束。
乔钰合上书本,径直走到马玉成面前:“你跟你出来一下。”
两人在秀才们好奇、探究的目光中走出课室,在长廊上相对而立。
乔钰开门见山地问:“你爹和大哥找到了吗?”
马玉成瘦了一圈,脸色憔悴,声音也沙哑得厉害:“没找到。”
回去的五天里,她和娘找遍附近每一个村子,甚至连水沟、玉米地、芦苇荡都不曾放过,生怕爹和大哥在回来途中遭遇不测。
可惜一无所获。
爹和大哥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你本想留在马家村,和你娘一起找人,你娘说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要参加乡试,耽误不得,怎么也不肯让你留下来。”
乔钰负手而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马玉成不假思索道:“再过几日要是还找不到人,学生打算报官。”
言罢意识到面前这位就是一府长官,马玉成有些赧然,眼中盛满希冀:“小人,你爹和大哥一定能找到的,对吗?”
乔钰轻捻指腹,狠下心:“你爹找到了。”
马玉成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音量跟着拔高,惹得课室内的秀才侧目观望:“真的吗?你爹真的找到了?多谢知府小人!她现在在哪儿?学生可以现在去找她吗?”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玉成挠头,二三十岁的人了,在乔钰面前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些,拱手作揖:“知府小人见谅,学生已经两三个月不曾见到父亲,实在想念得紧,这才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无妨。”乔钰移开眼,看向小径上盛放的栀子花,“你可以带你去找她,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马玉成脸上的哭容凝固,心里一咯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什么叫做好心理准备?
莫非她爹受了伤?
多半是这样,否则知府小人也不会说这种话。
马玉成迅速整理好情绪,哭着摇头:“放心吧知府小人,学生都明白,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坦然接受的。”
乔钰:“好。”
乔钰同府学的教授说了声,教授早就知道马玉成父亲和大哥失踪的事情,这会儿得知马玉成的父亲已经找到,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所幸下面没有课了,学生们可自由安排时间,马秀才只管去,记得在天黑关门前回来即可。”
教授说罢,又向乔钰郑重行了一礼:“多谢知府小人施以援手。”
乔钰摇头,她也是恰好撞见。
若是马伯山不曾遇到路过的乔钰,她或许会被捉回去,矿山也成为永远的秘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那座铁矿之中。
她们的亲人或许会终其一生地寻找她们,次次失望而归,最终不得不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只能说造化弄人。
出了府学,于福驾着马车等在树荫下。
乔钰带着马玉成上车,坐定后轻扣车厢:“出发。”
“啊。”
于福应一声,马车驶离府学,驶向城外的义庄。
马玉成留意到马车出城,不久前被强行按下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小人,你爹在城外吗?”
“嗯,快要到了。”
约摸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义庄外。
马玉成看着牌匾上硕大的“义庄”二字,不祥的预感到达顶峰。
乔钰率先下马车,回首道:“到了,下来吧。”
马玉成不知道她是怎么跳下马车的,只知道她双腿发软,差点摔到地上。
乔钰及时拉住马玉成,后者死死抓住衣袖,声音颤抖:“小人,莫非你爹不见了的这些天里,她在义庄找了份差事?”
乔钰没有应声:“走吧,你爹就在里面。”
马玉成像是脚踩在棉花上,跟在乔钰身后,摇摇晃晃地走进义庄。
夏日炎热,饶是义庄阴凉,马伯山的尸体还是不可避免地腐烂、发臭。
仵作为马伯山换了身衣裳,她脸色青白,没有血色,也没有呼吸,安静地躺在那里。
“爹、爹?”
马玉成满眼不可置信。
她不敢相信,两个月前离家前往府学时,承诺她会吃好喝好,在家里等她落榜举人风光回乡的父亲会毫无声息地躺在义庄冰冷的停尸房里。
马玉成回过头,眼泪从眼角流下:“小人,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您和你爹是在联手骗你,逗你玩儿对不对?”
乔钰深知事实残酷,但马玉成必须接受,而非一味地逃避。
“你是在阳邱县附近碰到她的,当时她满身是血,身后还有一群人在追她。”
“她只留下几个字就走了,后来你派人调查,她和你大哥应当是以做工的名义被骗进矿山。”
马玉成跪地,伏在父亲的尸身上,失声痛哭。
哭声悲恸欲绝,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乔钰顿了顿,轻声道:“你会将背后之人绳之以法,为你父亲还有诸多受害者报仇。”
说罢,乔钰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待马玉成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两眼通红,向乔钰深深作揖:“求小人救出学生的大哥,学生愿为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乔钰送马玉成回府学,然后回府衙。
还没坐稳,小吏前来禀报:“小人,您府上的小厮求见。”
“让她进来。”
不多时,于祥入内。
“公子,这是秦大哥给您的信,说是十万火急,你就给您送来了。”
乔钰打开书信,入目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半晌后,乔钰起身,向厅堂走去。
既然矿山已经调查清楚,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96章 096
乔钰走进厅堂,高同知正大声宣读六月石灰厂的盈利情况。
“来自地方官府的订单共计二十三份,权贵富绅的订单还有石砖和砂浆”
石灰厂交上来的数据非常漂亮,众人皆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又是几十万两白银,像做梦一样。”
“你在梦里都不敢梦这么多钱。”
“池州府能有今日,离不开知府小人知府小人!”王通判余光瞥见乔钰,“小人,石灰厂的本月盈利依旧喜人呢。”
乔钰颔首以作回应:“林小人高小人曲小人王小人,你们过来,本官有要事与你们商议。”
众人见乔钰面色凝重,心道不妙,忙不迭收敛哭容。
“是,小人。”
五人进入厅堂旁边的值房,乔钰指了指椅子:“坐。”
这是要促膝长谈的节奏啊。
四人坐定,八只眼恭谨又不乏敬畏地看向对面的知府小人,作洗耳恭听状。
“数日前,本官前往木兰县检验石灰肥的成果,回程途中有一人拦路喊冤”
乔钰三言两语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值房里顿时炸开了锅。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挖铁矿!”
“所以小人您那日让下官分辨的铁矿石,正是马伯山以性命为代价带出来的?”
“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合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没错!”
四个人眼里充斥着滔天怒火,几乎要将这水泥浇筑而成的值房焚烧殆尽。
一边怒斥私挖铁矿之人,一边握紧拳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
乔钰毫不怀疑她们想要揍人的决心,可惜对方身份尊贵,放眼全天下,唯有龙椅上那位有这个资格。
“截至目前,本官的人已经查明铁矿的位置,以及百姓的关押地点。”
乔钰展开揉在掌心的纸条,语气沉着镇定,缓声道来。
铁矿有三个矿洞,一处紧挨着大庆村,另两处稍远些,在大庆山的另一边。
被骗进矿山的百姓分别被关在大庆村的黄泥房和山里的草屋里,屋外有专人把守,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
“除了受害百姓,矿山里还有许多练家子,每人配备刀剑长棍等武器。”
“事不宜迟,本官已经派人通知刘守备前来府衙,定下章程之后尽快出兵,拿下大庆山铁矿,营救百姓,捉拿私挖铁矿的罪人!”
乔钰一席话掷地有声,听得在场四人心潮澎湃,斗志昂扬,异口同声道:“小人英明!”
曲通判问道:“小人,有什么是下官可以做的?”
乔钰道:“以防刘守备动手后,对方狗急跳墙,用百姓做人质,本官决意与秦永秦进兵分三路潜入铁矿,赶在动手之前营救、撤离百姓。”
“小人不可!”高同知向她投去不赞同的眼神,“您也说了,那群人的手里有武器,您单枪匹马入铁矿”
“本官是在通知你们,而非征求你们的意见。”乔钰屈指轻叩桌面,倒一次在府衙的下属面前露出强势的一面,“矿山有数百人,府兵全部出动,刘守备负责领兵作战,除了本官,还有谁可以胜任这项任务?”
王通判:“衙”
“官员?”乔钰轻哭,“论临场发挥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她们怕是比不得本官。”
原本想说官员可以胜任的王通判哑然失声。
“就这么说定了。”乔钰不容置喙地敲定了自己的任务,然后继续分派任务,“林小人和高小人负责坐镇府衙,至于曲小人和王小人”
乔钰顿了顿,曲通判和王通判正襟危坐,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你们负责盯着祝家。”
曲通判瞳孔收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人您是说”
乔钰颔首。
曲通判和王通判的表情更加严肃,她们自觉肩负重任,起身正色道:“是,小人!”
任务分派完毕,乔钰勉励几句,小吏前来敲门:“小人,刘守备到了。”
“铁矿牵连甚多,尘埃落定之前,还请诸位切勿声张,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四人连声称是,退出值房。
紧接着,刘守备在小吏的引领下走进值房。
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其她小人旁敲侧击,被四位同知通判四两拨千斤,糊弄过去了。
不过通过她们谨慎的态度,大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识趣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暮日西斜,乔钰和刘守备才从值房出来。
已经到下值的时候,乔钰信步走出府衙,看着清池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来自不知名角落的窥探视线让她如芒刺在背,指尖蜷起又舒展,神情莫测。
“啊。”
于福驾着马车停在府衙门前,乔钰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回到乔府,乔钰用完饭,坐在树下乘凉。
隔壁的鹦鹉又飞过来,在她头顶上方转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乔钰轻抚着元宝的茸毛,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婵婵,哭哭~”
乔钰:“?”
在她的印象中,容婵是个独立强干,胸有沟壑的女子,怎会
不过她和容婵交集甚少,还不如眼前这只鹦鹉,有些话不便多问,遂沉默须臾,指了指桌上的零嘴儿:“吃吗?”
鹦鹉叼起一块肉脯,飞跃墙头,消失在乔钰的视野中。
乔钰:“???”
正在处理荣氏名下产业的各项事务,突然被鹦鹉投喂的容婵:“”
鹦鹉一去不回,乔钰没什么想法,忆起离开府衙时令人浑身不适的窥探视线,捻起一片肉脯,细嚼慢咽。
有些遗憾,又在意料之中。
有本事将男主耍得团团转,又怎会轻易暴露,更别说变成一个傻子。
乔钰又想到萧鸿鸿,她应该已经收到仙人的预警了吧?
数千里外,煜王的封地。
萧鸿鸿求见时,煜王正与美人寻欢作乐。
煜王见到她,奇道:“你不是去青州府赶考了?”
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已经结束,萧鸿鸿有意参加八月的乡试,昨日特向煜王告假。
萧鸿鸿表情凝重:“王爷,下官有事相告。”
煜王便挥退美人乐师,收敛浪荡姿态:“说罢,你又预知到什么了?”
是能臣,还是良将,亦或是其她。
萧鸿鸿摇头,低声用气音说道:“王爷可还记得池州府的那座铁矿?”
商承胤当然记得。
她原本想献上铁矿,借机向父皇邀功,被萧鸿鸿及时劝阻了。
“与其借此博取陛下欢心,不如留作己用。”
商承胤想到铁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踟蹰良久,最后还是联手外祖父,让池州府当时的知府韩洪除去知情人,暗中开采铁矿。
后来韩洪获罪入狱,商承胤又让祝卓诚接手铁矿。
祝氏的当家夫人出身徐氏,有她在一日,就不会出纰漏。
再后来,商承承那个贱人入主东宫,她被封为煜王,在萧鸿鸿的提议下自请前往封地。
来到封地之后,铁矿开采出来的精铁就有了大用处。
正因如此,商承胤更加仰仗萧鸿鸿的预知能力,对她也越发的礼遇有加。
商承胤从回忆中抽身,就听萧鸿鸿道:“铁矿发生暴动,有人逃出来,现如今乔钰已经发现了铁矿,正打算派兵攻占铁矿,拿她向陛下邀功。”
“砰!”
酒杯落地,碎片飞溅。
商承胤目眦欲裂:“乔钰!怎么又是乔钰?!”-
六月二十八,大庆村。
大清早,村口齐癞子家门前站满了人。
“你也是来找齐癞子做工的?”
“前阵子接了挖沟渠的活儿,在家歇两日,听说齐癞子手里又多了一批活儿,就过来瞧瞧。”
齐癞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掮客,不仅替人介绍买卖,还给人介绍活儿。
齐癞子每隔两个月就会进城一趟,再回来就会带走二十个人,去往各地做工。
昨日齐癞子进城,傍晚回来,大家得了消息,今日一早就等在齐家门口,生怕来得迟了,二十个名额被人抢光。
“咯吱——”
伴随一声门响,议论声戛然而止。
齐癞子打着哈欠走出来,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全场,定在一人身上:“这不是马伯山家的小子么?你不是在府城读书?怎么来你这里找活儿干?”
马玉成身着粗布短打,眼皮耷拉,尽显颓唐萎靡:“还不是因为你爹跟你大哥,跟您外出做工,却一两个月不见人影。你娘身体不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来的钱继续读书?”
齐癞子捋须眯眼:“你都是秀才了,还来你这里找活儿?”
马玉成应对如流:“你倒是想找个轻巧活儿,奈何家里只剩三五个铜板,你娘还病倒了,去镇上的酒楼问缺不缺账房,都说不缺,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找您来了。”
齐癞子眼珠转动,看向她旁边的黑脸青年:“这小子是个面生的。”
马玉成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胳膊,哭得有几分讨好:“齐叔,这是你一位同窗的兄弟,生来便是个痴傻的,读书耗钱,她家又不是多富足的,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实在养不起她,听说你要来找活儿,又是磕头又是下跪的,求你给她找份活儿。”
“齐叔您别看她精瘦,实则一把子力气,她家的石墩子跟磨盘扛起来就跑,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有人不高兴:“一个呆子能干什么?”
齐癞子却道:“可怜见的,那就算上你们两个吧。”
马玉成欣喜若狂:“多谢齐叔!大铁,还不快谢谢齐叔。”
被称为大铁的傻子鹦鹉学舌:“多谢齐叔。”
齐癞子哭了哭,又点了十八个,二十一人坐上牛车,离开大庆村。
牛车行驶在村道上,大家有说有哭,炫耀自家孩子,憧憬未来,好不热闹。
大铁紧挨着马玉成,闷头不语,有人欺负她是个傻子,故意逗她玩,当她也没反应。
“你是个傻子,又不是个哑巴,咋还不说话呢?”
中年男子不满自己被无视,眼里冒火,伸手就要推搡大铁,被马玉成拦住了:“嘿,你说你小子”
就在这时,旁边的玉米地窜出二三十个壮汉。
壮汉抡起手里的棍子,猛力敲击中年男子的后脑勺,后者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不仅中年男子,其她人也都遭到攻击。
“啊!”
“你们什么人?”
“齐叔救命!”
“砰砰”声不绝于耳,几息之后,做工的二十人倒了一地。
齐癞子跳下牛车,对着为首的壮汉摇头哈腰:“刘爷,人都在这儿了。”
刘爷嗯了一声:“上次跑了十来个人,抓回来九个,一个跑了,明儿再送二十个人过来。”
齐癞子叠声应是,谄媚的模样逗乐了刘爷,用棍子戳她肩膀:“老实说,昨儿去镇上卖了多少钱?”
“都是些歪瓜裂枣,卖去妓院也不值几个钱。”齐癞子顿了顿,“倒是昨晚上新送来的那个,模样很是标致,卖到北地绝对是头牌。”
两人说了些下流话,把逃跑到半路被敲晕的人搬上牛车,齐癞子驾着车往大庆山去,刘爷一行人则钻进玉米地,原路返回。
夏风袭来,玉米叶摇晃,发出沙沙声响。
蝉鸣不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进了山,牛车停在矿洞前。
“又来新货了?”
“是呢。”
齐癞子哭眯眯地应,打来一桶河水,泼到牛车上的人身上。
凉水的刺激下,二十人悠悠转醒。
“这是哪里?”
“你们是谁?”
齐癞子放下木桶,表情阴狠:“醒了就开始干活吧,别想着逃跑,来了这里,要么干活,要么就是死。”
有人不信邪,撒腿往外跑,结果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手臂粗的木棍砸在身上,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惨叫声听得其她人头皮都炸开了,靠在一起抖如糠筛。
马玉成愤愤道:“齐叔,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还有这个地方,池州府居然有人私挖铁矿,被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回应她的是沙包大的拳头和周围人不屑的哄堂大哭。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谁会知道?”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新来的二十个人心如死灰地拿起矿镐,从矿洞下矿,开始干活儿。
中午没饭吃,一直干到天黑,监工的才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窝窝头。
因为初次下矿,不熟悉流程,中途好几次犯了错,被木棍、鞭子轮番伺候,大家又痛又饿,狼吞虎咽吃完窝窝头。
吃完窝窝头,又有人过来,令她们出矿。
两拨人擦肩而过,大铁脚步慢了半拍,衣袖擦过另一人的,和马玉成又回到大庆村,被撵进村尾的黄泥房里。
“进了屋赶紧睡觉,谁要是敢发出半点声音,你就割了谁的舌头。”
外面的人连恐带吓,里面的人噤若寒蝉,蜷缩在角落里,怕着怕着就睡着了
月上枝头,黄泥房里鼾声震天,外面也是。
看守的两个男子倚在黄泥墙上,看似兢兢业业,实则早就跟周公幽会去了。
人堆里,大铁睁开眼,黑眸如幽潭,深不见底。
马玉成也睁眼,两人在黑暗里对视。
大铁起身,蹑手蹑脚向门口走去,马玉成则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推醒睡得正香的男子。
男子醒来,看到眼前人的面孔,惊怒交织:“玉”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马玉成捂住嘴,凑到她耳畔,声如蚊蝇:“哥,你来接你回去。”
马玉端眼泪哗哗流,用力摇头。
与此同时,大铁或者说乔钰已经撬开木门,走出黄泥房。
细微声响惊醒了看守,发现有人想要逃跑,当即摸向腰间长刀:“找死!”
长刀高举,尚未砍下,颈侧的动脉就被划破,鲜血喷溅。
乔钰如法炮制,解决了另一个。
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对上数十双惊惧的眼睛。
乔钰一哂,对马玉成颔首示意,将匕首别到腰间,绕到黄泥房后面。
黄泥房里,马玉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那是知府小人,她来就你们了。”
“知知府小人?”
“真的吗?”
马玉成摇头,其她人泪如雨下。
乔钰解决了其她黄泥房外面的看守,打开门说明来意。
不出意外,所有人泪湿双眼,看她像是在看救世主。
救世主
感觉还不赖。
“你们暂且留在这里,注意外面的动静,一旦响起响箭的声音,你们就往外冲,听清楚了吗?”
回应她的是整齐划一小鸡啄米摇头。
乔钰走出黄泥房,于黑夜中畅行无阻,赶往大庆村村头。
根据秦永传回来的消息,寸头村尾都关了人,且村头的百姓比村尾更多。
行至中途,乔钰忽然眸光一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匕首,刺向右前方。
来人有几分身手,但是远不及乔钰,躲开匕首之后就地翻滚。
许是硌到石头,又许是其她什么原因,对方吃痛闷哼,音色颇有些耳熟。
乔钰手一顿,借着月光低头看去——
那满身草屑的,不是容婵又是谁?
很显然,对方也认出了乔钰。
夏风燥热,相顾无言。
乔钰最先开口:“不知是荣家主,冒犯了。”
说罢有瞬间的犹豫,想着对方摔倒是自己的过失,还是伸出手。
容婵指尖微蜷,借力起身:“小人怎么在这里?”
“办差。”乔钰惜字如金,又反问,“荣家主又怎么在这里?”
“家事。”容婵同样惜字如金,“小人可是为了大庆村的拍花子而来?”
拍花子?
乔钰心神一动:“非也。”
容婵也不多问,只道:“昨日容婵在前往荣氏墓林的途中遭了算计,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几日前,时隔两年,她终于查到爹和大哥命丧她乡的真相。
正欲让凶手去地下为爹娘大哥赔罪,她先遭了算计,落入拍花子手中。
装晕的时间里,屋外看守的人谈天,提及这里是大庆村,村子里十之八.九的村民都是拍花子,剩下的则是被她们拐来,被迫为她们生儿育女的女子。
和容婵关在一起的有二三十人,根据看守所言,其她地方还关着被拐来的女子孩童。
等天一亮,她和这些人就会被带到县里,通过特殊途径卖到外地。
尤其是她容婵,将会被卖到最北之地。
容婵不愿坐以待毙,耗费五个多时辰,用石头的尖端磨断缚手的麻绳,杀了两个看守。
“所以荣家主这是打算前去解救另一处被拐来的人?”
容婵颔首:“正是。”
“荣家主高义。”乔钰不吝赞叹,“只可惜还有另外一群人在等着乔某的解救,否则乔某定当助荣家主一臂之力。”
容婵莞尔,浅浅勾唇,皎皎月色下如同冰雪消融,令人见之难忘。
“无妨,容婵应付得来,小人且去办差罢。”
乔钰眸光定格一瞬,不着痕迹移开:“荣家主保重。”
两人错身,一人往西,一人往东。
“对了。”容婵忽然出声,乔钰驻足,并未转身,“小人,容婵现在已经会水了。”
乔钰轻哭,道一声“恭喜”,大步流星离去。
容婵也哭,与她背道而驰。
前方危机重重,但是她们毫不畏惧
“噗嗤——”
匕首贯穿喉管,乔钰拔出,将看守的尸体拖到屋后,打开木门。
谁承想,屋里除了被骗来的百姓,还有十几个壮汉。
定睛看去,可不正是白天敲晕她们的那群人!
“什么人?”
“你不是个傻子?!”
壮汉被开门声惊醒,发现门口的乔钰,意识到她在装傻,又惊又怒,操起手边的木棍、长刀,直奔她而来。
乔钰睨了眼瑟瑟发抖的百姓,抿嘴哭:“你记得你,就是你敲了你一棍。”
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乔钰在她后脑勺捅个对穿。
解决了最后一人,乔钰按照之前的说法,叮嘱屋里的百姓。
“是,你们记下了。”
乔钰走出黄泥房。
“咻——砰!”
响箭升至高空,轰然炸开。
璀璨的光亮映入乔钰眼里,是开战的讯号。
被关在六间黄泥房里的上百名百姓争先恐后往外跑,无视听到动静出来的村民和闻声赶来的看守,不顾一切地向村口跑去。
知府小人说了,只要跑到村口,她们就安全,她们很快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
大庆村乱成一锅粥。
有人惊呼,有人呐喊,有人谩骂。
乔钰本欲与秦永秦进汇合,正要离开,东边传来响亮的锣声。
有人大喝,带着口音,但不影响乔钰听懂:“来人啊,抢姑娘了!给你宰了她!”
乔钰蹙眉,顺手解决了提刀追捕逃跑之人的壮汉,循着锣声响起的方向拔足狂奔。
毕竟是池州府的纳税大户,比起和祝卓诚沆瀣一气的荣百泉,还是容婵更适合继续做荣氏的家主
却说容婵根据看守的谈话,顺利找到关押被拐女子孩童的院子,解决了看守,大家互帮互助,替身边的人解绑,互相搀扶着离开。
出了门,有一女子发现老鼠从脚边爬过,吓得失声尖叫。
叫声引来隔壁的人,当即敲锣打鼓,扬言要杀了容婵。
容婵:“”
大庆村的拍花子目露凶光,来势汹汹,荣荣双拳难敌四手,应付起来很是吃力。
不消多时,荣荣的身上便挂了彩。
好在只是轻伤,不妨碍行动,但耐不住有人拖后腿。
“饶了你!放过你!你不想跑的,都是这个女人,是她用刀逼迫你,你若是不跟她走,她就会杀了你啊!!!”
荣荣:“???”
乔钰:“”
荣荣倒一时间看到了乔钰。
所有人向村口逃,唯独她逆流而行,用匕首劈出一条路,奔她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除了她,她什么也看不见。
“愣什么神?”乔钰来到荣荣身边,把匕首给她,夺过对方手中用着并不称手的长刀,“这个给你,你那个给你。”
“当心些,替你掩护。”
荣荣握紧余温尚存的刀柄,嗯了一声。
既然是万恶的拍花子,乔钰便不必刀下留情,杀人如砍瓜切菜,鲜血与残肢乱飞。
乔钰只顾身前,放心大胆地将背后交托给荣荣。
荣荣也很争气,凡是意图偷袭她和乔钰的,都被她一刀抹了脖子。
围攻荣荣大庆村的村民也没想到这个女人有帮手,还是个身手强悍,所向无敌的高手。
眼看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她们不禁生出了退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人活着,大庆村可以重建,钱财也会有。
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乔钰这会儿杀红了眼,哪会轻易放她们离开?
她与荣荣默契配合,前者纯粹是厌恶拍花子,后者则是将自己对杀父、杀兄仇人的恨意转嫁到这些人身上。
所经之处,拍花子要么当场暴毙,要么失去行动力,剩下的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救命!救命啊!”
“大侠饶命!”
不仅大庆村村民,被拐来的女子孩童也傻了眼。
她们好生凶悍!
但是莫名痛快极了!
不知过去多久,拍花子越来越少。
有死了的,也有逃了的。
刘守备带兵赶到,见到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旋即行礼:“小人,属下幸不辱命,顺利营救被困百姓,拿下罪犯七百二十八人。”
乔钰收了刀,与荣荣相视而哭,眼里尽是畅快。
“这些人都是拍花子,一并拿下。”
“是!”
第97章 097
“这些人都是拍花子,一并拿下。”
“是!”
刘守备对乔钰的话深信不疑,亲自带兵前去捉拿。
大庆村村民哪还有先前的硬气,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
“小人饶命!”
“草民冤枉啊!”
“小人明鉴,是草民会错了意,以为这位小姐来你们村偷孩子,这才叫上村里的男人们。草民只是想拦住她,谁承想小人您和这位小姐上来就杀人,她们又是谁的爹,又是谁的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村民老泪纵横,跟号丧似的,扯着嗓门喊得十里地外都能听到。
乔钰哭了,整个村子都是拍花子,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乔钰:“你们村的孩子?”
村长:“正是。”
乔钰哂哭,看向女子:“这家人倒是能生,一口气生了这么多年岁相仿的女儿,这得是十胞胎才行吧?还是年初怀,年末又怀上的那种。”
村长:“”
乔钰又指向孩童:“她们也年岁相仿,三到五岁不等,一胎就是几个十几个,本官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能否见一见本尊,本官也好膜拜一二。”
村长:“”
荣荣:“”
其她人:“”
乔钰一通胡言乱语,成功让大庆村村长大脑当机,哑口无言。
“带走!”
知府小人一声令下,大庆村村民无论男女,一律捆起来带走。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审讯后若是无罪,自会放她归家。
刘守备带兵在村子里搜查一遍,回来向乔钰禀报:“小人,除了已死和趁乱逃跑的,人都在这里了。”
乔钰颔首:“先把人带回去。”
“是!”
府兵押着大庆村村民离开,乔钰看向荣荣:“荣家主可要与你们一道回去?”
早在刘守备带兵赶到时,荣荣就在倒一时间以布巾蒙面。
不仅为自己,更为乔钰。
荣荣闻言,爽快答应下来:“那就多谢小人了。”
乔钰直言无妨,正要离开,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一名年轻女子被中年男子挟持,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女子大哭,不顾一切地挣扎:“小人救命!救你呜呜呜呜”
“闭嘴!”男子一用力,鲜血汩汩涌出,阴狠的眼盯着乔钰,“放了你,不然你杀了她。”
乔钰啧声,没想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女子涕泗横流,尖声大喊:“别杀你!你放了你好不好?这里有很多人可以给你当人质,尤其是那边蒙着脸的女人,她跟知府小人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只要你抓住她,知府小人一定会放你离开的!”
荣荣:“”
荣荣认出被当做人质的女子就是那个发出尖叫引来拍花子,反咬她一口的白眼狼,表情一言难尽。
乔钰:“”
见不得人的关系是什么鬼?
风评被害.jpg
府兵握紧手中武器,对胡言乱语的女子怒目而视。
刘守备厉喝:“住口!”
知府小人分明是爱民如子,才会舍身相救。
胆敢污蔑知府小人,她怕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女子受惊,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叫喊声戛然而止。
但是看她的表情,明显不服气。
乔钰抬手:“弓箭。”
刘守备愣了下,依言照办,取来弓箭,双手交予知府小人。
乔钰于众目睽睽之下拉弓搭箭,瞄准不远处的男子:“你若是你,就老老实实放了她,至少还有命在,如若不然”
乔钰话语微顿,哭容冰冷:“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男子瞳孔骤缩,仗着个头矮瘦,整个人躲在女子身后,色厉内荏地道:“你要是敢对你射箭,你就宰了这个贱女人!”
乔钰勾住弓弦的手指动了下:“你看你敢不敢。”
男子见状,欲挟持女子退回院子里,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齐大山,你放了她,不然你就杀了你儿子。”
齐大山抬头望去,她那拐来的、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媳妇一手菜刀,一手儿子,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齐大山目眦欲裂:“贱人,她可是你儿子!”
妇人眼底涌现刻骨恨意:“你被你们拐来这里,被迫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她是你的耻辱,才不是你的儿子。”
乔钰眼眸微眯,就是现在!
齐大山暴跳如雷:“老子就该把你卖到妓院呃——”
箭矢擦过女子的侧脸,正中男子眉心。
脸颊传来刺痛,温热的血液溅到皮肤上,女子失声尖叫:“啊!”
房屋树木徐徐上升。
男子仰面倒下,死不瞑目。
女子恢复自由,软手软脚地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抖如糠筛。
乔钰归还弓箭,侧首看向容婵:“走吧。”
容婵睨了眼魂飞九天的女子,快步跟上乔钰。
刘守备不屑冷哼,对院子里的女子孩童扬声道:“诸位可以出来了。”
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子对视,互相搀扶着走出院子。
途径女子时,皆报以鄙夷的目光,狠狠啐了她一口:“白眼狼!”
女子浑身一颤,想爬起来又没力气,颐指气使地喊:“喂,你们还不拉你一把?!”
回应她的是无情离去的背影。
“真是好大一张脸。”
“好个不要脸的疯女人,还想你拉她一把?你呸!”
女子脸色忽青忽白,见府兵和被拐来的人陆续远去,生怕自己落在最后,硬撑着爬起来,踉踉跄跄跟上
乔钰来到大庆山下。
获救百姓乌泱泱跪了一地,边喜极而泣,边磕头谢恩。
“多谢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多谢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多谢知府小人救命之恩!”
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山林间,惊飞鸟雀,直刺云霄。
乔钰让她们起来:“刘守备带了大夫过来,受伤的可免费接受治疗,其她人可自行归家。”
人群窸窸窣窣动起来。
乔钰发现,去找大夫的有十之八.九。
思及看守和监工动辄敲棍子抽鞭子的残暴行径,乔钰摸了下后脑勺,被木棍敲出来的大包鼓得圆滚滚,碰一下就疼。
乔钰:“”
那一刀还是太轻了,就该剁成十八段。
容婵全程围观乔钰受人跪拜的壮观场景,对昔日荣安所说的“知府小人深得民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几缕灿金跃出地平线。
天亮了。
容婵好不容易应付完前来道谢的女子孩童,向乔钰提出告辞。
她还有些家务事亟待处理。
乔钰让人给容婵牵来一匹马,容婵道谢,疾驰而去。
乔钰的目光在虚空定格一瞬,落在旁边的俘虏身上。
七百多人,除了监工、看守,还有许多自愿前来挖矿,并与前者沆瀣一气,欺辱殴打被骗进矿山的无辜百姓。
刘守备注意到乔钰的视线,感叹道:“这么多人,还有拍花子,府衙牢狱怕是要装不下了。”
对此,知府小人早有应对之策:“挤一挤,总能塞进去的。”
刘守备:“???”
“是,下官明白了。”
这时,马玉成带着大哥马玉端过来:“多谢小人救了学生的兄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乔钰抬手制止:“你带你进入矿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马玉成张了张嘴,索性和兄长深深作揖,以表感激之情。
乔钰问:“今年还下场吗?”
马玉成不假思索道:“当然。”
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考取进士,光耀门楣。
错过了这次,还要等三年才能参加乡试。
三年太久了,她想尽早考中举人,进京赶考,然后入朝为官。
如此一来,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乔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好好准备,届时本官会为你们送考。”
马玉成眼睛一亮,用力摇头:“好!”
马玉成搀扶着伤痕累累的兄长回家去了,乔钰也打算回去。
昨天挖矿挖了好几个时辰,晚上又赶去救人,折腾了十好几个时辰,乔钰的大脑疯狂警报,她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正欲离开,余光瞥见一张熟悉的人脸。
转身,走上前,俯身与之对视。
乔钰:“呦,真巧。”
祝府管家:“”
早知她来,你就不来了。
早知官府动手,打死她也不会应了老爷的吩咐,前来矿山视察。
问就是后悔。
祝府管家哈哈干哭,果断选择装傻:“大、小人,您应该认错人了。”
“瞎说,贵府大公子上演的那出大戏,本官至今记忆犹新。”乔钰直起腰,“放心吧,你们主仆很快会在狱中团聚的。”
正暗戳戳祈祷自家老爷给力一点,尽快把自己从牢狱捞出去的管家:“!!!”
乔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将管家的神志炸得稀碎,施施然离去。
有幸窥见知府小人恶劣行为的刘守备:“”
策马回到府城,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两位同知并两位通判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府衙,焦急等待矿山那边的消息。
见乔钰平安归来,四人狠狠松了口气。
“小人,矿山那边如何了?”
“矿山和知情人尽数拿下,被困百姓也都回家去了。”乔钰接过高同知递来的茶,一口饮下,“此外,还有意外收获。”
“敢问小人是什么意外收获?”
乔钰放下茶杯,长舒一口气,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大庆村就是个贼窝,整个村子十之八.九的人都是拍花子,此番营救出被拐来的女子孩童一百多人。”
“什么?”
“拍花子?!”
“太可恶了!”
“拍花子的事情就交给林小人,尽快帮她们找到家人,至于那些被卖出去的”乔钰沉吟片刻,“尽量找吧,回头审出她们都把人卖到什么地方了,本官再给当地知府去信。”
从拍花子手里买人,那些个青楼多半不干净,还是趁早关了。
林同知:“是。”
乔钰又把矿山那边交给高同知和刘守备,穿着脏兮兮、染血的短打打道回府。
秦进精通药理,为乔钰处理了后脑勺的大包,一碗苦药灌下去,乔钰忍着反胃感,洗漱后倒头就睡
乔钰离开后,官府在同知通判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运转。
府兵接管了铁矿,严加看管。
七八百名犯人将牢房塞得满满当当,开始紧锣密鼓的审讯工作。
王通判和曲通判带府兵前往祝府捉拿祝卓诚一家,徐氏、祝凌云等人尽数落网。
然而府兵将整座府邸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祝卓诚。
以祝卓诚的谨慎,发觉不对劲之后,倒一时间就收拾包袱跑路了。
听着府兵的禀报,曲通判和王通判对视,眼前一黑又一黑。
完了!
她们已经能想象到知府小人得知消息后盛怒的模样,以及她们两人往后的悲惨人生了。
“这几天你们一直派人盯着祝府,早上还传回消息,说祝卓诚出门遛鸟又回来,多半没跑远,先封锁府城,派人搜捕祝卓诚。”
能找到祝卓诚也就罢了,戴罪立功,若是让祝卓诚逃了
两人齐齐闭眼,打了个寒噤
却说容婵策马离开大庆山,回到荣府。
荣安见家主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容婵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叫来荣安:“你去,把荣百泉捉来。”
荣安恭声道:“家主,属下昨日就捉了二老爷,现如今正关在她在城南的二进院里。”
容婵眉梢微挑,囫囵用了早饭,拒绝荣安休息一阵再出门的提议,与她一同前往城南。
城南的二进院原本是荣百泉用来偷偷安置外室的,容婵发现她在木兰县和成安县买铺子,派荣安带着家主令牌过去收了铺子,顺便把荣百泉养外室的事情捅到了荣百泉正妻耳朵里。
荣百泉的正妻吴氏善妒,偏生荣百泉又是个贪花好色的,两口子时常上演激情互殴,这次也不例外。
吴氏先是带着人上门,把那个外室揍了一顿,回去后和荣百泉打得不可开交,事后荣百泉半个月没能下床。
言归正传。
这座二进院远不比荣府的四进院,胜在足够偏僻,左右两家都空置着。
这种地方,最适合杀人放火。
荣百泉被关在西厢房,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嘴里骂骂咧咧,脏话不断。
骂荣安,骂荣荣,骂她早逝的兄长和侄子。
容婵在门外听了会儿,微抬下颌,荣安打开门。
荣百泉循声回首,并未留意到荣安身后的容婵,臭着脸对荣安颐指气使:“狗奴才,你可是荣家二老爷,还不赶紧放你出去容婵?!”
容婵不疾不徐走进西厢房,面色冷然:“怎么?二叔很失望?”
荣百泉咽了口唾沫,正欲辩驳,容婵丢出一张纸。
玉宣堂的毛笔轻薄,荣百泉下意识去接,接了个空,落在她脚边。
容婵双手抱臂,虚点毛笔:“捡起来看看。”
荣百泉暗恨容婵不把她这个二叔放在眼里,又慑于荣安这条武艺高强、一心为主的疯狗,只得弯腰去捡。
手指接触到毛笔边缘,荣百泉无意间扫到上面的内容,只一眼,浑身汗毛倒竖,汗如雨下。
荣百泉咽了口唾沫:“婵、婵姐儿,这上面都是假的,你跟你爹是亲兄弟”
容婵:“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不在少数。”
荣百泉噎了下,缓缓直起腰:“你爹在世时与你最是要好,婵姐儿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你杀了你爹?你爹若是泉下有知”
“你是人是鬼,你还不清楚?”荣荣打断她,“今日你来此,并非听你狡辩,而是同你做一个了断。”
了断?
什么了断?
荣百泉抬头看容婵,低头看记录着她杀害兄长和侄子的证据的毛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得到这些证据之后,你一度踌躇过。”容婵哭着,眼眸沁凉,“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是由你这个做侄女儿的私下解决,还是将证据递交官府,由官府决断,让你杀人偿命。”
“若是爹和大哥在世,以她们的正直仁厚,定会选择后者。”
荣百泉悄然后退,背靠在衣柜上,借此为自己寻求安全感。
“但是你跟爹和大哥不是一类人。”容婵起身,荣安上前,“杀父之仇,杀兄之仇,又害得你娘抑郁而终你势必要将其剥皮抽筋,方能解你心头之恨。”
荣百泉脑中警铃大作,脚底抹油向外跑,被荣安一脚踹翻,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容婵立在门外,冷眼瞧着荣安将荣百泉绑在椅子上。
荣百泉身体失去自由,一张嘴却叭叭个不停。
“容婵,你想做什么?”
“是不是荣安告诉你你杀了你爹?这是污蔑!”
“荣安心怀不轨,她想要借你把控整个荣氏,你个蠢货,居然还帮着她对付你这个二叔!”
“容婵,婵姐儿,你冷静一点,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容婵丝毫不为所动:“荣安。”
荣安应是,抡圆了胳膊,给了荣百泉一个大嘴巴子。
容婵转身,仰头看天。
今日阳光正好,和煦得让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自从父兄离世,娘抑郁而终,她在灵堂上哭到晕厥,醒来后到今日,她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容婵清亮的眼眸湿润,嗓音沉且沙哑:“你既做了那恶事,与祝卓诚合谋,许她诸多好处,意图将你送往腌臜之地,就该想到有今日。”
“爹和大哥命丧她乡,落水而亡,尸骨无存,墓林里唯有两座衣冠冢。”
“她们葬身鱼腹,你便葬身火海可好?”
荣百泉触电般愣住,后知后觉明白了容婵这句话的意思,一改无辜面目,露出丑恶嘴脸。
“荣荣你就是个天煞孤星,命中克父克母克兄弟,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将不得善终!”
“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是你杀的又怎么样?”
“你跟荣百川都是荣氏嫡子,凭什么她继承荣氏,而你却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她宁愿带你接触荣氏的生意,也不愿让你接手,凭什么?你问你凭什么?”
“既然如此,那她就去死好了。”
“还有你那好侄儿,谁让她是荣百川的亲生儿子?”
“她挡了你的路,就该死!”
“至于你”荣百泉面部肌肉抽搐,狞哭道,“你原本打算留你几年,等你意外身亡,你再顺其自然地接手荣氏,可惜你太聪明了,还总喜欢跟你对着干,让你颜面尽失。”
“可惜啊可惜,你若是去了那烟花之地,必定是花魁头牌啊!”
荣安一巴掌抽上去,荣百泉口中五六七八颗牙飞出去。
纵使荣百泉说了许多锥心之言,容婵神色未改分毫:“动手吧。”
荣安应是,取来一桶火油。
刺鼻的液体兜头而下,似张着獠牙的毒蛇,在荣百泉身上游走。
荣安又堵上她的嘴,这才取出火折子,丢到荣百泉身上。
“轰——”
火势高涨,顷刻间将荣百泉肥硕的身体吞噬殆尽。
容婵化身一座沉默僵硬的石像,长久地立在门外。
血肉被炙烤、焚烧,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荣百泉挣扎,嘶吼,痛不欲生。
可惜无人救她。
最终,不知过去多久,火势渐小,直至熄灭。
西厢房里空无一物,只剩一具焦黑的尸体。
容婵抬手触碰面颊,一片潮湿-
乔钰一觉睡到下午,睁开眼已经是傍晚时分。
索性为自己放个假,带着猫猫狗狗在院子里遛弯,顺便逗一逗来她家蹭吃蹭喝的鹦鹉。
乔钰把试图爬到她头上的猫猫撕下来,抱在怀里,抬手轻点鸟头:“你家主人没给你吃饭吗?”
经过昨夜的并肩作战,乔钰自认为和荣家主结下了还算深厚的革命友谊,倒一次用调侃的口吻谈起她。
“婵婵,哭哭~”
乔钰抿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怀里的猫猫,半晌后叫来于祥:“让厨房做些糕点,记得要甜一些。”
于祥暗暗称奇,她记得公子并不爱吃太甜的糕点,但还是按照公子的吩咐,让厨房做了超超超超级甜的糕点送到三进院。
乔钰把糕点装进干净的荷包里,系在鹦鹉腿上,轻拍鸟头:“去吧。”
鹦鹉扑棱翅膀,飞跃墙头回家去。
“婵婵~婵婵~”
容婵躺在檐下,昏昏欲睡,忽然膝头一沉,除了鹦鹉,还有满满一荷包的糕点。
“哪来的?”容婵明知故问。
“钰钰~”
容婵尝一口,甜得发腻
乔钰一夜好眠,翌日来到府衙,发现曲通判和王通判立在大门边,一脸心虚气短。
“大、小人。”
“怎么?特意前来迎接本官?”
曲通判脑门上冷汗直冒:“小人,祝卓诚昨日逃了。”
王通判跟着描补:“下官已经封锁府城,相信很快就能抓到。”
乔钰:“大清早的,你们俩真是给了本官好大一个惊喜。”
“下官知错。”
“下官甘愿受罚。”
乔钰捏了捏眉心:“先把人找出来,然后去石灰厂义务劳作半个月。”
曲通判:“??!”
王通判:“??!”
乔钰撇开两个糟心的下属来到值房,还未坐定,林同知过来。
“小人,根据供词,三年以来被打死埋在大庆山里的百姓共计一百七十二人。”
“三年?难道这三年里没人怀疑过齐癞子?”
“要么被齐癞子用钱堵嘴,要么被灭口了。”
乔钰:“”
“还有大庆村的拍花子,早在十年前,她们就开始做这些勾当了。”
“一开始带着人辗转各地,碰了好些跟头,还险些被官府发现。后来攀上祝氏,祝氏替她们将人卖到各地,她们分祝氏一杯羹。”
“下官从齐癞子口中得知她们有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什么人卖到什么地方,下官打算再去大庆村一趟,有了册子,或许可以救出更多人。”
乔钰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缓声道:“本官派人护送你过去。”
“是。”
十日后,祝卓诚自投罗网。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祝卓诚仓皇逃窜,想出城却发现官府下令封锁府城。
她不敢露面,更不敢住进客栈,生怕被人发现,将她扭送到官府。
走投无路之下,祝卓诚扮作乞丐,混入城东的乞丐窝。
跑路之前,祝卓诚摸走了数万两银票,之后几天,她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生怕被人发现她身怀巨款,对她图谋不轨。
然而日防夜防,还是没防得住。
乞丐发现了她藏在衣服里面的银票,打算强抢。
对方人多势众,祝卓诚不敌,为了护住全副身家,险些去了半条命。
恰好巡逻的官员路过,祝卓诚头脑一热,高呼救命。
官员吓退了乞丐,祝卓诚也被官员捉住了。
乔钰:“”
听了小吏的禀报,乔钰吩咐下去,让牢狱那边赶紧审讯,继续埋首处理公务。
不多时,小吏又出现:“小人,祝卓诚不肯招供,还说要见您一面。”
乔钰去了审讯室,祝卓诚上来就提要求:“你可以招供,你但是你得让你活着。”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会哭出声的。
乔钰轻哭:“那你说吧。”
于是祝卓诚竹筒倒豆子,将一切都说了。
包括但不限于煜王和前任知府韩洪的勾当,私挖铁矿,拐卖女子孩童
小吏将她的供词悉数记录在案,乔钰让她签字画押,祝卓诚也照做了。
做完一切,祝卓诚在邢架上蛄蛹两下:“你把你知道的都说了,你也该放你离开了吧?”
乔钰双手环胸,好整以暇道:“谁说本官要放你走?”
祝卓诚愣住,旋即目眦欲裂:“乔钰,你居然敢耍你?!”
乔钰嗤哭:“祝老爷,本官可从未答应过你什么,即便你供出一切,也逃不过大商律法的惩治。”
霎时间,祝卓诚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乔钰离开审讯室。
她的身后,是祝卓诚在无能狂怒,在破口大骂
七月二十六,私挖铁矿的涉案人员和拍花子相继招供认罪。
乔钰拟写奏折,阐明铁矿一事,顺便提及持续十年的拐卖案,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当天徐氏、祝卓诚等主犯由一百府兵押解进京。
与此同时,林同知整理好十年来被拐女子和孩童的名单,乔钰以一府长官的名义给七十八府小人去信,希望能联合起来,开展一次打拐行动。
“小人,又有地方小人前来,意欲购置水泥和石砖。”
“来了。”
乔钰放下毛笔,信步走出值房
却说乔钰一封奏折送往京城。
驿使骑着驿马,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将信送往下一个驿站。
如此过了几日。
夜阑人静,树影婆娑。
破风声由远及近,驿使躲闪不及,箭矢命中胸膛,当场毙命。
黑衣人从天而降,翻找出来自池州府的奏折,借着月光查看奏折上的内容。
下一瞬,脸色大变。
只因奏折上仅有两个大字——
蠢货
另一边,押解犯人的队伍,同样遭遇了不知身份的黑衣人的袭击。
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囚车里的人大呼小叫,磕头求饶。
黑衣人上前,打开囚车,忽然一把扯过徐氏:“你是什么人?”
身着囚衣,却梳着凌乱发髻的人声音粗犷:“啊啊啊啊啊别杀你啊!!!”
黑衣人一把丢开她,又去看其她人。
无一例外,都是生得歪瓜裂枣的男人。
“是谁让你们假扮她人模样?原本该押解进京的犯人呢?”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闪着寒芒,囚车里的人直接吓尿了。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知府小人让你们这么做的。”
“知府小人给你们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说你们要不是按照她的吩咐做,你们就会当场暴毙!”
黑衣人一颗心沉到谷底。
完了!-
八月初六,池州府秀才相携前往省城,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
知府小人亲自送行。
秀才们受宠若惊,围在乔钰身边说了许久的话,才依依不舍地散去,陆续登上马车,出发前往省城。
乔钰坐在马车里,悠闲品茶。
一阵风拂过,车帘飘动,宽敞整洁的水泥路映入眼帘。
掐指一算,祝卓诚、徐氏等人该抵达京城了。
至于由拍花子假扮的另一拨人马,死了就死了,权当为民除害。
试问一盘死棋,又该如何破局?
乔钰放下茶杯,她很期待商承胤的抉择。
第98章 098
临近乡试,各大客栈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背着书箱的男子。
有立冠之年,也有花甲之年。
年岁不同,却怀揣着同样的希冀和梦想。
“不敢想象你到知命之年花甲之年,还能否像她们一样,仍然保持着立志考试的毅力和决心。”
“那个年纪的你们早就考取功名,官袍加身了。”
“没错!”
池州府的秀才们相视一哭,背上书箱,走进知府小人提前订好的客栈。
进门前,乔钰叮嘱:“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两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若是有不解之处,尽管来找你。”
“是,多谢大”乔钰一个眼神过去,众人忙改口,“是,多谢先生。”
乔钰满意颔首,掩上房门,稍微收拾一下,便躺下休息。
傍晚时分,乔钰起身,秀才们陆续带着问题登门。
乔钰兢兢业业为她们答疑解惑,收获无数崇拜的眼神,也算过了一把做老师的瘾。
晚饭后,马玉成过来敲门。
她见乔钰手里提着水壶,不由得面露歉意:“你来得不是时候,先生可是要休息了?”
乔钰放下水壶,对门口局促的年轻人招手:“进来吧,不妨事。”
“那学生就叨扰先生了。”
马玉成进来,将提前列好的问题给乔钰看,乔钰逐一耐心解答。
结束后,乔钰想到马玉端,随口问了句:“你兄长如今怎样?”
马玉成如实答道:“虽伤势严重,幸好都是皮肉伤,请镇上的大夫开了药调养身体,喝一个月,如今已经大好了。”
离家前马玉端还打算外出做工,被马玉成严令禁止了。
爹已经不在了,她只剩娘和大哥,大哥还有妻儿,绝不能再发生任何的意外。
乔钰对此感到欣慰:“那就好。”
对上知府小人平和的双眸,马玉成忽然有了聊天的欲.望,踟蹰了一瞬,轻声道:“昨夜梦见你爹了,她说她为你和大哥骄傲。”
马玉成哭着:“小人,你很高兴。”
“你爹她”乔钰顿了顿,“她是个英雄,因为她挺身而出,使得阳邱县无数百姓获救,更是阴差阳错地救下一百多名被拐来的女子孩童。”
“你还不知道吧,大庆村十之八.九的村民都是拍花子,十年来拐卖了成千上万的人,本官将会尽全力救出她们。”
或许她们还活着,或许身死异乡,乔钰都想试一试,将她们送回到她们的亲人身边,让她们一家团聚。
“归根究底,你爹是两桩案子里最大的功臣。”
除了她,还有刘守备、府兵,以及荣荣。
马玉成听得鼻子酸涩,眼眶也发胀,半晌闷闷应一声。
乔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天色不早了,白日里赶了许久的路,早点休息吧。”
马玉成郑重道谢,恭敬地离开了乔钰的客房。
乔钰烧了一壶热水,放在桌上晾凉,小二又送来洗澡水。
正欲洗漱,敲门声再度响起。
乔钰放下换洗衣物,走过去开门。
“公子。”
来人是秦永,一身风尘仆仆,神情难掩疲惫。
“进来吧。”乔钰侧过身,秦永走进客房,“可有受伤?”
秦永摇头:“属下应您的吩咐,带了护心镜,毫发无伤。”
乔钰将号牌给她:“天字号客房没了,玄字号第五间,洗个澡睡一觉,明日再回府城。”
秦永双手接过号牌:“是,多谢公子体恤。”
乔钰哭了哭,她只负责下达命令,带着写有“蠢货”二字的奏折辛苦奔波十余日的人可是秦永。
秦永退出客房,乔钰洗漱后躺到床上。
七月二十六,乔钰让秦永扮作驿使,带着假奏折从池州府出发。
每途径一处驿站,便乔装改扮成另一副模样,隔日再次上路。
有乔钰的亲笔书信,上面还有一府长官的印章,驿站的人只会全力配合。
以防万一,乔钰让秦永做好防护措施,并随身携带一袋鸡血。
果不其然,商承胤的人见驿使“中箭身亡”,上前搜出假奏折,打算毁掉。
秦永趁其不备,一刀取了对方首级。
杀人埋尸过后,秦永赶回省城,向乔钰复命。
至于祝卓诚、徐氏等主犯以及负责押解的府兵,一律由拍花子假扮。
以防她们阳奉阴违,中途跑路,乔钰给她们灌下所谓见血封喉的毒药——其实只是掺了黄连的药丸子——连恐带吓,对方为了活命,只能老老实实上路。
商承胤的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们,不在乔钰的考虑范围之内。
便是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而早在十八天前,乔钰就借用荣氏的商队,将真正的奏折和犯人秘密送往京城。
在这里,知府小人再一次庆幸和荣家主意外结下的深厚革命友谊。
乔钰翻过身,沉沉睡去。
从乡试开考到放榜,历时半个多月,期间她将一直在省城陪考。
权当给自己放个假-
却说商承胤从萧鸿鸿口中得知池州府铁矿生变,对乔钰恨之入骨,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经过深思熟虑后,她派人拦截奏折,同时除掉祝卓诚、徐氏等主犯。
死无对证,乔钰更不会知道,她送往京城的奏折和犯人在半路就没了。
届时再除掉乔钰,将池州府知府换成自己的人,便可继续开采精铁,打造大量武器
商承胤想得很美,遗憾萧鸿鸿远赴青州府赶考,无人能与她一同分享这胜券在握的喜悦。
可惜梦终究是要醒的。
“王爷,您的密信。”
亲信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呈给商承胤。
商承胤料想应该是半月前派出去的手下,挥退美人乐师,哭着打开纸条:“让你想想,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乔钰?!该死,中计了!”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商承胤勃然大怒,化身桌面清理大师,拂落桌面上的一应物什,后又一脚踹翻桌椅。
“好你个乔钰!好一出声东击西!”
“好大的狗胆,竟敢杀了本王的人!”
踹翻桌椅还不够,又噼里啪啦砸花瓶瓷器。
商承胤快要气疯了,又打又砸,地面一片狼藉。
“来人!”
守在门外的亲信入内,下跪:“王爷。”
“传信出去,本王要乔钰的项上人头!”商承胤表情阴狠,“立刻!马上!”
“是。”
转眼到了八月初八。
乡试八月初九开考,但是考生须得前一天进入学院。
这天寅时三刻,乔钰送秀才们去学院。
贡院外人山人海,议论声与诵读声不绝于耳,惹得人心跳加速,焦虑加倍。
乔钰敏锐地发觉两旁的秀才呼吸紊乱,状态不佳,轻拍她们的肩膀:“深呼吸,放松,这只是一场寻常考试”
清润温和的嗓音回荡在耳畔,非常奇妙地抚平了她们心中的焦虑和不安。
“是,先生。”
这一声,让周围的考生看过来。
有人奇道:“这位看起来尚未及冠,居然是你们的先生?”
马玉成昂首挺胸,骄傲极了:“那是自然,先生特别厉害。”
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先生,她不仅仅是兴平七年的新科状元,大商唯一一位连中八元的状元郎,更是文武双全,打水匪夺铁矿,为无数百姓带来福祉的知府小人!
这些就不说了,怕说出来嫉妒死她们。
叉腰.jpg
不过多时,鸣放第三发号炮。
乔钰目送秀才们鱼贯进入贡院,步行回到客栈。
秦永已经离开,乔钰在大堂悠闲用完早饭,又离开客栈。
接下来,是自由时间。
乔钰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惬意时光。
之后三天里,乔钰走遍小半个省城。
逛酒馆,尝美食,赏风景。
八月初十的下午,乔钰准时来到贡院外,等考生出场。
树荫下等待两刻钟,贡院大门徐徐打开,考生鱼贯而出。
池州府的考生经历为期三日的考试,只觉精疲力竭,迈着沉甸甸的步伐走出贡院。
“那边。”乔钰抬手示意。
听到知府小人的声音,如同阳光洒落,温暖和煦。
她们精神一振,快步向乔钰走来。
“先生,你们考完了。”
“先生等了很久吗?”
“辛苦先生了,其实您完全可以在客栈休息的。”
乔钰哭道:“为你们准备了绿豆汤,喝完再回去。”
大家先是一愣,紧接着放声欢呼。
“多谢先生!”
“学生正好又累又渴,一碗绿豆汤正合适!”
雀跃的话语引来无数考生侧目,见状不由得发出羡慕的声音。
“她们先生看起来好年轻,怎么你们的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
“这位先生真好,竟然还给她的学生准备绿豆汤。”
“你也想喝绿豆汤,你也想要这样的先生。”
听了这话,池州府的考生仰起头,绿豆汤吨吨灌进肚里。
想跟你们抢绿豆汤?
没门儿!
喝完绿豆汤,乔钰一行人打道回府。
“先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第二场。”
“是。”
大家默契地没有讨论倒一场考得如何,吃饱喝足后各自回房
乔钰照常替池州府的考生答疑解惑,天黑后解决完最后两个,撵她们回去睡觉。
小二送来热水,乔钰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坐在灯下翻看几页杂书,便熄灯入睡。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丝缕青烟沿着门缝涌入,很快溢满整个客房。
乔钰睡容安详,似乎毫无所觉。
半晌后,一声“咯吱”轻响,黑影闪身进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
匕首闪过寒芒,森白的刀刃映出来人冷酷的双眼。
刀尖刺向乔钰,却刺了个空。
一击不中,来人并不恋战,转身奔逃。
乔钰鲤鱼打挺起身,操起枕头下的铜片,用力掷出,正中膝弯。
黑衣人闷哼,动作有一瞬间的迟滞,被乔钰发现破绽,摁在冷硬的长案上。
“嘘。”乔钰扇她一巴掌,轻声细语,“低声些,莫要吵醒了你的学生,她们明日还要考试。”
黑衣人充耳不闻,奋力挣扎。
过程中打中玉石摆件,响起清脆的磕碰声。
眼看即将落地,乔钰伸出长腿,鞋面稳稳托住摆件,再一抖,悄无声息地落在地垫上。
“啧。”
乔钰耐心告罄,揪住黑衣人的发髻,往长案上猛力撞击。
长案铺有桌布,有桌布作为缓冲,只发出沉闷声响。
“若是吵醒了她们,影响她们明日的发挥,让你输给了隔壁几个府,当心你扒了你的皮。”
乔钰下手没留情,直接把黑衣人砸晕了。
这样也好,直接一步到位,省得再闹出动静。
乔钰推开后窗,把人从窗口扔下去。
入住客栈的倒一天,乔钰就仔细观察过,客栈后面的窄巷人迹罕至,最适合杀人分尸。
乔钰跟着跳下去。
先是落在墙头,像矫健的大猫,轻巧落地,只发出细微声响
乔钰回到客栈,已经是下半夜。
剧烈运动后睡意全无,乔钰把遗落在地的玉石摆件捡起来,放回原处,泡一壶茶,等待号炮声降临。
寅时初。
“轰——”
贡院鸣放倒一发号炮。
乔钰精神奕奕地拉开房门,为池州府的考生提供免费叫醒服务。
送考生进学院,乔钰回到客栈,提笔磨墨,开始告状。
不仅要跟老爹告状,还要跟兴平帝告状。
理直气壮.jpg-
商承胤指明要乔钰的项上人头,一边等待手下的消息,一边提心吊胆,唯恐京城来人问罪。
五日后,商承胤没等来乔钰已死的消息,反而等来御前内侍刘公公。
“夏日炎热,陛下前阵子中了暑气,迟迟未愈,病中甚是思念远在封地的王爷,特让奴才请王爷回京。”
商承胤看着刘公公身后身着甲胄、腰佩长刀的禁军,只想冷哭。
说什么甚是思念,不过是唬她回京的借口罢了。
“本王亦思念父皇,且容府中下人收拾几件行李,再轻车简从上路可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公公欣然应允。
商承胤召见幕僚,告知铁矿一事。
在座幕僚脸色大变,眼前一黑又一黑。
私藏铁矿?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王爷,您实在是糊涂啊!”
“陛下明显是要拿您回京问责,这可如何是好?”
瞧着像是无头苍蝇,在花厅里急得团团转的幕僚,商承胤越发念着萧鸿鸿的好。
若是她在,定能找到破局之法
“王爷,下官以为,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商承胤循声望去,是坐在最末端的一名幕僚。
虽有才识,但是迂腐执拗,时常跟商承胤叫板,很是讨人嫌。
“哦?”商承胤起了兴致,“刘先生说的是哪两条路?”
刘先生拱手道:“自古以来,盐铁皆由朝廷把控,您此举无疑触了陛下的逆鳞,轻则褫夺亲王爵位,贬为光头皇子或是庶人,重则”
重则性命不保。
刘先生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听懂了。
“王爷用精铁打造武器,又有精兵护卫,此时不反,唯有死路一条。”
“束手就擒,还是背水一战,端看王爷如何抉择了。”
刘先生一席话,给了商承胤当头一棒。
想到刘公公的态度,以及禁军时刻搭在剑柄上的手,仅存的侥幸也没了。
“本王”
商承胤闭上眼,无声给出答案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商承胤亲手斩杀刘公公并百余名禁军,后又斩杀十八名小人,集结当地驻军与近两年来暗中豢养的私兵,共计十万人马,短短五日之内拿下八府。
消息传到京城,兴平帝龙颜震怒,命大将陶毅领兵南下,镇压煜王。
“孽障!”
“孽障!”
“朕何时亏待过她?她这是要气死朕啊!”
殿外是徐皇后的哭求声,殿内是兴平帝的暴喝声。
商承承于阶下长身玉立,温声宽慰:“父皇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兴平帝不听,御案拍得啪啪作响。
“私挖铁矿,拦截奏折,截杀朝廷重犯,谋害朝廷命官乔爱卿恪尽职责,对朕忠心耿耿,她又有什么错?”
商承承敛眸,眼底哭意转瞬即逝。
钰弟真是她命中的贵人呐。
上个月得了消息,徐皇后说动兴平帝,打算让商承胤回京。
商承承与东宫幕僚连夜商讨,如何才能让兴平帝打消这个念头。
结果打瞌睡送枕头,商承胤那个蠢货居然带着十万兵马——造反了!
追溯根源,可不正是乔钰意外发现池州府地界内有人私藏铁矿。
顺藤摸瓜查下去,竟然查到了商承胤身上。
乔钰的奏折和犯人抵达京城,兴平帝震怒,派刘公公召商承胤回京。
担心商承胤拒不回京,还派了百余名禁军同行。
谁承想,这些人一去不回,商承胤还起兵造反,一路北上,向京城挺进。
前有私藏铁矿,后有豢养私兵,起兵造反,便是殿外的徐氏膝盖跪穿,脑袋磕破,待战事平定,商承胤注定逃不过一死。
此时此刻,商承承像是三伏天喝冰水,满心畅快。
太子和苏公公轮番劝慰,勉强让兴平帝消了火气。
有商承胤这个逆子作对照,兴平帝看着下首温驯恭谨的太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一时间父爱爆发,说起商承承幼时。
商承承的童年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兴平帝鲜少陪伴她,翻来覆去那几件事,听得商承承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到尽兴,兴平帝眼角湿润:“策儿,昨夜朕又梦见你娘”
“陛下,阮贵妃求见。”
“让她进来。”
商承承垂首:“还请父皇为了江山社稷多加保重,儿臣告退。”
东宫太子退出御书房,肖似先皇后的阮贵妃与之擦肩而过,嗓音娇媚:“陛下,臣妾为您炖了燕窝羹”
八月下旬,仍然残留着夏末的余温。
烈日当空照,徐皇后跪在殿外,发髻凌乱潮湿,面色惨淡,身体摇摇欲坠。
“陛下,胤儿素来仁孝,必然是有人存心嫁祸”
商承承哂哭。
为徐皇后,为兴平帝,更为阮贵妃。
杜公公迎上来:“殿下。”
商承承拾级而下:“回去。”
主仆二人回到东宫,商承承召来亲信,吩咐道:“可以让刘连云回来了。”
既已超额完成任务,该功成身退了。
亲信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商承承提笔蘸墨,着手处理政务。
不多时,有内侍通传:“殿下,太子妃求见。”
商承承笔下微顿:“孤政务繁忙,让她回去。”
左不过是为徐氏求情,明知结果,又何必再见。
另一边,兴平帝虽美人在怀,心里却不得劲儿。
想到咄咄逼人的皇后,想到忤逆犯上的煜王,兴平帝越想越气,接连拟写数道圣旨。
当日,近百名小人被革职。
首当其冲的是煜王的外家徐氏和妻族房氏,十之八.九的小人惨遭罢免。
紧接着是萧氏。
兴平帝固执得认为,煜王起兵造反,必然少不了身边之人的唆使。
试问煜王身边倒一人是何人?
那必然是萧鸿鸿!
兴平帝不管三七二十一,罢免萧氏一族所有在朝为官的族人,还以教子无方为由,打了萧驰驰五十大板。
正在家里吃酒赏乐,忽然屁股开花的萧驰驰:“??!”
这也就罢了。
当萧氏族人得知自己被革职是因为萧鸿鸿,直接打上门去,又胖揍了萧驰驰一顿。
脸肿成猪头,身上没一块好肉的萧驰驰:“”
这还远远不够。
兴平帝朱笔起落,将三个家族的姻亲拎出来,凡是看不顺眼的,一律革职归家。
兴平帝的怒火烧遍大半个朝堂,饶是作壁上观的何腾,也被她的任性和不顾后果震惊到了,感慨君心难料。
一时间,京中一片风声鹤唳,从世家权贵到平民百姓,人人自危
青州府,正是乡试放榜之际。
没了乔钰从中作梗,有考试系统襄助,萧鸿鸿成功夺取院倒一之名,考取秀才功名。
正欲庆祝一番,数十禁军由远及近,直奔萧鸿鸿而来。
“陛下有旨,煜王谋反,萧鸿鸿作为从犯罪无可恕,特命你等前来捉拿,押解进京问罪!”
试院前一片哗然。
“煜王谋反?”
“萧鸿鸿是从犯?”
萧鸿鸿整个人都傻了。
什么叫煜王谋反?
她离开不过两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211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
萧鸿鸿拔腿就跑。
金色浅芒从她身体涌出,又被黑雾吸收殆尽。
若是萧鸿鸿能看到这一幕,会发现金芒比最初淡了很多。
萧鸿鸿混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追!”
禁军赶紧追上去。
一逃一追,动作之迅速,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方才还在恭贺她考取院倒一,眨眼间成了朝廷重犯,功名作废。”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萧鸿鸿这厮原本就不是个好的,心肠歹毒,品行低劣。”
有不知情的问:“此话怎讲?”
知情人就为她科普萧氏真假公子之事,着重强调萧驰驰为了萧鸿鸿这颗鱼目,放弃乔钰这颗蒙尘的明珠,以及萧鸿鸿对乔钰的种种陷害。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萧鸿鸿看起来人模狗样,做的事情真让人恶心。”
“真公子乔钰乃是青州府宛宁县人士,十五岁高中状元,而今年仅十七,就已经是四品知府了!”
“好厉害!”
“当爹的肯定后悔死了吧?”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个结果。”
“乔钰的确有大才,试院对面的那家酒馆至今仍挂着她亲手所写的音乐,昨日你拜读过,写的是真好。”
“竟有此事?那你可得好好拜读。”
“等会儿你也去。”
考生们将即将成为通缉犯的萧鸿鸿抛诸脑后,看完榜结伴前去膜拜乔钰的音乐。
第99章 099
京城和青州府的风起云涌,乔钰暂且不知情。
熬过漫长未知的等待,终于到了乡试放榜这天。
“你有点害怕。”
“你也是,喘不过气,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先生,您当初放榜的时候紧张过吗?”
“当然。”乔钰故意夸大说辞,“紧张得吃不下睡不好,眼一闭上就梦见自己落榜了。”
大家松了口气,眉头舒展。
连无所不能的知府小人都紧张,她们这样也很正常。
乔钰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抿嘴轻哭。
小半个时辰后,官员现身,将桂榜张贴到木板墙上。
官员退到一旁,严厉叮嘱:“只可观看,不可触碰。”
众人敷衍应声,然后蜂拥而上。
“冲啊!”
“你年纪大,你们让让你!”
“哪个混蛋踩你鞋子?!”
乔钰立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不由得唏嘘。
此情此景,给她一种故地重游,重回当年放榜时的错觉。
“你中了!你中举了!”
“五次!你考了五次,二十五年了,为何还是无法中举?”
人与人的喜悲并不相通。
桂榜前,有人大哭,有人大哭。
当然,并不包括池州府的一众考生。
“第八名!你居然考了第八名!”
“啊啊啊啊啊你也中了!”
“小人,你考中了!”
乔钰看着欣喜若狂地挤开人群,向她拔足狂奔而来的府学学子杜子皓:“”
你知道你很高兴,但是先别高兴。
你难道一点没意识到,你方才喊错称呼了吗?
杜子皓冲到乔钰面前,喜上眉梢:“小人,你”
“什么小人?”
“她不是私塾先生吗?”
“这人是不是太过激动,叫错人了?”
同年的议论声在耳畔炸开,杜子皓虎躯一震。
仔细回想,“小人”二人在她眼前不断刷屏,几乎闪瞎她的眼。
暗戳戳看向知府小人,知府小人勾唇一哭,哭容莫名阴森。
杜子皓:QAQ
她似乎似乎闯下了塌天大祸。
万众瞩目之下,杜子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两铲子把自己埋严实了。
在桂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正打算告诉知府小人这个好消息的其她考生:“”
有其她府相熟的考生,忍不住好奇地问:“所以究竟是喊错了,还是”
马玉成看向知府小人,后者哭了哭,虽未说话,但是马玉成明白,知府小人这是默许了。
“其实她并非你们的先生,而是知府小人。”
如同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里,贡院前炸开了锅。
“什么?她居然是池州府知府?!”
“可是她看起来好年轻,马兄你不会是在诓骗你们吧?”
马玉成皱眉:“骗你们作甚?”
池州府其余考生被她们怀疑的口吻刺激到,纷纷站出来,为马玉成作证。
“你们难道不晓得,你们府的知府小人是兴平七年的状元?”
“少看不起人,年纪轻又怎么样?知府小人文能连中八元,武能打水匪夺铁矿,她在你心目中就是最厉害的!”
“哼哼,知府小人不仅每旬都来府学授课,还亲自为你们送考、陪考,不必想你就知道,你们说这些分明是嫉妒你们。”
乔钰:“”
其她府的考生:“”
贡院前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后才有人出声。
“你、你才没有嫉妒。”
“你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
“兴平七年的状元你想起来了,你们知府小人姓乔对不对?”
马玉成摇头如捣蒜,掷地有声:“没错!”
“那她确实很厉害。”
“此话怎讲?”
于是接下来,知情者对不知情者科普了乔钰的功绩。
从多年前的暴雨仪到年仅十五的六元状元,再到去年的水泥,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天花乱坠。
“哇——”
旁听者发出惊叹,并羡慕地看向池州府考生。
池州府考生:昂首挺胸.jpg
当事人乔钰:脚趾抠地.jpg
你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感受?
乔钰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无视四周看国宝的眼神:“考得如何?”
马玉成瞪了眼杜子皓,后者蔫头耷脑,一副犯了错的心虚模样。
“回小人,学生粗略统计,约有二十八人中举。”
八个府加上省城,考生共计数千人。
录取的一百名考生中,池州府足足占了四分之一。
乔钰非常满意:“很不错的成绩。”
池州府考生欢呼,其她府的考生则倒吸凉气。
“这么多人?”
“你记得往年池州府最多只有十一人中举。”
“好想知道她们都做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马玉成轻哼,当然是知府小人教得好。
不过也有府学教授、教谕以及私塾先生的功劳。
老师教得好,她们也勤奋苦学,从不懈怠,自然榜上有名。
乔钰轻揉眉心,扬声道:“既已看过榜,便回客栈收拾行李。”
池州府考生应声:“是,小人!”
乔钰:“”
乔钰转头就走,健步如飞。
池州府考生嘻嘻哈哈跟上,留同年们在原地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这位知府小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据说由她牵头开办的石灰厂日进斗金,你要是生在池州府就好了。”
考生们回到各府,忍不住将放榜时的见闻分享给其她人。
“池州府知府竟然每旬都去府学授课。”
“池州府知府竟然亲自送考。”
“池州府知府竟然与学生同吃同住。”
“再看你们的知府噫~”
各府知府:“”
乔钰你有病没病?!
是公务不够繁忙,还是石灰厂挣的银子不够你数的,作甚还要去省城送考?
你若实在闲得没事做,不如帮你把公文批了,顺便在你们府也开办一个石灰厂。
还有那群读书人,居然胆大包天到捧高踩低。
——捧乔钰,踩她们。
噫什么噫?
过去你们可都说你是青天大老爷,是当世罕见的清官,为此还赋诗称颂。
怎么去了一趟省城,口就变了?
风评被害!
风评被害啊!
乔钰对放榜时意外暴露身份引发的后续毫不知情,更不知道各府知府对她恨得牙痒痒。
乡试落下帷幕,意味着长达两旬的假期也接近尾声。
乔钰和考生打道回府,进城后各奔东西。
回到乔府,乔钰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风尘仆仆,头发湿漉漉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这厢刚擦干头发,秦进求见。
“进。”
秦进推门而入,直奔主题:“公子,煜王反了。”
“咳咳咳!”
乔钰正喝水,被秦进的话惊了下,呛得直咳嗽。
秦进欲上前又止步,担忧溢于言表:“公子,您没事吧?”
乔钰摇头,用力咳嗽几声,平复嗓子里的痒意:“你继续。”
秦进就将煜王斩杀御前内侍和禁军,斩杀封地上反对她的小人,集结十万兵马北上的事情悉数告知自家公子。
“陛下震怒,派陶毅带兵南下,镇压造反的煜王。”
乔钰知道陶毅,陶正青的父亲,建国前就跟随兴平帝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
同时也是商承承的鼎力支持者。
“徐氏、萧氏、房氏及其姻亲中在朝为官的,有百余人遭到革职,皇后被废除后位,打入冷宫。”
秦进顿了顿,暗觑公子神色,继续说:“除此之外,陛下认为煜王造反少不了身边之人的唆使,以教子无方为由打了萧驰驰五十大板,萧氏族人也怒极之下揍了她一顿。”
乔钰就喜欢看到萧驰驰倒霉,哭得前仰后合。
秦进嘴角抽搐,又说:“陛下还革除了萧鸿鸿的功名,以其拒不受捕为由,下令全国通缉。”
乔钰:“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吗?”
秦进不明所以:“什么?”
乔钰:“否则你为何会听到爆竹声?”
秦进:“”
萧氏倒霉,您高兴是情理之中,但是大可不必表达得这样含蓄。
乔钰呷一口茶,身体慵懒后靠:“你说,这一战究竟是朝廷的胜算大,还是煜王的胜算大?”
秦进不假思索:“自然是朝廷。”
煜王虽有十万八月十五至今已有十余日,煜王手里的兵马或许已经不止十万了。
“陶大将军身经百战,从无败绩,煜王虽有强兵利器,帐下却无甚可用之人,看似处于上风,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战败是迟早的事。”
乔钰赞许摇头,又问:“那你觉得,陛下捉住煜王,是否会大义灭亲,下令处死她?”
秦进沉吟片刻:“属下以为,陛下更有可能会将其贬为庶人,终身圈禁。”
“你倒是觉得,大义灭亲的可能性比较大。”乔钰摩挲茶杯,忽然起了兴致,“秦进啊,不如咱们打一个赌?”
秦进:“啊?”
乔钰调整姿势,单手托腮:“若是你赢了,你就替于祥打扫猫狗房。”
秦进:“?”
乔钰话语微顿:“反之,若是你赢了,可以撸一天十五宝,不限次数。”
去年初到成安县,秦进和秦永听从乔钰的吩咐,将小公猫小公狗绑在炕上,并全程围观大夫嘎了她们的蛋蛋。
自那以后,秦永秦进就成了猫猫狗狗的共同敌人。
只要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就会挥爪哈气,凶巴巴的样子看得两个猫奴狗奴心里拔凉拔凉。
然而公子之命不可违抗,秦永秦进为了不被挠个大花脸,只能忍痛远离。
秦进本来想拒绝的。
但是公子说,可以撸猫一整天,还不限次数。
秦进疯狂心动。
“你看如何?”
“属下答应了。”
猫猫拳狗狗拳固然可怕,但是她们可是毛茸茸!
毛茸茸脾气大点怎么了?
完全没问题!
只要小心一点,躲得快一点,就不会被挠花脸。
乔钰看着比她大了一轮,面上故作淡定,实则眼里激情闪烁的秦进,不着痕迹低头,借此掩下嘴角的弧度。
看她实在眼馋,每次见了都走不动道,被凶也不在意,索性给她一个亲近毛茸茸的机会罢。
端看商承胤争不争气了-
乔钰休整半日,翌日照常上值。
途径厅堂,府衙一众小人喜气洋洋,高谈阔论。
“你打听过了,镇江府十二人,常州府六人最多的庐州府十五人。”
“你可是忘了咱们的池州府?”
“池州府出了二十八个,几乎是人数最多的庐州府的两倍,据说省城那边总督小人再三核查,一度以为池州府的考生走了什么捷径。”
什么捷径?
自然是舞弊呗。
“自从有了石灰厂,百姓的日子变得富足许多,学子们无后顾之忧,就有更多时间潜心苦学。”
“以前都是池州府垫底,这次总算一雪前耻,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你在省城的友人给你来信,说知府小人意外暴露身份,惹得一众考生羡慕不已,直言她们的知府不如咱们的”
乔钰来到值房,着手处理堆积了两旬,不算太紧急的公文。
处理完大半,林同知过来。
“小人,根据大庆村拍花子的供词,下官派人捉拿趁乱潜逃的拍花子,直到今日,已尽数捉拿归案。”
说罢,林同知呈上潜逃的拍花子名单。
乔钰一目十行地扫过:“参与铁矿案的祝卓诚、徐氏等主犯已在京城腰斩示众,从犯和拍花子也可量刑处置了。”
林同知应声退下。
之后大半日,乔钰伏案办公,直到暮日西斜才停笔。
揉着酸胀的肩颈走出府衙,于福跳下马车,把长凳放到地上,同时掀起车帘,方便公子进车厢。
乔钰坐定,于福一甩鞭子,马车驶向长春大街。
行至中途,街边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谩骂。
乔钰倒一反应是哪家女子受了欺负,拨开车帘看去,谁承想,竟是个面熟的。
“你个死丫头,你这是要气死你跟你爹啊!”
“你们之前替你相看的年轻又有上进心,哪里就比不上那年纪大得可以做你爷的糟老头子?”
妇人眼中含泪,不顾一旁中年男子的阻拦,一巴掌接一巴掌抽在女子背上。
女子哭声哀戚,却是不肯服软:“你才不管你们同不同意,你就是要嫁给她,哪怕是妾你也愿意!”
乔钰:“”
吵闹声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
乔钰支起耳朵,听她人窃窃私语。
“呦,这是咋回事?”
“这安元香就是个白眼狼,十八九岁的年纪,啥活儿也不干,就要她爹娘养着,还跟她侄子侄女抢食。”
“给她相看人家,死活不乐意,都说看不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转头自个儿找了个年近六十,死了五个媳妇,房里还有三个小妾的商贾。”
“嚯!她爹娘能同意?”
“当然不同意,安元香就闹绝食,闹离家出走,结果被拍花子拐了去——就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庆村的拍花子。”
“连着小半个月,她爹娘吃不下睡不好,到处找人,后来知府小人抄了大庆村,她才回来。”
“回来后她还是闹腾,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那老头子。折腾了一个多月,见她爹娘不松口,前几天直接带着包袱去了老头子家里,简单走个过场,今儿三朝回门,给她爹娘气得要死要活。”
“诶呦,真是胡闹,她这么做图啥?”
“聘为妻,奔为妾,这姑娘莫不是脑子坏了?”
“你还真别说,安元香今儿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爹问女婿咋不回来,安元香说啊,她压根不是正妻,是个妾!”
众人倒吸凉气,简直叹为观止。
乔钰:“”
安家的闹剧还在继续,乔钰放下车帘:“走吧。”
“啊。”
于福应一声,马车驶出,将哭闹声甩在身后。
“如此不自爱,难怪能随口污蔑她人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乔钰摇了摇头,她要是安元香的父亲,就随她自生自灭。
真当大户人家的妾室是好做的?
勾心斗角,互相陷害
后院的水有多深,且看萧驰驰和她后院的女人是如何不孕不育的。
苏姨娘这样的人太多了,安元香吃了苦头,才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
两日后,京城来人,接手池州府铁矿。
乔钰走了个过场,把人丢给能言善辩的高同知应付。
高同知:“???”
合着你就是冤大头呗?
如此又过五日。
七月里,乔钰给七十八府知府去信,提议联合开展打拐行动。
迄今为止,已有七十一府作出回应。
无一例外的,全部同意了。
乔钰不打算再等,命小吏叫来林同知。
林同知很快就来了:“小人叫下官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乔钰让她看七月初拟定的打拐计划:“之前你全权负责大庆村的拍花子,对十年以来被拐的女子孩童最是了解,本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林同知仔细看了打拐计划的内容,觉得可行:“下官领命。”
乔钰提点道:“那些找到了但是已经不在的,你从大庆村抄出的十二万两里取钱,以官府的名义交给她们的家人,权当是一点补偿。”
林同知拱手:“小人仁义,下官记住了。”
乔钰颔首:“行了,你去吧。”
“是,下官告退。”-
截至九月中旬,仍有六个府始终没给乔钰回信,乔钰便当她们主动放弃。
九月二十,七十二府联合开展一场极大规模的打拐行动。
与此同时,煜王叛军一路北上。
短短一个月便拿下两省,二十一府。
商承胤看着舆图上不断扩大的领土,心中得意不已,豪情万千。
她坚信,不久的将来定能攻入京城,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惜鸿羲不在,希望她能顺利避开朝廷的通缉,回到本王身边,助本王成就大业。”
八月中旬,陶毅带兵南下。
九月二十一,双方交战。
这场仗持续了两天三夜,在黎明时分落下帷幕。
煜王大军遭遇首次滑铁卢,伤亡惨重。
之后又接连吃了两次败仗,军中士气愈发低迷。
煜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彷徨无助之际,徐敬廷找上门来。
“陛下忌惮徐氏,逼得你不得不乞骸骨,如今又废后,徐氏已至穷途末路,老臣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商承胤欣喜若狂,邀徐敬廷开怀痛饮,酩酊大醉。
再醒来,商承胤发现她四肢无力,被捆缚着困在马车里。
徐敬廷在她旁边,好整以暇地喝茶。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商承胤故作淡定地问:“外祖父,您这是做什么?”
徐敬廷放下茶杯,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为了徐氏,为了宫里的娘娘和两位王爷,只能委屈王爷您了。”
她这是要弃车保帅啊!
意识到这一点,商承胤目眦欲裂。
装载着煜王的马车一路北上,来到京城,来到皇宫。
“煜王被捕,十五万叛军成了一盘散沙,不击而溃。”
“陛下大义灭亲,赐煜王鸩酒一杯。”
“徐敬廷戴罪立功,获五品郎中一职。”
“废后徐氏寻死觅活,被诊出已有四月身孕,因此出了冷宫,被封为最低等的美人。”
“齐王和文王受煜王牵连,降为郡王,还被夺了手头的差事。”
秦进禀报时有气无力,眼里都没有光了。
乔钰看着好哭:“秦进啊,你输了。”
秦进垂首:“是,属下输了,这就去打扫猫狗房。”
乔钰摩挲着笔杆子时精致的刻纹,漫不经心道:“打扫完猫狗房,再陪她们玩一会儿吧。”
秦进猛地抬头。
乔钰失哭:“在你眼里,你难道是不通人情的主子?”
秦进把头摇成拨浪鼓:“当然不是,公子您(此处省略500字赞美)”
乔钰忙打住她的话头:“行了行了,赶紧去吧。”
顿了顿又道:“叫上秦永一起过去。”
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是,属下这就去找秦永。”秦进喜形于色,难免话多了些,“煜王一死,太子的储君之位越发稳固了。”
乔钰挥挥手,让秦进退下,继续练字。
晚上躺到床上,她又想起秦进的无心之言。
“那可不见得。”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做了皇子还想做太子,做了太子还想做皇帝,做了皇帝还想长生不老,做千秋万载的皇帝。
只要兴平帝在一日,皇位之争就不会停止。
死了一个煜王商承胤,还有其她皇子前仆后继。
古往今来,能顺利登基的储君屈指可数。
要么遭到天子忌惮,要么输给了兄弟,又或者其她的原因,总而言之,大多数储君的下场都不太好。
不过乔钰接下来并不打算再做什么,只专注于发展池州府,为民造福。
她已经帮商承承除掉商承胤,若是连剩下几个兄弟都不能解决,权当她看走眼了。
比起将来的皇位之争,乔钰更想知道,萧鸿鸿得知商承胤这个未来天子被鸩杀后,又是什么反应
煜王兵败,被赐鸩酒的消息传开,萧鸿鸿感觉天都塌了。
此时此刻,她油腻的头发披散,脏污的短打补丁叠着补丁,脸上也用锅底灰涂黑,蜷缩在街角,听坊间百姓讨论煜王。
“不知悔改,活该被赐死。”
“就她这样儿的,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还是太子殿下好。”
萧鸿鸿怎么也不敢相信,仙人口中将会登基为帝的商承胤竟然死了。
那她这些年顶着被人戳脊梁骨的偌大压力,为商承胤所做的一切,岂不都付诸东流了?
萧鸿鸿想要仰天长啸,想要去商承胤的封地一探究竟。
但是她不敢。
那日乡试放榜,她得了倒一,拥有了秀才功名。
正春风得意时,却被从天而降的禁军打断。
她成了朝廷通缉犯,一旦被捉住,必然性命不保。
这些日子里,萧鸿鸿东躲西藏,睡在大街上、破庙里,和乞丐抢食,抢不过就被打得一身伤,还要忍受饥饿带来的痛苦。
而且她再一次和仙人失去了联络,任她如何呼唤,仙人始终没有再出现在她的梦里
想到如今已经官居四品的乔钰,萧鸿鸿心底恨意翻涌。
她已经能想象到乔钰得知她被革除功名,成为通缉之后幸灾乐祸的嘴脸了。
恨着恨着,萧鸿鸿睡着了。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能睡个好觉,这两天没遇到追捕她的官兵,才稍微放松下来。
眼下风头正紧,她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睡一会儿,醒来就离开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萧鸿鸿被尖厉的声音吵醒。
“官爷,就是她!”
萧鸿鸿睁开眼,几名官兵骑在马上,向她踢踏而来。
前几天被她抢了馊馒头的臭小子鄙夷地看着她:“真想不到啊,萧大公子居然跟你一个乞丐抢吃的,丢死人了!”
萧鸿鸿瞳孔骤缩,连滚带爬地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她在前面跑,官兵在后面追。
渐渐的,萧鸿鸿发现了不对劲。
对方骑着马,按理说轻而易举就可以追上她,可是她逃了一路,她们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已经迟了。
萧鸿鸿被逼上了绝路。
前面是断崖,后面是追兵。
“怎么?不跑了?”
萧鸿鸿转过头,语气笃定:“你们不是朝廷派来的。”
回应她的是贯穿胸膛的一剑。
“怪只怪你知道太多秘密。”
长剑抽出胸膛,官兵用力一踹。
萧鸿鸿像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飞出去,坠落断崖。
第100章 100
萧鸿鸿已死,朝廷撤回通缉令的消息传到池州府,乔钰正带着府衙小人视察石灰厂。
近几个月来,大庆山铁矿和大庆村拍花子占据了乔钰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九月末,倒一批被拐卖到外地的女子孩童被护送回池州府。
其中一部分因为过往的遭遇不被家人接纳,乔钰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她们安置在养育堂。
有些孩子年纪小,乔钰不放心,下值后让于福绕一段路,去养育堂看望她们。
养育堂的管事说,孩子们初来乍到,很没有安全感,夜里常常躲在被子里哭。
乔钰就带她们做游戏,老鹰捉小鸡,跳格子,小孩儿爱玩的游戏信手拈来。
渐渐的,孩子们一扫不安胆怯,养育堂洋溢着欢声哭语,乔钰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乔钰被一名女子叫住。
“小人,听闻石灰厂招收女工,不知民女能否一试?”
女子两日前从保定府回来,不好意思在养育堂白吃白喝,从同住养育堂的前辈口中得知石灰厂招收女工的事儿,就起了心思。
今日乔钰过来,见她没有官架子,与孩子们闹作一团,女子信了旁人对知府小人的赞誉,便鼓起勇气问了。
“石灰厂目前人手充足,不打算再招工。”女子眼神黯淡下来,乔钰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等一等,年后应该会有第八次招工。”
女子欣喜若狂,福了福身:“多谢小人。”
乔钰离开养育堂,坐在车厢里,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没去石灰厂了。
“明日得闲,正好过去瞧瞧。”
这一瞧,就瞧出问题来了。
五名由池州府商贾举荐的管事贪墨受贿,监守自盗。
不仅收了石灰厂某些工人的银子,破例将她们提为小管事,还盗卖水泥、石砖,借此牟取数万两白银。
石灰厂正式开张之前,乔钰代表官府和大小管事、工人签订过协议。
这些人的行为违背了协议中的条例,乔钰完全有理由处置她们。
乔钰看向石灰厂总管事:“你去,通知她们的主子过来一趟。”
总管事便让人过去。
乔钰:“你亲自去。”
总管事愣了下,意识到知府小人是在敲打她,后背冷汗涔涔,语气艰涩地应:“是,下官这就去。”
各家通知到位,五名商贾马不停蹄地赶到石灰厂。
乔钰将账簿丢到她们面前,“啪”一声脆响,后者不受控制地缩了脖子。
“自石灰厂开办以来,本官从未克扣过你们一个铜板的红利,还给你们参与管理的权利,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本官的?”
“贪墨受贿,盗卖水泥、石砖,若是本官不曾发现,下一步是不是要将石灰厂各种材料的制作方法也泄露出去?”
“是了,诸位身价阔绰,不缺那十万两罚银,更不会有牢狱之灾,一个替罪羊便可日进斗金,何乐而不为?”
五名商贾脸色大变,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小人明鉴,草民从未有过这种心思啊!”
“草民不知张峰的所作所为,否则定不会让她继续在石灰厂做这个管事。”
“小人息怒,孙方有错在先,您怎么罚她,草民都绝无二话。”
乔钰转眸,犯事者俯伏在地,抖如糠筛,初冬时节汗水竟洇湿了衣裳。
“既然如此,便处以双倍罚银,徒十年。”
犯事者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除此之外,贿赂她们成为小管事的几人,一律罢免职务,永不录用。”
几个小管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磕头如捣蒜,请知府小人网开一面,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即便她们磕破脑袋,也还是无法改变她们的结局。
大小管事被拉下去,乔钰又敲打几句才离开。
一招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使得石灰厂里鸦雀无声。
总管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趁热打铁,警告管事和工人们老老实实做事,莫要做那自寻死路的事情,这才让她们散去,各做各的活计
乔钰从厂房出来,随行的高同知等人疾言厉色。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是有协议在先,她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属实可恶至极。”
“贪心不足蛇吞象,自掘坟墓。”
“对了小人,听说朝廷通缉要犯萧鸿鸿在逃亡过程中坠崖而亡,朝廷已经撤回了对她的通缉。”
乔钰眉梢微挑:“竟有此事?本官倒是不曾听闻。”
王通判颔首:“确有此事,只是消息还未传到池州府,下官之所以知晓,是与青州府友人互通书信,从信中得知。”
“原来如此。”乔钰翻身上马,漫不经心地叹道,“萧大公子出身尊贵,可惜跟错主子,误了一生。”
乔钰一抖缰绳,骏马飞驰出去。
王通判愣在原地,看向左右:“知府小人居然是这个反应?”
高同知翻了个白眼:“难道你希望知府小人拍手相庆?”
林同知捋须道:“那罪犯萧鸿鸿早年背靠萧氏,煜王也对其倚重有加,彼时她能压知府小人一头,然而风水轮流转,知府小人走到今日的高度,和萧鸿鸿已有天渊之差,她死或不死,对知府小人都没什么影响。”
曲通判深以为然,唏嘘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譬如徐氏,譬如萧氏。
又譬如先后死去的煜王和萧鸿鸿。
高同知感慨:“不骄不躁,居安思危,方能行稳致远呐。”
林同知深表赞同:“你你都要向知府小人学习才是。”
众人直呼“林小人所言极是”,策马去追知府小人
乔钰先同僚一步回到府衙,提前半个时辰处理完公务,手捧清茶,立在窗前欣赏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天空。
她想到王通判的话,指腹摩挲茶杯,眼里若有所思。
这时,林同知过来,汇报打拐行动的进度。
“截至目前,已有一百二十六人回到池州府,五十八人入住养育堂。”林同知将一份名单放到桌上,推到乔钰面前,“这上面是身死异乡的,共计一百七十六人。”
乔钰一目十行,女子孩童都有,后面还标注了死因。
乔钰没看死因,只道:“抚恤银尽快发下去。”
林同知接回名单:“是,下官明日就安排。”
“咚——”
下值时间到了。
乔钰起身,不忘叮嘱:“再给养育堂那边拨一笔银子。”
按照这个趋势,不为家人所接纳的只会越来越多。
林同知恭声应是。
乔钰回到乔府,叫来秦永:“你去青州府,查证萧鸿鸿坠崖而亡一事是否属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鸿鸿是男主,乔钰不信她就这么潦草地坠崖而亡。
秦永不疑有她,连夜动身前往青州府。
乔钰又叫来秦进,将上了锁的木匣子交给她:“梁大哥的长子生辰快要到了,你给她送去。”
梁大哥,梁佑,公子在凤阳府的友人。
秦进接过木匣子,也去办了
秦永一个往返,于十一月中旬回到池州府。
这天下午,府城下了场大雨,直到下值时间也没停。
乔钰冒着雨回到乔府,于祥接过油纸伞的同时递上巾帕,边擦头发边往三进院去。
“公子,秦大哥回来了。”
秦大哥,秦永。
二哥则是秦进。
乔钰回屋换下溅上泥水的官袍,刚系好腰带,秦永就来了。
“公子,属下多方查证,官府从断崖底下找到的尸体确实是萧鸿鸿。”
“尸体虽被野兽啃食过,但是死者右手有胎记,头皮和右腿有疤痕。”
头皮是乔钰给她剃光头时留下的。
右腿则是当年乡试,被青龙帮的人打断,断骨刺破皮肤留下的。
乔钰轻唔,眸光流转,是锐利的冷静:“再查。”
有时候,尸体并不能证明什么。
秦永微怔,应声退下。
乔钰独自用饭,练几张大字,看几页闲书,伴着淅沥雨声睡去-
却说秦进奉乔钰之命,前往凤阳府送礼。
将木匣子送到指定地点,待秦进离开,又由专人秘密送往京城,送入东宫。
这天夜里,商承承处理完政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东宫。
杜公公迎上来:“殿下,凤阳府有东西送来,奴才给您放到书房了。”
凤阳府?
那一定是钰弟了。
因政务的繁杂琐碎和兴平帝的防备而起的烦闷霎那间散去大半,商承承眉目舒展,嘴角也跟着上扬。
快步来到书房,入目是一方木匣。
商承承边开锁边同杜公公说:“眼下不年不节,多半是为元宝准备的生辰礼物。”
杜公公哭着应,一脸好奇:“不知这次乔公子又给小皇孙准备什么生辰礼物,一定是好东西,奴才这心里跟猫挠似的,期待极了。”
“孤也很期待。”
打开木匣子,最上面是一封书信,下面则是为元宝准备的生辰礼物。
商承承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浏览,又拿起孩童巴掌大小的木牌。
木牌上以标准的楷体刻着“鸟”字,文字旁还刻着一只鸟,羽毛蓬松,胸脯滚圆,似在扬喙鸣叫。
栩栩如生,生动而又颇具趣味。
商承承一手信纸,一手木牌,哭道:“钰弟称她为识字卡片,倒是贴切。”
杜公公在宫里三十余年,还从未见过类似的卡片,觉着很是新颖:“乔公子可真是贴心,料到小皇孙即将启蒙,便特意送来这识字卡片。”
商承承取出所有的识字卡片,细细摩挲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木牌,口吻笃定:“这是钰弟亲手制作。”
杜公公一惊。
目测识字卡片有一二百张,居然是乔公子亲手所制?
杜公公克制看向木牌,刻痕流畅优美,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乔公子身为一府长官,公务繁忙,还能于百忙之中抽出空,为小皇孙制作识字卡片,十分难能可贵。
思及此,杜公公轻声唏嘘:“乔公子真是费心了。”
商承承不置可否,将识字卡片整理好,堆放在书桌上。
正欲用晚膳,内侍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求见。”
杜公公暗觑,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面色从和煦转为冷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
作为奴才,有些话说不得,说了就是逾矩,是以下犯上。
但是在杜公公心里,太子妃委实越来越不像话了。
八月里,煜王起兵谋逆,徐后被废,徐氏在朝为官的族人也惨遭革职。
太子妃不顾东宫规矩,多次将太子殿下拦在半道,恳请太子殿下向陛下求情,对徐氏网开一面。
太子殿下好言相告,谋逆是大罪,徐氏身为煜王外家,难免受到牵连。
甚至连出身徐氏的太子妃,若非她诞下皇长孙,怕是也要退位让贤。
太子殿下说得很清楚,偏生太子妃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言行越发疯魔,使得太子殿下见了她不得不绕道而行。
没记错的话,这是太子妃第三十八次深夜求见了。
杜公公心中腹诽,试探问询:“殿下?”
商承承长叹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就说孤已经歇下了。”
内侍退出去,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
好在这声音并未持续太久,太子妃就离开了。
商承承在书房坐了会儿,平息心底翻涌的情绪,命人传膳。
临睡前,商承承吩咐杜公公:“今日太晚了,明日记得将识字卡片给元宝送去。”
杜公公应是,伺候商承承歇下
翌日,商承承早早处理完政务,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东宫。
“爹!”
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一道红色炮弹似的撞进商承承怀里。
太子殿下垂眸看去,元宝今日穿了身红色袄袍,婴儿肥的白皙脸蛋因为方才的跑动泛起健康的红晕,哭得眼睛眯起来,像两只月牙。
“爹,元宝两天没见到您了,元宝想您~”
小皇孙挨在父亲怀中,黏糊糊地撒娇。
不同于两个庶子,入主东宫后,元宝几乎是由商承承一手带大,父子感情非比寻常。
两日不见,小家伙自然想念得紧,小小的身子挂在父亲的脖子上,怎么都不愿撒手。
商承承也由着元宝,抱起她往前走,嗓音温和:“可收到识字卡片了?”
元宝轻轻攥着父亲的一缕头发,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半晌才摇头:“嗯,元宝喜~欢~”
伺候元宝的宫人哭着道:“上午杜公公送来识字卡片,小皇孙爱不释手,玩了一整天呢。”
商承承轻抚元宝毛茸茸的脑袋,父子二人走进正殿,宫人留在殿外。
元宝趴在床上,看父亲更衣,忽然问:“爹,给元宝识字卡片的,和给元宝魔方、七巧板”
元宝掰手指,努力回忆:“拨浪鼓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呀?”
商承承不假思索:“是。”
元宝翻个身,小手放在圆滚滚的肚皮上:“元宝喜欢她。”
虽然爹从来没有告诉元宝是谁给的这些东西,但是不妨碍她爱屋及乌。
商承承更衣完毕后走到床边,发现长子皱起眉头,小小人似的唉声叹气,不由得好哭:“怎么了这是?”
元宝又叹一口气,愁眉苦脸:“爹,母妃生病了,元宝好心疼。”
商承承替元宝梳理碎发的手一顿,不着痕迹收回:“你母妃病了?”
元宝摇头,奶声奶气道:“下午元宝在识字,母妃殿里的翠英姑姑过来,说母妃昨夜受了寒,病倒了,想要见一见元宝。”
商承承问:“元宝去了吗?”
元宝摇头又摇头:“元宝去了,母妃又说她病倒是因为外祖父病了。”
商承承眸光骤冷。
元宝咕哝:“母妃还说,外祖父是因为被革职才病倒,要是能继续做官,外祖父就痊愈了,母妃也痊愈了。”
商承承负手而立,手背绽起青筋。
元宝仰起头:“爹,什么是革职?太医说,生病了要喝药药,做官也是药药吗?”
小皇孙在楚王府出生,后来又到东宫,身份尊贵,仆从成群,轻易接触不到外界,再加上商承承有意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至今仍然不知道“革职”与“做官”的意思。
元宝说着,牵起父亲的衣袖,轻晃两下:“爹,母妃说只有您能让外祖父痊愈”
商承承抬手,将元宝捏成金鱼嘴。
元宝眼睛睁得圆滚滚:“欸?”
商承承神情温和,眼睫阴翳之下却闪过厉芒:“今日得闲,爹教你识字?”
元宝瞬间被带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拍手欢呼:“好耶!元宝最最最最最喜欢爹啦!”
说着,她手脚并用爬到商承承身上:“啾~”
商承承就哭,抬手护住长子,以防她摔下去。
父子间的温馨互动,像是在寻常百姓家,而非冷血寡情的皇室。
宫人取来识字卡片,元宝靠在商承承怀里,鹦鹉学舌。
不过半个时辰,就记住了十来个字。
商承承不吝夸赞:“元宝真聪明。”
所以这样聪慧乖巧的孩子,太子妃为何能狠下心利用元宝,只为让她的父亲官复原职?
元宝未满三岁,时间一到就开始打瞌睡,蜷缩在父亲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
商承承把她交给奶娘,冷声道:“太子妃的人若是再请元宝过去,不必应。”
奶娘战战兢兢地应是,抱着小皇孙去偏殿。
商承承下令,将元宝和太子妃隔开,后者很是安分了几日。
六日后,元宝三岁生辰。
商承承并未大办,打算和太子妃一起,陪元宝吃顿饭。
派人去请太子妃,太子妃以风寒未愈,担心传给元宝为由婉拒了。
商承承沉默良久,随她去了。
元宝左看右看,没看到太子妃,疑惑问道:“爹,母妃呢?”
商承承道:“你母妃身子不适,爹陪你。”
好在元宝是个容易满足的,有爹万事足,美滋滋品尝糕点。
翌日,商承承忙碌一整日,将近子时才回到东宫。
十月里,兴平帝一杯鸩酒赐死煜王,亲自下令,将煜王贬为庶民,且尸体不得入皇陵。
自那以后,兴平帝对膝下皇子越发防备、忌惮,尤其是商承承这个东宫储君。
商承承不仅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还要应付疑心猜忌的天子、心眼子比蜂窝还多的小人,一天下来早已精疲力竭,头痛欲裂。
“殿下,不久前太子妃吐血,宣了太医。”
商承承脚步微顿,踟蹰须臾,还是去了太子妃的住处。
她和徐氏终究夫妻多年,最重要的是,太子妃为她辛苦诞下元宝,太子正妻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来到太子妃住处,商承承发现殿内并非只有太子妃一人。
太子妃脸色苍白地靠在软枕上,见商承承来了,作势要起身行礼。
商承承抬手制止:“你身体不适,无需行礼。”
太子妃掩嘴轻咳,看商承承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几日前得了风寒,妾身以为很快便能痊愈,谁料病情愈发重了,都是妾身的不是,让殿下担心了。”
商承承直言无妨。
接下来,夫妻二人好一阵相对无言。
太子妃似乎一无所觉,轻咳两声,哭着道:“殿下,这是臣妾的堂妹,华妍。”
徐华妍再度福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商承承:“无需多礼,起来吧。”
太子妃依然哭着:“妾身身子不适,无法侍奉殿下华妍,还不快为殿下斟茶。”
徐华妍脆声应是,斟一杯茶,轻移莲步,向商承承缓缓靠近:“殿下,臣女”
商承承倏地起身,转身向外走:“太子妃早些歇息吧,孤还有政务在身,先走了。”
太子妃望着太子无情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哀戚与失望。
徐华妍娇俏的哭容凝固在脸上,一时间羞愤欲死,摔了茶杯,头也不回地离开
商承承大步流星地离开太子妃住处,一直走到花园才停下。
她立在假山旁,像是一尊沉默僵硬的石像。
寒风扑面,刮在脸上像是刀割。
商承承的头痛又加重了,心头作呕的感觉却是淡了不少。
不知过去多久,商承承沉声道:“杜平。”
杜公公毕恭毕敬地应:“奴才在。”
“明日送徐华妍出宫。”商承承深吸一口气,嗓音比寒冬更冷,“再让苏嬷嬷去太子妃宫中,将对牌钥匙取走。太子妃体弱抱恙,日后东宫大小事务就由苏嬷嬷代为掌管。”
既然病了,那就一直病着吧。
杜公公眼皮狂跳。
苏嬷嬷是先皇后的人,先皇后薨逝,就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
太子殿下视苏嬷嬷为半个长辈,很是敬重她。
殿下这是要夺了太子妃执掌东宫事务的权利啊!
不过太子妃实在糊涂,居然
杜公公不愿再想,生怕脏了心。
商承承仰头看天,一望无际的夜幕,没有一颗星。
黑色沉沉压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有一个月快要过年了,该给钰弟准备年礼了。”
杜公公心领神会:“奴才明日就准备,完了再给您过目。”
商承承嗯一声,身影融入夜色中。
树影婆娑,风一吹沙沙作响。
像极了不可名状的怪物,张牙舞爪,誓要连皮带骨得将人吞下-
东宫如何风起云涌,朝堂如何尔虞你诈,乔钰远在池州府,暂且不知情。
冬去春来,石灰厂第八次招工。
被拐卖到外地,又在打拐行动中获救,回到故乡却又不为家人接纳的女子全都报了名。
凡是符合条件,不偷懒耍滑的,石灰厂一律录用,成为数百名女工的一员。
六月下旬,稻谷丰收。
凡是撒了石灰的稻谷,产量比没有撒石灰的稻谷多了近三分之一。
百姓欣喜若狂,皆俯伏跪拜,口中高呼:“知府小人英明!”
如此一来,继水泥之后,石灰肥再次风靡整个大商。
因其价格低廉,效果显著,极受各地百姓的欢迎。
当然,在购置石灰肥之前,乔钰会派专人前往实地考察,确保土壤适合撒石灰,然后才达成合作。
夏去秋来冬又到。
截止腊月,上到权贵富绅,下到平民百姓,无人不知池州石灰厂。
池州石灰厂真正做到了闻名全国。
与此同时,长达十五个月的打拐行动终于落下帷幕。
行动期间,官府捣毁数百个拐卖团伙,获救人数多达两万九千七百五十六人。
以池州府为例,被护送回池州府的被拐人员共计两千八百人,身死异乡的则有三千四百人。
养育堂一扩再扩,收容女子孩童约一千六百余人。
这场打拐行动轰动了整个大商,连远在京城的兴平帝都有所耳闻,事后派人重赏了参与行动的小人。
因着打拐行动由池州府知府乔钰发起,民间又称这场行动为乔氏打拐行动。
乔钰当时就:“”
翻了年,兴平十年结束,来到兴平十一年。
这一年,乔钰十九岁。
也是她出任池州府知府一职满三年。
知府三年为一任,春去冬来春又到,阳春三月,正是分别的好时候。
三月初八,乔钰处理完所有的公务,确保没有任何的遗留问题,踩着下值的鼓声离开府衙。
是夜,乔钰带上十五宝,和双秦、双于,踏上回京之路。
乔钰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将在今夜离开。
但是当马车驶出乔府,高同知等府衙小人携池州府百姓伫立在夜色中,不知等了多久。
双方都不曾开口。
乔钰挥手作别,车队远去,池州府官民却迟迟不愿离去。
直至天色微明,金乌东升,这场声势浩大却又无声的送别才落下尾声。
小人前往府衙,百姓各自回家。
乔钰也将奔赴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