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同学会(二更)
寻人启事发出去一个星期, 有几个热心网友联系了沈祀,可惜那些人都不是他要找的血莲花。
沈医生有点失望,不过这事也急不来, 他相信有缘千里来相会, 血莲花和他的父子缘必不可能止步于此。
转眼到了八月八日沪大应用心理2401班同学聚会的日子,因为约的是晚饭,沈祀下午四点多才出门,按马楼给的地址坐地铁来到郊区的一家民宿旅馆。
这地方和仁爱医院分别位于沪城的东西两端,他也是第一次来。
民宿矗立在光秃秃的悬崖边, 底下是黑蓝色的海潮, 此时风平浪静, 水面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沈祀发消息给“小蚂蚁”询问包厢,不一会儿马楼从里面跑出来, 朝他挥手:“小四, 这边!”
“怎么想到把聚会的地方选在这儿?”沈祀打量四周, 笑着问。
民宿由上个世纪的老式公馆改造而成,粉墙红瓦尖顶的三层洋房,门廊上爬满火红的野蔷薇,以沈祀的眼力也能看出在这里住一晚价格绝对不低。
“我才不会选这么浮夸的地方,是王昊函那家伙非要说他来定酒店, 结果就定了这儿。”马楼耸了耸肩, 语气也很无奈,“既来之则安之,走吧,大伙儿都在了, 就等你了!”
两人走进包厢,沈祀刚冒头, 便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起哄:“哟,这不是咱们班班草沈同学吗?怎么有空来聚会了?不做兼职了?”
沈祀看向说话之人,个头不高,模样还算端正,身上是驴家经典款老花度假衬衫,腕上的镶钻名表在民宿3000瓦的LED灯光下亮得快闪瞎人眼。
沈祀还没开口,马楼忍不住呛声:“王昊函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一个穿红裙的漂亮姑娘也出来打圆场:“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昊函你也少说两句。”
“做的。”
沈祀清凌凌的声音让闹哄哄的包厢里瞬间静了静。
“什么?”王昊函莫名。
沈祀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兼职还在做的。”
不止王昊函,其他人也愣住了,这时包厢门被推开,老板娘进来问是否可以上菜,才打破饭桌上略显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从小到大,沈祀的人缘其实还不错,主要归功于他的长相和好脾气。再加上他大学时候忙着学习和兼职,跟王昊函又不是一个寝室的,两人几乎没多少交集,沈祀不明白这家伙忽然冷嘲热讽个什么劲儿。
看出他的疑惑,马楼压低了声音解释:“他喜欢白心蕊,但白心蕊以前暗恋过你。”
白心蕊就是刚才给沈祀打圆场的女孩,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一身玫红色的连衣裙显得整个人亭亭玉立。作为应用心理一班的班花,喜欢她的男生不少,王昊函就是其中之一。
沈祀震惊,他在感情方面向来迟钝,如果不是马楼说,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场无妄之灾竟然源自一个男人的嫉妒心。
“可是我不喜欢白心蕊。”沈祀实话实说,他甚至不喜欢女人。
马楼摊手:“王昊函又不知道。”
菜很快上来了,是老板自己做的,味道还可以,当然和福伯的手艺没法比。
沈祀吃着有点老的本芹炒三丝,想着老管家的脆皮乳鸽,有些惆怅。
同学聚会吃饭还是次要的,主要节目是聊天,或者说显摆。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提起工作的事:“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毕业即失业,要不是昊函哥帮忙,我大概只能回家种红薯了。”
沈祀认出这人叫袁亮,没毕业前就是王昊函的跟班,成天昊函哥长昊函哥短,把趋炎附势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袁亮自以为说得幽默,马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红薯也没你想得那么好种,拿得动锄头吗就种红薯……”
沈祀看了眼袁亮的细胳膊细腿,对马楼的话深以为然。
“谢谢昊函哥!”袁亮笑嘻嘻地给王昊函倒了杯酒。
王昊函状似不在意地摆摆手,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举手之劳罢了。同学一场,有困难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大伙儿如果工作上有难处,尽管找我就是。”
袁亮帮着吹捧:“昊函哥家的公司听说前不久还和纪氏搭上了关系。”
会来参加同学会的大都混得不差,王昊函家对外宣称开了公司,但知情人都明白就是个靠拆迁款撑门面的暴发户。
原本众人也就当个乐子听,这会儿袁亮提到纪氏,都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纪氏?是京城的那个纪氏吗?”连白心蕊也忍不住开口了。
见女神发问,王昊函瞬间来了精神:“对,就是他们。”
“纪氏的产业遍布十几个行业,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昊函家竟然能和纪氏合作,真的非常了不起了。”坐在沈祀另一边的女孩评价。
和白心蕊比起来,她的长相只能算清秀,但打扮得十分贵气,姿态内敛,看上去教养很好。
王昊函假模假样地谦虚了一下:“只是纪氏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凌琳你也别捧杀我了。谁不知道你已经和冯家的二少爷订婚,马上就是冯家的二少奶奶了。”
凌琳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冯家和纪氏没法比,但在沪城也算有头有脸。谁也没想到昔日的同学竟然能嫁入这样的豪门。在场众人纷纷站起来给凌琳敬酒,恭喜她即将开始新的人生旅程。
沈祀不好特立独行,也混在人群里举了举杯。
他酒精过敏,略一沾唇便放下了,结果正巧被王昊函瞧见,后者立即大呼小叫起来:“哎,沈同学,凌琳这么大的喜事,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小四不能喝酒。”马楼皱眉挡在沈祀跟前,“都是同学,王昊函,把你饭桌上跟人吹牛打屁那套收一收,味儿太冲!”
王昊函脸上挂不住,但马楼毕业后开了个算命公司,搞得怪玄乎的。他家里做生意,爸妈最信这些,不敢轻易得罪,只好把矛头重新对准沈祀:“不知道沈同学在哪儿高就?你以前可是咱们班的学霸,又是班草,工作应该很不错吧?”
沈祀点点头:“在一家精神病医院当医生。”
“精神病医生啊……”王昊函故意把音调拖得长长的,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嘲讽,“每个月工资多少?有没有三千?”
沈祀神情不变:“还行,这个月拿了二十五万。”
包厢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昊函不自然地尬笑:“哪个精神病院给这么高的工资啊?沈祀你不会是在吹牛吧?”
沈祀摇头:“我没吹牛。”
他实话实说,可惜从众人的表情看,显然和王昊函一样并不相信,只有马楼拍拍沈祀的肩膀:“小四,我信你。别说二十五万,就算月入一百万,两百万我都信!”
沈祀疑惑:“为什么?”
马楼挠挠头:“怎么说呢,就感觉吧……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任何离谱的事情,只要发生在你身上我都不觉得奇怪。”
袁亮看了眼脸色明显变得不好的王昊函,眼珠转了转,忽然问:“既然这么赚钱,怎么还要去做兼职呢?”
“人家爱做不做,你们咋这么烦呢?”马楼生气,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对沈祀一脸歉疚:“不好意思啊小四,早知道那些家伙这么讨厌,我就不把你叫来了,咱们哥儿俩自己找地方聚。”
沈祀倒无所谓,在他的观念里,只要合法合规不违背公序良俗,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吗喽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小袁只是问一问而已,关心一下老同学嘛?大家说对不对?”
王昊函显然喝高了,视线牢牢锁在沈祀身上,似乎今晚不让他丢个大的誓不罢休。
“沈祀,不就是兼职吗?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所以不能说?”
王昊函的语气别有深意,马楼差点直接一拳招呼过去,被沈祀拦住。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给人当保镖。”沈祀冷淡道。
“保镖?”王昊函夸张大笑,“月薪二十五万还给人当保镖,沈祀啊沈祀,下次吹牛前记得打打草稿,否则很容易穿帮。”
剩下的人除了马楼,看沈祀的目光都变得一言难尽,连原本准备过来搭话的白心蕊也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沈祀丝毫不觉得难堪,语气诚恳:“因为热爱。”
两万块一个月,年底双薪的兼职他真的很难违心说不爱。
王昊函以为他是为了面子在硬撑,正准备再说些难听话,这时包厢门被敲响。
沈祀离得近,以为老板娘来上菜,便顺手把门开了。
“哎,沈医生,你还真在这儿啊!”苏七月的胖脸上满是惊喜。
沈祀有些意外,看向他身后的纪浮光:“你们怎么来了?”
“我正好在附近开会,想起你在这里聚餐,就过来看看。”纪浮光的声音带着笑意。
沈祀也笑了,纪老师之前问过他同学会的地点,他顺口说了:“吃饭了吗?”
纪浮光低低咳了两声,苏七月抢着回答:“没有,纪总一出会议室就来找你了。”
“小四?”马楼见沈祀开个门开了半天,忍不住凑过来,“这二位是?”
“我朋友。”沈祀回答,“他们还没吃饭。”
马楼大咧咧地把人让进屋:“既然是小四的朋友,不嫌弃的话,一起进来吃点吧,我让老板娘添两副碗筷。”
纪浮光因为工作,穿得比平时更正式一些,剪裁合体的黑金高定衬衣搭配西裤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再加上冷峻的气势,瞬间衬得桌对面的王昊函身上那件驴牌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苏七月虽然胖,但好歹也是总裁助理,举手投足自然而然一股职场人的精明气质。
包厢里一群刚毕业没多久的应届生本能地噤了声。
“刚才在聊什么?”纪浮光笑着问沈祀。
马楼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他,从老板娘手里接过碗筷放到桌上,瞥了眼明显开始坐立不安的王昊函:“某些人想了解一下小四在做什么兼职。”
纪浮光惊讶地看向沈祀:“你没跟他们说,你是我磨破了嘴皮子,从线上聊到线下,好不容易重金聘请来的首席保镖吗?”
他特意在首席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沈祀:……
众人:……
“那个,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请问您是不是姓纪?”沉默许久的凌琳这时开口。
纪浮光点头:“我叫纪浮光,你认识我?”
虽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凌琳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纪总您好,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曾在我未婚夫的一张照片中看到过您的侧影。”
纪浮光挑眉:“你的未婚夫是?”
凌琳说了个名字,眼底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不敢置信。
纪浮光回忆了一下,微笑:“我和冯二少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纪总?哪个纪总?不会就是京城纪氏的那个纪总吧?”袁亮这时候酒也醒了大半,小声问一旁的王昊函,“昊函哥,你家不是和纪氏有合作吗?你快认一认,到底是不是真人,别不是个西贝货……”
王昊函根本没见过纪浮光,认得出才有鬼。可就对方那气质,再加上凌琳的态度,在场所有人里也就袁亮那个二愣子才会以为眼前的人是假冒的。
袁亮说话已经足够小声,谁知还是被纪浮光听见了:“合作?”
他没看王昊函,而是问苏七月:“怎么回事?”
苏七月也不认识王昊函,有些为难地望着后者:“不知道贵公司是?”
刚才还吹嘘自家和纪氏搭上了关系,结果人家压根儿不知道你是谁,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王昊函硬着头皮回答:“昊天工程。”
苏七月摇摇头:“没印象。”
王昊函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道:“有个度假村的项目,我们家进了鸿蒙地产的招投标商户名录。”
“啊,只是有投标资格而已,还没中标……”凌琳小声嘀咕,“我还以为真攀上纪氏了。”
王昊函被当面拆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嘚瑟。
沈祀没注意他的表情,问苏七月:“鸿蒙地产?不会是陶庄的那个项目吧?”
苏七月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就是陶庄,设计院那边已经出初稿了,由鸿蒙负责工程招投标。这位……”
“我叫王昊函。”王昊函满脸堆笑,赶忙自我介绍。
“这位王先生家的公司大概也在其中。”苏七月没把话说死,但王昊函知道自己今天恐怕闯祸了。
他只不过是嫉妒沈祀,凭什么有人学习好的同时长得还好看,凭什么一个福利院出来的穷小子能得到白心蕊的芳心?然而刚才打压沈祀的时候有多痛快,现在的王昊函就有多后悔。
明眼人都能看出纪氏这位太子爷对沈祀的维护,连身边的助理也和沈祀十分熟悉的样子。
这沈祀当真邪门儿……
吃完饭还不到九点,一部分同学陆续离开,沈祀也想走,被马楼拉住:“哎,好不容易聚一次,大家工作都忙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况有纪总在,你也不用担心王昊函那家伙再针对你。”
纪浮光点头:“你想走我们走,想留下的话我陪你坐一会儿。”
他说得自然,沈祀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旁的马楼挠挠头,嘶,他怎么感觉这两人哪里怪怪的。
第42章 鬼故事
沈祀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苏七月借口有事先走了,纪浮光八风不动地坐在一群沪大学子中间,倒也没显得格格不入。
他其实也才二十七岁, 五官比许多女孩都生得精致, 如果不是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上位者气势,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叱咤商界的行业大佬联系到一起。
不一会儿,服务员进来打扫卫生,顺道给他们换上清茶。
“学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祀一愣,随后也认出了眼前的服务员。
温良看上去依旧一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模样:“刚才听老板说今晚有沪大的校友在这里聚餐, 没想到学弟你也在。”
两人继许攸的事情之后, 便没有再见过面, 沈祀看了眼他身上带有民宿logo的工作服,有些意外:“换兼职了?”
温良笑了下:“银色火老板说我卖酒抢了他的生意, 不让我在他那里卖了。”
沈祀感慨:“他竟然忍了你这么久, 人还怪好的。”
温良:……
纪浮光不小心被茶水呛住, 剧烈咳嗽起来。
“纪老师,怎么了?”沈祀帮忙轻拍了两下背。
“没事。”纪浮光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接下去做什么?”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有人提议玩桌游, 可惜没什么道具, 马楼便道:“不如讲鬼故事吧,这个不需要道具,有嘴就行。”
没人反对,温良不好意思地抓抓脸:“我能一起参加吗?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当然可以, 讲鬼故事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马楼大喇喇地说。
王昊函也来了劲儿:“要不把灯关了吧,谁去问老板要根蜡烛点上, 这样才刺激。”
马楼看了看他旁边的白心蕊,哪里不明白这家伙的心思,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过王昊函也没说错,亮着灯讲鬼故事确实少了点气氛,便去老板那里拿来蜡烛,关了头顶的led灯。
众人围着圆桌团团而坐,蜡烛昏黄的光只照亮中间的方寸之地,四周晦暗不明。
“谁先来?”沈祀问。
马楼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我来我来,我提议的,我第一个讲。”
“行,你来。”
马楼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开了个小蚂蚁公司专门给人占卜算命看八字吗?故事就发生在我一位客户家里。
那客户姓王,年纪比较大了,叫她王老太吧。王老太家除了她自己外还有个老伴儿和儿子。
她那天来找我,是因为儿子谈了对象快结婚了,想让我帮忙挑个黄道吉日。
我要了他儿子和女朋友的生辰八字,结果一算,发现男方命里带煞,父母早亡。王老太和老伴儿却好端端地活着,就委婉地问了怎么回事。
王老太说,这孩子是他们领养的,爹妈确实已经不在了。
王老太原本还有个亲生的小儿子,某次自驾游出去玩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车祸,只剩下养子和二老相依为命。
那天我选好日子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大婚当日,新郎忽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把新娘和王老太夫妇吓得不轻,喜事差点变成丧事。
王老太认为是我挑的日子不好,犯了忌讳,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要我赔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那你赔了吗?”白心蕊忍不住问。
马楼哼了哼:“当然没有。我让她去法院告我,看法官判不判?”
白心蕊:……好小众的思路。
纪浮光压低声音对沈祀说:“我现在相信他是你四年的大学室友了。”
沈祀:?
一个不信世上有鬼,一个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算命摊子,在迷信和科学间切换得如此丝滑,让纪老师不由肃然起敬。
“后来呢?”温良催促马楼继续。
“养子出院以后回到家,又草草办了一场婚礼,这次总算没再出问题。
不过自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梦里的景象光怪陆离,一直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说,轮到你了。”
马楼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风,吹得桌子中央的烛火乱晃,人影和家具的影子在墙上来回拉扯,恐怖气氛直接拉满。
胆子小的女孩们下意识往同伴身边靠,纪浮光瞥了眼一旁的沈祀。
沈医生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不能说害怕,只能说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呢?”
纪浮光好笑:“不是不相信有鬼吗?怎么爱听鬼故事?”
沈祀振振有词:“鬼是鬼,鬼故事是鬼故事,前者属于封建迷信,后者属于文学创作,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纪浮光:……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马楼于是继续往下讲:“那天,养子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连日来的惊吓和睡眠不足导致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妻子还在熟睡,他被吓出一身冷汗,便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打算洗个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让养子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然而渐渐的,水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短短几秒钟时间就成了滚水。
养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忍着被烫伤的剧痛想把花洒关掉,谁知开关忽然坏了,大量沸水迸射到他的脸上身上。
妻子在外面听到他的叫声,赶忙打开浴室门,养子还在不住叫着烫。
这动静把隔壁屋的王老太夫妇也吵醒了,结果过去一看,浴室里冰冰凉凉的,别说沸水,连丝热气也没有。
大家都说养子撞鬼了,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撞鬼呢?
王老太请了天师到家里帮养子驱鬼,亲子已死,就剩下这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儿子。王老太心疼得不得了,花了不少钱,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养子依旧做噩梦,依旧听到有声音在脑子里说轮到他了。
他不敢洗澡,甚至不敢上厕所,二十好几的人了,只能屈辱地尿在裤子里。因为他曾在马桶里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他死去弟弟的脸。”
马楼的故事停在这里,包厢里一片安静。在场众人不论男女汗毛都竖起来了,白心蕊脸色煞白,捂着嘴眼底满是惊恐。袁亮不顾王昊函的嫌弃死命抱着他昊函哥的胳膊。
沈祀放在桌子下的手忽然被握住了,他看向身边的纪浮光,后者也正好望过来,面不改色地说:“太吓人了。”
沈祀:……
你如果不是用这么镇定的语气说这话,可信度还会更高一些。
纪浮光的手修长斯文,骨节分明,掌心传递过来的温热触感让沈祀莫名有些脸红。
之前未来商场的电梯出故障,为了缓解害怕的情绪他也主动牵过对方的手,但当时沈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现在知道了纪老师喜欢同性。代入一下,相当于一个直男和女生手拉手,那自己会觉得微妙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作为月入两万的首席保镖,雇主听鬼故事听害怕了,抓一下他的手怎么了?
沈医生找到合理的解释,心中一片坦荡,眼神清澈地对马楼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话,建议警方查一下导致弟弟死亡的那起车祸。”
马楼啊了一声:“小四,你怀疑弟弟的死不是意外?”
沈祀点头:“不过我不觉得故事里的养子是撞鬼了。不少精神类药物都具有致幻的效果,至于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也可能是食物中毒。”
听到他说没有鬼,众人的胆子都大了不少,凌琳忍不住问:“如果不是弟弟的冤魂作祟,这一切又是谁做的呢?是谁想让养子日日深陷噩梦之中?”
温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从养子做噩梦出现幻觉的频率看,身边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而他第一次发病是在婚礼上,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一定程度可以排除王老太夫妇的嫌疑,剩下他的妻子。
两人日日生活在一起,甚至同床共枕,她想要在养子的饮食里做点手脚易如反掌。学弟,你觉得我分析得对吗?”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沈祀。
沈祀正准备开口,纪浮光忽然低低咳了两声。他的注意一下子被拉了过去,往对方的杯子里倒了点温水。
马楼看看沈祀,又看看纪浮光,最后看看隐在阴影里的温良,神情渐渐变得高深。
等纪浮光喝完水,沈祀才转头对温良说:“我不知道呀。”
温良:……
他盯着青年琥珀色的眼睛,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笑着问:“学弟能帮我也倒点水吗?”
温良坐得离水壶比较远,这要求不算过分。
沈祀刚准备站起来,被纪浮光按住:“我来吧,你们继续讲故事。”
马楼适时出来cue流程:“对对,我讲完了,接下去谁来?”
女生们比较矜持,王昊函一拍桌子:“我来!我一定讲个特别吓人的。”
白心蕊柳眉微蹙:“也别太吓人了,我怕晚上睡觉做噩梦。”
女神开口,王昊函哪有不照办的,赶忙改口:“那我讲个不那么吓人的。”
纪浮光把倒了水的茶杯推还给温良,重新坐下来,这边王昊函的故事也开始了。
“知道我为什么把聚会的地方选在这里吗?”王昊函一脸神秘兮兮。
袁亮立即狗腿地配合:“昊函哥,为什么啊?”
王昊函得意:“当然是因为这民宿本身就充满了故事。”
“啊!”几个女生低低惊呼。
王昊函下巴微抬:“这儿在改造成民宿前,原本是一处住宅,由于面积太大,一般人买不起,因此几代住户都非富即贵。
而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民国时期,当时的老沪城十里洋场,有钱的公子哥儿砸大笔银元推举花国皇帝。”
“等等,什么是花国皇帝?”白心蕊不解,一旁的凌琳摸了摸新做的指甲,眼中闪过一抹讥诮,“就是舞女花魁,有钱人养的玩物儿。”
白心蕊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是,是吗?我第一次听说,昊函你继续吧。”
“那一届的花国皇帝名叫程玉乔。她家原本是书香门第,因此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颇有才情。可惜父亲染上了大烟,把家产败得一干二净以后,就将程玉乔卖到歌舞厅,成了花国小姐。
程玉乔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刘峰。刘峰家很穷,程家还没彻底败落前,程玉乔经常用自己的零花钱偷偷接济刘峰,还教他读书识字。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互生情愫,发誓要一辈子在一起。
所以虽然后来流落烟花地,程玉乔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暗暗存钱,希望哪天能给自己赎身,然后和刘峰远走高飞。
可惜世事不遂人愿,程玉乔还没攒够赎身钱,被经常来歌舞厅的一个二世祖看上了,要纳她做妾。
程玉乔又惊又怒,走投无路下决定和刘峰私奔,两人带着钱财,逃离沪城。
刘峰答应了。然而当晚等程玉乔收拾好东西,来到约定的地方,却没见到心上人,一群手持火把的家仆包围了她。”
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刘峰后悔了,他不仅没来赴约,还出卖了程玉乔,把她的行踪告诉给了二世祖。
“那后来呢?”白心蕊皱眉,“其实程玉乔漂亮又有才,刘峰这样没钱又没品的根本配不上他。”
“所以还不如给二世祖做妾,对吗?”凌琳冷不丁开口。
白心蕊一愣,小声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凌琳微微提高了音量。
“我只是觉得……”白心蕊嗫嚅,她求助地看向其他人,眼眸里盈着水光。
沈祀和纪浮光头碰头不知在说些什么,没接收到她的信号。
温良端着纪浮光给他倒的茶,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对面两人身上,连眼风也没给白心蕊一个。
马楼刚才得到沈祀的提示,正在联系王老太,建议对方别找天师了,直接报警比较靠谱。
袁亮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昊函哥,同样没注意到白心蕊的求助,因此最后还是王昊函替女神解了围。
“一个故事罢了,凌琳你也别太较真,更何况心蕊说得没错啊,像刘峰这样的人渣,确实配不上程玉乔。”
凌琳冷冷瞥了他一眼,也再没开口。白心蕊朝王昊函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鬼呢?昊函哥你还没说到鬼呢!”袁亮催促。
“快了。”王昊函喝了口水润嗓,“程玉乔性子刚烈,即便被二世祖强娶回家也要找刘峰讨个说法,问问他为什么背叛自己。
可惜她无法离开这座大宅,为了防止程玉乔逃跑,二世祖把她关在地下室里,用铁链锁起来。
程玉乔到底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假装曲意逢迎,让二世祖放松警惕,终于找机会逃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去见刘峰,直接买了北上京城的火车票,她要离开沪城,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
可惜她终究没能走成,在上火车前被拦了下来。”
“啊?”马楼不知何时停下了打字的动作,“为什么?二世祖的反应不至于这么快吧?而且他怎么知道程玉乔会离开沪城?”
沈祀挑了下眉:“是刘峰。北上应该是程玉乔和刘峰一开始私奔的计划。”
虽然不愿意承认沈祀说得对,王昊函还是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确实是他。他将程玉乔扣下来交给了二世祖。
程玉乔被带回大宅,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毒打,彼时她已经怀有身孕,最终一尸两命。
死后程玉乔因为怨气太重而化为厉鬼。不多久,人们发现巡捕房新来的刘峰警官暴毙家中,原本年轻英俊的脸庞被类似指甲的东西划得一塌糊涂。
而二世祖的大宅里也接二连三发生怪事。
供奉的观音像无缘无故流下血泪,没人的空房间里总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曾经锁过程玉乔的铁链丢掉以后,第二天又会重新出现在地下室里。
二世祖害怕程玉乔报复,花大价钱请天师在家里贴满驱鬼的符纸,效果立竿见影,那些怪事果然全都消停了。”
“啊?”马楼不甘心,“这仗势欺人的人渣就这么逃出生天了?”
王昊函抖着二郎腿:“当然没有。程玉乔死后没多久,二世祖很快又看中了另一个花国小姐,因为要纳对方进门,所以把符纸撕了,全部贴上大红喜字。
吉时一到,大红花轿抬进门,新郎却迟迟不见踪影。仆人去二世祖的房间一看,结果对方早咽了气。死状和负心汉刘峰的一模一样,一张脸被挠得血肉模糊,没一块好皮。
二世祖的家人吓坏了,担心自己也被害,于是匆匆收拾行李搬去了京城。
自那以后这里就成了一座空宅。传言程玉乔的冤魂始终没有离开,她认为自己的不幸都是这副皮囊带来的,因此痛恨所有姣好的容颜,专门猎杀误入此地的俊男美女。”
“这里不会真闹鬼吧?”白心蕊捧着脸担心地说。
“放心,就算程玉乔的冤魂要下手,你也不是她的第一选择。”凌琳嘲讽道。
在场颜值最高的是沈祀和纪浮光,白心蕊虽然漂亮,但跟那两人比,依旧存在不小的差距。
白心蕊讪讪地没再吭声。
王昊函的故事确实不怎么吓人,与其说是鬼故事,不如说更像一个悲惨女人的复仇故事。
包厢里的气氛还算轻松,马楼又问下一个谁讲。
女生们没一个响应,他的目光扫过沈祀,然后毫不迟疑地移开,生怕他的好兄弟来一句,要相信科学。
马楼也不敢让纪浮光讲鬼故事,最后就只剩下袁亮和温良。
“我来吧。”温良笑着说。
第43章 轮回井
温良和他们年纪差不多, 身材高大,长相帅气,很像那种篮球场上会引得女孩们连连尖叫的体育生。那句“我来吧”阳光又不失温柔, 洒脱中带着一分坚定, 让白心蕊和凌琳都下意识望向他,沈祀也看了过去。
接触到他的目光,温良伸手去推面前的杯子:“劳驾……”
“我来。”沉稳的声音不容拒绝。
温良:……
纪浮光将茶杯倒了三分之二满,推回去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慷慨:“不够还有。”
温良深吸一口气:“不敢劳烦纪总。”
纪总笑而不语。
温良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幽幽开口:“我要讲的故事同样发生在这处民宿之内, 是听老板无意中提起的, 时间比王同学的那个还要早一些。
彼时国内动荡, 军阀割据,各自占地为王。住在这里的恰好是一个姓陆的小军阀, 附近的人便称这座宅子为陆公馆。
沪城富庶, 陆军阀偏安一隅, 在陆公馆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就这样十年时间转眼即逝,原本夜夜笙歌,纵情享乐的陆军阀忽然重新召集起手下的几千将士,秘密发布了一个任务……”
温良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旁,纪浮光单手提水壶,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温良:……
纪浮光把茶杯倒上水后, 满意地坐回到沈祀身边。
温良喝了口水,继续讲故事:“除了那些将士,没人知道那个任务具体是什么,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民间悄悄流传。
有人说陆军阀得到了一个藏宝图, 只要找到那些宝藏,就能富可敌国。也有人说陆军阀年纪大了, 时日无多,但他贪恋权势富贵,于是想要寻找长生不老药。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温良故作神秘地顿了顿。
陆公馆的故事虽然不恐怖,却吊足了悬念。在场众人除了时不时过去“续杯”的纪浮光,和看纪浮光“续杯”的沈祀外,都不由被深深吸引住了。
袁亮忍不住问:“还有一种说法是什么?”
温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远离桌子中央的烛火,脸上的光影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他轻笑了一声:“全让我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大家不如发挥想象……学弟,你觉得是什么?”
沈祀忽然被点名,微微蹙起眉,反问:“你确定要我说?”
温良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坚持地点点头:“我确定。”
沈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干巴巴地开口:“还有种说法,陆军阀快死了,但他生前杀了太多人,担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投畜生道,所以让手下人寻找传说中的轮回井,希望来世能投个好胎。”
青年的声音有多干净悦耳,语气就有多干巴无趣,把温良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悬疑气氛破坏得半点不剩。
温良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
沈祀给他看自己的手机:“这故事蛮有意思的,但你讲得太慢了,所以我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
温良:……
为什么会有人一边听故事一边百度啊?
还有他讲得慢到底是因为谁?!
纪浮光轻挑一眉,举了举手里的水壶,意思很明显,要再来一杯吗?
温良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不用了,谢谢。”
王昊函忍不住插嘴:“那他最后到底找到宝藏没有啊?”
温良心口疼:“为什么不是轮回井?”
王昊函翻了个白眼:“那种东西一听就比长生药还不靠谱好吗?”
温良:……
他决定不再受外界的干扰,把这个稀碎的故事讲完:“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时间又过去三年。
三年后的某天陆军阀下令把在外的将士全部召回,他似乎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日,陆公馆里热闹极了,陆军阀大宴宾客,甚至连附近渔村的穷人都被允许过去吃饭。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不要钱似的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然而第二天一早,有路过的行人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陆公馆里一片寂静。
好奇之下,他走了进去,接着便亲眼目睹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一夜之间,所有人包括陆军阀在内全都死了,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面孔因为惊惧到极点而扭曲变形。
路人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连滚带爬跑去找巡捕房报了警。仵工验过尸后得出结论,陆公馆内的几百号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温良的故事讲完,包厢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这吊诡的结局中。
半晌,白心蕊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经历了什么?”。
温良耸耸肩:“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沈祀打了个哈欠,纪浮光注意到,低声问:“困了?”
“还行。”自从做了夜班医生,沈祀的生物钟其实已经适应了熬夜。这会儿打哈欠纯碎是一直坐着不动听故事听累了。
马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十一点多了,确实也该休息了。我订了房间,王昊函买单,不用大伙儿掏钱。”
凌琳调侃:“王老板大气。”
白心蕊也朝他笑了笑,王昊函骨头都酥了,差点扭成一条蛆,豪气地摆摆手:“好说好说。”
众人陆续出了包厢,沈祀去前台领了自己的门卡,不一会儿纪浮光走过来:“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生意这么好?”沈祀惊讶。
纪浮光:“嗯,来了个夕阳红老年团,一下子满了。”
“那你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看了下是大床房,应该睡得下。”
两人之前在陶庄就睡过一张床,一回生二回熟,沈祀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老师欣然同意了。
沈祀按着门卡上的编号,找到房间。
民宿的客房装修得十分干净雅致,简单朴素的原木风,茶几上还点了香薰,空气中飘着一股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沈祀深深吸了一口,目光落在“大床”上,瞳孔微微放大。
床架由上好的松木搭成,自然形成的纹理好看又结实,但那不超过一米五的宽度绝对和“大”沾不上边。
沈祀看看一米八几的自己,又看看一米八几的纪浮光,草率了……
“我去问问老板娘有没有可以拼的小床。”他一溜烟儿跑下楼。
纪浮光想说自己不介意,他怎么会嫌床小呢?他巴不得床再小一点!
沈祀找到老板娘说明来意,结果被告知民宿里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拼接床。
沈祀正打算回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学弟!”
这里会叫他学弟的只有一个人。沈祀扭头,果然看到温良一脸温和地冲自己笑。
“你还不去睡吗?”沈祀疑惑。
“有点工作没做完。”温良随口道。
沈祀讶异:“刚才不是说已经全部结束了?”
温良身体一僵,他之前为了加入沈祀的同学会,确实说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沈祀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兼职不易,且行且珍惜。”
温良:……
“学弟说得对。”他挤出一丝笑容,生硬地扯开话题,“这会儿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祀便把客房床太小的事情说了。
温良笑道:“我的工作间里有一张多余的行军床,我去给你拿。”
沈祀惊喜:“那太谢谢你了!”
温良唇角微勾:“不客气。”
温良虽然在民宿打工,但沈祀也不好真把他当服务员使,便跟着去了。
“学弟觉得我刚才的故事怎么样?”走在前面的高大男生不经意地和他闲聊。
“啊?”沈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良于是换了个问法:“学弟认为轮回井真的存在吗?”
沈祀摇头:“我不信世上有鬼。”
温良不死心:“传闻人死后魂魄归于地府,由冥主审判生前善恶,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最后投身轮回井,去往下一世。
因此轮回井连通众生六道,是衔接三界的重要枢纽。不过民间传言说轮回井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封了,学弟知道为什么吗?”
良久,没等来回答,他疑惑地转过身,就见青年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如果学业压力太大的话,还是不要勉强兼职了。人生很长,不必慌张。”
温良:……
沈祀其实也很无奈,毕业以后他发现身边的人都神神叨叨的,马楼如此,张风开如此,孟知爻管阿飘叫饿鬼,苏七月为未来商场电梯里的白骨立了衣冠冢。
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纪浮光,相信科学,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纪老师的背影在沈医生眼里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好不容易起的话头就这样被聊死了,温良清了清嗓子,又起了一个:“听说学弟在找人?”
沈祀点点头:“是我的养子,也可能是义子,孩子手背的虎口上纹了一朵血莲花的纹身,你认识他?”
孩子两个字让温良虎躯一震,旋即笑道:“我没见过有血莲花纹身的人。”
沈祀顿感失望。
温良见状赶紧说:“不过我可以帮学弟你留意一下。”
沈祀:“那谢谢了。”
到了工作间,沈祀婉拒了温良帮忙搭把手的好意,一个人搬着行军床回客房。
纪浮光眼底闪过一抹遗憾:“想不到民宿里竟然还有这种床。”
沈祀把床展开,正好能和他们的“大床”拼一块儿,笑着说:“老板娘也以为没有,凑巧温良经过,从他那儿拿的。”
纪浮光眼中的遗憾变成了愤怒。
沈祀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子铺上,纪浮光去浴室洗漱,刚拉开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哗啦——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沈祀耳朵动了动,探头问:“什么声音?”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了衣架。”纪浮光看着女鬼脚踝上的锁链,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片刻后,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沈祀收回目光,没再往心里去。
纪浮光把洗手台的水龙头拧到最大。
女鬼穿着民国时期流行的洋装连衣裙,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面容,浑身上下溢散着浓郁的黑红色阴气,显然死时怨气极大。
纪浮光瞥了眼对方乌黑尖利的指甲,轻挑一眉:“程玉乔?”
女鬼愣住,抬到一半的胳膊悬在空中,声音嘶哑:“你,知道,我?”
纪浮光点头:“不止我,现在这家民宿里所有人都知道你。”
女鬼:……
趁对方愣怔的功夫,纪浮光走到淋浴旁,把花洒也打开了,一时间浴室里的水声嘈杂无比。
“你是,他们中长得,最好看的,比我,生前都好看。”程玉乔抚上自己的脸,语气幽怨,“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美丽的,皮囊一无是处,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说到最后程玉乔的音调陡然变高,尖锐的指甲抓向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划花他的脸,再吃掉他的灵魂……
面对厉鬼的攻击,纪浮光站在原地没动,只抬手屈起一根手指。
砰——
“什么东西?”沈祀这回听得清清楚楚,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浴室里炸开。
他放下被褥走过去,门没锁,很轻易就打开了。
月很高,腥咸的海风从破了个大洞的窗户里灌进来,有些微的凉。
“出什么事了?”沈祀一脸惊疑。
下一秒,他感觉肩膀一沉,纪浮光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来。
第44章 霸凌
沈祀吓了一大跳, 纪浮光看着病弱,没想到还挺沉,好在他力气大, 硬生生撑住了。
纪浮光额头抵着青年的脖颈, 咳了两声,声音虚弱:“老毛病犯了。”
沈祀知道他身体一向不好,有些着急:“药带了吗?”
“没有。”纪浮光气若游丝。
沈祀赶紧掏手机:“我叫救护车。”
纪浮光打断他的动作:“不用,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真的?”沈祀表示怀疑,眼前的男人脸白如纸, 脆弱得仿佛风雨中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纪浮光低低嗯了一声:“麻烦沈医生扶我去床上。”
“好。”
沈祀抓着他的手, 感觉一片冰凉, 不由叹息纪老师确实病得不轻。
扶着纪浮光靠坐到床头,沈祀替他盖好薄毯, 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然后才去看浴室那边的情况。结果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窗户上的破洞怎么回事?!”
纪浮光瞥了眼窗外,月黑风高,一望无际的海潮拍打在悬崖和礁石上,卷起雪白的浪花。程玉乔冤魂化成的厉鬼正艰难地在海里扑腾,天亮前显然上不了岸了。
“刚刚有只大鸟路过, 一头撞到了玻璃上。”纪浮光睁着眼说瞎话。
沈祀疑惑:“鸟呢?”
纪浮光:“爬起来又飞走了。”
沈祀将信将疑, 好在并没有深究。
纪浮光暗暗松了口气。
沈祀给他倒了杯温水,秀挺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发病了……”
纪浮光捧着茶杯,面不改色:“我对鸟毛过敏。”
沈祀嘶了一声。
“怎么了?”纪浮光眉心一跳。
沈祀抓抓脸颊:“就是有点离谱。”
大鸟撞破窗户, 鸟毛过敏什么的……
纪浮光:……
他正思索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沈祀又说:“不过没温良离谱, 他竟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轮回井,纪老师你说是不是很离谱?”
纪浮光:“……确实挺离谱的。”
时间不早,纪浮光又需要休息,两人于是没再多聊,沈祀把浴室大致收拾了一下,准备躺到行军床上。
“沈医生。”纪浮光轻轻唤了一声。
“要上厕所吗?”沈祀十分自然地问。
纪浮光:“……不用。”
“那是冷吗?”沈祀习惯性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冰冰凉凉的。
“嗯。”
“我再去问老板娘要一床被子。”
“不……”
纪浮光的话没说完,沈祀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三两步跑出客房。
纪浮光:……
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对行军床的痛恨又加深了几分。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纪浮光听出是沈祀便没有睁眼,然后他感觉身边的床稍稍陷下去一些,一个暖烘烘的热源靠了过来。
“老板娘说没有多余的被子了。”沈祀小声说。
“那真是太可惜了。”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笑,随后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马楼为什么叫你小四?”
沈祀唔了一声:“我们大学寝室是四人间,按年龄排,我最小。”
“原来这样。”纪浮光仰面躺在床上,嘴唇发白,“我之前还以为是小祀。”
他微微偏过头,望着黑暗中青年俊秀的侧脸:“沈医生,我们好像认识也挺久了。”
沈祀困意上来,意识渐渐变得迷蒙,顺着他的话问:“久吗?”
“嗯。”纪浮光顿了顿,语气莫名有些紧张,“所以我能叫你小祀吗?”
沈祀稍微清醒了一些,皱眉:“可纪老师你不是我们寝室的。”
纪浮光:“……不是那个小四。”
沈祀反应过来,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海面,厚重的浪潮拍打在礁石和峭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即便隔着窗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后面探出脑袋,给纪浮光的眉眼镀上一层朦胧的霜色,清冷出尘。
美色误人。
沈祀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然后就听见自己十分不要脸地说:“当然可以。”
纪老师缓缓呼出一口气:“睡吧,小祀。”
沈小祀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摸摸身边人的额头和手脚。
纪浮光却在道过晚安后没多久就昏了过去——即便只是一个指节,也不是如今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他此时确实虚弱极了,刚才和沈祀聊天已经是在强撑。
东方既白,沈祀第二天被生物钟叫醒,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迷迷糊糊地去摸纪浮光的额头,谁知竟摸了空。
沈祀顿时一个激灵,困意消失了大半,正巧这时候客房门被推开,纪浮光走进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明显比昨晚好多了。
沈祀心中大石落下,忍不住问:“感觉好一些了吗?”
说着去抓对方的手腕,想看看体温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纪浮光俯下身,把脸轻轻贴上他的掌心。
沈祀:……
虽然说人体表的温度都差不多,但摸脸的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四,不好了,出大事……呃,你们在干什么?!”马楼站在门口一脸震惊。
沈祀和纪浮光齐齐看向他。
沈祀收回手,实话实说:“我在给纪老师量体温。”
马楼捂住自己的脸,不可思议:“这么量?”
他问得太直接,沈祀也不禁有些心虚,纪浮光适时开口转移话题:“出什么事了?”
马楼经他提醒才想起来意,惴惴道:“真的出大事了,白心蕊死了!”
除了沈祀这边,剩下同学会的几人都是单独一个房间,白心蕊的客房在最远的东南角,三人过去的时候王昊函袁亮和凌琳都已经在了。
“程玉乔,一定是程玉乔的冤魂害死了心蕊!”王昊函嘴唇颤抖,声音里满是惊惧。
不怪他会这么认为,实在是白心蕊的死状和昨晚故事里刘峰还有二世祖的一模一样。
女孩被铁链锁住四肢,仰面倒在床上,原本白皙姣好的脸庞血痕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承受能力差点的凌琳跑去一旁的垃圾桶吐了。
“报警了吗?”沈祀问马楼。
马楼正要开口,王昊函惊声尖叫起来:“鬼,是鬼杀了心蕊,报警有什么用?”
“没报的话我报一个。”沈祀神色如常。
马楼看了眼近乎歇斯底里的王昊函,摇头:“还没。”
沈祀掏出手机拨打110。
全程被无视的王昊函简直快疯了,但摄于纪浮光在场,又怯懦地不敢多说什么。
凌琳也怕得不行,眼睛里蓄满泪水。
袁亮整个人抖得像筛糠,磕磕巴巴地说:“鬼,有鬼,这民宿闹鬼啊!”
沈祀报完警,正色道:“没有鬼。”
纪浮光也点头:“不是鬼做的。”
程玉乔昨晚被他一指头戳出去几公里,这会儿还在海里游泳。
楼上的动静终于引来民宿的主人,年过半百的老板娘看了看客房里的惨状,表现得无比镇定:“报警了吗?”
“报了。”沈祀说。
老板娘神色微松:“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进去,保护现场。早餐在一楼,没吃的客人可以下去吃一点。”
王昊函简直感觉不可思议,他刚想说都这时候了谁还吃得下去啊,下一秒就听沈祀问:“纪老师吃吗?”
纪老师点头:“吃。”
“走吧。”
王昊函:……
早餐是自助式的,有沈祀喜欢的燕皮小馄饨和生煎包,纪浮光只拿了一杯红茶,两人找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慢慢吃着。
外面没出太阳,阴云低垂,海浪随着夏日的风缓缓起伏,成群结队的海鸥在海面上斜掠着飞过,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沈祀一口馄饨一口生煎包,欣赏一望无际的海景,忽然他咀嚼的动作顿住了,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那是什么?”
纪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黑白相间的球状物在距离岸边百米的海面上浮浮沉沉,十分淡定地回答:“是排球。”
沈祀唔了一声:“好小众的配色。”
他看到过白色,蓝色,绿色的排球,黑白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一会儿暴雨果然下下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雨丝从点变成线,越来越密集,很快民宿外的景物也逐渐模糊起来。
近了,更近了,在海里徜徉了一整晚的程玉乔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海岸线,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天知道让一个地缚灵模仿水鬼野泳十来个小时,是多么丧心病狂的行为,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马上就能上岸了!
然后下雨了。
再然后起风了。
滔天巨浪裹挟着女鬼渺小的身躯无情漂向远方。
“我还会回来的!!”
沈祀疑惑地看向窗外。
“怎么了?”纪浮光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只蟹黄生煎。
沈祀挠头:“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纪浮光笑道:“大概是雷声。”
沈祀一想也是,这种天气海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呢,他把生煎放进嘴里,蟹黄咸鲜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
两人悠闲地用着早餐,老板娘送来杏仁豆腐,笑道:“我老头自己做的,二位尝尝。”
沈祀说了声谢谢,豆腐装在天青色的陶瓷小碗里,嫩滑爽甜,带着杏仁特有的香气。
“怎么样?”老板娘笑着问。
“好吃!”沈医生如实评价。
老板娘一听更高兴了。
马楼正好下来,瞧见这一幕,忍不住说:“民宿里闹鬼,您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啊?”
原本笑眯眯地老板娘一听这话瞬间脸色微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我这里供着招财猫呢,哪里来的鬼?”
沈祀看向老板娘口中的招财猫,是一只日式的大肚三花猫,圆头圆脑,憨态可掬。
马楼:……
他想说招财猫也不管抓鬼啊,下一秒便听沈祀问:“这个招财猫哪里买的?灵验吗?”
“还行吧,淘宝九块九包邮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链接吗?”老板娘掏出手机给沈祀看订单。
马楼震惊:“小四,你不是不信有鬼吗?”
沈祀比他还震惊:“招财猫也不管抓鬼啊!我就指望它招个财。”
马楼:……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却无法反驳。
沈祀直接下了单,还问纪浮光要不要。
马楼心道人纪总家大业大,也不缺你那个九块九的招财猫,结果就见纪总点点头:“谢谢小祀。”
沈祀于是买了俩。
马楼:……
沈祀买完招财猫,想起浴室窗户上的破洞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那洞不是他们弄的,但也是在他们使用客房的时候出现的,便主动问老板娘怎么解决。
“没事,你朋友已经赔了钱了。”老板娘连连摆手。
等老板娘走后,沈祀才问纪浮光赔了多少钱。
纪浮光报出一个数字。
沈祀咋舌:“这么贵,把浴室重新装修一遍都足够了。”
纪浮光摇头;“还有被子的钱。”
沈祀:???
说话间,凌琳袁亮和王昊函结伴下了楼,三人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们想离开民宿,但雨太大了,根本叫不到车。”马楼小声说。
沈祀皱眉:“在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能走。对了,温良呢?”
他环顾一圈四周,才发现一上午都没看到那位“学长”的身影。
“他昨晚下班以后就回学校了。”纪浮光淡淡开口。
沈祀诧异:“纪老师,你怎么知道?”
纪浮光微笑:“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
沈医生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暴雨一直没有停歇,沈祀有些担心视野受阻的情况下,警车是否还开得过来。
好在不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刑川走进民宿见到几人的刹那,沈祀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愕然,了然,最后是释然,种种复杂情绪转瞬即逝。
“沈医生,纪总,又见面了。”
在刑川眼里,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移动的功绩。
沈祀和他打过招呼,纪浮光略一点头。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刑川问。
沈祀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刑队长熟练地一挥手:“你俩去小唐那儿做个笔录,然后就可以走了。”
旁边袁亮和凌琳闻言大大送了口气,谁知却听对方又道:“你们不行,还有后续的调查需要配合。”
“为什么?”王昊函叫起来。
他喜欢的是活着时候的白心蕊,如今人死了,而且还可能是被厉鬼杀死的,面目全非地躺在床上,只会让他感到害怕。他早就不想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待下去了!
刑川瞥了他一眼:“沈祀是仁爱医院的夜班医生,有特权。”
王昊函:……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做完笔录,外头已是晴空万里,纪浮光来时开了车,正好把沈祀一块儿捎回去。
“要不我来开?”沈祀提议。
纪老师大病初愈,这会儿让对方开车,他于心不忍。
纪浮光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正色道:“我可以。”
沈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温凉凉的,虽然体温依旧有些偏低,但还在正常范围内,便也没有坚持。
纪浮光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防止沈医生再起开车的念头,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觉得杀害白心蕊的人是谁?”
沈祀回答:“凌琳。”
纪浮光挑眉:“为什么是她?”
“我看过白心蕊脸上的伤,那种宽度和深度,只有人的指甲可以做到。民宿里除了凌琳谁都没留长指甲。即便这个证据不够有力,算上老板夫妇,一共也就六个嫌疑人,破案不过时间问题。”
沈祀边说边掏出手机,打开本地新闻APP。
几天过去,之前的寻人启事石沉大海了,他打算再发一条新的。
纪浮光用余光看了一眼,笑道:“要试试其他社交平台吗?”
沈祀犹豫,有一说一,沪城本地新闻的流量远比不上大眼,抖y和小红薯。但前者是免费的,只要他投稿,主编就会给很好的推荐位,后三者想有效果,起码四位数起步。
沈祀摇摇头:“算了,他不配。”
在沈医生眼里,给小莲花多花一分钱,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回到出租屋,沈祀先去看了猫窝里的余淼淼,小黑猫敷衍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后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自从那次被他警告以后,余淼淼倒是每次都把猫粮吃完了,只是依旧不长个儿,沈祀尽管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归结为这孩子大器晚成。
民宿老板娘推荐,九块九包邮的招财猫隔天便到了,纪浮光的那只也一起寄来了他这里。沈祀没拆,直接拿着包裹去了对门。
纪浮光正在书房里看邮件,沈祀把快递小盒子放到客厅的桌上。
老管家福伯笑眯眯地说:“少爷很少网上买东西,麻烦沈先生一起拆了吧。”
说完还贴心地去厨房拿来了剪刀,沈祀接过,咔咔几下剪开封口的胶带,去掉表面用作缓冲的泡沫纸,露出里面一模一样两只陶瓷招财猫。
唯一的区别是颜色不同,沈祀那只的肚子是大红色的,纪浮光的则是嫩粉色。
虽然只要九块九,做工其实还不错,瓷胎厚薄均匀,一点也不显廉价。
“真可爱。”福伯忍不住夸赞,“等结婚的时候可以摆在婚房里。”
沈祀:?
他觉得老管家说的结婚可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不一会儿纪浮光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出来,沈祀把粉色的那只给他,纪老师神色复杂:“为什么是粉色的?”
沈医生:“其他颜色都售罄了,只剩下红,粉,绿三种,纪老师如果不喜欢粉色,我可以让老板换成绿的。”
纪老师:“……不用了,谢谢。”
粉色挺好。
同学会过后,沈祀继续他夜班医生和豪门保镖的职业生涯,晚八早四,相当规律。
不过依旧没有新的病人分配给他,沈祀有些奇怪,问张风开:“仁爱医院的医生平时都这么清闲的吗?”
张风开含混说了一句:“……最近病人的出院率比较高。”
何止是高,简直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原本仁爱医院鬼满为患,像张风开这样的夜班医生压根儿没休息的时间,结果沈祀一来,先送走了周小宁,又送走了吊吊,“迫害”李苏苏的事情也悄无声息地传开了。
鬼物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落到沈医生手上,但凡不需要继续受刑的,全都主动要求投胎。
像之前有一个老爷子,打麻将的时候中风脑溢血死的,在医院里已经滞留了三十几年了,就为了那副没打出去的自摸清一色。
谢必安换了好几个夜班医生,软硬兼施,甚至威胁老头儿再不投胎,就把他丢去油锅地狱。
谁知老爷子半点不怵,说自己知道地府的规矩,不能随便惩罚好鬼。
他做人的时候清清白白,干过最大的坏事是小学二年级语文考试不及格,把五十九分改成了六十九分。结果被他妈发现,好一顿揍,已经付出了代价,下油锅是不可能下油锅的,把谢必安气得差点又死一次。
最后还是张风开灵机一动,提出把他交给沈医生治疗,老爷子大惊,连夜敲开谢必安的办公室说自己要走了。
和沈恶霸比起来,麻将根本不值一提。
沈祀有些失望,仁爱医院给出的薪资非常可观,他也不想只拿钱不干活。
好在精神病院工作清闲,说明大家的精神状态不错,从一点看,沈医生还是十分欣慰的。
“对了,孟医生和阿飘他们回来了吗?”
绿皮火车上的偶遇已经是小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人皮旗袍的案子早已告破,几人却一直消息。
张风开一边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一边随口道:“回来了,前天晚上回来的,孟医生还受了伤。”
“受伤?严重么?”沈祀关切地问。
张风开想起孟知爻抱着脑袋——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抱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摇摇头:“不严重。”
应该十天左右就能长好。
沈祀松了口气:“那名病人呢?”
张风开:“也带回来了,在九层,和阿飘成了室友。”
“室友?!”沈祀一惊,音调不由自主拔高,“根据相关规定,为了避免精神病患间发生斗殴冲突事件,高危病人在院期间需要单独隔离。
阿飘被打了怎么办?被室友霸凌了怎么办?他甚至还未成年!”
张风开:……
谁被打?谁霸凌谁?谁未成年?他怎么好像听不懂?
“不行,我得去看看。”沈祀越想越感到不妥,带上查房记录本,坐电梯去了九楼。
九楼一如既往的炎热,沈祀嘀咕了一句空调怎么还没修好,耳边响起熟悉的铁链摩擦声,由远及近。
李苏苏因为在与阿修罗的战斗中表现出色,被允许去掉了脚镣,只剩下腕上还绑着锁链,锁链另一段握在两名护工手中。
不过沈祀见识过她拖着护工狂奔的画面,因此对那玩意儿是否真的能困住病人持保留意见。
“你好。”沈祀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李苏苏僵住,随即飞快后撤,与他保持超过十米以上的距离。
沈祀:……
他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如此惧怕自己,只能归结为精神病人比较敏感,于是放缓了语气赞美:“假发不错。”
假发不错。
假发。
假……
李苏苏:……
杀鬼诛心。
目送李苏苏幽怨离去的背影,沈祀觉得在缓和医患关系方面,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下次给李苏苏网购一顶假发,酒红的就挺不错,很衬她的肤色……思索间,沈祀敲了敲阿飘所在的病房门。
门很快开了,少年一身利落的黑色背心搭配五分裤,腰间是那个丑到极致的红腰包。
沈祀见他完好无损,不像受欺负的样子,心中大石落下。
“沈医生。”阿飘垂着眼眸,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
沈祀往病房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张风开口中的那个高危病人,斟酌地开口:“和新室友相处得还可以吗?”
少年一愣,迟疑地点点头。
沈祀看出他的犹豫,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大多数遭霸凌的孩子因为担心事后被报复,即使别人询问也不敢说实话。于是想了想鼓励道:“别害怕,如果有哪里不愉快或者为难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真的可以吗?”阿飘黑多白少的眼睛明显一亮,哑着嗓子告状,“他把我的磨牙棒弄碎了。”
沈祀闻言心头一松,磨牙棒而已,人没事就好,然后又有些诧异:“这么多磨牙棒都弄碎了?”
少年整个人僵住,他最近吃得是有点快……
洛修蹲在卫生间里,他被带来这所名为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的医院已经过去两天,失去的半拉脑袋和躯干手脚好不容易都长出来了,结果杀千刀的白无常竟然把他和饿鬼关在同一个病房里。
饿鬼是什么?那是不知畏惧,被食欲操控的恶魔,只要实力允许,它们连天神都能吃得渣都不剩,而限制了修罗场的洛修也就比普通厉鬼强一点点。
第一天晚上,那只名为殍的小饿鬼就把洛修多出来的两只手啃了,第二天是两条腿,今天白天又吞了他一个脑袋。
洛修很想学人类男人那样抽一根烟,可惜条件不允许,就在他无比惆怅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病房外飘进来。
那是一种怎样迷人的香气啊,仿佛炙热的熔浆浇灌大地,龟裂的焦土上开出妖冶绚烂的曼陀罗,洛修丑陋的绿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渴求,好香,好香,想吃……
高大魁梧的男阿修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还没走出卫生间就听到香气的主人在和饿鬼说话。虽然十分隐晦,但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洛修愤怒了,什么叫不愉快?什么叫为难的事?
他真应该让那人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好好的四手四脚俩脑袋直接没了一半!
偏偏少年饿鬼还在继续茶里茶气:“是的,全部磨牙棒都被他弄碎了。”
男阿修罗终于爆发了,冲到沈祀面前,大声说:“不,我只弄碎了一根……”
洛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男阿修罗出现的那一刻,阿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为了不被沈祀发现自己在撒谎,为了新的磨牙棒,少年一口吞掉了洛修剩下的那颗脑袋。
沈祀:?
第45章 颠覆
沈祀从床上醒来, 像往常那样上厕所,洗漱,换上一百块三件的廉价T恤, 揉揉余淼淼柔软的小肚皮, 给猫碗里添上猫粮,最后坐在阳台的躺椅上。
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界面。一路下滑,滑到张风开的名字, 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会儿, 犹豫地点进去, 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沈祀关掉微信, 在某音APP的搜索栏里输入走近科学四个字, 很快屏幕下方跳出几百个短视频。
他点开最上面的那条, 瞬间主播富有磁性的播音腔在出租屋里响起。
“人世间所发生的的一切真的早就命中注定了吗?只要能听懂量子纠缠,你也就看透了整个人生。在所有神奇的量子效应中,量子纠缠是……”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类所处的世界,可能真的存在轮回转世。1913年, 法国数学家博雷尔提出了一个无限猴子定理, 让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随机按键……”
沈祀看得很认真,也很专注,直到出租屋的门被敲响,纪浮光站在外面。
“在做什么?”纪老师笑着问。
“看走近科学。”沈祀晃了晃手机。
纪浮光诧异:“你还需要看这个?”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沈医生更相信科学的人了。
沈祀不答反问:“到吃饭的时间了?”
纪浮光点点头:“福伯今天做了鱼头豆腐汤, 红烧狮子头,香卤鹅头, 甜点是拔丝芋头。”
沈祀:……
“怎么了?”纪浮光疑惑。
“没什么,走吧。”
沈祀胃口一向不错,今天却难得只吃了小半碗米饭。
纪浮光看出他似乎有心事,便主动说:“打游戏吗?研发部那边新升级了一款小游戏。”
沈祀现在确实需要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就答应了。
纪浮光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手柄和一卷卡带,解释道:“原本是手机和电脑游戏,升级过以后也可以投屏到家庭影院上玩儿。”
纪浮光按下遥控,巨大的幕布缓缓降下。
沈祀握着手柄也有些兴奋,用家庭影院玩游戏可比其他小型设备爽多了,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伴随熟悉的音效,一块5X9的绿地出现在画面中央,然后是不断摇晃的向日葵小人,以及一只身穿西装,灰不溜秋的卡通僵尸。
纪老师熟练地在绿地三分之一的位置种上一株豌豆,噗噗噗发射圆形的豌豆粒。
“我们公司向海外购买了升级版权,多加了两种全新的植物和僵尸,分别是夏威夷果,椰子,僵尸新娘和僵尸教授……”纪浮光认真介绍。
“灯灯灯灯灯灯……”
“噗噗噗,噗噗噗……”
“咔咔咔咔……呃!”
沈祀:……
他眼睁睁看着卡通僵尸的脑袋被豌豆射手打掉,滚到地上消失不见。
沈祀看看手柄又看看幕布上一瘸一拐的僵尸……
咱就说这游戏他是非玩不可吗?!
青年闭上眼睛,纪浮光注意到他的沉默,暂停游戏,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沈祀的心脏忍不住颤了颤,偷偷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老管家福伯,咬咬牙,凑到纪浮光耳边小声说:“纪老师,我好像见鬼了。”
纪浮光:?!
“我昨晚查房的时候,看到阿飘一口把他室友的脑袋吞了。”
终于说出来了!
沈祀重重舒了一口气,天知道自那以后的十几个小时他怎么过的,炸裂世界观的一幕始终在脑子里盘桓,连刚才吃鱼头豆腐汤都不香了!
沈祀暗暗观察纪浮光的神情,有点担心他把自己当精神病。
好在纪老师依旧是那个处变不惊,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只略略挑了下眉,唇边带笑:“确定看清楚了?”
沈祀愣住,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仁爱医院的病房大多都比较昏暗,特别是九楼,不仅空调坏了,照明设施也不齐全。
好比阿飘所在的病房就只天花板上有一盏老旧的日光灯,明明整个医院也不缺钱,但就是不愿意在照明上花心思,负一楼索性就没装走廊灯。
他昨天去找阿飘的时候,房间里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才勉强看清楚少年的脸,至于那个室友……
现在被纪浮光一问,沈祀猛然惊觉自己竟然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分辨出来!
沈医生实话实说:“那一幕对我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离开九层病房的……”
纪浮光了然,缓缓道:“如果你不确定的话,可以今晚再去看一看,看殍的室友是否还活着。”
沈祀豁然开朗,没错,他在这里反复纠结也没用,阿飘究竟有没有把人吞了,看了不就不知道了。
青年神色一松,纪浮光笑着问他:“还玩游戏吗?”
失去玩家操作,卡通僵尸长驱直入,吃掉了小木屋里戴夫的脑子,画面中央一个大大的GAMEOVER。
沈祀拿起手柄,正色道:“玩,保卫脑子人人有责。”
纪浮光不由轻笑。
两人正准备重开一局,沈祀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点开微信。
纪浮光瞥了一眼,状似随意地问:“谁发来的消息?”
沈祀唔了一声:“是马楼。白心蕊的案子警方那边有结果了,凶手就是凌琳,她供认不讳。”
距离案发才过去不到两天,但正如沈祀所说,嫌疑人就锁定在几人中间,以刑队长的经验和能力,找出真凶并不难。
纪浮光:“动机呢?”
沈祀划拉屏幕继续往下看:“白心蕊的实习公司是冯家的产业,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冯二少。”
接下去不用他说,纪浮光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昔日同窗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的故事。
白心蕊温柔甜美,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比骄傲的凌琳更讨男性喜欢。冯二少很快被她迷住了,开始暗搓搓地疯狂追求对方。凌琳知道后找到白心蕊,希望她看在同学情分上离自己的未婚夫远一点。
白心蕊答应了。事实上,她已经拒绝了冯二少的追求,不过后者没有放弃,依旧我行我素。
凌琳却以为白心蕊阳奉阴违,表面答应自己,背地里和她的未婚夫打得火热,怒气值直线上升。
这次聚会的地点其实也是凌琳选的,王昊函不过听了她的建议罢了。
随着婚期临近,凌琳对白心蕊的恨意越积越深。某天她无意间在网上看到程玉乔的故事,于是心生一计,杀死白心蕊再将对方的死推到女鬼头上。
马楼在微信里对两人的事颇为唏嘘,沈祀却问纪浮光:“冯二少长得很帅吗?”
纪浮光想了想摇头:“没有我帅。”
如果换个人说这句话,沈祀会认为对方在吹牛,但偏偏出自纪浮光之口,他觉得一点毛病也没有。
沈祀当晚再去上班的时候,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阿飘和他的室友。原因是仁爱医院的院长终于出差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医护人员开会。
沈祀入职快两个月,没见过院长,也没开过会,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张风开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凝重。
沈医生表示理解,毕竟大部分员工在面对大领导时,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拘谨。
张风开深深望了他一眼,眼底有沈祀看不懂的复杂。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张风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走吧。”
会议在2号楼次顶层的大会议室召开,沈祀之前只去过上面的露台,和张风开一起吃宵夜。
次顶层据说是阎院长个人的办公室,还有全院的档案室,平时那里不对外开放,没有特殊门卡连电梯也不在这一层停留。
不过今天大概是设置过了,沈祀按下按钮,电梯就把他们送到了次顶层。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统一的白大褂,庄严肃穆,但沈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姓张的小子,你还活着啊?”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说。
沈祀循声望去,入目是一只硕大的牛头头套。
对方说话耿直,张风开却并不在意,笑嘻嘻地打招呼:“福大命大,牛哥你也在啊?”
牛头套嗯了一声:“阎大人八百年不开一次会,没人敢不来。”
“马哥呢?怎么没看到他?”张风开话音未落,就被人拍了肩膀。
他浑身一僵,不敢回头,用眼神示意沈祀帮他看看是谁。
沈祀:“是一个马头。”
张风开这才转过身,抱怨:“马哥,你吓死我了!”
马头套哼了哼:“你们人类天师就是讲究多,这不在医院里吗?还怕被吹阳火?”
马头套的声音听起来比牛头要年轻一些,语气也更加跳脱。
他忽然看向一旁的沈祀,用力嗅闻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好干净清新的味道!你是哪家的天师?”
沈祀想说自己不是天师,马头套就被牛头套拉了一把:“快坐下,谢主任来了!”
马头套一惊,顾不上沈祀,飞快坐到牛头身边。
张风开也带着沈祀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谢必安依旧梳着潇洒的大背头,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浑身上下散发着斯文败类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沈祀的错觉,谢主任一进会议室,就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才在长桌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一把手还没出现,会议室里的气氛相对宽松,医生们交头接耳,小声地说着话。目之所及处各种奇形怪状的头套面具涌动,仿佛在开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沈祀收回视线,他左边是张风开,右边是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年轻男人。
——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对方的额头上贴着一张A4纸正好挡住了面容,纸上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夜游两个大字,再过去就是墙壁了。
仁爱医院里沈祀最熟悉的当然是张风开,外加半生不熟的孟知爻和谢必安,剩下的夜班医生他都是第一次见,怎么说,就还挺有个性的。
本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的职业精神,沈医生戳了戳身旁的年轻人,眉眼微弯:“你好,我叫沈祀,刚来医院两个月。”
夜游:……
夜游默默往墙角挪了挪。
沈祀一愣,小声问张风开:“他怎么了?”
张风开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人,认出是谁后,娃娃脸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他谄媚地朝夜游笑了笑,告诉沈祀:“夜游神……我是说乔医生不爱说话。”
沈祀恍然,出于对社恐人士的尊重,没再继续和乔医生攀谈,后者却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你好,我叫乔邺。
乔邺的手机屏幕比一般的要大得多,像个psp游戏机,加大加粗的字体异常显眼,让他想起以前福利院院长的那款老年机。
看不出来乔医生年纪轻轻,在电子产品的使用上居然如此朴素。
两人简单认识过后,沈祀见对方不断在手机上打字,又不断删除,似乎十分纠结。半晌乔邺才终于措辞完毕:[沈医生身上的味道很特别,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沈祀:?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人提起自己的气味,刚才戴马头头套的那位医生也说他的味道清新。
沈祀把胳膊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出门前洗了澡,因此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
乔邺继续蒙头打字:[不是那个气味,是灵魂的味道。]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的黑西装黑长直,一张俊脸直逼纪浮光,周身冷肃的气场也丝毫不逊纪老师。
“那位是谁?”沈祀压低声音问张风开。
“范主任,和谢主任一样,是阎院长的另一条臂膀。”张风开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敬畏,“范主任常年驻守地府……我的意思是他常年外派,手段雷霆,所以没事最好别去他面前晃悠。”
沈祀在心里默默把范主任和纪浮光又比了比,十分主观地认为还是纪老师更平易近人。
而女人三十出头,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海藻般的卷发利落盘于脑后,自带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范主任在谢必安对面坐下,女人则坐了长桌主位,此时沈祀才知道仁爱医院的阎院长究竟什么模样。
阎青廷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会议室,语气倒是出人意料地和缓:“这次开会没什么特殊目的,近段时间病人的出院率大幅度提升,所以我在此和大家说一声,辛苦了。”
沈祀纠结地蹙起眉,张风开见状忍不住问:“怎么了?”
青年压低声音:“据我多年兼职的经验,当老板这么说的时候,就是要把员工当牛马使了。”
张风开:……不至于吧。
他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的牛头马面。
马头带头吼了一声:“不辛苦!”
牛头也瓮声瓮气地应和:“对,大人,为医院做事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其余夜班医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沈祀的表情一言难尽:……这可能就是社畜的自我修养吧。
阎院长等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如今医院的病房空出来不少,我和谢范两位主任经过商议决定,扩大病人收容量,以往的业绩考核制度稍作改动,加大外勤绩效占比。每收容一名新病人,保底奖励三万元人民币,折合冥币三十亿。”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后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张风开嘶了一声:“这是撵着大伙儿往外跑啊!”
可能坐办公室谁又愿意在外面奔波呢?
特别还是盛夏这样阳气旺盛的季节,在场大部分鬼差原本都打着干完一波回来歇歇的心思,现在这心思确实可以歇一歇了。
牛头马面苦哈哈地坐回位置上,没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张风开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他正准备找沈祀报团取暖,就见后者两眼放空,脸上是挥之不去的茫然。
三十亿?冥币?
阿飘一口吞掉室友脑袋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沈祀的脑海中。
哪个正经公司的工资是按冥币发的啊?!
但也可能阎院长只是随口做了个换算,话说三万人民币竟然能值三十亿冥币,鬼界的通货膨胀很厉害啊……
会议在夜班医生们的怨声载道和沈祀的胡思乱想中宣布结束。阎院长给根大棒给颗枣,表示等这一波结束,会给大家升职加薪,还有长达半个月的年假。
对于领导随地画大饼的行为,沈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工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是常态,升职加薪年假?不存在的。
他正准备随大流走出会议室,就听阎院长说:“沈医生,你留一下。”
沈祀一开始并不觉得院长是在叫自己,直到周围的同事全都齐刷刷看向他。
“医院还有第二个姓沈的吗?”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确定了,是他。
作为还未步入社会就精通各项兼职的卷王社畜,沈祀对大领导留班谈话这种事并不陌生,反正结果不外乎两个,要么他被优化了,要么他被优待了。
在刚布置了新工作任务的情况下,沈祀认为前者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只是一个入职不到俩月的实习生,就算干得不错,也应该由直属上司谢必安奖励他,大领导亲自出马算怎么回事?
沈祀满腹疑惑,他其实想找谢主任打听一下,可惜后者已经和范主任走了。两人一前一后隔了有几米远,看上去关系相当一般。
思索间,他跟着阎青廷走进对方的办公室。
阎院长的办公室和她本人一样板正利落,除去必要的桌椅书柜,没有其他多余装饰,连个盆栽都见不到,充满了军人式的肃杀与铁血。
“我以前当过兵。”阎青廷把会议本放进文件筐里,随口道,“战场上会死很多人,根本顾不上别的。”
沈祀顿时肃然起敬,战争来临的那一刻,普通人可以逃可以躲,而士兵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往前冲,他们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军人是国家的脊梁。”沈祀真心实意地说。
阎青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沈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难道他说错了吗?
“啧,谢必安那小子说的竟然是真的……”阎院长低声自语。
“啊?”沈祀没听清。
阎青廷摆摆手,脸上难得浮起一抹笑容,看上去亲和不少:“算了,没什么。小沈啊,你这些日子在医院里的表现我都听说了。”
听谁说?仁爱医院的病人护工都是人证。
周小宁,吊吊,李苏苏,饿鬼,许攸……一桩桩一件件,是鬼物们惨痛的血泪史,也是沈医生辉煌的业绩史。
“嗯,非常优秀,所以我决定破格让你提前转正。”
因为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大部分医院的转正期长达半年到一年不等,两个月属实是史无前例了。
沈祀自然是高兴的,首先正式员工和实习生的基本工资就不一样,还有业绩的提成点数也会往上升一升。
他感觉自己离在沪城买房又进了一步!
沈祀激动地鞠了一躬:“谢谢院长!”
阎青廷:……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一句话:“沈医生觉得我们医院怎么样”
沈祀神情认真:“挺好的,同事都很正常。”
他指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蝉,不包括乱搞封建迷信的张风开,纹身拜金黄毛小伙儿艄公以及女装大佬孟知爻。
“顶楼的夜宵也很好吃。”
虽然和管家福伯的手艺没法比,但作为食堂真的已经非常良心了,而且是免费供应,免费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福利高待遇好。”
钱多活儿少,这才是最关键的。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医院打一辈子工!”
沈祀眼底的真诚把阎院长震住了,原本准备好的话术全没了用武之地。
隔了一层的主任办公室内。
谢必安坐没坐相地瘫在宽大的沙发软椅里,金丝边眼镜被他扔到了桌上,淡如琉璃的瞳仁中透出几分懒散和厌世。
“那只阿修罗呢?”范无救站在办公桌对面。
“和饿鬼关一起了。”谢必安打了个哈欠,“阿修罗身上的阴气对殍而言是大补之物,给点甜头正好也能让那小鬼安分一些。”
范无救点点头:“也算互相制约了。”
谢必安把腿盘起来,自下而上盯着他问:“院长为什么忽然找沈祀谈话?”
赣省之行让谢必安意识到六道法则的约束力在减弱,第一时间把这事汇报给了远在地府的阎青廷,然后就有了刚才的会议。
阎院长的应对策略相当简单粗暴,尽量在情况进一步恶化前,把流浪在外的鬼物们聚集到仁爱医院,由地府统一管理。
谢必安回来后一直在养伤,对沈祀这个异类的关注便少了许多。不过说实在的,过去两个月内,他明里暗里观察了对方许久,却并没多少收获。
在六道法则削弱的节骨眼上,阎院长却把沈祀叫去了办公室谈话,六道法则和沈祀……
谢必安心中一动,音量不由自主拔高:“院长她不会以为沈祀和法则的削弱有关吧?”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开玩笑,一个人类,就算再如何不寻常,也不可能跟那样的存在扯上关系,更何况沈祀甚至不相信世上有鬼!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院长决定给他提前转正。”
谢必安懵了:“什么?”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字面意思。”范无救淡淡道。
“不可能!他,他是个活人啊!活人怎么可能……”谢必安没说完,一双凤眸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范无救语气意味深长:“沈祀表现出来的能力,你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活人?”
谢必安噎住。
范无救没再继续聊沈祀,转而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必安不曾想话题会忽然落到自己身上,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还成,死不了。”
范无救皱眉:“修罗场对地狱道的鬼物天然压制,你在里面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
“说得好像你在阿修罗手下就能讨得到好处似的!”谢必安反唇相讥。
范无救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谢必安眉毛高高扬起。
范无救喉头动了动,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姓范的你干什么?”谢必安大惊,差点直接跳起来,被对方按回软椅里。
“让我看看你的伤。”范无救放柔了语气。
谢必安:……
他盯着男人英俊的眉眼看了半晌,忽然一把揪住后者的领带将人拉下来,嬉皮笑脸地问:“姓范的,你这么关心我,不会是喜欢我吧?”
范无救冷着脸沉默。
谢必安渐渐笑不出来了,半晌骂了句操!
沈祀的转正通知第二天就下来了,别人还不如何,张风开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阶级敌人。
“仁爱医院转正很难吗?”沈祀疑惑。
事实上大部分医院的实习期虽长,但转正率一点也不低,他以为仁爱医院应该也差不多,谁知张风开一下子蹦起来:“难,简直难死了!还记得柳医生吗?”
沈祀点了下头,当初在绿皮火车上,柳蝉那锃光瓦亮的地中海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柳医生在仁爱已经干了快二十年了,至今还是个临时工。”张风开痛心疾首,包括他自己,更是离转正遥遥无期。
娃娃脸医生一脸忧伤,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沈祀:……
“对了,你最近有去看过阿飘和,和他的那个室友吗?”他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
张风开还沉浸在同人不同命的幽怨中,闻言抹了把脸:“今天还没有,怎么了?”
沈祀不好意思说自己看见阿飘把室友的脑袋吞了,含糊道:“唔,就是给阿飘买了新的磨牙棒……你什么时候去查房?我跟你一起。”
张风开手一伸:“跑上跑下怪累的,沈哥我给你带过去吧。”
沈祀后退一步,护住书包里的磨牙棒,义正言辞地说:“不怕苦不怕累是我们劳动人民的优良传统。”
张风开:……
是他肤浅了,怪不得两个月就能转正,看看他沈哥这觉悟!
两人带着查房本上了九楼,再次置身于熟悉又闷热的环境里,沈祀莫名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直到张风开抬手去敲阿飘的病房门,这种紧张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沈祀一下子抓紧娃娃脸同事的衣袖。
张风开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沈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来。”
张风开:?
不就敲个门?
张风开虽然奇怪他的要求,但还是从善如流地侧身让开。
沈祀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之前一定是他看错了,或者是上多了夜班出现了幻觉。
对,一定是这样的。
沈医生微微一笑,坚定地在黑皮铁门上轻敲了三下。
咔嗒。
病房门开了。
洛修今天心情不错,原因是那只小饿鬼前两日暴饮暴食,吃了太多他的阴气,导致消化不良,短时间内没兴趣再,人类有个词语叫什么?
对,霸凌,没兴趣再霸凌自己。
洛修的脑袋已经重新长出来了,前后各一个,前后一样丑,但他不在乎。男人最重要的是实力,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才看长相……
阿飘从卫生间出来,少年清俊的面庞宛如最秀美的水墨画卷,张开嘴,尖锐的獠牙仿佛最锋利的屠龙宝刀。
洛修:……
脸很疼。
这时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阿飘淡淡掀了掀眼皮,洛修屈辱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之前来过的那个人类,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和上次一样茫然。
第46章 来自阿修罗的表白
张风开也没想到今天来开门的居然是洛修, 他知道沈祀不信有鬼,于是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青年,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然后就见他沈哥短暂的震惊过后, 神情渐渐归于平静, 最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很好,又逻辑自洽了。
沈祀眨了眨眼睛,视线从洛修的一个脑袋移到另一个脑袋,大脑有片刻的宕机,
不过相比起没有脑袋, 两个脑袋让他容易接受得多, 毕竟全国每年新出生的婴儿中, 畸形儿的比例占了百分之二左右。
而连体人的案例在许多相关的医学书籍中也有记载,并且出于某些先天原因, 他们的脑部发育较不完全, 因此不少连体人都有智力低下或者精神方面的疾病。
“你好, 我叫沈祀,你可以叫我沈医生。”沈祀友好地朝男阿修罗伸出一只手。
随着他的话音,洛修感觉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火红的曼陀罗再一次开遍焦黑的土地,浪漫又残忍, 像食物, 像爱人,像他渴望的任何一切……
洛修沉醉在香气的海洋里,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握住沈祀双手。
“你好,我叫洛修。”
沈祀一愣:“罗秀?我有一个朋友也叫这名字。”
“是洛修, 不是罗秀。”洛修温柔地纠正。
俗话说,食色性也, 阿修罗对爱人的态度和食物没什么区别,爱她(他)就把她(他)吃掉。
而且洛修有种直觉,似乎只要吃了眼前的青年,别说饿鬼,就连这座该死的医院也无法再禁锢自己!
“沈医生。”和所有男阿修罗一样,洛修虽然长得丑,但他有一副还算不错的好嗓子,低沉磁性如深海回音,“你是我见过最香甜的人类,我,心悦你。”
沈祀:……
这一刻,密集的槽点将他淹没,连一旁的张风开都呆住了。
谢必安没将洛修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但能和饿鬼当室友的,想也知道不是普通鬼物。
他前几次来的时候,这只长相丑陋的大鬼都表现得十分内敛,不是在努力长头就是在努力长脚,总之看上去还挺忙碌的。
现在张风开觉得忙点蛮好,至少不会想不开做傻事,比如向他沈哥表白。
娃娃脸医生摇头叹息,还是太年轻,但凡听说过沈医生在仁爱医院的光辉事迹,也不至于如此冲动。
洛修的四只眼睛逐渐变红,沈祀并未察觉出他温柔假象下的沸腾杀意,只感觉周遭的温度一下子上升了许多,又闷又热。
病房里的阿飘瞥了眼自己的室友,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找死。
洛修深情凝望着青年,眼底的猩红之色愈加浓烈,如有燎原之势。
沈祀其实想腾出手来擦擦汗——九楼实在太热了——又担心自己这么做会伤害到病人敏感的内心,只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双手。
洛修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他也有一副好牙口,虽然比不上饿鬼的,但同样能轻松撕开人类的喉管,嚼碎他们的骨头……
思及此,洛修很想笑一笑,可惜他却连牵扯脸部小小几块肌肉的力气也没有了,忽然感觉好累……
怎么回事?
洛修大惊,他又试着张了张嘴。
沈祀注意到他的微表情,有些奇怪:“你想说什么?”
几百年来,洛修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助过,哪怕之前被饿鬼吃得只剩下一个头颅,他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然而此时,别说还手,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浑身力量仿佛被抽干,而抽干的途径正是……洛修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和沈祀交握的双手上,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再次张嘴。
“你说什么?”沈医生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洛修盯着那张干净俊秀的面庞,浓重的疲惫和绝望如潮水般汹涌上他的心头。
放开我!
放开我。
求求你,放开我……
男阿修罗眼中的火苗渐渐熄灭,高壮的身躯烂泥般瘫软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他,他怎么了?!”沈祀震惊。
沉默许久的阿飘幽幽开口:“被香甜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沈祀:……
他哭笑不得,想把洛修弄回床上,结果一抬手才发现后者看着块头大,体重却出乎意料的轻。
沈祀啧了一声:“这一身腱子肉,蛋白粉吃得吧?”
张风开替洛修抱不平,小声嘀咕:“都快被吸成鬼干了,能不轻嘛……”
“他这样没事吧?”沈祀有些担心,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内科医生,看不出洛修究竟如何了。
“没事,沈哥你离他远一些就行。”张风开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洛修是在跟自己表白后晕倒的,沈祀认为张风开说得有一定道理,还是不要继续刺激病人比较好。于是把磨牙棒交给阿飘后,两人便出了病房,迎面碰上一个老熟人。
“李小姐。”这次沈祀主动打了招呼。
李苏苏目光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的病房,双头阿修罗直挺挺躺在单人小床上,不省人事。
之前在赣省的时候她和洛修打过架,深知对方的强悍,此时见阿修罗虚弱的模样,惊讶和好奇战胜了对沈祀的恐惧,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沈祀刚想开口解释,张风开已经抢先一步回答;“他向沈哥表白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李苏苏拖着两名护工一路狂奔,如风般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沈祀:……
沈祀遗憾地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件东西:“想不到她跑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把礼物给她。”
张风开看着那顶毛躁的酒红色假发:……
杀鬼诛心。
沈祀提前转正,下班后,张风开鬼精地要求他沈哥请吃饭,让自己也沾沾喜气,早日摆脱临时工的身份。
“不吃食堂,要正儿八经的请客。”
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喜事,沈医生难得大方一回,点头:“行。这个点太晚了,明天中午吧,你选地方。”
“好嘞!”
到了第二天中午,沈祀收拾停当,提前给纪浮光发微信。
花开富贵:纪老师,帮我跟福伯说一声,今天不用做我的那份工作餐了,我和同事出去吃。
沈祀发完消息便将手机扔到一旁,给余淼淼的猫碗里添上猫粮,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去阳台上晾晒。
对门。
纪浮光在文件上圈了几个可能存在漏洞的地方,让苏七月拿回去修改,然后看了看时间,把老管家叫进来:“中午吃什么?”
福伯流利地报了一串菜名,笑道:“少爷放心,都是小沈先生爱吃的。”
纪浮光点点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着不断闪动的小头像,纪少爷凤眼微弯,整个人仿佛如沐春风。
老管家和苏助理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然而下一秒,纪浮光脸上的笑意退去,凉飕飕地说:“不用做了。”
“啊?”福伯不解。
纪浮光面无表情地转述:“他和同事出去吃。”
福伯想了想:“那我只做少爷你的饭。”
纪浮光摇头:“不,我打算加入他们。”
老管家:?
苏七月:?
半小时后,沈祀和纪浮光在地下车库汇合,苏七月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老板睁眼说瞎话。
“福伯今天请假了啊?”沈祀虽然觉得事情有些凑巧,但并未怀疑什么。
“嗯,他约了吴妈看电影,所以没人做午饭了。”纪少爷瞥了眼苏七月。
苏助理心领神会:“对对,我可以作证。”
沈祀嘶了一声:“想不到风开的桃花符还挺灵。”
苏七月:……桃花符灵不灵他不知道,但纪总的嘴是真开过光。他说福伯今天请假,老管家就不可能来上班!
“那纪老师和苏助理今天就跟我们一起吃吧,我请客。”最后三个字沈医生说得特别大声。
纪浮光微微一笑:“谢谢小祀。”
张风开选的是城隍庙附近一家老火锅,大中午的火锅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他们和旁边一桌。
四人一起在陶庄打过水娘娘,因此并不陌生,等待锅底上桌的时间里,苏七月还问张风开买了几张平安符。
纪浮光依旧不怎么吃东西,只不停往沈祀碗里夹涮好的菜。
沈医生埋头苦吃,耳边响起纪老师温和的声音:“阿飘的那个室友你后来去看了吗?”
沈祀点点头,咽下嘴里的现切牛上脑:“看了,他脑袋还在。”
不但在,还比普通人多了一个。
后面那句他没说,毕竟在公共场合讨论病人隐私不大好。
纪浮光笑了:“现在放心了?”
沈祀唔了一声,正要开口,对面张风开的耳朵动了动,满脸诧异:“阿飘的室友?纪总你怎么知道阿飘室友向沈哥表白了?”
纪总:?
因为等下还要开车,苏七月没喝酒,一口盐汽水差点喷出来。
他听到了什么?有人向沈医生表白?
胖助理同情地看向自家老板,近水楼台先得月,雇主和保镖的关系虽然不一般,却也防不住人家靠医患关系作弊。
咔嚓——
细微的断裂声拉回沈祀的注意,他有些奇怪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这筷子质量不大好。”纪浮光把断掉的筷子放到桌上,掩唇轻咳。
苏七月赶紧让服务员又拿了一双新的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沈医生你答应了吗?”
沈祀摇摇头:“我还没说话,他就晕倒了。”
众人:……
“吃菜。”纪浮光微微一笑。
沈祀:“……哦好。”
这边四人其乐融融,隔壁桌却不知怎么忽然吵起来了,没多久发展成了斗殴。
那一桌有男有女,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社畜气息,感觉也像是和沈祀他们一样,同事几个出来聚餐的。
“姓刘的我他妈忍你很久了!一个关系户,要能力没能力,要本事没本事,真当自己是领导了!就他妈是个屁!”
说话的是个穿条纹衬衫的年轻人,喝了酒有点大舌头,眼底却满是清醒的恨意。
被叫做姓刘的中年男人大概头一次让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又是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脸上挂不住,腾一下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开了你?”
年轻人愤怒地踹翻旁边的椅子:“开就开,这逼工作老子早就不想干了!天天加班到半夜,为了那仨瓜俩枣的窝囊费,老子他妈受够了!”
“小李你别冲动,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年纪较大的女同事理智劝说。
“我冲动?你倒是不冲动!你不冲动去年人张佳佳怀孕的时候你还天天使唤她替你写报告,你给人发工资了?”年轻人冷笑。
对方好心当做驴肝肺,女同事顿时气得破口大骂:“我使唤的张佳佳又不是你?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你俩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下张佳佳也不乐意了,本来大着肚子给人当牛马就满腹怨气:“王姐你胡说什么?造谣也是犯法的你晓得伐?”
“嘿,还威胁起我来了,你有本事威胁老板去啊!现在这世道,连小姑娘都知道欺软怕硬!”王姐叉着腰嘲讽。
“说到欺软怕硬,哪有赵哥熟练啊?去年一单授信卡了我整整一星期,硬生生把个大客户卡没了,结果转头就把额度给了老孙。这我找谁说理去?”
赵哥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粗声粗气地说:“小张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叫我卡你授信?我那都是按公司流程来的好伐?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觉得我欺负你,尽管告诉老板,别到时候年终业绩考核不达标,赖到我头上!”
一群人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火锅店的老板,和收银员一起过去劝架,八个人的纠纷变成了十个人的混战,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砰——
又是一声玻璃碎裂,人群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血,好多血,快叫救护车!”说话的人吓得音调都变了。
急转直下的发展让默默吃瓜的沈祀猝不及防,人命关天,他站起身拨开人群:“我学过一些急救知识……”
然而下一秒沈医生就知道他的急救知识恐怕用不上,受伤的是那个叫赵哥的男人,溅起来的玻璃渣子进入了他的左眼,半张脸血刺呼啦的格外吓人。
眼睛这个器官极为娇气,沈祀也不敢随意动手,只帮忙清理了脸上的血迹和玻璃碎片。
好在火锅店离市医院不算太远,救护车很快到了,医护人员把痛得几乎晕厥的赵新亮抬上车。
沈祀听见其中一个小护士嘀咕:“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打架?今天已经第五起了。”
旁边的医生无奈:“天气热,人火气大也正常……快来搭把手。”
火锅店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到处都是碎玻璃渣,连沈祀他们的锅里也迸进去了两颗,只能提前歇业。
老板很不好意思,表示这一顿自己请,不用几人付钱。沈祀摆摆手,还是把账结了。
火锅店的小插曲并未影响沈医生的生活,每天照常上下班,没多久,他便迎来了新的外勤工作。
第47章 灰线
“萨德福利院?”沈祀看着邮件上的地址轻轻蹙起眉, “听名字不像本地的福利院。”
张风开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上世纪初一个姓萨德的西国人开办的,专门收留流浪和残障儿童。萨德死后他的子女向当时的政府提交了申请,希望能继承父亲的遗志, 将福利院一直办下去, 于是留存至今。”
邮件内容不详,除了地址和一个大写加粗的SOS外,连发件人都是匿名的,沈祀看不出多少东西,便问:“这福利院有什么问题?”
张风开放下洒水壶:“半个月前, 有学生去萨德福利院做义工, 结果去的时候五个人, 只回来了两个。”
沈祀嘶了一声:“失踪?这怎么看都应该是刑队长他们的工作吧?”
张风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沈哥,我话还没说完。”
沈祀讪讪:“……你继续。”
“回来的那两人疯了, 医院希望我们能找出他们发疯的原因。”
发疯是人们日常的口头表达, 在心理学上, 泛指人精神错乱,思维混淆,神经障碍等一系列症状。
导致人“发疯”的原因有很多,诸如药物和酒精影响,病菌感染, 受到外界强烈刺激等等, 不过在见到患者前,谁也说不好具体是因为什么。
沈祀提议明天先去看一下病人,张风开没意见。
然而等两人第二日找到那家门诊医院,却被告知病人已经出院回家了。
“有他们的住址吗?”张风开问。
这属于病人的隐私, 沈祀以为不会得到答案,谁知导诊台后的护士小姐姐瞥了眼他们胸前的工作证, 很痛快地给了地址。
张风开解释:“仁爱医院在这里有人。不止警察局和医院,还有全沪城的殡仪馆,香火铺,寺庙,道观,咱们仁爱都有关系。”
沈祀:……奇怪的地头蛇既视感又增加了!
第一位病人名叫林飞柏,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境殷实,住在城西一栋小别墅里。听说是来给儿子看病的医生,林母没多问就把人领进了屋。
别墅里飘着淡淡的香烛燃烧后的味道,沈祀动了动鼻子,林母有些不好意思:“我和他爸也是没办法了,所以用了老家的土法子给孩子喊魂。”
张风开以为他沈哥又要像往常那样,跟人说相信科学,结果就听青年问:“有用吗?”
“没什么效果。”林母抹了抹眼角,林父在旁边叹气。
沈祀:“能让我们见一见病人吗?”
“能能能,二位请随我来。”林父赶忙站起身。
林飞柏的房间在二楼,家里的佣人陪着他,据林母说一旦身边没人,林飞柏就会发出恐惧的尖叫。
“而且他还害怕绳子。”
“绳子?”沈祀疑惑,“什么样的绳子?捆东西的绳子?”
林母摆摆手,压低声音:“确切地说应该是线,就织毛衣的那种毛线。”
“啊?为什么?”张风开诧异。
如果是一般的绳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上吊绳,林飞柏被吊死鬼缠上了,可毛线也吊不死人啊……
林母痛苦地捂住了脸:“我们也不知道。自打做完义工回来,那孩子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大正常,他爸说送去精神病医院,可我舍不得……”
“脑部有器质性损伤吗?”沈祀问。
林父摇头:“没有,就是医院那边什么也查不出来才更让我们发愁。”
说话间,四人已经站在了林飞柏的房间门口。
可怜的男生完全瘦脱了相,眼底青黑,两颊凹陷,一缕游魂似的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佣人,生怕一个不注意对方就跑了。
“飞柏。”林母轻轻唤了他一声。
林飞柏毫无反应,林母眼眶瞬间红了。
沈祀注意到他的嘴唇一动一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凑过去仔细听。
“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鱼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你在唱什么?”沈祀问。
林飞柏似是被惊动,缓慢地转过头,轻声说:“翻花绳。你会翻花绳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整个人好似一尊琉璃烧成的薄胎瓷瓶,一碰就碎。
林母看着儿子,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张风开也不由有些唏嘘,谁能想到眼前神经质的年轻人,半个月前还是沪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呢?
沈祀没有回答,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地开口:“萨德福利院……”
话音未落,原本安静待着的男生立刻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扎了一下似的,发出尖锐的爆鸣:“有鬼有鬼啊啊啊啊,都是鬼,全都是鬼!!!”
林母赶忙过去抱住儿子安慰:“别怕别怕,妈妈在这里!”
林父的背佝偻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林飞柏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沈祀忽然顿住:“那是什么?”
“什么?”旁边的林父下意识接话。
“他的眼睛。”沈祀蹙眉,“他的眼睛里有东西。”
“哪儿?”林母捧住儿子的脑袋,“没有啊……”
林父也说:“确实没有。”
沈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他倏地看向张风开,后者委婉表示:“沈哥,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张风开的神情不似作假,林父林母的表情也不像在骗他,更何况对方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也就是说那条纵贯林飞柏眼球的灰线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为什么?
幻觉吗?
还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沈祀将这一疑惑暂且按下,他们在林飞柏家没有待太久,主要以患者目前的情况,问不出多少有关萨德福利院的信息。
之后两人又去探望了另一位病人。
病人叫周向晚,父母是普普通通打工族,父亲白天上班,只剩母亲在家。
面对两个陌生男人,周母显得十分警惕,直到沈祀提起林飞柏,又出示了仁爱医院的工作证,女人才放下戒备。
“周同学现在一个人待着?”沈祀问。
周母点点头:“对,她谁也不许靠近,一靠近就吓得瑟瑟发抖。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和护士想给她做检查都很困难。”
沈祀与张风开对视一眼,后者小声嘀咕:“怎么和林飞柏的情况不一样?”
“她怕不怕毛线?”沈祀又问。
“怕什么?”周母诧异,“毛线?那东西有什么可怕的?”
沈祀没回答,转移了话题:“除去不让人靠近外,周同学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
“异常?”周母皱起眉,半晌才一拍额头,“有,她刚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哼一首歌。”
“什么歌?”沈祀与张风开异口同声。
周母仔细回忆:“你躲在哪里,看看你躲在哪里;柜子的上面躲着一只猫;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兔,看看你躲在哪里……”
女人望着女儿紧闭的房门,潸然泪下:“我和老周就这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周同学一个人待在屋里,您不担心吗?”
让精神病人独处其实是十分危险的,一旦他们做出极端举动,可能会来不及救援。
周母抹了把脸,稍稍平复心情:“我在她房间里装了摄像头。”
这也是无奈之举。
周母在手机上调出监控,然而屏幕却一片漆黑。
就在沈祀以为摄像头坏了的时候,周母熟练地把监控调成夜间模式,絮絮叨叨地责怪:“这孩子又把窗帘拉上了,还不爱开灯。”
“周同学怕光吗?”沈祀冷不丁问。
周母想了想:“也不能说怕,只是她似乎更喜欢待在黑暗的环境里。”
沈祀若有所思,这时屏幕已经不再是全然的漆黑,亮起了淡淡的绿光,夜间模式下,能隐约看清周向晚房间内的布局。
卧室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不大的单人床,靠窗是写字台和书架,角落里立着衣柜,却没有女孩的身影。
“人呢?”张风开疑惑地抓抓脸颊。
下一秒,一颗硕大的眼球充满了整个画面,自内而外地注视着他们。
“卧槽!”张风开一个激灵,“什么鬼登西?”
“是我女儿的眼睛,她在贴着摄像头看我。”周母已经习以为常,声音哽咽。
沈祀夺过手机,敲击两下屏幕截图。
“你干什么?”周母语气不善,眼前的年轻人刚才还挺有礼貌,怎么忽然如此冒昧?
沈祀把截下来的图片放大,指着上面一条清晰的灰色细线问两人:“你们能看到这个吗?”
“啊?”张风开和周母一脸茫然。
“从这里到这里,有一条灰线。”沈祀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比划。那灰线纵向贯穿了周向晚的瞳仁,让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怪异。
“沈哥,你看错了吧?哪有什么灰线?”张风开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沈祀深深凝眉,片刻后轻呼出一口气:“也许。”
他加了周母的微信,把这张截图发到自己手机上。
两人在周家略坐了会儿,得知医院的报告显示,周向晚大脑和林飞柏一样完好无损,便告辞离开了。
“沈哥,现在怎么办?”让张风开捉鬼可以,真面对精神病人就完全抓瞎了。
沈祀看了眼天色,太阳即将落山,头顶的云层染上浅浅一抹金红。
“林周两人在萨德福利院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想知道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只能弄清楚义工期间,福利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我们去一趟萨德福利院?”张风开提议。
沈祀走向地铁口:“今天太晚了,先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出发。”
然而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沈祀就收到了周母发来的微信,说女儿好了。
“周向晚好了?”张风开诧异,“精神病人还能自愈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沈祀虽然这么说,但大部分诸如恐惧症之类的精神疾病自愈的几率非常低,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素养,两人又跑了一趟周向晚家,女孩安静坐在餐桌边,吃着妈妈做的皮蛋瘦肉粥。
沈祀唤了她一声:“周同学。”
周向晚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两三秒才抬起头:“你叫我?”
逻辑正常,吐字清晰。
周母抱着女儿喜极而泣:“谢天谢地,我们家小晚终于好了。等过几天闲下来,妈带你去庙里上香,除除晦气。”
“嗯。”周向晚回抱住母亲,轻声答应。
沈祀想了想,试探地开口:“我能问问你们做义工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为了避免可能引起的应激反应,他刻意没提到福利院的名字,谁知周向晚表现得十分坦然:“你是指在萨德福利院的时候吗?”
沈祀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有。”周向晚垂眸,“什么也没有发生,孩子们很可爱,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失踪的那三个人呢?”张风开忍不住开口,“他们去了哪里?”
周向晚摇头:“我不知道,警察没找到他们吗?”
“没有。”
这起失踪案归城西派出所管辖,但因为近日流血事件频发,派出所那边警力有限,加上走失的又是成年人,小警员把福利院负责人叫去录了个口供便暂时搁置了。
周向晚耸了耸肩。
她看上去一切正常,隔了两个区的林飞柏那边同样如此,除去人有些恍惚,反应较慢外,并无别的异常。
不,准确来说,还是有一点异常的。
那就是他们眼睛里的灰线颜色变深了,成了黑线。
其他人依旧看不到,不过既然林飞柏和周向晚恢复了正常,只可能是沈祀自己出了问题,他打算抽空去一趟医院,看看眼科。
张风开提交了任务报告,因为没能收容新病人,自然也就没有绩效奖,沈医生有些失望。
好在仁爱医院光基本工资就很高,而且他还有纪浮光那边的保镖工作,算下来收入也不少了。
老管家做的工作餐一如既往地好吃,沈祀喝完碗里的排骨老火汤,提出要请半天病假。
不止纪浮光愣住,在厨房忙碌的福伯也探出头:“小沈先生病了?”
沈祀唔了一声:“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
纪浮光站起来:“我看看。”
沈祀乖乖仰起脸,下一秒便被轻轻捏住了下巴。
青年的眼部轮廓略圆,眼神光清澈透亮,让纪浮光想到在林间快乐撒欢的小鹿。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完整的,不带一丝杂质。
两人因为姿势的缘故,离得极近,呼吸都不由自主交缠到了一起。沈祀望着纪浮光专注的模样,耳朵尖莫名红了,磕磕巴巴地问:“看,看好了吗?”
下巴上的轻微热意散去,纪浮光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好了。”
“怎么样?”沈祀紧张地问。
纪浮光实话实说:“没看出不对。眼睛不舒服?”
沈祀把灰线的事情说了,又从手机里翻出那张眼球的截图推给他:“纪老师能看到吗?”
纪浮光瞅了一眼,摇头。
沈祀失望。
纪浮光见状,指尖轻点了下桌面:“这样,我等下开车送你去医院,正好我也要配点药。”
吃完饭,两人驱车前往附近的医院。
纪浮光先陪沈祀看了眼睛拍了片,然后才去药房拿药。
沈祀看了看,都是些助眠安神的中成药,不过在他的印象中,纪老师不像经常失眠的样子,正觉得奇怪,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张风开。
“沈哥,出事了!”电话那头娃娃脸同事急得不得了,“林飞柏死了!”
第48章 萨德福利院
短短一个星期内, 沈祀第三次来到林飞柏的家。独栋别墅依旧豪华气派,门口却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
张风开已经在了,看到他身边的纪浮光有些惊讶:“纪总也来了啊?”
沈祀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我们正好在医院, 纪老师就顺便送我过来了。林飞柏那边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已经好了吗?”
张风开两条浓眉拧成一个疙瘩:“人昨晚没的, 听说是自杀。”
“自杀?”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
“对,而且尸体的情况非常复杂。”
沈祀不解:“自杀的尸体还能怎么复杂?”
张风开挠挠头:“我也说不好,反正沈哥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不过我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尸体的样子不大好看。”
沈祀点点头表示有数了。
负责警戒的小警察大概被提前知会过,瞥了眼沈祀胸前的工作证, 立刻就将他们放进去了, 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旁边的纪浮光。
沈医生不由再一次感慨仁爱医院人脉的强大。
尸体停放在林飞柏二楼的卧室里, 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蛋白质腐烂的恶臭。
沈祀皱起眉, 他学过一点临床医学知识, 知道人刚死没多久不可能烂成这样, 哪怕在炎热的夏天也不应该,更何况房间里还开着冷空调。
男生早已没了活着时候的模样,烂成了一团泥,成片的皮肤从肌肉组织上脱落,不少地方还能看到森白的骨头架子。
林母哭得嗓子都哑了, 原本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变得乱蓬蓬的, 林父眼眶通红,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一夜之间,重燃希望的三口之家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刑队长正在和痕检科的同事说话,看见他们进来, 抬了抬手表示打招呼。
“不知道周向晚那边怎么样。”沈祀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那姑娘也就比林飞柏稍微好点,还能看出些人样。”刑川熟稔地一人递上一瓶矿泉水, “两人自杀的方式很统一,都是趁家人睡着以后去厨房拿了刀具抹脖子,干脆利落,想救都救不回来。”
沈祀看见证物袋里的小号西餐刀,颇为诧异:“那是凶器?”
“对,不可思议吧?”刑川啧了一声,“林飞柏就是用那样一把小刀把自己的颈骨切断了。”
沈祀挑眉:“这不可能。”
人的骨头其实非常坚硬,连接处也十分致密。好比古时候斩首犯人,也需要力气大的壮汉用砍刀才能把头颅砍下来。普通人拿小号西餐刀“砍头”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然而连日来,发生在林周两人身上的“不可能”难道还少吗?莫名其妙地发疯,又莫名其妙地自愈,最后连死亡都充斥着谜一样的气息。
林飞柏和周向晚自杀说明两人的“疯病”根本没好,张风开先前交上去的任务报告被谢主任打回来重写。
“沈哥现在怎么办?”张风开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
沈祀唔了一声,头也不抬。
张风开凑过去,发现他在看周向晚的那张眼球截图。
沈祀眼部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显示一切正常,大脑CT也没有任何病变的迹象。医生说可能是工作太累,或者压力太大的缘故,所以出现了幻觉。
他为此特意好好睡了一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然而那条灰线依旧还在。
“沈哥?”张风开不明白一张眼球图片有什么值得看的,盯久了还怪瘆人的。
沈祀放下手机:“明天去萨德福利院。”
不管林周两人的异常表现,还是眼球上的灰线,一切的根源恐怕都来自于那家小小的儿童福利院。
*
两人第二天中午在沈祀家的小区楼下汇合。
萨德福利院位于沪城的南郊,没有地铁直达,沈医生只能忍痛花大钱打车。谁知刚到大门口,便看到一辆熟悉的SUV。
纪浮光按下车窗,朝他微微一笑:“萨德福利院?一起?”
夏日阳光,浓密的梧桐树荫,俊美的豪门少爷,免费的SUV,沈医生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纪总和苏助理也去萨德福利院?”张风开有些意外。
“嗯,纪氏集团计划在沪城开办一家儿童福利院,我以前没接触过这类公益项目,所以打算去萨德取取经。”话是对张风开说的,眼睛却看着沈祀。
青年顿时肃然起敬:“纪老师人美心善。”
纪浮光掩唇低咳:“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旁边驾驶位上的苏七月表情一言难尽:……您最好真的是为了献出一份爱。
两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抵达萨德福利院。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栋白色的三角形建筑,从外面看只有两层,巨大而冰冷的黑铁栅门旁挂着竖长条的牌匾,上面写着萨德福利院五个红色的大字。
“学弟!”
沈祀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抬起眼,温良站在栅门前冲他挥手。
“你怎么在这儿?”沈祀惊讶。
温良笑道:“找人。我们社团的几名成员来福利院做义工,一直没返校。”
他口中的“我们”还包括了两男两女,看上去都和沈祀差不多大,应该也是沪大的研究生。
“那你们认识林飞柏和周向晚吗?”张风开视线在五人身上扫来扫去。
温良身边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认识,他俩也是我们社团的。”
沈祀忍不住问:“你们的社团叫什么名字?”
“一个都不能少。”温良解释,“是个爱心公益社团,我是社长。”
沈祀语重心长:“换个名字吧。”
温良不解:“为什么?”
沈祀:“现在这个……不吉利。”
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知道的叫一个都不能少,不知道的还以为叫无人生还。
温良疑惑:“学弟,你不是不信鬼吗?”
沈祀还未开口,张风开幽幽道:“他不信有鬼,但相信招财猫。”
众人:……
纪浮光适时提醒:“我们确定要站在这里说话?”
温良一行也是刚到,刚才说话的女生,沈祀后来知道她叫叶菲菲,跑去不远处的保安亭登记,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苏七月推了推大铁门,轻而易举便推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进去看看?”温良征求沈祀的意见。
青年用行动给予了回答。
他们本就是来调查这座福利院的,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纪浮光紧随其后,然后是张风开,剩下的人也不再迟疑,等最后的叶菲菲进入福利院,大铁门轰然关闭。
沈祀下意识回头,无端生出从此刻起,他们这些人便与世隔绝了的奇怪念头。
日头很大,晒得人心底烦躁,福利院里却异常安静,连树上鼓噪的知了声都仿佛远去了一般。
“有人吗?”张风开喊了一声。
“茶茶,小柯,诗云你们在吗?”叶菲菲还记得他们此行的目的,呼唤失踪同伴的名字。
茶茶——
茶茶——
小柯——
小柯——
诗云——
诗云——
女生的声音伴随上涌的暑气在封闭的建筑里折叠回荡,有种很多人争先恐后应和的诡异错觉。
就在众人头皮发麻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孩子清脆的笑声。
“嘻嘻……”
“咯咯。”
沈祀心头顿时一松:“我还以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既然孩子们都在,事情就好办了。”
众人:……到底哪里好办了?这笑声一听就不对劲好吗!
其他人的心声沈医生听不到,青年循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那里应该是福利院的餐厅,隐约能闻到一丝油烟气,所有窗帘都被拉得密不透风,光线非常昏暗。
沈祀没找到电灯开关,勉强能看清角落里有个不大的冰箱,一台不锈钢餐车,正中间摆着一张木头制成的长桌,两边小椅子整整齐齐收在桌子底下,他数了数一共有十七把。
“萨德福利院一共收容了十七个孩子。”纪浮光轻声说。
“嗯。”沈祀点头。
“他们人呢?”苏七月用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热汗,如果不是老板也在,胖助理还挺想回车上吹空调的。
沈祀环顾一圈四周,刚才明明听见孩子的嬉笑,进来却一个也没看到。
他顺手拉开窗帘,阳光却并未如预期的那般照进来,凑近了细看,才发现窗户上钉了厚厚的木板。
“新型防盗窗?”一个名叫卫东的男研究生半开玩笑地吐槽。
沈祀放下窗帘,对着空荡荡的餐厅大声说:“你敢不敢再笑一下?”
众人:……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熟悉的嘻嘻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嘻嘻,嘻嘻,嘻嘻……
孩子的笑声本该天真无邪,此时听在所有人耳朵里却让他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祀轻挑一眉,一个箭步冲向角落,刷地拉开冰箱门:“出来吧,找到你了。”
蜷缩在冰箱里的男孩猝不及防,对上青年居高临下的目光,震惊极了:“你,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儿?”
沈祀啧了一声:“餐厅那么大点地方,就冰箱还能藏人。”
男孩生气:“那你刚才还让我笑一下?!”
沈医生微笑:“逗你玩儿的。”
男孩:……
其他人:……
男孩愤怒地张开嘴,露出满口尖牙,沈祀忽然伸出手,卡住他的下颚,啧了一声:“福利院里配有专门的医生,你的牙齿怎么还烂成这样?”
沈祀看着瘦,力气却不小。男孩被捏住了脸颊,居然动弹不得,只能忿忿地瞪视着他,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
剩下的人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卫东小声问温良:“社长,这小孩怎么感觉不像……不像普通人啊?”
他本想说不像人,但出于top10大学研究生的严谨,硬生生多加了普通两个字。
温良没说话,一旁张风开冷汗都下来了,操,为什么这里也有地煞啊?!
而且比起陶庄的水娘娘,眼前小鬼煞身上的煞气更重,张风开怀疑自己的桃木剑可能都派不上用场。
沈祀还在继续检查男孩的牙齿:“这颗,这颗,还有这颗,全都蛀空了,需要拔掉才行,否则会波及到好的牙齿,以后都没法正常吃东西了……你们谁有工具?”
他一扭头,才发现众人不知何时退到了门外,只剩纪浮光还站在身边,手里拿着一小团红色的毛线。
“这个能用吗?”他问。
沈祀接过:“可以,哪来的?”
纪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餐车。
沈祀一手卡着男孩的下巴,另一手熟练地把毛线在烂牙上绕了两圈,然后在男孩惊恐的目光中,使劲一拉。
伴随清晰可闻的卡啦一声,小鬼煞发出痛苦的哀嚎,其余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颊,默默又后退了半步。
沈祀把那颗又长又尖的烂牙丢到桌子上,颇不走心地安慰男孩:“哭得太早了,还有三颗呢!”
小鬼煞:……
众人:……
杀鬼诛心。
“每个人都会经历换牙,是成长的标志。拥有一口好牙吃嘛嘛香,还有助消化,你以后会感谢我的。”沈医生语重心长,说完又一颗尖牙被扔到了桌子上。
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我感谢你十八代祖宗!
男孩欲哭无泪,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沈祀早已被他杀了千百回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沈医生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被拔了四颗牙齿的缘故,男孩感觉自己体内的煞气好像消失了一些,看向青年的目光又恨又怕。
他不想回答沈祀的问题,但瞥见桌子上带血的牙齿,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口齿不清地说:“何缘。”
沈祀笑得亲切:“那我叫你小缘吧。小缘,你知道之前来福利院做义工的那三个哥哥姐姐去哪里了吗?”
何缘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诡谲一笑:“他们在玩游戏。”
“什么游戏?”叶菲菲忍不住问。
何缘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捉迷藏的游戏啊!你拖在辣里,看看你拖在辣里;柜子的上面拖着一只毛;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糊,看看你拖在辣里……”
男孩得意地哼唱起来,然后气恼地发现,因为少了四颗犬齿,说话漏风,听上去有些滑稽。
沈祀的神情却变得凝重,他想到这首童谣周向晚生前也唱过。
大部分孩子小时候都玩过捉迷藏,沈祀也不例外,主要这游戏不需要什么额外的道具,有场地就可以玩得很开心,性价比相当高。
“你能带我们去找他们吗?”叶菲菲离得老远问何缘。
小男孩冷笑:“大人果然都一样,只会利用小孩!!”
他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陡然发出尖锐的爆鸣,把叶菲菲吓了一跳。
沈祀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他的嘴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磨呢?刚拔完牙不要大声说话,当心血崩。”
何缘被捏住命运的嘴皮子,气得翻了个白眼:……神金。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你们是谁?”
沈祀抬眼望去。
走廊的阴影里,一个扎双马尾,穿红裙的小女孩正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大人们。
女孩约摸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苹果脸大眼睛,看上去特别讨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气色有些差,皮肤白得跟纸一样。
沈祀推着何缘往前走:“快,你的小伙伴来了,让女孩子等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何缘:……
这家伙是不是有病?
“你们是来陪我玩游戏的吗?”女孩天真地歪了歪脑袋。
明明是很可爱的举动,却让研究生们脊背发寒,卫东大着胆子说:“我们来找我们的同学。”
“你们不玩游戏吗?”女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游戏多好玩啊……”
卫东想说自己哪有心情玩,被沈祀打断:“你想跟我们玩什么游戏?”
女孩看向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可惜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怎么看怎么瘆人:“翻花绳。赢了我就告诉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
沈祀答应得痛快:“行。”
女孩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大了,沈祀顺势瞥了眼她的牙齿,小小白白的,保护得还算不错,压力再次给到何缘:“都是福利院的孩子,看看人家,一颗蛀牙也没有。”
何缘:……
“既然要玩翻花绳,绳子呢?”温良问。
女孩:“等等,我去拿。”
说完,蹦蹦跳跳跑向黑黢黢的餐厅,边跑还边哼:“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渔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张风开紧张地捅了捅沈祀的胳膊:“沈哥,这,这不是林飞柏曾经唱过的吗?”
沈祀眯了眯眼。随着日头上升,闷热的暑气越发汹涌,福利院里的一切好似被放在蒸笼上加热一般,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不一会儿女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团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比眼熟的红毛线。
“奇怪,我的花绳今天怎么湿漉漉的?”女孩疑惑。
沈祀看了眼身前的小男孩,何缘撇过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怎么翻,谁先来?”纪浮光问。
女孩十分大度地说:“你们先吧。”
纪浮光接过毛线,白皙修长的十指宛如上好的美玉,轻松勾出一个五角星。
他动作利落,即便玩这种接地气的游戏,也自带豪门少爷的矜贵和优雅。沈祀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女孩撇了撇嘴,然后伸出手——众人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指甲又尖又长,表面泛着黑红的色泽,一点也不像五六岁小姑娘的手。
沈医生叹了口气,长指甲很容易藏污纳垢,滋生细菌,福利院的卫生常识普及很不到位啊……
思索间,女孩已经将五角星翻成了渔网,十根指甲朝上,好似十把锋利的小钢刀,将每一个网眼包围起来,纪浮光几乎没有下手的地方。
“这还怎么玩啊?”苏七月替老板着急。
沈祀忽然问:“怎么算输赢?”
“花绳在谁的手里散了,谁就输了。”
女孩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要想从她手里翻到花绳,就不可避免地会被指甲割伤,之前的那些人就是不想受伤,所以才主动认输。
“输了会怎么样?”沈祀又问。
女孩的声音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输了就要一直陪我玩下去呀,直到你们赢了我。”
或者直到死。
“快点,轮到你了。”女孩催促纪浮光。
沈祀却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又怎么了?”女孩开始不耐烦。
沈祀语气平静:“游戏现在已经开始了,对吧?”
女孩:“废话!”
“也就是说如果花绳在你手上散了,你就输了哦?”沈祀弯下腰,笑着问。
“对。”女孩骄傲地抬起下巴,“但这是不可能的。”
沈祀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办了。”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指甲钳,咔嚓咔嚓开始给小姑娘剪指甲。
“指甲留这么长很容易划伤别人,也容易伤到自己,还会成为病菌的温床。”沈医生苦口婆心。
女孩:……
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指甲如此轻易就被他剪下来了?!
她想挣扎,想给眼前白白净净的俊脸狠狠来一爪子,但她动不了了,她的十指都被花绳困住了!
她要反抗就必须挣脱花绳,可一旦挣脱花绳,游戏就输了。
“狡猾的大人!”女孩这才明白沈祀刚才为什么要反复确认游戏规则,顿时愤怒极了。
沈祀不理她,动作飞快,眼看自己的指甲很快没了一大半,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崩断了花绳,迅速将手背到身后,凶巴巴地警告:“离我远点!”
沈祀举着指甲钳有些惋惜,只差一点点就大功告成了。
看出他在想什么,女孩警惕地后退几步。
“你输了。”纪浮光冷冷道,“根据约定,你得告诉我们那些学生在哪里?”
女孩青白的小脸上闪过一阵懊悔,又狠狠瞪了沈祀一眼,都怪这个卑鄙的大人!
“你们耍赖!”女孩跺了跺脚,“这次不算,重来!”
沈医生点头:“行,正好把剩下两根指甲也剪了。”
女孩:……
卫东目瞪口呆,对旁边的张风开说:“我怎么感觉那俩孩子还怪可怜的。”
一个被强行拔了牙,另一个被强行剪了指甲。
张风开习以为常:“这算什么,没被吸成鬼干已经算很不错了。”
一人一鬼僵持半晌,女孩忽然笑了,笑得诡异又灿烂。她原地转了个圈,红色的裙摆开成一朵小花:“嘻嘻,那些人就在福利院里呀!”
福利院里呀……
院里呀……
呀……
周遭一片死寂,只剩下女孩清脆的童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原本火辣辣的日头仿佛一下子熄灭了,众人像被泡在了寒冷的冰水里,心底渐渐漫上一层凉意。
“我不想找了。”大学生中的一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福利院太邪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另一名女生也说:“对,找人本来就应该是警察的工作。而且这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沈祀摸摸男孩的脑袋:“小缘,院长和老师们呢?”
何缘一笑,露出牙床上肉红色的豁口:“他们也在福利院里,你们看不到吗?”
叶菲菲捂着嘴压下喉咙底的尖叫,卫东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看向温良:“社,社长,要不咱们回去算了。”
温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沈祀:“学弟怎么看?”
沈祀诧异:“我不是你们社团的。”
言下之意,你们回不回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良愣住,表情似乎有些受伤:“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沈祀唔了一声:“作为朋友的话,我的建议是一开始就不要来。”
林飞柏和周向晚的死足以说明萨德福利院里的水很深了。
温良不以为然:“那学弟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沈祀实话实说:“因为穷。”
打工人打工魂。
温良:……
“社长,到底走不走?”卫东握紧了手里的车钥匙。
温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青年,半晌他摆了摆手:“你们害怕的话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卫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另外两人立刻站到他身后,只剩下叶菲菲还在犹豫。
“菲菲,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太危险了!”卫东有些着急。叶菲菲不仅性格落落大方,长相也非常出挑,卫东暗恋她很久了。不管入社团,还是这次的萨德福利院之行,都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相处。
叶菲菲迟疑片刻,咬咬牙:“没找到茶茶他们,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是社团的副社长,当初那三人也是她拉进社团的,在叶菲菲看来,后者的失踪自己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卫东脸上一阵失望,他最后又深深望了女生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
沉重的大铁门打开又关上。
叶菲菲的目光还定格在黑漆漆的铁皮门上,温良注意到了,十分贴心地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女生坚定地摇了摇头。
何缘幽幽开口:“他们肘不掉的。”
“为什么?”沈祀挑眉。
“来了福利院的愣,谁也不可能尊的离开。”男孩唇边浮起一抹诡异的笑,下一秒就见青年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何缘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沈医生友好建议:“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何缘:……
杀千刀的!
第49章 过家家
卫东四人走后, 福利院里的人更少了,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温良提议把所有地方都搜一遍,说不定就能找到失踪的社团成员, 没人反对。
为了加快速度, 六个人两两一组,张风开本来想和沈祀组队,对上纪浮光高深的目光,非常识趣地找苏七月去了。
温良看看身边的叶菲菲,眼底闪过一抹遗憾, 笑着对沈祀说:“学弟如果遇到危险, 可以给我发微信, 我过去找你。”
纪浮光咳了两声,望向沈祀的目光坚定又温柔:“温同学, 你对小祀的实力一无所知。”
温良:……
福利院整体呈中空的三角形布局, 一组正好负责三角形的一条边。
“一般建筑从空间利用和美观的角度考虑, 要么做成回字形,或者像古罗马斗兽场那样的环形,很少会有设计师把房子设计成三角形。”沈祀虽然没专业学过建筑,但简单的几何常识还是有的。
纪浮光点点头:“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出发前,我在网上查过萨德福利院的院史。上百年来, 两代后人对福利院只进行过局部的翻修, 整体并未大动,说明三角形设计从一开始就是老萨德的主意。”
沈祀嘶了一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浮光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呢?你们知道原因吗?”沈祀看向身后手拉手的何缘和小女孩。
“知道也不告诉你!”小姑娘还在记恨他剪了自己的指甲。
沈祀笑了:“那就是不知道。”
小女孩:……
大人果然都非常讨厌。
沈祀和纪浮光搜的是东北方向的一条边,餐厅所在地, 刚才众人的注意都放在何缘身上,因此并未仔细检查这一片区域。
纪浮光打开手机电筒照明, 餐厅本身不大,但它连通厨房。厨房里还有一个冰柜,沈祀正准备拉开来看看,纪老师轻声提醒:“小心。”
青年朝他弯了弯眼睛,手上用力,刷——
冰柜不是空的,而是堆着不少旧报纸,确切地说是旧报纸包裹起来的东西。
沈祀将其中一个的报纸一层一层展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两根儿臂粗的白蜡烛,蜡烛的做工稍显粗糙,但分量很扎实。
纪浮光拿起另一个纸包看了看:“是线香。”
沈祀嘶了一声:“满满一冰柜香烛,起码有大几百斤了吧!”
在他的印象中线香的用处还算广泛,但白蜡烛一般是用来祭奠死人的。福利院又不是殡仪馆,要这么多香烛干什么?
他又去看俩孩子,何缘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接下去不管沈祀问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开口。
除去香烛,冰柜里还放着一些没吃过的土豆和白菜,表面结了厚厚的冰霜,也不知道冻了多久。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沈祀皱眉。
何缘警惕地盯着他,这家伙看着人模人样,实际心肠坏得不得了,嘴巴也毒得不得了,自己才不会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结果下一秒就见小女孩本能地点了点头。
何缘:“……不是让你别跟他说话吗?”
小女孩委屈巴巴:“我没说。”
她确实没说,她只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何缘:……
沈祀叹了口气,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蔬菜怎么行?
他从书包里拿出两条士力架,往一人手里塞了一条:“吃吧。”
何缘还有些迟疑,小女孩已经撕开包装闻了闻,随即黑多白少的大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好甜,好香。
不过再甜再香也不及面前的青年香甜,小女孩看一眼沈祀,舔一口士力架,舔一口士力架,再看一眼沈祀。
沈祀:……
他觉得这孩子可能真的饿了。
另一边何缘也不再犹豫,俩孩子吃得不亦乐乎,很快两条士力架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沈祀又拿出来两条,笑眯眯地问:“还想吃吗?”
俩孩子诚实地点点头:“想。”
“那你们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沈祀晃了晃手里的士力架,“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呢?”
根据外面餐厅里椅子的数量判断,福利院应该至少收容了十七个孩子,但迄今为止他们只看到了两个。
何缘与小女孩对视一眼,后者冷冷道:“卑鄙的大人,休想收买我们,我们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伴的!”
接下去,两人再次闭口不言。
沈祀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翻脸就翻脸,只能遗憾地收回士力架。
不过话说回来,连零食都诱惑不了,看来这个问题触及到福利院秘密的核心了。
厨房中央摆着一口大铁锅,虽然冰柜里看不到一丝荤腥,但铁锅也不知道煮过什么,边沿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沈祀用指甲刮下来一点,凑到鼻尖,又腥又腻,似乎是某种动物的脂肪。
“像不像这个。”纪浮光指了指冰柜里的白蜡烛。
“福利院自己做蜡烛?”沈祀诧异。
“恐怕不止蜡烛,还有那些香也是。”纪浮光掰断一根线香,断口处呈现出奇怪的灰白色。
这颜色让沈祀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想:“这香不会是用骨灰做的吧?”
纪浮光把香丢回冰柜,声音发沉:“恐怕是的。”
至于是什么动物的骨灰,两人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
厨房里没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两人不再久留,打算去楼上看看。
俩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沈祀其实有些奇怪,他虽然拔了何缘的牙齿,剪了小女孩的指甲,但并未限制他们的自由,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
“二楼是什么?”沈祀问何缘。
小男孩这次倒是很痛快地回答了:“宿舍。你要上去看看吗?”
沈祀自然是要上去的,不过很快他发现通往二楼的消防门上了锁——当然沈医生也可以用他锁匠学徒的技能开门,但为了不教坏小孩子,两人打算坐电梯。
福利院的楼层不高,但因为收容的孩子里有一些是残障儿童,所以院方特意安装了升降梯,方便他们上下楼。
纪浮光按下电梯按钮,门立刻开了。
“你们不进来吗?”沈祀望着外面的俩孩子挑了挑眉。
何缘和小女孩同时露出古怪的笑容:“不了,我们不坐电梯。”
电梯门当着他们的面缓缓阖拢,等视线彻底被隔绝,沈祀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小声嘟哝:“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生物……”
还好他以后不会有小孩。
纪浮光被他的样子逗乐:“我记得你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对,但我可爱多了。”沈医生骄傲地挺起胸膛,“而且特别乖,很少哭闹。”
“是吗?”纪浮光的眼里盈着笑意。
以为他不信,沈祀解释:“我小的时候人们普遍还不富裕,公立福利院的条件就更差了,别说空调电视,院长妈妈连电灯都舍不得开,天一黑就把我们往床上赶。
但小孩子精力多旺盛啊,压根儿睡不着。特别到了夏天,集体宿舍里又闷又热,很多孩子就会趁□□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去。”
“你也溜出去了?”纪浮光睨了他一眼。
沈祀实话实说:“我当时才三四岁,比何缘还要小一些,正是爱有样学样的年纪,就跟在几个大孩子后面。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吃不饱,半夜肚子饿了,跑去外面的地里摘几根黄瓜打牙祭可太正常了。
我记得有一晚的天特别黑,月亮却特别大,像个银色的盘子挂在头顶上。为首的两个孩子把摘下来的黄瓜兜在衣摆里,还顺手给了我半根。我正准备说谢谢,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中间多了一个人。”
“多了个人?”纪浮光一愣。
“对,我那时候已经学会简单的数数了,因此清楚记得下楼前包括我在内,一共是五个孩子,但现在变成了六个。
我把自己的发现说了,黄瓜地里顿时安静极了,接着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哭,动静大得很快吵醒了院长妈妈和□□们。
就这样偷溜下来摘黄瓜的事情被发现了,院长很生气,关了其他人的禁闭。”
“没关你?”纪浮光惊讶。
“嗯。”沈祀点头。
“为什么?”
“还记得那半根黄瓜吗?”沈医生有些不好意思,“我把它送给了院长。”
纪浮光哑然:“那你有跟她说‘多了一个人’的事情吗?”
沈祀长长呼出一口气:“说了,她认为是天太黑我看错了。那之后,依旧时不时有孩子偷跑出去找吃的,没办法,饿啊……
我也跟着去过几次,但每次总会遇上一些奇怪的人和事。比如半夜敲窗户的陌生女人,再比如楼梯上响起的沉重脚步声。
大伙儿都说福利院里闹鬼,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鬼,就去问院长。院长说世界上没有鬼,要相信科学。”
纪浮光:……
沈医生坚定的唯物世界观源头终于找到了!
“那段时间,我晚上看见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白天听院长的教导要相信科学。我有时候会以为自己其实在做梦,陌生女人和脚步声都是虚幻的梦境。
再后来,我一天天长大了,身边离奇的事情日渐减少,我觉得院长说得对,要相信科学。”
到这里,纪浮光忽然问:“罗秀是不是那时候来的?”
沈祀诧异:“你怎么知道?”
纪浮光笑笑:“猜的。”
敢在阿修罗地盘上撒野的鬼物恐怕还没有出生。
“说起离奇的事情……”沈祀嘶了一声,神情严肃,“纪老师,你觉不觉得这电梯上升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正常情况下,从一楼到二楼,电梯运行最多不会超过半分钟,但现在别说半分钟,五分钟都过去了,轿厢门依旧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沈祀按下面板上的报警按钮,纪浮光也掏出手机联系苏七月,然而手机显示无信号。
与此同时,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轿厢顶部的灯闪了闪,滋滋两声过后,灭了。
沈祀:“……嚯!”
电梯里陷入彻底的黑暗,沈祀下意识去找纪浮光:“纪老师。”
“我在。”男人熟悉温和的嗓音让他瞬间紧绷起来的神经微松,下一秒,垂在身侧的手便被另一只干燥温凉的大手牵住了。
沈祀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三个月前,未来商场电梯出故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抓住了对方的手。
“纪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坐电梯了。”沈医生信誓旦旦。
纪浮光轻笑:“那我陪你走楼梯。”
沈祀想了想,拒绝:“还是算了,你身体不好,走不动。”
纪浮光:……
说话间,沈祀的另一只手无意中碰到轿厢壁,发出咚的一声。
“嗯?”他觉得哪里不对劲,电梯的轿厢壁由厚厚的金属板制成,指节敲在上面相对沉闷,而刚才的声音却恰好相反,又清又脆。
于是他又敲了三下,咚咚咚——
“怎么像在敲木头?”沈祀挑眉,打开手机电筒,结果屏幕只短促地亮了一下,“没电了……”
话音未落,两人脚下一个趔趄,突如其来的颠覆感让沈祀胃里一阵翻腾,
“怎么回事?”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却因为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们好像被横着抬起来了。”纪浮光的声音近在咫尺。
沈祀整个人都趴在了对方身上,他想站起来,结果稍一抬头就碰到了障碍物。
电梯里的空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沉声道:“这恐怕已经不是电梯了。”
沈祀伸手丈量了一下空间的长宽,片刻后得出结论,他们此时正处于一个狭窄的长方体盒子当中,而且从触摸到的手感判断,材质应该是木头。
长长的木头盒子……
沈祀心底浮起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他们不会是在棺材里吧?!
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奇怪好端端的电梯为什么会变成棺材,求生的本能让沈祀心中警铃大作。
棺材空间狭小,微薄的一点氧气根本不够两名成年男性支撑太久,必须尽快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棺材再一次动了,随之而来的是孩子们童稚的哼唱。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敲起鼓打起锣,家里喜事正张罗。你来抬,我来唱,新新的人儿凑一双。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
隔着厚厚的棺材板,沈祀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分别出童谣的内容是什么。
他小时候也跟福利院的孩子们一起玩过家家,不过因为年纪小,爸爸妈妈这样的重要身份,从来都轮不到沈祀。谁又能想到如今他长大了,依旧还是给当人儿子,就怪令人唏嘘的。
沈祀支起上半身,被纪浮光轻轻按住:“先等等,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他于是又趴下来,侧脸挨着纪老师的颈窝,能清晰感受到温凉皮肤下,动脉在有规律的跳动。
沈祀二十三年来,从未像此刻这样近距离地贴着一个人,近到稍稍抬头,他的鼻尖就能碰到纪浮光的喉结。
后者的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背脊,像在安抚一只躁动不安的猫。
沈祀的耳朵慢慢红了,脸颊也开始发烧。
从医学角度讲,长时间和一名长相优越,温柔多金的异性(同性)近距离甚至零距离接触,身体会自然分泌荷尔蒙,继而产生类似悸动的感觉,但他很清楚,此时起作用的不止荷尔蒙……
沈祀一动不动,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幽闭环境下,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摇摇晃晃的棺材终于停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伴随一路的童谣内容出现了变化。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一生一世不分离……”
刺耳的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明明是喜乐,听在人耳朵里却莫名诡异悲凉。
“纪老师。”沈祀小声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结婚,可惜是在棺材里。”
黑暗中响起纪浮光熟悉的轻笑:“巧了,我也是……”
头顶一阵噼里啪啦。
“他们要把我们埋了。”纪浮光动了动蜷在身侧的手指。
沈祀嗯了一声:“我怀疑之前失踪的那三个研究生恐怕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
来到福利院以后,林飞柏玩的翻花绳,周向晚则是捉迷藏,剩下的三人里起码有两个玩了过家家。
沈祀静静躺在棺材里,听着泥土落到棺材盖上的声音。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就像提早体验了死亡的降临。如果此刻只有他自己,沈祀大概会觉得恐慌,但因为多了一个人在身边,心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算不算同生共死?”纪浮光忽然问,胸腔随着他的话音震动,沈祀指尖一阵发麻,连同心脏都跳得有些不受控制。
怎么不算呢?他想。
外头的动静渐渐变弱,最终彻底消失,为了保险起见,沈祀又多等了几分钟,然后才艰难地半坐起来,双手用力去顶棺材盖。
棺材并未上钉,上面的土却有些厚,换作普通人绝不可能脱困而出,但沈医生不是普通人,他力气很大。
纪浮光原本还有些担心,左手小指正准备屈起,结果下一秒,棺材盖就被移开了一小截,黄泥从缝隙里簌簌地掉下来。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举重或者短跑运动员。”沈祀一边推棺材盖一边说。
纪浮光双手虚虚护在他身侧,闻言笑道:“那后来为什么去做了精神科医生?”
沈祀:“因为运动员只有拿冠军才赚钱,而医生的收入就稳定多了,并且还不低。”
纪浮光:……确实是相当实际不做作的理由。
沈祀将棺材盖推开大半,终于能正常直起身,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利落地跳出土坑,然后把纪浮光也拉了出来。
“我们在棺材里待了快两个小时。”纪浮光掏出手机看了看。
这会儿周遭已经暗下来,只剩遥远天际还有一缕夕阳的余晖。他们正身处一片坟地当中,大大小小凸起的土包仿佛荒漠中的沙丘,其中一个上面的泥土看上去还很新。
沈祀几乎不用猜也知道下面是什么:“去告诉温良他们吧……”
没等来纪浮光的回应,他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坟包上,神色微妙。
“怎么了?”沈祀疑惑。
纪浮光的表情难得出现了片刻纠结,半晌,他叹了口气,指着坟包说:“那是何缘的墓。”
沈祀一愣,三两步走过去,只见粗糙的石头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何缘之墓四个字,没有日期也没有立碑人的落款。
“何缘死了?那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何缘又是谁?”青年俊秀的眉心微蹙。
纪浮光也不知道,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先回去吧,太晚了。”
两人差点被活埋,沈祀也担心其他同伴,不知道是不是福利院位置太偏僻的缘故,手机信号微弱,微信消息半天发不出去。
好在等他们回到最初的那条走廊上,张风开和苏七月已经在了,不过模样不怎么好看,胖助理的白衬衫没了半拉袖子,张风开一条胳膊上全是血。
“怎么回事?”沈祀震惊。
张风开苦着脸给自己擦血:“被个孩子抓了一下。”
沈祀本来想问什么样的孩子能抓成这样,想起小女孩那堪比钢刀的指甲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你这样不会感染吧?”沈祀皱眉。
“问题不大。”张风开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两张符纸,把手臂结结实实包起来,嘴里嘀嘀咕咕,“还好有师父给的除秽符保命,否则小鬼煞的煞气也够喝一壶的了……”
他们这次出来得匆忙,忘了带急救包,沈祀也没别的办法。福利院里倒是应该有医药箱,不过就何缘的满口烂牙,他对这儿的医疗水平深表怀疑。
“如果出现发热头晕的症状一定要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沈祀不放心地叮嘱。
张风开连连点头。
沈祀见他脸色还算正常,这才有功夫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风开疼得直吸气,苏七月代为回答:“我们去的福利院西北边,那里是图书室,和餐厅一样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黑咕隆咚的。
一进去就听到孩子的笑声,还有那首躲猫猫童谣,我俩觉察出不对,转身要走,谁知门忽然打不开了……然后就被迫玩了一次捉迷藏。”
“你们被找到了?”纪浮光问。
苏七月耷拉下脑袋:“图书室就那么大点地方,就算有书架遮挡,也很难不被发现躲在哪里。哎,老板,沈医生,你们呢?怎么弄成这样?”
胖助理这才发现两人身上沾了不少黄土,像刚从泥里爬出来似的。
纪浮光面不改色:“刚结完婚。”
第50章 挖坟
纪浮光面不改色:“刚结完婚。”
苏七月和张风开都是一脸卧槽, 玩这么大的吗,走廊深处传来温良熟悉的声音。
“果然同人不同命,这样的好事怎么轮不到我?”男生手里拖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身后跟着叶菲菲。
“你们没事吧?”沈祀看看温良, 又看看叶菲菲,视线最后落在麻袋上,“这是什么?”
叶菲菲听见他的问题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温良无奈:“茶茶的尸体。”
众人:……!
“我们在音乐教室找到的她,整个人被塞进钢琴里面, 浑身骨头全断了, 乱七八糟地扎进内脏和肌肉组织。”
茶茶无疑是在捉迷藏的时候死亡的, 为了不被发现,别出心裁地找了个十分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最后却成了一盘巨大的牙签肉。
沈祀忍不住看了眼同样玩捉迷藏, 却毫发无损, 只破了个袖子的苏七月,这才是真正的同人不同命!
胖助理双手合十,虔诚地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多亏电梯鬼爷爷保佑,等回去以后, 善男一定给爷爷多烧两栋别墅外加一辆跑车……”
提起失踪的研究生, 沈祀说了他们在坟地的发现。
“福利院里还有坟地?”张风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沈祀点头,对温良说:“你们剩下的同伴应该就在那里。”
“是小柯和诗云。”叶菲菲眼眶通红。
沈祀:“接下去什么打算?”
温良还未开口,叶菲菲抹了把泪,目光坚定:“我要带他们回去。”
沈祀不由多看了这姑娘两眼。
“现在?”苏七月倒吸一口凉气。
大晚上挖野坟什么的光听着就刺激。
沈祀疑惑:“不然挑个良辰吉日?”
苏七月:“……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萨德福利院这地方,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对众人而言诡异程度没什么差别, 再说早点找到人也好早点回去。
坟地位于福利院的最北边,四周没什么树荫遮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丛杂草,光秃秃的黄泥地里连只老鼠也看不见。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白天的暑气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闷热。一行人没有挖掘工具,只能徒手,好在这一带的土质比较松软,挖起来并不费力。不多久,沈祀就碰到了坚硬又熟悉的木板。
沈祀示意其他人后退,朝苏七月招了招手。
胖助理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
“麻烦苏助理和我一起把棺材盖搬开。”沈医生弯了弯好看的眉眼。
苏七月差点哭出来:“我不行我不行,您还是换个人吧!”
张风开受了伤,叶菲菲一个姑娘,胖助理的视线扫过纪浮光和温良,后者笑道:“我来吧,纪总身体不好。”
纪浮光嗯了一声,对苏七月淡淡说:“年底十三薪,外加一辆牧马人新款。”
纪总身体不好,但会用钱砸人。
温良:……
苏七月撸起袖子,颠颠跑到沈祀对面:“沈医生,咱们开始吧!”
沈医生:……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两人合力把棺材盖移开,沈祀原以为会闻到浓烈的恶臭,毕竟这么热的天,又过去了快半个月,尸体估计早就烂得不成样子。
然而等棺材整个被打开,才发现腐烂程度比他想象中的要低得多。一男一女以交叠的姿势蜷缩在里面,浑浊的瞳仁里写满惊恐,十指指甲全撅断了,暗红色的血迹洒得到处都是。
他想起温良他们在音乐教室找到的那具尸体似乎也不怎么臭,反倒是林飞柏和周向晚像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似的。
叶菲菲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掩面哭泣。六个人在棺材边站成一排,默哀了几分钟。温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把同伴的尸体装进去。
沈祀看了会儿,往坟地深处走去,手电筒的光斑晃过一个个突起的坟包,短暂停留后,又很快移开。
纪浮光抬脚跟上:“在找什么?”
沈祀头也不回:“何缘的墓。”
这里的坟头起码有上百个,有些看起来比较新,有些墓碑上则爬满深绿色的苔藓,连墓主人的名字也无法看清。
纪浮光还记得何缘坟墓的大致位置,几分钟后带着他找到地方。
“我想挖开来看看。”青年舔了舔尖尖的虎牙,一双略圆的杏眼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纪浮光猜出他的用意,轻挑一眉:“你怀疑何缘的尸体也没有腐烂?”
沈祀嗯了一声,三两下刨开坟土,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木板。
孩子的棺材比大人的要小得多,他一个人就搬得动。然而等棺材被打开,眼前的景象还是出乎了两人的预料。
“空的……”纪浮光微微蹙眉。
“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个男孩真的是鬼!”叶菲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女生的情绪有些激动,胸膛剧烈起伏。
沈祀摇头:“也可能一开始棺材里就没有人。”
“可福利院为什么要埋一个空棺材呢?”叶菲菲表示怀疑。
沈祀想了想:“或许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习俗。比如一些地方会给孩子取小名叫狗剩,屎蛋,为的是好养活,而萨德福利院的传统可能是……嗯,往地里埋棺材。”
叶菲菲:……
她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那怎么解释三十几度的高温,茶茶他们的尸体竟然不会腐烂?”
沈祀把手一摊:“这就更好解释了,许多药物都具有防腐的作用,具体原因需要法医验尸以后才知道。”
叶菲菲:……她差点就信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女生败下阵来,神情复杂地走了。
沈祀站在原地,轻拢的眉心却并未舒展开。
“怎么了?”纪浮光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脑袋,青年的发丝又细又软,仿佛轻而蓬松的羽毛,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沈祀唔了一声:“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电梯为什么会变成棺材?”
纪浮光一时语塞。
不过沈祀似乎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或许是一种新型魔术?也可能是我们两个同时出现了幻觉?但致幻物质是什么?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摄入的……”
沈祀陷入了悠长的沉思,他微微眯起眼,形状好看的唇瓣一开一合:“纪老师,你说世界上有鬼吗?”
纪浮光脚下一个趔趄,被青年及时扶住。
他站稳身体,轻咳一声:“比较科学的说法,鬼其实是一种磁场,或者说能量团。这种物质大部分时候无法被肉眼捕捉,所以显得尤为神秘……但我自己是不信的。”
“为什么?”沈祀下意识问。
纪浮光:“眼见为实。”
既然没见过,那就是假的。
沈祀深以为然。
两人把何缘的棺材重新埋回土里。另一边经过沈祀的“洗脑”,叶菲菲情绪稳定了不少,和温良一起收拾好三名研究生的尸体,打算连夜赶回市区——这个古怪的福利院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学弟你们呢?”温良看向沈祀,“还继续留下来吗?”
沈祀和张风开来这里的目的是搞清楚林飞柏周向晚精神状态异常的原因,表面看后者是在和孩子们玩了游戏以后才变成那样的,不过沈祀总觉得他们还未触及到事件真正的核心,以及那条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灰线……
灰线?
沈祀脸色微变。
“沈哥,怎么了?”张风开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沈祀没有回答,一把捧住娃娃脸同事的脸颊。
温热的掌心贴上皮肤,张风开脸腾一下红了:“沈,沈哥,虽然你长得很好看,可我不喜欢男的,再说……”
他瞥了眼青年身后眸色冰凉的纪浮光,再说,他也不敢喜欢啊!
“别动。”沈祀语气严厉,张风开立刻噤声。
纪浮光察觉出不对,轻声问:“发现了什么?”
沈祀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灰线。”
熟悉的灰线出现在了张风开的眼睛里,尽管还很淡,却无比清晰。
“我看看你的。”沈祀对纪浮光说。
相比起娃娃脸同事,纪老师表现得十分配合,微微低下头,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怎么样?有吗?”
沈祀神情更加凝重:“嗯。”
“什么灰线?”苏七月也凑过来。
沈祀看了看他:“你也有。”
包括温良和叶菲菲在内,五人的瞳仁里都出现了浅灰色的细线。
“哪儿?”苏七月盯着张风开的眼珠子看了半晌,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温良不解:“有灰线会怎么样?”
沈祀实话实说:“林飞柏和周向晚死之前,我在他们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灰线。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线的颜色还会加深,死之前变成了完全的黑色。”
“啊?!”叶菲菲有些接受不了。
照沈祀的说法,因为有灰线的存在,就算离开福利院,他们最终也会落得和林周两人同样的下场。
沈祀其实有个猜测,灰线不是后来才长出来的,恐怕在他们踏进福利院的那一刻,它就出现了。只不过刚开始颜色太浅,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只要看看白天离开的四名研究生眼睛里有没有灰线就知道了。
“学长,能帮忙联系一下之前的那些社团成员吗?”沈祀问温良。
温良难得听他喊学长,自然满口答应,拿出手机给为首的卫东打电话。
福利院里信号不好,电话那头响起断断续续的机械女声:“滋滋对,不起,滋滋您,拨打的,滋滋滋电话不在服务滋滋滋滋……”
“怎么会不在服务区?”叶菲菲急得团团转,“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回家的回家,返校的返校了!”
温良又拨了另外三人的号码,然而和卫东的情况一样,无法接通。
[来了福利院的愣,谁也不可能尊的离开。]
何缘略显可笑的话此时浮现在脑海中,却让人脊背发凉。
苏七月搓了搓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你们说,他们真的回去了吗?”
*
卫东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着抖,掌心全是汗。
他们已经在这条盘山公路上兜了两个小时了,从白天到黄昏,周遭的景物宛如老胶卷上的底片,一帧帧快速掠过,看得他几乎快吐出来。
“东哥,停下吧,快停下吧,别开了!”副驾驶上的姚琴崩溃大喊。
卫东充耳不闻,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回去……”
后座的贺俊恐惧地抱住了脑袋:“鬼打墙,我们遇上鬼打墙了!小时候听我奶奶说,只有鬼打墙才会让人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那个小鬼说得对,走不掉的,进了福利院就不可能离开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待在福利院里。至少那儿人多,社长和菲菲都在,还有其他人”姚琴后悔不迭。
没错,他们现在连福利院也回不去了,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山路,就仿佛掉入了一个不断循环的异空间。
卫东被她说得烦躁,没好气地拍了拍方向盘:“那飞柏和向晚怎么回去的?既然他们回得去,我们一定也可以!”
他不提林飞柏和周向晚还好,一提起两人,姚琴的脸瞬间白了。
卫东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飞柏和周向晚虽然回到了自己家,但他们最后都死了,死相还极其诡谲。
“只有死人才能走出萨德福利院。”贺俊幽幽开口。
卫东好似大冬天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一个激灵,朝他低吼:“你他妈给我闭嘴!”
车内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贺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姓卫的,你骂谁呢?你再骂一句试试!”
卫东情绪本来就绷到了极点,这时听见挑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想也不想地一连串脏话冲口而出。贺俊被气昏了头,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姚琴吓得连连尖叫:“住手,你俩住手啊!”
然而两个男生根本不听她的,脸红脖子粗地扭打在一块儿,砰——
伴随一声巨响,失去控制的小汽车似是撞到了什么。
三人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卫东赶忙踩住刹车,贺俊也顾不上愤怒,紧张兮兮地问姚琴:“什,什么东西?”
姚琴同样一脸懵:“可能是山里的小动物?”
卫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感觉像是个人?”
永远也开不出去的盘山公路上突然出现了自己的同类,对三人而言,事情仿佛终于迎来了转机。
卫东停了车,安全起见,贺俊姚琴跟他一起下去查看那个被撞的倒霉蛋。
不远处的斜坡上,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横躺在路中央。
“死死了吗?”姚琴捂着眼睛不敢看。
卫东被她说得心慌,还是贺俊出声反驳:“不可能,他都没流血!”
卫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因为在山路上盘桓了太久,三人的心态都非常糟糕,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车速,刚才时速有没有八十码?还是一百码?
被那么快的车子撞到,可能一点血也不出吗?
卫东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他抹了把眼皮上要掉不掉的冷汗,一步步朝年轻人走去。
就在这时,他发现对方动了,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看来真的没事……
卫东彻底放了心,满含歉意地说:“兄弟对不起啊,刚才我同学和我闹着玩儿,所以没注意……”
年轻人抬起头,卫东接下去的话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似血,头顶的苍穹却仿佛被一大块灰色的幕布遮蔽起来了一般,辨不清真实面貌。
这是留在卫东三人视网膜上的最后一幕,那之后,他们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灰线的出现让温良和叶菲菲暂时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担心出了福利院,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死了。
“这算什么,某种古老的诅咒?”苏七月挠挠头,他没见过林飞柏和周向晚的死状,再加上看不到灰线,所以并不怎么害怕。
其他人没说话,温良问沈祀:“学弟怎么看?”
怎么看?用眼睛看。
沈祀想了想:“可能是某种未知的细菌或者病毒,具有一定的潜伏期,期间会让人产生幻觉。”
比如电梯大变棺材什么的。
众人:……
张风开不由感慨,他沈哥果然从不叫人失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菲菲拖着两大麻袋尸体有些无措,但因为身边人个个冷静得可怕,她反倒也不好意思慌张了。
嘎吱——
沉重的大铁门被推开,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
沈祀下意识抬眼望去,门口站着一名年轻人。略微诧异过后,那人笑道:“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客人在。”
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肤色苍白,五官深邃,光从外貌而言,完全称得上一句英俊。
当然前提是他的黑西装没有沾染大片血迹,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露出锯齿般的尖牙。
“你是谁?”叶菲菲声音发颤。
年轻人习惯性整理了一下衣领,礼貌回答:“你们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罗·萨德,你们可以叫我萨德,也可以叫我罗。”
院长?
有一说一,如果这位罗·萨德院长一开始就出现在福利院里,众人会容易接受得多。
可惜,没有如果。
“你好。”沈祀目露警惕,浑身肌肉紧绷,完全不似之前面对俩孩子时那般随意。
叶菲菲见状忍不住小声问苏七月:“他终于发现福利院里闹鬼了吗?”
苏七月语气艰涩:“据我对沈医生的了解,可能性不大。”
张风开点头,在他沈哥眼里,罗·萨德可能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可能是拐卖儿童的恶贼,唯独不可能是鬼。
沈祀还在和萨德对话:“我们是沪大的学生,过来是想问问福利院需不需要义工?”
萨德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需要,求之不得。福利院感恩所有心怀善意的人们。对了,这么晚了,你们吃过饭了吗?我的厨艺还不错。”
沈祀正准备拒绝,苏七月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面对众人投来的谴责目光,胖助理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这也不能怪他啊,自从进入福利院以后,他们已经整整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会饿不是很正常?
这是沈祀今天第三次走进餐厅,夜晚没了外头的散射光照,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萨德语带歉意:“福利院里的电力设备出了点问题,我出门就是找人维修去了。”
“那找到了吗?”沈祀随口问。
萨德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我在路上出了车祸。”
众人一惊,张风开试探地询问:“所以你身上的这些血……”
萨德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是我的血,是撞我的那三个人的。”
车祸,三个人。
沈祀眉心微蹙,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叶菲菲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差点尖叫出声。
萨德一阵翻箱倒柜,黑暗似乎并不影响他视物,沈祀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蜡烛。”年轻的院长头也不抬。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冰柜里的那些白蜡烛,萨德却似乎并没有用它们的打算。
年轻的院长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小截没用完的生日蜡烛,点燃后立在餐桌上。
蜡烛细小的火焰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反而将桌椅家具的影子拉成奇怪的形状。
“麻烦诸位稍等一会儿,晚饭很快就好。”萨德指了指那十七张低矮的儿童椅,示意他们随便坐,自己往厨房走去。
“院长。”沈祀叫住了他。
“什么?”萨德身形微顿。
沈祀深吸一口气:“不喊孩子们一起吃吗?”
萨德的神情十分自然:“这个点,孩子们已经睡觉了。要知道,小孩子都是非常嗜睡的,毕竟他们还在长身体。”
沈祀点点头,没有反驳,跟在他身后。
萨德:?
“我帮您打下手。”青年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萨德脸色微变:“不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
“可我们是来做义工的。”沈医生坚持,“我平时一个人租房住,偶尔也会在家开火。”
萨德见推辞不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麻烦你了。”
沈祀不在意地摆摆手:“不麻烦。”
两人进了厨房,青年表现得非常积极,一会儿洗菜一会儿淘米,萨德没发现什么问题,所以当沈祀表示自己要用高压锅炖汤的时候,年轻的院长也放心地让他去做了。
萨德将淘洗干净的米放入电饭煲内,然后背对沈祀和众人,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包裹在黑气里的血迹很快被水稀释,看不出半点痕迹,而一旁的青年还在哼着歌切萝卜,仿佛并未察觉。
福利院院长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想不到沈哥还会做饭。”餐厅里,张风开一脸羡慕。
叶菲菲也小声感慨:“以后谁当沈医生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吧。”
温良另辟蹊径:“男朋友也一样……”
“老板,你怎么了?”不远处苏七月低低的惊呼打断了男生的话语。
就在众人赞美沈祀厨艺的时候,纪浮光大步后退,找了个离厨房最远的位置,以冰箱为掩体蹲下。
温良见状忍不住出言讥讽:“纪总又在害怕什么?”
纪浮光朝他投去同情的一瞥:“新的风暴即将出现。”
温良:???
没等他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听轰——
强大的气流将男生冲出去好几米,额头重重磕在餐桌上,张风开第一时间拍出防护符,将身边的苏七月和叶菲菲笼罩其中。
“发,发生什么事了?”胖助理惊魂未定。
叶菲菲盯着墙上的大洞喃喃:“厨房爆炸了。”
众人:……
纪浮光打着手电匆匆走过去:“小祀。”
“我在这儿。”沈祀从冰柜后探出脑袋,手里拿着半根胡萝卜。
尽管早有预料,看到对方安然无恙,纪浮光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不赞同地说:“太危险了。”
沈祀摇头:“我没事。”
他自己也有些意外,明明位于爆炸中心,就算提前找了冰柜阻挡,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大概是运气好。”纪浮光视线从他肩头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点上移开,淡淡道,“去看看萨德。”
厨房里一片狼藉,萝卜土豆和餐具碎片撒得到处都是,体面的萨德院长趴在地砖上一动不动,考究的西装外套碎成了破布条。
“他死了吗?”叶菲菲在防护罩里小心翼翼地问。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地上的男人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腿脚,脖子和脑袋,他像一个重新拼凑起来的SD娃娃,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灰蓝色的眼珠死死锁住眼前的青年。
沈祀先他一步开口:“厨房炸了。”
萨德:……
他没瞎。
“为,为什么?”或许是爆炸的时候伤到了声带,院长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
他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祀脸颊微红:“我忘记往高压锅里放水了。”
众人:……
叶菲菲的表情一言难尽:“平时在家自己开火?”
沈医生狡辩:“蒸速冻包子和煮面条怎么就不算开火呢?”
众人:……
萨德气得脸都扭曲了,这个蠢货!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纪浮光将沈祀挡在身后,看似道歉实则包庇,“不过小祀的心是好的,他也想为大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萨德:……
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