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风麟识相地收拾碗筷离开房间,将空间继续留给妗吟与叶止。

    妗吟掏出那根白日里讨价划价得来的簪子,递给叶止,打趣道:“什么时候师姐竟不知小叶子品位这么低,喜欢起这种艳彩的俗物了。”

    叶止眼巴巴望着妗吟:“师姐觉得俗吗?我原打算买来送给师姐的,不过这簪子既是假冒的,又只值十文,怕是配不上师姐……”

    说着说着,叶止话语中失落感越来越重。

    “啊?”妗吟脑子短路一瞬,握住簪子的手紧了紧,眼神四处游移,违心道,“怎么会!”

    旋即妗吟举起那支紫色荧光几欲闪瞎她眼的簪子,绞尽脑汁夸赞道:“师姐我许久没见到这么好看的簪子了,刚刚在摊位上的言论只是为了杀价。你看那摊主不是也不懂嘛!”

    “额……你看这簪子的紫光,和…额,宗门大殿上花玫师姐椅子上镶嵌的紫曜石一模一样,血赚!呵呵……”妗吟尬笑继续弥补。

    天哪,妗吟都觉得自己话说得漏洞百出,可她实在对劣质到如此地步的簪子夸不出来啊,早知道就不提这一茬了!

    很显然,叶止不可能听不懂,拿走妗吟手中的簪子,沮丧道:“师姐,还是把它扔了吧。以后我做好功课给师姐再买个好的。”

    没想到,妗吟立马又将簪子抢过去,反问叶止:“送给师姐了还想拿回去?”

    “不是,就是它太丑了……”叶止急忙摆手,专注注视妗吟双眼道,“师姐值得最好的!”

    妗吟从叶止澄澈的瞳孔中看到了她自己,她侧头叹口气,伸出手拍拍叶止的脑袋:“在师姐眼里,小叶子送给师姐的就是最好的。”

    “无关价格,无关美丑。只要是你送给师姐的,师姐就欢喜。”

    “师姐……”叶止又开始泪汪汪的狗狗眼,结果迎来的却是妗吟的当头一击,“哎哟!”

    妗吟收回‘叮’了一下叶止额头的手指,恨铁不成钢道:“话是这么说,但以后可不能平白无故被坑!不然传出去多丢我的脸,今天是有我在,往后要是……”

    说到这里,妗吟突然磕巴,手下意识抬起遮挡住后脑的一丝白发。

    “往后不是也有师姐吗?!”叶止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急切地大声向妗吟求证道,“往后师姐会帮我一起砍价的对吧!”

    对上叶止认真的神情,妗吟心下怅然,却仍旧点点头笑道:“那当然,师姐以后会一直陪着小叶子的,只盼你呀,不要烦师姐啰。”

    “不会的!”

    叶止坚定的回答不知在向谁作保,察觉到眼眶突如其来的灼热,妗吟岔开话题道:“你一直说自己送给师姐的礼物多不值钱,那师姐以前送给你的礼物不也不值钱吗,都是些小玩意。”

    “小玩意也很好啊。”叶止笑嘻嘻比划,“那些东西我好好放在崖底的百宝箱里呢,以前每天晚上都会清点一遍。到时候回去我再拿给师姐看,我保存的可好了!”

    “好。”妗吟点头应道。

    她在崖底找到过叶止的百宝箱,里面有她以前送给他的各种各样东西,也有他存下的一些灵石。

    的确如叶止所言,除了边角有些岁月的磨损,其他都保存的很是完好。

    “不过。”叶止可惜地掏出小荷包,“上次师姐送我的叶子都碎掉了,成碎叶子了。”

    妗吟却一拍掌,佯装惊喜道:“那还不好,一份礼物变成好多份礼物了。”

    瞅了眼在荷包里被‘五马分尸’的碎叶,妗吟继续笑:“看来这下,是把师姐以后给你的礼物数都占满,往后师姐不用再给小叶子送啦哈哈哈哈哈”

    “不行,要送!师姐你怎么还是这么抠门——”

    风麟在房间门外听着门内传来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几天叶止陪着师姐在城里玩得很开心,有师姐在,叶止几乎每次都能以超低的价格获得自己想买的东西。

    只是叶止心中总有不安,催着师姐想回玄凛宗。

    妗吟接过点心铺子师傅递过来的点心,拆开塞一块到叶止嘴巴里无奈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是要玩尽兴吗?师姐我好久没出来了。”

    “唔。”叶止吧唧吧唧,吞下口中点心,有点太甜了,舔舔嘴巴周边的残渣,“也好,总看临凛镇的人也是腻了是吧师姐。”

    “欸!”妗吟打一下叶止脑袋,叶止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

    妗吟拧眉不赞成道:“你小心这话我告诉老林头,李阿婆他们,准把你揍死!”

    “不怕不怕——,师姐会护着我的。”叶止拉长语调喜滋滋地凑过去抱住妗吟胳膊猛摇。

    妗吟横他一眼,脸上笑容反而不见收敛,只叹道:“你呀。”

    两人正相伴在街边悠闲闲逛着。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师妹。”

    妗吟往前走的步伐一顿,继而偏头平静地向身边叶止道:“叶子,回客栈帮师姐找下风麟。”

    “找他,找他干嘛?”叶止也听见了那声叫喊,边回师姐边企图回头看。

    妗吟却按住他乱动的脑袋,浅笑道:“告诉风麟,师姐见个熟人后我们就启程回玄凛宗。”

    若是叶止静下心来观察,凭借他对师姐的了解,一定能注意到深藏在妗吟眼底的一丝眷念与决绝。

    可现在叶止完全被妗吟这番话摄住心神,唯有心底那块缺口即将补上的欣喜,欢快答应:“好,我这就去!”

    跑回客栈的路上,叶止偶然回了次头。

    只见到师姐转身迎上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丰神俊朗,面若瑰玉,身着浅蓝色长袍,手执书卷,束紧黑发的发带微扬,光是站在那里,自带气场便与周围格格不入。

    如此人物,叶止若见过,必不会忘记,可现在叶止既觉得眼熟又好似从未见过。

    回到客栈后,风麟恰巧在打包收拾行李。

    叶止兴奋跑过去道:“风麟,师姐说她见个熟人后我们就启程回玄凛宗。”

    风麟听闻这话,停下手中收拾的动作,垂下眼眸骤然道:“我不回玄凛宗了。”

    “什么意思?”叶止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强颜欢笑道,“你要去历险是吧?没事……你们修炼之人是该这样,不像我这种普通人,只能过过普通日子。”

    “一路顺风!以后发达了让我抱抱大腿就行~”

    风麟摇摇头,抓紧行李布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骨节突起泛白,屏息问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啊?”叶止皱眉,不解地后退几步,“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愿意和你一起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外面历练吗?”风麟耐心地重复一遍,尽管他语气仍旧平静,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

    城中酒楼二楼的包厢内。

    “师妹。”清越推过去一杯茶,里面是刚泡好的上好普洱。

    妗吟靠坐在椅子上,见清越动作,只略略瞥了眼,并未接过,冷然道:“你跟踪我?”

    “不。”清越指尖轻轻划过桌面,眉头不着痕迹蹙了下,微叹道,“如今师妹没有修为,吾只是想确保师妹安全。”

    清越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浅浅吹气后抿一口:“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天地双星齐聚,倒省得吾一个个去找。”

    “清越!”妗吟猛地拍桌,桌上清茶被震地溅出一些茶水,眼神冷冽道,“你敢!”

    清越看向杯中浮沫,用盖子轻刮去:“师妹别动怒。吾这不是还没动手吗?喝茶。”

    明明是毫无波澜的语句,妗吟硬生生听出几分威胁。

    妗吟强忍怒气,嗤笑一声,拿起那杯茶直接一饮而尽:“一天,让他们先走一天。过后,我绝不拦你。”

    清越放下手中茶,抬眼望向妗吟耳边白发,最终妥协道:“半日,吾只给半日。算是全了你我师兄妹之情。”

    “我竟不知,你我之间还有师兄妹之情。”见清越答应,妗吟也算松口气,能稍静下来与清越对话。

    本来半日便足够,只是她私心希望多讨些过来。

    清越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糖果放在桌上,怅然道:“若是可以,吾何尝不希望你能一直是吾师妹。”

    妗吟闭眼未答。

    此日场景,竟然与玄凛宗那日妗吟阻拦清越的场景完全对调开来。

    那日,妗吟说,清越听。

    今日,清越说,妗吟听。

    “天道如此,吾何尝不痛苦。”

    “师父、乐予师兄当初为了天下接连殒命。如今宁絮深陷业障、凛剑迷失剑心、木隽不问世事,你让师兄又如何自处?”

    仿若清越这么多年来深埋在心底的坦白书,字字锥心刻骨:“吾何尝不想就此放过,可天下苍生呢?谁来放过天下苍生……玄凛宗宗训,师妹你可还记得?”

    妗吟紧闭的眼睫微颤,静默许久才答道:“以己之身,渡万民之命。以己之命,佑万世永昌。”

    这是镌刻在每一位玄凛宗弟子灵魂深处的宗训,是每一个修真者踏入修真之道树立下的道心。

    “所以。”清越攥紧书卷,不知是在说服妗吟还是在说服他自己,坚定道,“师妹,不要怪吾。”

    “那为什么?你为什么就那么确定,他们一定与天下苍生挂钩?”妗吟无力睁开双眼,质问清越道,“就凭师父当年那句预言吗?那么多年了!”

    清越原先也深陷彷徨,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无疑确认了这一点。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不出清越所料,听完这句话的妗吟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恶心!”

    鲜红的掌印在清越那张如陶瓷般白的脸上异常刺眼。

    清越没出手阻拦,甚至撤下自身的灵力防御为让妗吟打的尽兴。

    丝丝疼痛反而让清越内心好受些。

    他知妗吟一定会恨他,可他宁愿妗吟恨他。

    如若让妗吟知晓理由,只怕愧疚与后悔会狠狠压垮她,不如只让他背负。

    清越转头向窗外,突然道:“去年冬日,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