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五)
寒冬腊月, 新年?伊始。
不周山不复往日的宁静安详,凛冽的寒风吹散袅袅香火,极夜里大雪纷飞, 冰封的冻土延绵万里。
心魔从见到慕长渊的那一刻起, 就开启了最高等级戒备。
等到魔尊终于舍得从沈凌夕身上挪开目光时,他已经自?顾自?地戒备好一会?儿了。
天道法相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慕长渊和心魔。
他们?原本是一个整体, 因缘际会?造成现在这个互为切片局面, 但仔细分辨还?是能找出其中的细微差距:同样?沉默不语, 慕长渊充满玩世不恭的慵懒和嘲讽,一整个大写的刺头?,心魔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不知名?的阴柔之气。
或许是过去?总处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心魔喜欢先发制人,语气颇为遗憾道:“鬼王说你失联多日,我差点以为三毒得手了呢。”
慕长渊冷哼:“区区一只魇,恶道食物链的最底层,你指望它在本座跟前掀起什么风浪?”
被背叛的滋味如鲠在喉,魔尊脸色当然好不到哪去?,心魔愉快地微微一笑:“看来你们?主仆关系已经彻底破裂,但这只是我对三毒忠诚的一次考验罢了,它没?能完成任务, 但也没?让我失望。”
慕长渊眸色又阴沉了几分。
心魔就像赢得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般,耀武扬威道:“三毒的立场比邪帝更重要, 我可不像某人, 总在关键时刻遭到背刺。”
他自?觉胜券在握, 一再太岁头?上动土,等着对方气急败坏地反驳自?己。
可惜慕长渊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沈凌夕正尝试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魔尊皱起眉头?, 禁锢住他劲瘦的腰身,小?声警告:“别闹。”
沈凌夕见到慕长渊的一刹那,难以抑制复杂汹涌的情感,也不管天道神?佛、仙门百家?甚至沈琢都在场,就紧紧拥抱住对方。
原以为抱一会?儿就差不多了,谁知慕长渊压根不打算撒手。
他尝试挣脱禁锢,却被慕长渊更用力地揉进怀里。
沈凌夕好不容易抬起脸来,努力保持冷静道:“慕川,你先放开我。”
魔尊根本不配合:“不放!”
“……”
众目睽睽之下,曾誓渡尽天下邪祟的杀伐之神?,对一个邪魔露无?可奈何,沈凌夕终于绷不住,耳根微微泛起一层薄红。
场面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神?佛面面相觑,实在觉得不成体统。
佛陀是百世善人换一世佛缘,又被称作“行走的舍利子”,曾于清谈中以一敌三百上仙还?能立于不败之地,见状幽幽叹道:“无?极天道将?混沌空间划分成三界,就是为了区分善恶黑白,使之不同流合污……”
“殊途同归有违天意,魔尊不敬天道、不守天则,迟早会?招来天怒报应。”
好不容易按住蠢蠢欲动的沈凌夕,慕长渊漫不经心地笑道:“佛陀多久没?去?过鬼界了?”
刹帝利佛陀一愣:“什么?”
“建议你下次论道前先做个调研,看看有几个恶道修士是怕报应的,免得一开口就露怯。”
佛陀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灵素神?女看不惯魔尊目空一切的模样?,面色不虞道:“慕长渊,三十三重天向来与地狱神?月宫井水不犯河水,你重伤未愈,为了一个争斗多年?的宿敌与我们?相争,吃亏的只会?是你。”
漫天神?佛浩浩荡荡,魔尊没?能第一时间认出神?女的身份,但见对方满头?银发,腰上缠着一条正吐着信子的神?兽螣蛇,又想?起金环螣蛇是女娲座下护法,女娲归墟后,螣蛇成为神?兽留在三十三重天,与麒麟和凤凰一样?,受到仙门供奉。
慕长渊打量了好几眼,才恍然大悟,道:“丹宗?”
灵素神?女皱眉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慕长渊抚摸着沈凌夕冰凉的鬓发,冷笑:“今年?人界会?多诞生二百五十万医闹。”
揽星楼塌毁后,为了逃脱仙盟的制裁,酒、色、财的管事被送往地狱,慕长渊正式将?六道轮回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魔尊这是要一次性释放所有医闹魂魄返回人界。
灵素神?女终于面露愠色,但在世尊上神?的阻止下,最终还?是闭嘴了。
慕长渊在人界鬼混多年?,结识过各种三教?九流,三十三重天的神?佛加起来在他面前都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接连两?位上神?败下阵来,冷眼旁观的世尊上神?终于再度开口道:“尊上何必苦苦相逼。”
慕长渊挑起眉梢,似笑非笑道:“本座非要苦苦相逼,你又能如何。”
世尊上神?拥有刚直不屈、毫无?瑕疵的剑心,自?然也不会?退让,闻言沉声道:“既然毫无?转圜余地,那么三十三重天只能向鬼界宣战了。”
“知道本座为什么喜欢讲道理吗?”慕长渊不怒反笑,眼角的泪痣鲜艳欲滴,似乎闪着慑人的光芒:“因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
他狂妄至极,然而漫天神?佛居然没?有一个反驳!
刚才还?得意洋洋,紧接着就被晾在一边半天的心魔,终于找到空当,插嘴道:“慕长渊,你搞错对象了吧?我们?之间的恩怨当然得我们?自?己解决,三十三重天有祂们?需要清理门户的对象。”
客观来说,沈凌夕目前还?不具备与天道一战的实力,能让不问世事的三十三重天站队,显然比人皇和他那些可怜的半成品靠谱得多,慕长渊不吝赞许道:“你准备得还?真充分。”
心魔只当他在强撑,道:“别装模作样?了,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之间注定会?有生死一战,难道你不想?着怎么对付我?”
慕长渊抱着沈凌夕的手臂一僵,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数百丈开外的瀛洲鬼王听见了,扯嗓子喊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哥满脑子想?的都是睡我嫂子,谁有空想?你!”
沈凌夕:“……”
慕长渊:“………”
不务正业的态度被当众曝光,魔尊老脸实在挂不住,当即决定回头?送弟弟一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治治他这个什么都敢说的毛病。
相比起满脸窘迫的沈凌夕和老脸一黄的慕长渊,最愤怒的莫过于心魔了:青阳峰一战,他痛失艳骨刀,因此才趁着慕长渊养伤之际,做了万全的准备后才现身。
可到头?来,恋爱脑附体的恶道之主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这是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妄,无?论心魔是否鸠占鹊巢,无?论三毒邪帝做出什么选择,在慕长渊眼里都无?关紧要。
曾经那种无?能为力感再度蔓延全身,心魔对慕、沈的恨意达到巅峰——他所有阴暗、狼狈与不甘,都源自?神?魔!
沈凌夕感受到如实质般的浓烈杀意,身体瞬间绷紧起来,可由于不清楚慕长渊抽了哪根肋骨,为了避免给伤口雪上加霜,他不敢轻举妄动。
魔尊何尝不知对方的顾忌和打算?他不动声色地按住沈凌夕后脑勺,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发丝间轻柔摩挲,又在他额角印下一个亲吻,道:“现在知道什么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了吧?”
仙修史上突破速度最快的卷王:“……”
慕长渊见状不由得失笑道:“沈凌夕,好好欣赏你夫君怎么给你出气。”
电光石火间,心魔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悍然使出爆发全力的一击——地狱凤凰火蹿出的一瞬间,时间和漫天的风雪都仿佛被同时按下暂停键!
足以焚天灭地的炽热浪潮袭来,慕长渊猛地将?沈凌夕推离自?己怀抱!
沈凌夕失去?重心向后倒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慕川你——”
然而他因震惊而瞳孔放大的眼底刚倒映出慕长渊缱绻温柔的笑脸,紧接着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空间之门!
空间变幻的一刹那,地狱凤凰火仿佛遇到一只气吞山河的饕餮般,寸步难行!
慕长渊的空间法术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他创造新空间用于吸收地狱凤凰火的恐怖威力,同时还?能游刃有余地将?沈凌夕送回仙盟大军的阵营,不被心魔和三十三重天拦截空间路径。
这些都是超过同时代的法术,众仙修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沈凌夕踉跄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望向高空,杀人般的目光直逼那一抹艳光四射的身影。
玄清上神?以战功封神?,两?辈子以来第一次退居二线,恼火程度可想?而知。
沈琢认出了泛着诡异紫气的金红烈焰,皱眉道:“鬼界异常监察寮半月前还?上报地狱凤凰火仍在原位,现在怎么到了他手里?”
方源再次见到地狱凤凰火,尽管压制住眼底的恐惧,声音却透出一种说不尽的苦涩:“这是心魔从万年?后带回来的,天元年?间的地狱凤凰火确实还?在鬼界。”
沈琢道:“地狱魔尊何时收服的?”
方源恭敬道:“敬禀盟主,一千五百年?后,恶道之主为整顿鬼界混乱的空间秩序,游历时遭到地狱凤凰火挑衅,他花了一百三十年?才将?其封印在法相之内,至于驯服,估计用了两?千多年?……”
沈琢陷入沉思。
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方源却回答得如此自?然,裴青野和薄欢同时面露疑色地看向他。
方院长察觉到友军质疑的目光,想?起自?己孤军作战苦苦支撑的日子,顿时悲从中来,道:“看我干什么,你们?当初留我在仙盟的时候,就该猜到这种结果了!”
薄、裴两?位上仙表情讪讪的,不吭声。
沈琢闭关那段时间,仙盟对与裴、薄两?位上仙走得近的仙尊开展调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方院长马甲摇摇欲坠,幸好先前因为带实习仙太过忙碌,不在场证明充分,最终逃过一劫。可等到沈琢一出关,重新整理调查资料时,那些蛛丝马迹就彻底暴露出来——方源最无?从辩解的,是八百枚下落不明的天阶一品清心丹,裴青野要得急,他也没?想?好如何应对,很快就被沈盟主逮了个正着。
方源为数不多的骨气都用来面对恶道去?了,在盟主的亲自?审问下,他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还?供出了严尊者。
或许世间因果关系总是一个闭环:上一世慕长渊煞费苦心建立青苍帝国,即将?名?垂千古时,被化身亲兵侍卫长的严珂捅到仙盟面前,最后功亏一篑。这一世,刚正不阿的严珂为了给神?魔拖延时间,主动在仙盟同僚面前暴露马甲,被革职羁押,顶着严刑拷打撒了三五个月的谎,最终同样?因为方源的软弱妥协而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沈琢也知道这几个穿越者的顾虑并?非毫无?道理——假如早早杀了慕长渊,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与心魔正面对抗。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凌夕喃喃道:“慕川撑不了多久。”
什么?!
众仙大吃一惊。
叶新翠惊异道:“都是天道魔尊,尊上亲手收服过地狱凤凰火,这样?也不行吗?!”
薄欢面沉如水道:“地狱凤凰火的杀伤力太强,慕长渊个性乖张却不怎么嗜杀,所以很少使用……”
裴青野接着说道:“心魔一心战胜玄清上神?,又没?有耐性钻研刀法,就把精力都放在地狱凤凰火上,将?艳骨刀法和地狱凤凰火相结合,经历数百次大战才斩断了归魂枪。”
不得不说,神?骨确实质地够硬,但鬼魂枪折断后,沈凌夕也就被逼上了绝路,不得不自?毁金丹施展乾坤逆转大法。
幸好慕长渊上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抢艳骨刀,否则现在恐怕局面更为被动。
两?位“知情者”的话无?疑给众仙心里蒙上一层阴霾,并?非他们?还?未出战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仙修必须知道自?己对面的是怎样?的对手,才能重新评估实力,采取对策。
云海的另一端,任平生对沈琢策反分裂剑宗一事耿耿于怀,越想?越气,看出来他们?想?要帮忙的意图,故意叫阵道:“想?不到堂堂仙盟盟主,竟然打算与恶道沆瀣一气!”
剑宗长老的声音透着浑厚的灵力,震得呼啸的风雪都打颤儿。
沈琢不卑不亢道:“自?古善恶殊途,绝不同流合污。仙盟选择的是本心之道,并?非恶道。”
任长老闻言冷笑道:“沈盟主又何必自?欺欺人,沈凌夕自?甘堕落、叛离师门,这话是你亲口说的,你现在与他站在一起,不是同流合污是什么?”
沈琢思忖片刻,认真答道:“长老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
仙盟盟主的形象向来是睿智冷静且不苟言笑的,任平生从未想?过沈琢还?会?有如此摆烂无?赖的一面,布满褶皱的脸顿时气得通红,指着下方的仙盟宗祠,吼道:“沈琢,贺放盟主当年?力荐你坐上盟主的位置,你对得起仙门百家?的列祖列宗吗?!”
占据道德高地,一向是善道的惯用伎俩。
果不其然,一些内门弟子面露担忧地望着自?家?祖坟,生怕对不住宗门千万年?的基业。
唯独沈琢无?动于衷:“仙盟失守,人界沦陷是早晚的事,三界以后就只剩下鬼界了,还?要列祖列宗做甚?”
仙门百家?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仙盟繁荣昌盛,祖宗仙骨才能得到持久的供奉与尊敬,若等到心魔灭世,他们?都死光了,谁还?在乎祖宗的体面呢?
琴宗的漪兰上神?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沈琢,三十三重天同属善道,你难道不相信我们?维护三界秩序的态度?”
沈琢深深地看了沈凌夕一眼,才道:“有态度和有能力是两?码事,你们?真能解决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了。”
琴宗上神?一噎,不死心地又道:“心魔已与我们?签下血契,这难道不算保证?!”
“血契,”沈琢似乎觉得有趣,眼底却没?有一丝情感“心魔因我这逆徒而诞生,若得偿所愿后,觉得此生再无?敌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打算直接拉三界陪葬,三十三重天又当如何应对?”
就连沈凌夕都没?想?过这一层,闻言微微怔愣。
漪兰上神?语塞:“这……”
法华上神?道:“这只是你的揣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无?论如何,心魔是天道认可的魔尊,这是不争的事实。”
薄欢不屑地撇嘴:“鸠占鹊巢的小?偷也敢自?称魔尊,凭什么我不算善道。”
裴青野闻言笑道:“薄宗主还?记仇呢。”
心魔都能被天道所承认,薄欢在雁回峰修炼数百年?,仍得不到仙修同僚的认可。
众仙反应过来,不由得两?颊一热,他们?看了看沉默的沈琢,又看了看冷着脸的薄宗主,然后齐刷刷抬臂,朝着薄欢一揖到底:“以前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薄宗主。若仙盟此次能渡过此劫,自?会?向薄宗主负荆请罪。”
“……”
薄欢突然面对这种场面,说实话很不适应。
其实西域圣子与中原正统仙修关系不好,仅仅是在早期。再过五百年?,薄欢与仙门百家?的关系就有显著的改善,到了末日纪元,彼此之间更是亲密忠诚的战友,绝大多数仙修根本不知道他们?曾闹过不和。
薄欢从没?想?过会?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转变,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一剑又不是你们?捅的。”
冤有头?债有主,沈琢闻言沉声道:“事情解决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仙盟盟主一言九鼎,薄欢当即开始盘算起怎样?才能解气,众仙则满脑子都是无?情道半身被迫捐躯的香艳场面……
或许是他们?想?得实在太远了,等回神?时才发现三十三重天居然也加入了战场!
仙修实在插不进手,哪怕只是靠近点一不小?心都能变成炮灰,只能远远围观。
丹宗宗主秋远堂小?声嘀咕道:“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三昧神?火……”
三昧神?火是最高等级的天火,必须集合众神?之力才能召唤出——三昧神?火是净化之火,再加上地狱凤凰火,慕长渊承受的暴虐灵流可想?而知!
极夜被照亮成白昼,目不能视。
在如此恐怖的灵力对冲之下,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魔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强烈的火光之中,连神?识都无?法查探内里的具体情形。
沈凌夕心急如焚,道心内翻涌异常,然而他的右手却死死捏紧琉璃佛珠,手背青筋暴起。
天门背后,飞升劫云蠢蠢欲动。
——沈凌夕离回归神?位只差一步,然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坍塌的道心和堕魔。
从来没?有三十三重天的上神?堕魔,更何况他主宰杀伐。
须弥山小?黑屋对付天道之下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对于堕魔的天道上神?,沈凌夕自?己心里都没?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正当他即将?按捺不住时,薄欢小?声地“咦”了一句。
沈凌夕敏锐道:“怎么了?”
薄宗主望着费解道:“凌夕,你有没?有察觉到尊上的变化?”
沈凌夕一头?雾水:“什么变化?”
薄欢沉吟片刻:“唔……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很虚弱?”
其实这话纯属问了个寂寞,沈凌夕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薄欢面露踌躇之色,既拿不准这事的重要程度,又担心隐瞒会?出什么岔子。最终一咬牙,当着众仙的面把那晚勾引魔尊的事全都交代了。
随着事情的展开,上仙们?整齐划一地肃然起敬:薄宗主不愧是仙中豪杰,连阎王爷都敢勾搭!
一旁的裴青野扶额不忍直视: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干人事!
要不是尊上脾气好,薄欢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都不好说。
上神?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薄欢算作邪祟然后强行超度。
薄宗主音量变得越来越弱:“……照理说闭关这么长时间,天道法相已经改完了才对,但我看尊上还?是一副艳光四射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天雷劈过的痕迹……”
失联的那段时间,谁也不知道慕长渊究竟是在养伤还?是在作死。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凌夕问:“你给他的法子里,需要改多少刀?”
薄欢仔细回忆了一遍,答道:“一百零八刀……话说一刀换多少天罚来着?”
沈凌夕缓缓闭上双眼:“一百道。”
薄宗主掰着指头?:“那一共就是……”
一万零八百道天雷。
这简直是气死天道的节奏。
寒风呼啸而过,或许是众仙一齐出现错觉,他们?看见传说中的玄清上神?身体似乎晃了晃,然而等他们?再定睛一看时,又不见任何异样?。
沈琢神?色凛然,估计是在算这么多天雷劈下来,不周山境内还?能留几搓骨灰。
方源面色苍白:“……尊上这么做和同归于尽有什么区别?!”
薄欢只知改变法相会?遭到天罚,但不知这么严重,闻言讷讷道:“他一直都这么疯吗?”
裴青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确信道:“你要相信,慕家?没?有一个正常人。”
沈凌夕望向远处天际乌云翻滚,汹涌异常。
蕴含着天道怒火的劫云飞速聚集而来,似乎有生命般,在高空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并?以天干地支的方式排列起天雷。
天道释放出最高级别的惩罚,可见有多愤怒。
耀眼的火光瞬间暴涨数倍,吞噬空间几近破碎,烈焰风暴席卷九州大地,而火球的正中央,万籁俱寂中,慕长渊眉眼昳丽冷艳,唇畔的血迹鲜艳无?比,然而比鲜血更灼目的是充满邪恶的笑意。
那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三十三重天,随本座一起下地狱吧。”
一念起,万恶生。
破晓(六)
擅自介入他人因果, 就要承担相应后果。
雷海逼近时,众神避无可避。
斗法趋于白热化,无?论谁先撤回法力, 都将承受来自另外两方的剧烈冲击。
艳骨刀、吞噬空间以及地狱凤凰火, 随便哪一样都能震慑天道,天道神佛直到此时才明白, 千万年间玄清上神独自对抗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其实单论法力强弱, 慕长渊并不具备优势——心魔实力不俗, 三十三重?天神多?势众, 二者联手?,他几乎没有胜算。
然?而谁都没料到地狱魔尊竟然?搞出这种骚操作!
天道威压如?斧钺般当头砸下,众神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住。
天干地支雷蕴含的恐怖能量足以劈裂神格, 法华上神终于沉不住气,喝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魔尊高挑的身形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火球中心传来?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天罚三天两头往鬼界跑,不利于恶道发展,所以本座跟它们商量了一下……”
刹帝利佛陀有种不好?的预感,道:“商量什么??”
“赊账啊,”债多?不愁的魔尊大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攒着一起?劈。”
“……”
漫天神佛两眼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
轰隆——!
闪电将极夜照亮如?白昼,第一道雷劈落时, 不周山地动山摇,空间粒子熔化成金红色的岩浆, 瀑布般从高空坠落, 转瞬就被天火雷海荡出的能量波直接汽化!
众仙迅速组建出一个巨大的守护阵法, 避免人界遭受侵害。
天雷劈落的一瞬间,众神勉强看清火光中心的情形——慕长渊露出魂元本相, 妖异的图腾遍布全身,他周围被锁链层层包裹,艳骨刀的猩红冷光在空隙间若隐若现。
一直沉默的墨宗上神没忍住惊讶之情:“咦……?”
灵素神女回头道:“怎么?了?”
仅一眨眼的功夫,烈焰重?新覆盖成火球,神识无?法在爆裂的灵流和火焰中一探究竟。
墨宗上神回神,道:“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世尊上神提醒道:“天罚变数极多?,不可掉以轻心。”
天道对决,任何差错都可能产生不可预计的后果,慕长渊和心魔都是善道提防的对象。
“明白了。”
墨宗上神嘴上答应,双眼却?仍盯着耀眼的火光,心里琢磨着刚才仓促一瞥的景象。
极夜像黑洞吞噬万物?,狴犴的低吼声不断传出,昭示着火焰中的魔修正逐渐失去对魂元的控制力。
众神实在很难想象,在这种情形下,慕长渊究竟打算如?何逆风翻盘。
天道仁慈,前几道雷劫是警告附近的生灵避让,等真正劈起?来?时,别怪苍天无?眼。
仙门百家拉开距离的同时设下守护结界,神佛和心魔却?只能眼睁睁看见蓝紫色的电光如?藤蔓般蹿到自?己眼前。
即便只是天劫的余威,力量也不容小?觑。
化解完第一道天雷的能量,心魔强压下身体的痛楚,察觉到慕长渊变得更虚弱了,便忍不住勾起?一丝愉悦的笑?意,道:“你拉三界共沉沦,就不怕浪费了玄清上神一片苦心?”
火光中陷入沉默。
半晌,慕长渊再出声时,语气正经许多?:“怕,当然?怕。”
“他拿命换回来?的一切,本座都视为珍宝。”
然?而不待心魔反应,他忽然?话锋一转,又戏谑道:“但我们两口子卿卿我我,关你什么?事?我要是你,就该想想怎样夺回艳骨刀。”
“慕长渊你——”心魔争不过这混世魔王,不甘落下风,只得翻起?旧账,道:“开口闭口都是恋爱,难怪三毒要与你反目,任何下属看见你这副鬼样子都会心灰意冷!”
“什么?下属,”慕长渊严肃地纠正他:“是宠物?。”
心魔的脸色霎时间难以形容。
尽管承受着来?自?多?方的恐怖压力,魔尊的声音依然?慵懒散漫:“本座兑现承诺时,发现天乾之变的祸首是不死之身,只好?改变策略,将它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以防它再跑去仙界作乱……”
“然?而才过了百年,三毒就又起?了毁仙的念头,本座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于是命九头鹰将对付三毒的法子散播出去,让它在外面吃尽了苦头。”
当年心魔尚未成型,对细节一概不了解,此刻听当事人讲述,越听越火大——三毒是恶道赫赫有名的元帅,灭世之战中指挥的最出名的一场战役就是“血洗不周山”,其情绪多?变、心思诡谲,被三界修士私底下称作“小?魔尊”。
慕长渊不仅让三毒自?由?出入神月宫,还特意铸造一具身体躯壳供其修炼,别说三界,就连心魔都以为他把三毒当儿子养,再不济也是心腹下属,谁知这混账竟然?是在养宠物??!
医宗宗主方源听完后也瞳孔地震,半晌,才讷讷说道:“当年我们以为尊上出尔反尔,趁上神养伤之际培养三毒成为魇魔,于是将此罪列入讨伐恶道的檄文里……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看向沈凌夕,更惊讶了:“上神早就知道?”
沈凌夕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道:“他答应的事情,何曾食言过。”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
毕竟对方是恶道之主,善恶殊途,不得不防。
方源的后半句噎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口。事实上,在慕长渊归墟之前,三毒确实没出来?作乱,哪怕青苍帝国的事惹得魔尊勃然?大怒,也没有将三毒放出神月宫。
于是继严珂之后,魔尊大人又多?了一位内疚粉。
“……三毒受挫后求助于本座,正逢本座在钻研为慕井恢复肉身的办法,屡试屡败,既然?魇不死不灭,本座就心血来?潮,拿它来?试错,没想到成功了。”
后面的事与心魔知道的版本相差无?几:三毒对慕长渊感激涕零,发誓永不背叛。为了能与身体更完美地融合,他安安分分在鬼界修炼了一千五百多?年,直到魔尊归墟后才重?现世间。
“本座一人能敌千军万马,犯不着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你自?以为撬动了本座的墙角,但那?……咳咳……那?确实只是你以为。”
慕长渊的后半句变得含糊不清。
沈凌夕仰头望向天道战场,匀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嘴唇抿成一道笔直的线。
第二道雷劫把心魔也劈得够呛,但他还是强作镇定道:“等三毒复活后,我会一字不漏地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做什么?白日?梦,”慕长渊嗤笑?道:“三毒又没死,拿什么?复活?”
“……没死?”心魔面露狐疑,不相信对方说的话,毕竟恶道之主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舍利子,“那?它在哪儿?”
三毒曾发誓,如?若背叛必将万死不得复生。慕长渊有的是让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本座将它流放至无?人的异域空间,永远不得返回。”
也算是另一层面的永世不得超生。
人心中依然?存在贪嗔痴念,或许某天又会诞生出新的魇,但那?是与三毒截然?不同的、不具备任何共同记忆的一只魇罢了。
假如?目光能化作实质,心魔早就将慕长渊千刀万剐,事实上,他也确实不顾天罚最后的警告,在第三道雷劫劈落时,更为猛烈地催动地狱凤凰火发起?攻击!
火光如?创世纪的光芒一度湮没雷劫,慕长渊再次陷入火海!
地狱凤凰火威力惊人,仙盟不敢掉以轻心,调动大量上仙维持守护结界,硬生生将人界与天道隔离开来?,以防万一。
警示过后,天罚根本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万钧雷霆暴雨般砸落!爆裂的雷电瞬间夺走?了众仙的感知,让他们根本无?法查探任何情况!
火球中心形势不明,雷劫余威如?浪潮般一遍遍冲刷着天道神佛和心魔,很快就有天道上神顶不住雷劫,被劈碎了神格!
神陨时,法相化作纯金极光,伴随着血红色的流星雨现世人间,成为善道对世人最后的庇佑。
对三十三重?天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要不是他们自?以为是,三界的战火怎么?都烧不到神界。
参与战斗的神佛数量不断消减,可由?于慕长渊和心魔同样伤势加重?,高空中的法力漩涡竟仍奇异般地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
心魔能和玄清上神生死决斗,却?不想陪慕长渊玩命,魔尊铁了心要同归于尽,能阻止雷海的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玄清!你真准备看着他灰飞烟灭?!”
心魔的暴喝声提醒了漫天神佛。
玄清上神司掌杀伐,天罚也归他管,但沈凌夕尚未封神,现在能否号令雷海还是未知数,除非……
沈琢第一时间察觉心魔的意图,下意识按住徒弟的肩膀:“不行!”
天机阁曾给出明确指示:沈凌夕命中注定有一场情劫,若未渡劫就强行飞升,三界必将遭受史无?前例的浩劫!
沈凌夕回头看向自?己师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沈琢突然?想起?什么?,触电般骤然?松手?。
显然?,上次沈凌夕“一刀两断”的事给仙盟盟主留下了心理阴影。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沈凌夕:“……”
沈琢:“……”
放σw.zλ.眼整个三界,也就无?情道师徒关系能到这个份儿上了。
沈琢定了定心神,道:“咳……慕长渊不会白白去送死,必然?留有后手?,你不可轻信心魔。”
“我知道。”
对话没两句就结束了,熟悉的无?力感再度蔓延开来?,沈琢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不知还能说什么?,另一方面又清楚徒弟的性格:沈凌夕自?有一套处事准则,知道有诈并不意味着不去冒险。
正当沈琢酝酿着说辞时,沈凌夕难得主动开口,道:“若我强行封神诛杀心魔,道心毁塌后,灭世的祸首就会变成我;但假如?我坐视不管,心魔伏诛倒也罢,要是慕川有个好?歹,我的道心恐怕撑不过飞升雷劫。”
言下之意就是他若死了,我就殉他。
沈盟主盯着这个犟种的徒弟,血压瞬间飙升。
“但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死之前一定会先杀了心魔。”沈凌夕目光极淡:“既然?哪一条都是绝路,反而没有绝路了。”
沈琢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过去犹豫不决,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东西。可现在回过头去看,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如?指间的一捧沙砾,握得越紧,就消逝得越快……”
“早知是这个结果,当初实在不该随他下江南。”
渡兰湖朱红画舫上的那?个吻,就像解开了一道沉寂的封印,隐秘的爱意再也无?法克制,慕长渊和他母亲一样倔强,一旦爱上就至死不渝。
沈凌夕决绝的眼底如?寒潭沉璧,沈琢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眉头也跟着深深皱起?。
他也清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谋划都只能算垂死挣扎。
难道真的要踏上绝路?
就在这时,有上仙御剑赶来?汇报,打断了沈琢的思路:“盟主!任长老开启了剑阵!”
那?名仙尊脸色很不好?,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曾经的同僚真的在危难之际对他们发动偷袭。
消息层层上报,沈琢得知时,情况已经较为紧急,守护结界一旦被破坏,仙、人两界将彻底暴露在天道战场的正下方。
而另一边,万佛长青已然?重?新化成一柄晶莹剔透但通体血红的琉璃刀,沈凌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天道的战斗。
即便事态已经如?此紧急,沈琢的思路依然?很清晰,任平生的目的是不让他们有机会干扰天道战场——只要慕长渊一死,交出沈凌夕的事就再由?不得他们。
他给裴青野使了个眼色后,便匆匆赶往仙修战场指挥坐阵。
裴青野再度临危受命,心知自?己拦不住沈凌夕,准备使出真诚的必杀技:“凌夕啊……”
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打断。
“来?了。”沈凌夕轻轻道。
裴青野不明就里,也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什么?来?了?”
下一刻,逍遥散仙的瞳孔骤然?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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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云游术士为慕长渊算过一卦,卦象显示大凶——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无?所容也。
慕长渊从小?就知道自?己命格极凶,但一直没觉得自?己命不好?——慕家庄七十多?口人都死了,只有他和慕井活下来?。
活得又久又嚣张,把“祸害遗千年”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此刻,魔尊大人才产生那?么?一丝感悟:以后还是不能攒太多?……
此刻他身体仿佛置身于雷电的瀑布中,被冲击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过苍白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最终没入玄黑襟领,再看不出痕迹。
他的模样是极为狼狈的,可越是苍白虚弱,就越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尤其是那?颗红色泪痣,艳丽得能让人灵魂颤栗,一眼沦陷。
包裹在他周身的吞噬空间已经薄如?蝉翼,随时分崩离析,慕长渊却?仍死守着位置一动不动,既不对抗天雷,也不打断来?自?三十三重?天和心魔的火焰。
漫天雷劫疯狂爆发,慕长渊闭目凝神,仿佛在等着什么?,又像在感知着什么?。
等着等着,他听到一声清脆如?裂帛的响声。
吞噬空间塌了。
起?初只是很细微的一声,几乎不会被注意到,但下一刻,空间壁垒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断壁残垣朝四面八方飞溅开来?,划破慕长渊的脸颊,鲜血瞬间往外涌!
号称无?穷无?尽的吞噬空间,在天道和天罚的围剿之下,终于不堪重?负地塌毁。
就在这时,三昧神火突破障碍,率先向他攻来?!
狴犴仰头发出一声怒吼,成千上万锁链从它体内抽出,密密麻麻地挡在慕长渊身前,形成一面盾牌!
魔尊剧烈喘息着,过了许久,总算发出嘶哑颤抖的声音:“谢了,但你还得再撑一会儿。”见狴犴不满,焦躁地喘着粗气,他又安抚道:“一小?会儿就好?了。”
然?而祸不单行,地狱凤凰火海啸般向他涌来?,狴犴早就伤痕累累,无?法再调动缚魂锁——事实上,就算神器也难以抵挡地狱凤凰火的灼烈!
火舌舔舐过脸颊时,慕长渊痛得几乎失去意识——昏昏沉沉间,久远的记忆涨潮般涌入脑海。他忽然?想起?重?生后第一次见沈凌夕的场景:恶道在等他们两败俱伤,慕长渊撕开空间的一瞬间,突然?想看看这位修炼天才震撼又难以置信的模样,于是将对方一并带走?。当时空间之术还很不成熟,裂隙里到处都是风暴,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慕长渊不得不紧抱住对方,直到重?新回到鬼界。
他还没来?得及炫耀,就看见被自?己压住的沈凌夕,表情怔怔的,清澈的眼底满是疑惑,连原本的冷酷气质都被冲淡许多?。
慕长渊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悄然?发芽。
尽管天资聪颖外加心思诡谲多?变,但在感情方面,慕长渊实属开窍得晚,之后每每回忆起?那?种心痒的特殊感觉,总是不得门道,最终得出结论——他就想彻底压倒沈凌夕,成为天下第一。
伤得太重?了。魔尊迷迷糊糊地想着,再这样下去,沈凌夕真的要丧夫了。
——轰隆!
又一道雷劫砸落,慕长渊竭力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无?力地垂落下去。
意识混沌间,他似乎听到某种尖锐的、絮絮叨叨的叫声。
什么?东西这么?吵,跟闹钟似的。
“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不知过了多?久,慕长渊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一束白光包裹,干涸的经络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宕机的脑子终于重?新运作了一下:“涅槃……之火?”
“啾啾!”
魔尊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终于看清一小?撮呆毛,嘴角扯出虚弱的微笑?:“果然?是本座的好?大鹅……”
破晓(七)
上古凤凰在地狱留下一簇火苗, 长年?累月受邪祟污染,又与业火结合,最终形成地狱凤凰火。
当初慕长渊将它封印在体内, 用了近千年?时间才?彻底驯化, 他太清楚这?玩意儿破坏力多强,从没考虑过收服天元年间的地狱凤凰火来与之对抗。
凤凰久居三十三重天, 在?此之前, 谁也不知道涅槃之火还有这种作用。
狂暴的烈焰被?破开一条通道, 汩汩流下的鲜血模糊了慕长渊的视线, 剧痛使?得他反应慢半拍,直到鼻尖闻到青草香气?,他使?劲眨了眨眼, 总算看清叶芽瘦弱的身影。
“……”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段时间不见,小道侣修为突飞猛进,已?然位列仙班。
叶芽重返人界后便潜心修炼,极夜降临时,他突然察觉到地灵深处的颤栗——在?薄欢的梦魇中?,大地也曾像这?般恐惧!
叶芽心下雪亮,没有半点?犹豫就动身赶往不周山。
散养在?山林间的小凤雏见状,歪着小呆毛想?了想?, 不知为何也跟上了。
途中?他们碰见了合欢宗,得知仙盟总部出事, 具体什么事卫光离也不清楚, 只知事态严重, 薄欢和裴青野已?经赶往一线。
叶芽心急如焚,合欢宗弟子见状也不敢耽搁, 跟着一起回到不周山。
护山大阵已?破,仙云缭绕的巍峨群山彻底暴露出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战场。
小凤雏见慕长渊被?欺负,立刻骂骂咧咧地冲过去。
全神贯注斗法的神佛,依稀看见一团金红色的东西撞进火球之中?,螣蛇“嗖”地一下藏进灵素神女?雪白的袖口内,瑟瑟发抖。
神女?惊讶道:“刚才?闪过去什么东西?”
万兽之神沮丧道:“是我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漫天神佛:“……”
万兽之神名叫应蛟,是极其罕见的妖兽神。妖兽智力参差不齐,修炼体系也十分混乱,当年?应蛟具体是因?何封神的,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应蛟飞升后统领万兽,但凡事总有例外,那就是上古凤凰。
众所周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从习性就能看出这?一族有多么挑剔,因?此在?神界,凤凰是“麻烦”和“难伺候”的代?名词——最出名的事迹就是群殴万兽之神。
为了承担起统帅职责,应蛟多次尝试与凤凰一族建立联系,最终下场之惨,连闭门不出的沈凌夕都有所耳闻。
久而久之,凤凰成为万兽之神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就在?刚才?,白月光扇着六亲不认的翅膀,猛地扎进火海,令万兽之神嫉妒得差点?吐出一盆毛血旺!
刹帝利佛陀遥望宫宇显丽、金碧辉煌的帝释天,担忧道:“凤凰助女?娲补天有功,辈份远在?我等之上,若伤凤雏恐遭天谴。”
法华上神冷冷反问道:“不伤凤雏,我们难道就不遭天谴吗?”
祂们说话时,头顶雷海奔腾咆哮,蓝紫色的闪电狰狞地划破夜幕。
佛陀:“……”
小凤雏闯入天道战场的那一刹那,心魔眼底同样浮现一抹惊讶之情。但见它不自量力地帮慕长渊抵挡伤害,讶异就转化为不屑:“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送死倒是挺积极。”
他一抬手,地狱凤凰火在?狂风暴雪与万钧雷霆中?化作一只巨大的紫色妖凤,耀眼光芒迅速压制涅槃之火,一口将小凤雏吞入腹中?!
“啾——!!!”
小凤雏的微薄力量难以与地狱凤凰火对抗,发出穿透夜幕的凄厉惨叫!
万兽之神大惊失色:“不可?!那是凤凰!万万不可?啊!”
心魔嗤笑道:“娇生惯养的畜生罢了。”
万兽之神:“……”
轰隆!
天道怒火又一次挟裹着雷霆之势狠狠劈下!
火球内已?经许久没动静,就连狴犴的挣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心魔眼底倒映出紫色的烈焰,睥睨冷笑,道:“慕长渊,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但你要是继续装死,凤凰可?就要变烤鸡了。”
小凤雏还在?烈焰中?尖叫,巨大的火球依然没有反应。
心魔挑眉嘀咕道:“——这?么快就烧成灰了?”
能将玄清上神逼至绝路,心魔战力绝对首屈一指,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哪怕地狱凤凰火已?极为疲惫,他依然冷酷地下达指令:“杀了那只蠢鸟,集中?火力对付慕长渊!”
紫焰妖凤仰天长啸,极致的火焰甚至呈现出一种黑雾般的色泽,小凤雏的哭泣响彻云霄:“——啾!!!”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像是回应般,此起彼伏的清啸划破天际,甚至一度压过了雷电轰鸣声!
“那是什么?!”
天门轰然大开,磅礴的涅槃之火倾泻而出,如涨潮般瞬间铺满整个三界!
世尊上神难以置信地失声道:“凤凰……?!”
凤凰是不死鸟,从女?娲时期繁衍到现在?,全族出动足够组成一支军队了。
万兽之神像是被?这?场景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缓缓闭上双眼,道:“知道吗,宁愿得罪凤凰一族的领袖,也别得罪凤凰的幼雏……”
众神不明觉厉。
当初凤凰不肯臣服,应蛟无奈之余,就打起了凤雏的主意。恰逢当时凤凰刚诞生一枚玉胎,祂想?方设法顺利偷走凤凰蛋,得手后才?意识到这?是个麻烦精:祂根本不懂怎么孵化凤凰蛋!
眼看凤雏在?玉蛋里越来越焦躁,应蛟怕憋死它,只得将凤凰蛋还回去,结果不慎惊动凤凰一族,这?才?有了被?撵得抱头乱窜的光辉事迹。
正因?为经验丰富,心魔对凤雏出手时,万兽之神才?没有过多阻拦——是该让恶道见识上古神兽的怒火,否则心魔真准备爬到三十三重天头上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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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裴青野还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不久,叶芽就重返人界了。
小道侣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
但有人比他还激动。
“小芽儿?!真的是你吗!”
出声的正是药宗的宗主,叶芽的叔父。
多年?未见,叶新翠差点?没认出来。
叶芽从小对修炼一事就不太上心,叶新翠多次耳提面命,告诉他元婴期修士最多只有五百年?寿命,然而过去将近三百年?,叶芽仍停留在?元婴后期,这?叫叶宗主怎能不急?
若非出了这?档子事,他本打算寻个机会,暗地里去督促叶芽修炼的。
叶芽听闻喊声看了过来,清澈的眼睛眨了眨,不知为何忽然眼眶一红,就调转御剑的方向,朝这?边飞来,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几道利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刺来!
“小心!”
“小心!”
呼喊同时响起。
伴随剑锋划过空气?发出的爆破声,叶芽察觉后方危险,木灵反应迅速,脚下的参天古木和藤蔓像突然具备意识般疯狂汲取地灵,树干枝丫瞬间粗壮数十倍,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在?高空中?组成一张血盆大口,咬住剑身,旋即藤蔓如蛛网般缠绕上去!
剧毒的枝叶将附灵的精钢都熔化成漆黑的铁水,藤蔓则从沸腾的铁水中?抽出一簇簇翠绿欲滴的新芽!
野蛮生长的树木蕴含着可?怕的生命力,这?种蛮横原始的法术看得众弟子目瞪口呆,紧接着议论纷纷——
“这?、这?位仙君修什么道,怎么邪里邪气?的?”
“能与草木相通,必定具备木灵根,应该是岐黄之道一类的!”
“不不不岐黄之道才?没有这?么强的反击能力,医学生每天上课都累死了,哪有时间琢磨这?些?,就连我们师尊都是战五渣!”
“仙君与合欢宗一道而来,难道是从西域请来的高手?”
“又或者是薄宗主流落在?外的……”
尽管话没说完,但每个人看叶芽的目光都不由得变得崇敬起来。
裴青野:“……”
叶芽暴露在?仙盟同僚面前,绝非什么好事。沈琢的目光落在?这?名散仙身上,沉吟片刻后,眉头很快皱起:“……你不是告诉我已?经处置好了吗?!”
叶新翠冷汗涔涔,不敢直视盟主。
纯木灵根能突破仙修的天赋上限,但活人入药过于残忍,仙盟早就颁布禁令:凡遇到纯木灵根,就地销毁,避免引起更大的纷争。
可?叶宗主的弟弟叶新岚还是明知故犯,在?陷入修炼瓶颈后,偷偷与多名凡人女?子结合,成功让其中?一名女?子孕后化作树木。
纯木灵根孕育时间在?三百年?左右,这?期间叶新岚一直瞒得天衣无缝,直到孩子出生——他开始后悔自己犯下的罪孽,但不知是三百年?的瞒天过海让他自信爆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叶新岚居然将孩子带回不周山,让他和其他内门弟子一起长大。
叶芽每日只与花草树木待在?一处,直到五岁还无法正常交流,纸终究包不住火,沈琢上任不久,就发现了这?颗埋在?莺时峰的“地雷”。
稚子无辜,可?放任不管只会带来更多灾难,恰逢剑宗因?为沈琢当选盟主愤愤不平,一直想?找茬,沈琢选择低调处理——由他亲自废除叶新岚的修为和灵根,将其逐出仙门,剩下的则让叶新翠自己清理门户。
叶新翠身为药宗宗主,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可?就在?他即将动手时,成为废人的叶新岚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居然找了过来,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小叶芽一线生机。
叶宗主没能阻止弟弟死在?眼前,最终只得遵其遗愿,将懵懂的叶芽留在?荒山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并伪造证据回仙盟向沈琢交代?。
这?一晃又是两百多年?。
叶新翠原本没打算瞒一辈子,却未料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倘若被?剑宗武宗知晓,必定拿来大做文章——众所周知沈琢的修为已?达上限,叶新翠几乎可?以想?象任平生会一口咬定盟主为了突破上限知法犯法,而药宗宗主则是他的“帮凶”!
这?脏水一旦泼出来,任谁都百口莫辩。
叶新翠能想?到的后果,沈琢只会更早意识到。药宗宗主见对方眯起狭长的凤眼,顿觉不妙,连忙恳求道:“盟主,是我一时心软造成今日局面,叶芽本不该活在?世上,死不足惜,但您若出手只会被?当成灭口,还请盟主高抬贵手,我愿一力承担罪责!”
他意思很明确:如果被?发现,就把炼制纯木灵根的事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绝不拖累沈琢。
然而沈盟主听完也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叶宗主被?瞥得心凉了大半截。
并不知道自己处境危险的叶芽,竟还御剑朝他们飞来:“叔父!”
沈琢再次扣紧剑柄,叶新翠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血棠剑一出,纯木灵根将瞬间灰飞烟灭,仙门百家与叶芽素不相识,并不会立即产生太多质疑,等事情全部解决后再找个罪名将此事盖棺定论就行了。
在?剑宗和武宗反应过来之前斩草除根,是最干净利落永绝后患的办法。
可?就在?此刻,旁边伸出一只手扣住沈琢手腕,阻止他出剑。
沈琢目不斜视,冷冷道:“你又想?怎样。”
裴青野坚声道:“你不能杀他。”
放眼整个三界,能影响到沈盟主的人屈指可?数,偏偏裴青野就是其中?之一。
雪中?送炭的情谊总是令人动容,叶新翠没想?到逍遥散仙会在?这?时候站出来,目光充满感动。
但紧接着,感动之情就在?脸上凝固住了。
裴青野:“叶芽与我……”
不等他说完,沈琢就打断道:“他非良人,你若动了这?心思,等以后再找。”
什么?
叶宗主大脑开始跟不上他们的对话。
裴青野坚持道:“但今生今世我非叶芽不要!”
沈琢无动于衷:“那你就单着吧,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叶宗主试图插话:“那个……”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见姐夫冷酷如斯,裴青野咬牙道:“姐夫,叶芽怀了我的孩子,你非要拆散我们,这?是准备让裴家绝后吗?!”
恍若九天外的一发雷霆轰然劈至头顶,沈琢和叶新翠同时石化。
“你说……什么?”
仙修入道的那一刻起,就基本等同于放弃血脉传承——根据仙盟计划生育处不完全统计,修真界整体生育率只有万分之一,内门弟子最常见的名字就是“天赐”。
尽管仙修没有传宗接代?的世俗压力,但当年?裴芳菲一尸两命的事始终是沈琢心里的一根刺。事急从权,裴青野嘴上胡说八道,心里却清楚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纯木灵根无法拥有后代?,他只能赌天元年?间的仙修不清楚这?件事。
叶新翠终于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就往上冲:“裴青野你这?个王八蛋,叶芽那么单纯,你怎么敢——你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沈琢淡定地在?叶宗主与小舅子之间建立起一堵看不见的墙,然后继续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裴青野知道自己赌对了,趁热打铁道:“……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不管男女?都叫‘裴天赐’。”
沈琢:“………”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大概是在?疑惑为什么三界都觉得裴青野是个文化仙。
罢了罢了,明知裴青野有可?能诓自己,沈琢还是不敢赌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只得松开搭在?剑柄上的手,沉声道:“此事从长计议。”
裴青野和叶新翠同时松出一口气?。
叶芽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刚解决完那些?从背后偷袭的剑,就听到有仙修惊呼:“不好!快,快来人补位!”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守护结界的灵力再次出现剧烈波动,半透明的结界蓦然间出现一道豁口,竟是东南方位的阵眼被?“万剑归宗”破了!
大多数仙修的本命武器都是剑,而“万剑归宗阵”能控制天下之剑,在?破开结界的一刹那,无数佩剑同时发出共振嗡鸣,片刻后,便像受到无形力量的操控,调转锋芒直指自己主人!
“怎么回事?!”
“救……”
“快弃剑!”
结界外的剑灵汇聚成一条灵力河流不断冲击着结界,在?内外夹击之下,越来越多仙修抵挡不住,重伤吐血难以为继。
叶芽脚下的御剑也开始不稳,他迅速唤出不周山脉中?隐藏的树灵,青碧色灵力所过之处,树枝如蛇般蔓延盘旋至高空,接住了他和其他因?佩剑失控而跌落的仙门弟子。
危急时刻也没人在?意他的术法了,弟子们狼狈地爬起身,一个个心有余悸地向他道谢。
剑宗攻守兼备,并且长期参与仙盟运作,对仙门百家的优缺点?了如指掌,这?招釜底抽薪重挫了仙盟的士气?,失去本命武器的仙修们气?势明显变弱了。
“盟主,现在?该怎么办?”
沈琢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战场,仙门弟子正试图将结界的窟窿堵上,可?很快又被?剑灵强势撕开。
看这?情形,恐怕只有他亲自出手才?能镇压。
任长老?的目的是拖住无情道师徒,耗死慕长渊——沈凌夕道心有异,若经受不住打击很快就会堕魔,任平生就能趁机证明沈琢作出错误选择,以此瓦解盟主的威信和号召力。
不得不说,能在?短时间内让沈琢进退两难,任平生确实老?谋深算:这?种情况下,假如沈琢动手,就不能使?用血棠剑,因?为会引起反噬。但不用血棠剑,又意味着镇压的行径其实不那么“正义”,毕竟大家同属善道,你却下如此狠手,是否在?借机铲除异己?
尽管立场不同,但众仙并不希望千百年?来的同僚情谊闹得不死不休,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总之,任何失误都可?能埋下一颗地雷,成为沈盟主被?战后清算理由。
但这?不意味着沈琢就找不出破解之法。
沈琢的视线根本没有停留,而是很快调转方向,瞟向一旁打坐调息的薄欢。
薄宗主却将脑袋一扭:看什么看,老?子重伤未愈,不去!
沈琢倒也没说什么,目光又转向在?不远处待命的合欢宗弟子,借刀杀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这?回薄欢彻底坐不住了,回头怒目而视:“沈琢!你什么意思?!”
他生气?时跟只鸳鸯眼儿波斯猫似的,浑身毛都炸起来,裴青野却在?此时出声道:“薄欢你糊涂啊,你自己的账什么时候清算都可?以,但要报宗门的仇,可?就只有这?一个现成的机会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薄宗主似想?起什么,秀气?的眉眼间泛起一股阴翳戾色。
不周山大战后,沈琢因?血棠剑反噬重伤闭关,剑宗代?行盟主之责,对仙门百家开展排查,武宗因?薛昭雪一事心怀怨愤,趁机泄愤,对合欢宗弟子严刑拷打,企图让他们欺师灭祖,背叛师门。
不少弟子因?此道心损毁,卫光离更是因?私放同门被?挑断筋脉,折磨得形销骨立,几乎成为废人!
薄欢刚恢复些?许法力,就想?起宗门弟子,于是与裴青野一同外出寻找,得知绝大多数弟子早已?逃到了荒芜的西域。等他们找到雪山深处时,弟子们听见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是追兵,一个个如惊弓之鸟,满眼都是令人心碎的恐惧。
此仇不报,薄欢日夜难安!
薄宗主心念如电,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拿捏,于是挑起眼梢,冷嘲热讽道:“你倒是会顺水推舟做人情。”
裴青野面不改色,两手一摊,笑得像只老?狐狸:“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
“嘁,”薄欢翻了个白眼,目光最终落在?“万剑归宗阵”上,冷笑道:“合欢宗弟子听令!”
合欢宗的弟子们对昔日同僚的感情极其复杂,闻言纷纷精神一振:“弟子在?!”
薄欢懒得废话,伸出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朝着结界外一指:“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谁欺负你们,尽管动手,本宗主要亲眼看他身败名裂。”
这?下合欢宗弟子简直像一群西域狼崽般两眼放光。
附近的仙修见状,默不作声地悄悄站远了些?。
有其师必有其徒,合欢宗上下爱憎分明,既然宗主已?经亲自放话,他们当然不会错过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眨眼间,一道道身影原地消散,幻术如水滴入湖泊,瞬间潜伏无影无踪。
合欢宗是最擅长阵法的宗门之一,门内弟子修习扰乱心智的迷阵,在?宗主雨露均沾的调教下个个都是翘楚。
源自西域的绝顶魅术,在?琴宗音律的配合下被?无限放大,不一会儿,剑阵中?出现一阵骚动:神志迷乱的,宽衣解带的,呻|吟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
不断有剑宗弟子遭受干扰,施法打断,万剑归宗的威力骤然减弱!
这?时,器宗弟子一拥而上,在?钜子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用法器将结界窟窿强行堵上。
剑心刚直,宁折不屈,不少剑宗弟子眼见同门师兄弟当众失控社死,吓得肝胆俱震,心生退缩之意。
任平生见状大怒,道:“贱婢!手段龌龊肮脏至极!有本事别躲在?后方!出来一对一较量!”
任长老?早已?是通天境后期的剑宗大能,此番故意激将,存的什么心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薄宗主冷笑:“剑宗真不愧中?原正统第一宗的名号,就连退休返聘得老?头都这?么霸道!想?仗势欺人就仗势欺人,想?单打独斗我就得洗干净脖子前来送死,姓任的,你真当我傻不成?”
任平生大义凛然:“邪门歪道就该龟缩在?蛮荒西域,既然来到中?原,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仙盟第一任盟主就出自剑宗,历代?盟主剑宗占了八成,规矩是我们定下的,你又能如何!”
薄欢手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随后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勾唇叹道:“长老?是不是归隐太久,想?试试自己是否雄风依旧?否则实在?很难理解你逼我出战的动机……”
武宗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薛昭雪与薄欢不和已?久,他们都知道天绝炉鼎的厉害,一个个痛苦面具:没事招惹这?祖宗干什么……
任平生一大把年?纪被?当众轻薄调戏,脸色难看至极:“晦气?!鸳鸯眼的小贱货,把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你跟沈琢那点?事神不知鬼不觉,仙界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怀阳和薛宗主就是看不惯你们的奸情才?遭迫害致死,今天老?夫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西域妖孽!”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沈琢满脸漠然,好像与自己毫无干系。
赵怀阳刚愎自用的性格八成是随了他师父,薄欢不怒反笑道:“你怎么想?我那是你的事,但沈琢为妻守节这?么多年?,他的清白可?容不得你张口就来!你们剑宗自诩君子,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把老?骨头能接得住本宗主几招!”
说罢双手举高一拍,清脆的银铃声响,放浪形骸的天魔阵瞬间启动!
众仙纷纷倒吸一口气?,没人注意到沈琢和裴青野十分有默契地与薄宗主拉开安全距离,就差没把“不关我事”四个字写在?脸上。
就在?薄欢出手时,凤凰浩浩荡荡地前来兴师问罪,涅槃之火加入天道战场,直逼地狱凤凰火。
守护结界将两个战场划分开来,火球周围灵流太过密集,连神识也无法查探究竟,然而佛子双目紧闭,周身散发淡淡月华,眉心浮现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正是六通之术中?的“天眼通”!
这?一抹血红似曾相识,无妄禅师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师弟轻声道:“糟了。”
——吞噬空间坍塌加上凤凰的加入,打破了慕长渊苦苦维持的平衡,火球中?心早已?不堪重负,一旦发生爆炸和能量波的扩散,整个三界都将被?夷为平地!
不需要心魔出手,灭世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洪流中?,一道雪白的身影闪过。
雷劫奔腾,气?势宏伟,蓝紫色闪电光柱般贯穿天地,那身影却以一种决绝姿态逆流而上,冰雪围绕在?他身边,汇聚成开天辟地的光芒,从远处看像一柄雪白长|枪,带着冷冽的光芒,长虹贯日般刺入天道战场!
沈凌夕终于出手了。
破晓(八)
天眼通见六道生死苦乐之相, 能越过σw.zλ.?一切障碍,到达目力和神识不能探究的地方,可形势如此紧急, 佛子却没有任何行动。
像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
有?那么一瞬间, 佛子理解了天道为什么如此冷漠:善恶之争永无止境,不死不休。斗争产生的仇恨和执念足以与天抗衡, 哪怕成为神祇, 也难以从命运的漩涡中彻底抽身。
既然改变不了, 不如放任不管。
但很快他?又笑着摇摇头:天道不参与其中, 自己?好不容易来尘世?间走一遭,又怎么忍心冷眼旁观?
无妄禅师回头时恰好看见师弟唇边那抹笑意,顿时陷入沉思。
“师兄是否在想, 我为何费尽心思隐藏身份,不惜欺骗你和整个仙盟?”
无妄禅师愣了愣,才道:“凡事有?果?必有?因,师弟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老衲并不执着于此。”
“哦?”佛子似乎不相信。
禅师接着说:“老衲刚才是在想,‘宿命通’能预见因果?,你明知三界即将经历一场浩劫,当初假借死遁,让自己?置身事外?, 现在又特意赶回来,只能说明你于心不忍, 不愿见到生灵涂炭……”
这回换佛子愣住。
半晌, 他?缓缓睁开?眼, 举目眺望遥不可及的雪山之巅,眼底光芒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佛子似乎感受到某种寒冷, 忽然间一个激灵,骤然收回目光,道:“师兄,你经历过?死亡吗?”
不待对方回答,又说:“不是凡人的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也不是仙逝或者归墟,而是‘天地’的死亡。”
天地代表永恒与不朽,假如天地死亡,就意味着再无转圜的余地。
禅师敛目道:“阿弥陀佛,不曾见过?,还请师弟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佛子目光幽远,仿佛穿过?那一层可怕的火光,看见了化作?焦土的未来:“……天之死亡,令日月失去光辉,江河湖海万里冰封,地脉在永夜的笼罩下渐渐枯竭,不再为新生命提供养料,物种凋零,到最后连风都消失了,万般喧嚣归于寂静。”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心头,无妄禅师眉头紧锁,听?见对方平静说道:“我从寂静中醒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公/主/号[闲-/闲][.书坊]禅师不解道:“那你……”
“生灵灭绝,”佛子微微一笑:“只有?死物才能见证这一场末日。”
什么?!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禅师惊讶得双眼睁大?,他?曾在心中作?出无数猜测,显然都错了。
或许因为尘埃落定,佛子忽然如释重负,转过?脸来,笑着说道:“师兄不必奇怪,天道高深莫测,万物自有?灵性与机缘,我从醒来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
他?周身散发着得道高僧才有?的淡淡佛光,无妄禅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最先被自己?排除的那个猜测:“你与慕长渊究竟是什么关系?”
仙盟腹背受敌,守护结界摇摇欲坠,禅宗弟子都去帮忙,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佛子唇边笑意减淡:“我是他?,但又不是他?。”
切片?!
答案揭晓,几?乎是最坏的结果?,刹那间,禅师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恶道通过?吞噬融合修炼,因杀孽过?重,导致灵魂分裂,这也是为什么鬼界有?那么多嗜血的疯子。
魂元能镇压各种切片意识,但也并非万无一失,当魂元虚弱时,切片就会出逃甚至反噬本体。
一个心魔还嫌不够,现在又多了个切片?
“你……”
他?紧盯着佛子,胸腔像漏风似的剧烈起?伏,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禅师再自欺欺人——他?错怪了沈琢。
禅宗从来没有?一个叫不虚的和尚,他?也从来没有?一个惊才绝艳却不喜拘束的师弟,那些共同拜入师门,一起?修炼论道的情谊都是虚幻泡影,自始至终,有?的只是三界毁灭的始作?俑者、玄清上神的情劫,一切灾难浩劫的源头。
禅师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很快地,难以遏制的怒火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淹没他?的理智。
想到自己?引狼入室,无妄禅师声?音颤抖:“你……你处心积虑造成今日这个局面,到底想做什么!天地毁灭对你有?什么好处?!”
佛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却有?些嘶哑:“灭世?非我所愿,我只想感受一下三界原本该有?的样子,在离开?之前?,亲眼看一看他?钟爱和留恋的人间烟火。”
切片与主体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他?”指的是慕长渊,但禅师的注意力被前?半句吸引:“离开??你要去哪儿?”
尽管遭受欺骗,语气中仍有?几?分火气,可那紧张之情作?不得假。
冰雪沾染了佛子乌黑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禅师觉得他?好像马上就要消散在风雪之中。
到底是德高望重的禅宗宗主,不会被情绪左右太久,无妄禅师从怒火中冷静下来,劝道:“师弟,回头是岸,趁现在还没铸成大?错,你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对吗?”
哪怕知道对方身份,他?依然不放弃度化眼前?这个“邪魔”。
可这一回,佛子却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忽然抬眸,眼底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师兄难道一点不好奇我为什么被归入善道?”
禅师哑然。
刹帝利佛陀只说他?不在因果?之中,并未提及别?的,说明三十三重天也看不清他?的来历,就算自己?很想知道,但现在危急关头,就不能等打完再说吗?
佛子却铁了心似的僵持在那儿,最终禅师败下阵来,叹道:“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师兄不问了,你又非得选这时候说。罢了罢了,谁让我被你喊了这么久的师兄呢……”
无可奈何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佛子嘴角似乎有?些上扬,可定睛一看,又什么变化都没有?。
身后风雪呼啸,佛子抬起?手?,掌心朝着无妄禅师,对方眼前?景象忽然一变,从战场的强光变成翻涌奔腾的地狱岩浆,耳边的风化作?尖锐惨叫,不远处,漆黑玄武岩上坐着一个俊美卓绝的少年。
——那是刚入魔不久的慕长渊。
彼时他?还很年轻,披散着如瀑长发,整个人几?乎融入黑暗中。
当年报仇雪恨以后,慕长渊不仅没能放下过?去,反而充斥着恨意——他?恨自己?一出生就让慕晩萤被赶出家门,恨自己?作?为兄长无法保护遭受欺凌的弟弟,更恨惨案发生时没能赶回来阻止!
被法器反噬而死是不能转世?投胎的,慕家庄七十三口人命,连同与慕夫人十九年的母子情,慕长渊无以为报,在仙、人两界的追杀下,他?甚至连堂堂正正活着都做不到。
但慕长渊终究不可能这样萎靡下去,不久后他?重返人界,摇身一变,成了被遗弃在寒山寺门前?的婴儿。
彼时寒冬腊月,山中红梅盛开?,婴儿若无人照料很快就会冻死,好心的僧人便收养了他?,让他?在寺中长大?。
大?约过?了五六年,寺庙主持看见跪在佛前?的幼童,叹道:“执迷不悟,自成苦海。”
再后来,寺里新来的僧人都知道,东南角的兰若园是香客禁地,里面住着一位深居简出的皈依修士。
在无人打扰的清修中,慕长渊为慕家堡死去的冤魂超度,也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一晃七十三年过?去,凡人寿命短暂,僧人为圆寂的修士操办后事,棺材内却只有?一只紫檀木鱼,那是伴随修士几?十年的物件,慕长渊临走前?将自己?最后一丝善念剥离出来,封存在内。
三个月后,瀛洲玄宗门惨遭灭门之祸,无一生还。
又过?了半年,扬州慕家的祖坟被挖,里面埋葬的尸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同样被掘坟墓的还有?瀛洲玄宗门。与此同时,鬼界也闹得纷纷扬扬,因为地狱忽然冒出一群鬼将,听?命于一位名叫慕川的大?阿修罗魔王。
百年后,那名大?阿修罗魔王通过?考验,成为天道魔尊,司掌万恶。
自此,恶道总算拥有?能与善道分庭抗礼的强悍力量。
而那只木鱼在地底沉睡万年,世?间再多纷纷扰扰也惊动不了它。
直到灭世?之战打响。
仙盟大?军损失惨重,仙修的血水不断渗入地底,强大?执念终于唤醒木鱼里的善念——可它毕竟只是一件死物,无力改变灭世?结局。
最终,是神血彻底点化了它。
玄清上神金色的神血洒在焦土上,枯竭的地脉迸发出最后的挣扎,神血浸染木鱼,神魔万年的羁绊、仙修死前?的愿景、佛前?的钟声?与青烟,以及……慕长渊沉睡万年的善念,都在那一刻凝聚成一个意识。
佛子醒于灭世?,通天地鬼神,看破宿命因果?。
他?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清楚自己?的使命——这是冥冥之中,天道的安排。
“……”
“无妄禅师陡然从惨烈荒芜的灭世?景象回到现实之中,面色惨白,久久不能平复内心。
他?左手?紧攥着禅杖,用力到指尖发白,垂头喃喃自语道:“不……三界何其无辜,老衲就算知道结局,拼掉性命也要尽绵薄之力!”
佛子淡淡道:“灭世?之战,禅宗弟子无一生还。”他?直视着禅师的双眼,顿了顿,又说:“但死无悔。”
无妄禅师双眼饱含热泪。
佛子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师兄,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
短时间内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禅师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同于心魔,佛子与魔尊外?貌上毫无相似之处,但恍然间,禅师似乎看见二者身影重叠。
佛子道:“众生来世?间走一遭,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痕迹,只要有?人记得,就谈不上真正的‘死亡’,哪怕化作?春风细雨,消散于天地,也存在于每一个被想念的瞬间。”
他?遥望天道战场,眉心的红痣鲜艳欲滴:“我可不能让你们死了,否则就没人记得我曾经来过?。”
禅师心里咯噔一下:“师弟……”
这次绝不是错觉,佛子身体变得半透明,似乎有?什么正在急剧消耗他?的力量。
禅师何等聪慧之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万佛长青!
那件来历不明的“禅宗圣物”和他?师弟一样,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现在和沈凌夕一起?在天道战场之中!!
禅师对玄清上神了解有?限,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意志支撑着祂,在失去一切后,在遭到三十三重天的背叛和逼迫后,仍然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那条殉道般的道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1]”佛子通过?天眼通看见沈凌夕的举动,更看出他?的意图,摇了摇头,低声?道:“难怪天道会选择你。”
话音刚落,火球彻底失控,磅礴的能量瞬间爆开?——一旦波及三界,足以毁天灭地!
灭顶之灾近在咫尺,无妄禅师眼底映出耀眼的火光:“糟了,守护结界顶不住!”
能量波以最快的速度轰然击中守护结界,数万仙修好不容易拉起?的阵法瞬间被击溃,断肢残骸四处飞溅,不消片刻就被恐怖的灵流蒸发汽化了。
经过?一轮抵挡,剩余的爆炸威力势如破竹,毫无阻碍地穿透山川河流,破开?空间壁垒,将人、鬼两界砸出一个缺口来!
恶鬼魔物在漆黑炽热的深渊里探头探脑:“怎么回事?!”
“三界……炸了??”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但这还不是结束。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呆滞中时,第二道能量波再次冲击,这回仙修四散躲避,能量毫无阻碍地冲击着空间壁垒,大?片土地坍塌陷落,鬼界乌黑的瘴气开?始向?外?蔓延,地底滚烫的岩浆冒出滚滚浓烟!
恶鬼魔物们率先欢呼起?来:“我们自由了!”
“嘻嘻嘻,善道也有?今天啊?”
“三十三重天不过?如此,比不上我们魔尊的一根指头!”
“听?说过?善有?恶报吗桀桀桀桀!”
……
大?量邪祟涌入人界,一时间九州大?陆硝烟四起?。
天虞山蓝宗主忽然脸色发白,喝道:“不好!”
五大?仙山的精锐力量都来支援总部,如今鬼门已破,他?们这是要被偷家的节奏!
三十三重天早已放弃善道,众仙无路可退,只能看向?不远处的盟主,才发现对方衣襟上全是斑斑血迹。
沈琢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发声?,就先吐出一口混合不知名血肉碎片的鲜血。
刚才守护结界崩塌时,沈琢倾尽全力试图阻止能量波继续落下,以至于自己?受了重伤,尽管如此,片刻后,无情道半神嗓音依旧冷定如冰:“狱法和玄宗的仙首率领弟子堵住鬼门,不周山、天虞山、蓬莱山死守结界,直到爆炸结束!”
蓝宗主情急道:“其他?仙山怎么办!”
沈琢直立起?身体,擦去嘴边血迹,冷冷道:“听?天由命。”
短短四个字,绝望气氛就彻底蔓延开?来。
众仙兢兢业业修炼数千年,在善道的独木桥上谨小?慎微,度过?了一重又一重考验,然而从巅峰摔到深渊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
就在悲怆之情即将淹没理智时,沈琢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别?那么快放弃,杀死心魔,是阻止三界毁灭的唯一的办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能在修道路上有?所建树的,心性还算坚韧,短暂的气馁后,众仙重新振作?起?来,整装待发。
尽管人海战术是下下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这时连环的爆炸浪潮再度袭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什么原因,天干地支雷居然劈了个空,磅礴的天道怒火跟着一起?落下!
“快快快!”
“呜呜呜……”
催促声?夹杂着呜咽声?,所有?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没发现有?东西随着雪花一起?簌簌落下。
那是万佛长青的碎片。
佛子伸手?接住碎片的一刹那,魂元饕餮被释放出来,只听?一声?嘶吼,它张开?血盆大?口尽数吞入腹中!
恐怖的灵流能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炙热气息都感觉不到,仿佛从未出现过?。
寒风凛冽,众仙打了个冷颤,全都愣愣地看着他?。
佛子说:“我帮不了你们太久,饕餮有?它的使命。”
仙修猛地惊醒,忙不迭地开?始专注施法。
饕餮刚从封印中解脱,看见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颇为不爽道:“所以你叫老夫出来是来干活的?”
佛子心平气和道:“你不愿意?”
“那倒也不是,”饕餮想了想,道:“……可你让老夫退休返聘,不发工资就算了,连老夫的身世?都不愿告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佛子道:“草木无心,天经地义。”
“切!”
饕餮翻了个白眼,倒也没说甩手?不干。
禅师从未见过?如好脾气的魂元,不由得多打量两眼,饕餮察觉到他?的目光,凶狠地朝他?龇牙咧嘴:“老秃驴,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魂元是恶道产物,无妄禅师不仅感觉不到丝毫恶念,连恶道特有?的血腥杀气都没有?。禅师迟疑道:“师弟,这魂元该不会也是……?”
佛子点头道:“早期神魔大?战时,玄清上神用归魂枪|刺伤狴犴,无意间带走了一缕魂元,连同魔尊的血一起?封在纯青琉璃瓶内,挂在神殿飞檐下好几?千年。”
漫长的岁月里,那一缕残魂修炼成饕餮,却被度化得忘记了自己?的来历。
临走前?,佛子取走纯青琉璃瓶,带回到天元年间,并将它物归原主,赠给了沈凌夕。
华灯初上,慕长渊从熙攘人群里选中了一颗顺眼的光头——命运的齿轮始终向?前?,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那一场不经意的初遇,其实是蓄谋已久的重逢。
佛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拍了拍身边的饕餮。
眨眼间,魂元饕餮带着他?飘出数百丈远。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代,禅师陡然一惊,上前?两步大?喊道:“师弟!你去哪!”
佛子颔首微笑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说罢饕餮在灵流的冲击下开?出一条道,佛子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扶摇而上,直逼天道战场,漫天的风雪硝烟中隐隐传来四个字——“请记得我。”
这时禅师耳边响起?沈盟主的命令:“……善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诸仙带领弟子死守三界,所有?通天境者,随我一同对抗天道。”
在各种惊异的目光中,沈琢语气没有?丝毫犹疑,每个字都重重敲打在众仙心上:“仙盟孤立无援,我等应当身先士卒,就算极夜降临,也要以善道的火种纵身恶念火海,守护三界!”
泱泱仙盟大?军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响应:“天地不朽,日月不灭!”
有?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越来越多仙修加入进来。
天元廿五年,新春伊始之际,他?们从盛世?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看清布满荆棘的前?路以及道路尽头的深渊,仍不后悔多年以前?立下道心,发誓永不背弃善道。
仙修凝聚起?的庞大?念力撼天动地,直通三十三重天外?:“——天地不朽,日月不灭!”
“天地不朽,日月不灭!”
爆炸后重伤的漫天神佛,垂眸望向?九州大?陆,眼底满是震撼之情。
万兽之神应蛟看了一眼卷土重来的凤凰,叹息道:“或许真的是我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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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泱泱百万弟子,达到通天境的不过?一百多位,以仙修之力闯天道战场,等同于送死,但现在的形势,除了送死就是坐以待毙,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沈琢当然不可能等死。
他?们顺着佛子开?辟出的路径直奔天道战场,然而越是靠近,天道威压的影响就越大?,金丹气海受到限制,甚至连四周景象都模糊不清。
沈琢本该全神贯注战场局势,看见某人的一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来做什么?!”
裴青野说:“怎么,就许你去找我姐,我就不行?”
沈琢呵斥道:“胡闹!你一修为不够,二孩子尚未出世?,跑来送什么死?!”
“骗你的,”裴青野笑道:“怕你杀了他?,徒增孽障。”
“……”沈琢心想自己?就算没死在战场,早晚也得被这家伙气死。
裴青野见他?不说话,想到这段时间没少给姐夫添乱,心生愧疚,便出言安慰道:“放心好了,我没死在姐姐堕魔的时候,没死在改道心的时候,也没死在灭世?之战,说明我命够硬。”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沈琢脸色愈发难看。
裴青野终于言归正传:“我总感觉不太对劲,所以跟上来看看。”
“什么不对劲?”
逍遥散仙前?段时间跑前?跑后、劳心劳力,唯独耽误了修炼,但他?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绝对优势——他?了解慕长渊。
火球发生连环爆炸,慕长渊仍无声?无息,这种情况下恐怕沈凌夕都无法做到冷静分析,裴青野却坚持道:“尊上不可能不留后手?。”
见他?如此笃定,沈琢问道:“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裴青野被问得不吱声?了。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亲自赶往战场一线。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仙盟第一军师,也得先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下这种情况,根本无从下手?,更别?说提前?准备了。
沈琢不置可否:“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他?们进入天道战场的范围内。出乎意料的是,战场蔓延着白雾,没看见任何人——第一波爆炸就将对峙的几?方全部撞出去,包括心魔在内,应该都受了重伤。
这对仙盟来说是好事,但他?们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因为沈凌夕一样不见踪影。
这种级别?的爆炸,沈凌夕甚至可能……
还未分解完的火球悬在高空,像一朵绽开?的金莲,耀眼夺目却照不亮漆黑的极夜。
爆炸冲击波再度袭来,被最前?方的饕餮吃得干干净净。
沈琢和裴青野同时发现,魂元吞噬的速度变慢了。
饕餮和吞噬空间一样,无法消化掉这团灵力,但假如放任它炸开?,那么三界也跟着完了。
佛子负手?伫立在火球边,裴青野看见他?眉头紧锁,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尊上真的……
凤凰焦躁地展翅盘旋,显然还没救出小?凤雏,不死鸟能无限涅槃,不畏惧火球爆炸,可也拿它毫无办法。
沈琢下令:“找到凌夕,把?他?带走,记住别?跟任何一方起?冲突。”说到这里,他?转向?其中一位,警告道:“尤其是你。”
“哼!”
薄欢重伤未愈,沈琢本来不打算叫他?,是他?自己?硬要跟过?来的。听?见沈琢点名,薄宗主把?头一扭,倔强道:“你怎么不说老裴!”
众仙尊目光齐刷刷看向?另一边,裴青野苦涩道:“祖宗,我可没惹你啊……”
这时凤凰忽然发出一阵长啸,似乎提醒着什么,众仙纷纷警觉起?来,不久,迷雾中出现一道身影。
起?初看得不甚清晰,但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轮廓渐渐显露出来,像极了沈凌夕。
有?仙尊眼睛一亮,喊道:“凌夕!太好了你没受伤!”
“等等!”薄欢一把?按住他?,蓝金鸳鸯眼死死盯住雾气后的身影,突然间,他?瞳孔骤然扩大?,像一只炸毛的波斯猫。
裴青野同样如临大?敌,沈琢不动声?色地握紧血棠剑。或许是发现仙修没有?上当,那身影陡然又发生些许变化——轻裘缓带,衣袂翩跹,垂落的长发在风中翻飞。
待到迷雾渐散,他?们终于看清来者。
裴青野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忘、川。”
对方笑了起?来,懒洋洋道:“裴将军,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说罢,他?好像才发现有?其他?人似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仙,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道:“你们好像在找沈凌夕,他?已经死了。”
忘川没有?任何受过?伤的样子,但他?的鬼话,薄欢和裴青野一个字都不信。
裴青野不动声?色,道:“真如你所言,你就不会在这里闲逛了——其实你也找不到他?吧?尊上的空间之术你还真是一点没学会啊。”
如果?沈凌夕能从爆炸中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其他?空间。
裴青野的话简直是在戳心魔的肺管子,然而忘川闻言不怒反笑:“如此说来,你们还不如指望沈凌夕,“他?抬起?左手?,指尖萦绕着一团黑雾:“因为那个病秧子已经被我吃了。”
薄欢大?惊失色:“……万恶生?!”
恶道吞噬对手?后可以获取对方所有?的修为和法术,天道也不例外?。
薄宗主惊惧的目光昭示着这件事的可怕程度,沈琢眉头紧皱。
一念起?,万恶生。
心魔一振墨黑袖袍,十八层地狱之门大?开?,魑魅魍魉疯狂涌入人界!
与此同时,天道战场下方的仙盟大?军一个接一个被控制住,仙修们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不断冒出黑烟,不消片刻就变成黄泉鬼将!
阴风哀嚎,炙热的岩浆从地狱深处漫了上来,人界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凡人们甚至来不及哭嚎就被金红滚烫的岩浆彻底淹没。
心魔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世?上再无恶道之主,他?的一切都将归我所有?,包括沈凌夕。”
**
沈凌夕依稀记得,火球到达临界点的一刹那,他?用万佛长青一刀劈下!
天道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某个不得了的按键,又像是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原本应该一次性爆开?的能量,像剥洋葱般一层层爆开?。
尽管如此,当爆炸光芒淹没全身时,万佛长青碎成千万片,沈凌夕虎口鲜血淋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强大?的能量波击飞,却做不了任何事情,甚至连濒死挣扎都来不及。
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在他?施展“逆转乾坤”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沈凌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五感俱失,整个人好像坠入冰冷海底,意识支离破碎。
也好,沈凌夕心想,就这样死去,起?码不会堕魔。
他?是真的累了。
不知道慕川会不会怪他?。
一定会的吧。
沈凌夕叹了一口气,认命般缓缓睁开?眼。
一向?冷静自持的玄清上神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
沈凌夕何尝不清楚,心魔处在巅峰状态,三十三重天联手?都没有?胜算,才会退而求其次,与恶魔签订血契,要求对方将三界恢复原状。
忘川对契约精神嗤之以鼻,绝不会老老实实按照血契履约,但摆在沈凌夕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封神并杀死心魔,然后等待道心毁塌,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堕魔的天道上神。
至于三界会不会惨遭屠戮,那时的他?已经做不了主了。
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沈凌夕昏昏沉沉地想着,我宁愿死在慕川手?里。
他?仅仅这么一想,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一个声?音:“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却始终逃避。”
“别?说了,”沈凌夕满脸漠然:“我不想知道。”
那声?音却阴魂不散,像恶魔低语,引诱迷途的羔羊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沈凌夕默然不语。
“……杀死慕长渊,度过?命定的情劫,三界再也不会遭受威胁……”
“杀死他?,你的一切不安、踌躇、孤独,还有?万年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这个邪祟,只有?他?彻底死去,你才会重获自由。”
随着道心不断塌毁,血肉骨骼像被灌满了酷刑般的毒液,让这位曾经的杀伐之神难以抑制蜷缩起?来,沈凌夕咬紧牙关,艰难地从嘴里迸出两个字:“闭嘴。”
那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彻底占据他?的脑海,让他?无处可逃:“不听?不想,是因为你怕自己?动摇。”
“……你背弃誓言,对邪魔动了情,道心毁灭就是你的下场。”
“这是天道给予你的惩罚。”
……
沈凌夕痛昏了过?去,那道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
等到他?在次恢复意识时,身体已经漫无目的地在黑暗深处漂浮了很久。
沈凌夕蓦地睁开?双眼,眼底寒芒如电!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不顾浑身剧痛,右手?悄然结印,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然而当他?看清来者时,琥珀般的眼眸微微睁大?:“狴……咳咳咳,咳咳……犴……”才略微松口气,鲜血就控制不住地涌出喉咙,直到咳到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才勉强停下来。
狴犴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嘴里似乎衔着什么重物。
魂元似乎非常吃力,沈凌夕从未见过?它如此虚弱,张口正想说什么时,瞳孔骤然缩紧——狴犴口中衔着一柄散发着血腥杀气的银枪!
这是……归魂枪?!
沈凌夕陡然一惊,紧接着心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狴犴来到他?跟前?,沈凌夕的目光落在银枪上,忽然间浑身冰冷——这一杆银枪确实是用艳骨刀淬炼重铸的。
慕川熔了艳骨刀,那他?自己?……
狴犴完成使命后,巨大?的身体晃了晃,很快就脱力跌倒在地。
沈凌夕顾不得去管归魂枪,一手?抚摸上狴犴前?额的鬃毛,听?着对方虚弱的喘息,眼底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的只是恐惧颤栗:“你为什么在这里……慕川呢?”
“呜……”
狴犴发出最后一声?痛苦呻|吟,庞大?的身躯化作?沙砾从他?指间滑落,最终消散在异度空间里。
沈凌夕怔怔看着掌心——狴犴消失后,那里躺着一只用两簇青丝打成的同心结。
混乱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点满长明灯的禁闭室,慕川听?说自己?准备放弃封神,大?发脾气,他?们第一次吵架,最终以沈凌夕让步收尾。
魔尊一边吵架一边把?俩人的头发打成结。
沈凌夕手?指狠狠掐进掌心肉中,将青丝结发钻在手?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你说咱俩以后公开?出柜,这里会不会变成旅游胜地啊?”
“你想的可真远。”
“那当然,本座连咱们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慕鱼,少慕知艾的慕,鱼水之欢的鱼!”
……
——欢愉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
“我曾有?一个仇人,发誓要度尽天下邪祟,我哪天要是死了,他?就能得偿所愿,往后必定会过?得很好罢。”
“他?……过?得不好。”
……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
“若非那个恋爱脑抽了一根肋骨给沈凌夕,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我还以为赶不及……幸好没弄丢你。”
“慕川。”
“嗯?”
“痛吗?”
“啊?”
“我是说,抽骨痛吗?”
……
地狱岩浆肆虐翻涌σw.zλ.,将白璧无瑕的道心彻底淹没吞噬,沈凌夕浑身颤抖,朝着虚空伸出手?,银枪凌空飞来被他?握在手?中,狠狠一挥,空间壁垒瞬间被撕开?,露出硝烟四起?的三界。
此时三界正陷入史无前?例的混战中,归魂枪以横扫千军之势,没有?任何预兆地杀出重围!
众仙骤然抬头,看见战火纷飞中,沈凌夕一身血衣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双目猩红,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几?乎与归魂枪融为一体!
恍惚间,昔日的杀伐之神重临人间,以一种绝对主宰的姿态,居高临下:
“——认罪,还是伏诛?”
破晓(九)
“撑住……撑住啊!”
“师弟快醒醒!”
“别这样……求求你……”
……
万恶生是慕长渊根据三毒的特性创造的法术, 也算加强版的三毒,后者只能控制仙修,而万恶生不挑宿主, 世间生灵都在它的掌控之下。
三界沦为炼狱, 凄厉哭喊声不绝于耳,起初保持清醒的弟子不忍下手, 竭力唤醒对方, 到后来一个个被逼着手刃同门, 痛不欲生。
杀人诛心才是恶道之主最擅长的事。
叶芽穿梭在?厮杀混战之中, 试图搜寻某道熟悉的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失望之余,某种负面情?绪渐渐攀上心头: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己全?力追随他的脚步, 永远第一时间站出来,将他肩负的重任当成自己的责任,将他战友当成自己的战友——可每当关键时刻,裴青野都不知所踪。
他像一阵风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知不觉中,小道侣在?恐惧和埋怨中沉沦,直到怀里的象牙骨折扇闪现金光,他陡然愣住, 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道:“我在?干什么……”
三界安危怎么可能只是裴青野一人的责任?
当务之急是阻止万恶生继续侵蚀三界,叶芽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血腥味与清醒一同蔓延, 他抬起眼皮时, 刚好看见远处的药宗宗主,不由得眼前一亮。
叶芽狂奔过去, 张嘴喊道:“叔父,太好了!你在?……叔父?”
头颅像生锈的机械般缓缓转过来,叶新?翠双眼失焦,张口一股充满恶念的黑烟就从口中汹涌冒出,紧接着双眼和耳朵也开始冒出黑烟。
叶芽身形猛地一顿。
药宗宗主用仅剩一丝理?智,嘶哑道:“跑……快跑……”
跑……小芽儿……去找裴将军……
同样?混乱的背景,同样?绝望的话语,死去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叶芽浑身冰凉。
恍然间,他好像透过充满魔气的黑烟,看见另一个?穷途末路的战场——仙盟的后援据点遭到偷袭,岐黄四?宗的主力一夜覆灭,只剩几位上仙强撑着拖延时间,好让更多伤员转移到安全?地带。
青年浑身是血背靠着残垣断壁,纯木灵根催动到极致时,瞳仁呈现出澄澈的碧绿,让这位通天境上仙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感。
他微微一笑,擦去唇边的血,“走不了了。”
顿了顿,青年似乎想起什么,又轻声道:“我与他相伴这么多年,没有遗憾了。”
遥远的记忆如海底光影转瞬即逝,叶芽虽未经?历过那?一场战役,但?也已?知晓结局——忠诚与勇敢没能换来奇迹,善道战败。
忽然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尊上和心魔互不顺眼:时间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更能让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青年明明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容貌,叶芽却觉得十分陌生。
那?人和裴青野拥有无数共同回忆,裴青野为他独闯鬼军大营,却一而再地扔下自己。
我只是一个?替身罢了,叶芽难过地想着:他自始至终只想要“那?个?人”回到身边而已?。
疲惫的意识一点点坠入黑暗深渊,喉间好似灌满酸楚的汁液,委屈、怨愤、不甘……疯狂滋生的嫉妒像恶念的温床,叶芽扛不住内心的煎熬,双目逐渐失焦。
他清透的眼底氤氲出一团浓重的黑雾,纯木灵根也开始不受控制。
折扇里所剩无几的半神灵力不足以从“万恶生”中唤醒他的神智,叶芽浑身散发出森森魔气,清秀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裴青野!你竟敢负我,信不信……”
纯木灵力被恶念缠绕着,万恶生借着嫉妒之火迅速扩张势力,眼看就能彻底控制宿主时——叶芽忽然叹了一口气。
刚积攒的恶念就这样?泄掉了一大半:“……信不信我也不能怎么样?。”
正准备大展身手的黑雾显然措手不及,稍顿片刻,再次试图滋生恶念,叶芽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垂头丧气,像一条窝囊的咸鱼。
“万恶生”生不出来,急得都开口说话了:“你就这么认命了?!”
叶芽蔫蔫的:“要不然呢?你还?指望软柿子怎么样?。”
万恶生不甘心地补刀:“他对你的性格和喜好都一清二楚,从接触你起就带着不可明说的目的,想把你变成‘那?个?人’,甚至在?与你抵死缠绵时,心里想的还?是他——你不觉得这完全?触碰到底线了吗?!”
叶芽更加沮丧:“觉得呀。”
万恶生趁热打铁:“那?你还?不支棱起来,改变这一切!”
叶芽努力想了想,最终诚恳道:“谢谢你为我着想,我、我还?是降低自己的底线吧……”
“……”
万恶生似乎都嫌他晦气,抽身折磨其他仙修去了。
尽管恶念造成的内心幻境一再变化,但?现实只过了一小会儿,叶芽意识好不容易恢复清明,就看见柳叶刀的寒光直逼面门!
他只是想躺平,并不想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成千上万根不知什么材质的细丝悄然缠上柳叶刀,竟生生将刀锋拉开!
药宗宗主痛苦喊道:“方院长,杀了我,杀了我!!”
方源身后的精锐军迅速控制住药宗宗主,医宗宗主冷静道:“‘万恶生’不是三毒,慕长渊一般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只要他停止发动战争,所有人都能恢复原状!”
恐惧来源于无知,在?这个?时代,三界对万恶生的了解寥寥无几,方源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叶芽听了精神一振。
但?叶新?翠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机械化地重复着:“别让我伤了其他弟子!快杀了我!!”说罢竟准备自戕!
那?些细线蛛丝般迅速抽出,将失控的药宗宗主绑得如同一只准备下锅的大闸蟹,方源不动声色而又精妙的操控能力,令周围的上仙赞叹不已?。
“我不会让你死的,”方院长低声对老友承诺道:“更不会让你做出后悔终生的事。”
仙军精锐迅速将叶宗主带离战场。
方源将绝大多数精力放在?钻研医术上,这也是为什么万年以后毒宗、药宗逐渐没落,丹宗更是几乎绝迹,唯独医宗能在?人间长盛不衰。
或许是太过专注学术,三毒对他不起作用,就连万恶生的影响都十分有限——方源的恶念幻境是弟子为发表论文而学术造假——那?造假的孽徒现在?都还?没出生,有什么好提前黑化的?
但?他无法?掉以轻心,而是马不停蹄地去救更多的人——尽管在?天道的火海下,此举犹如杯水车薪,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
“等等。”
叶芽见他要走,连忙出声阻拦。
方源以为他想打听裴青野的下落,急匆匆道:“老裴去天道战场了,你照顾好自己。”说罢又要走。
这回叶芽真急了,翠绿藤蔓从指尖迅速抽出,直接缠住方院长的胳膊:“不能把主动权交给恶道,等‘万恶生’自己撤回去,什么都来不及了!我有办法?让他们脱离控制!”
方源猛地回头,目光如炬:“你说什么?!”
或许是他此刻模样?过于骇人,叶芽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叔父,语气不自觉弱了几分:“我刚才也被‘万恶生’控制了,它可能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厉害……”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药仙竟敢嫌弃万恶之主创造的法?术,众仙纷纷露出惊悚表情?,只有方院长知道叶芽说的是事实——刚才裴青野在?群里通知,心魔发动万恶生,沈凌夕已?经?在?想办法?阻止了,要方源一定尽可能保全?仙盟同僚,直到施法?被撤回。
方院长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细想心魔是通过何种方式得到慕长渊的独门法?术,形势危急,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想怎么做?!”
叶芽想了想,道:“我有个?初步的想法?,还?得请院长帮忙找找,仙盟里有没有什么能审判人心的法?宝法?器?”
众仙不解道:“好端端的,我们仙修审判人心做什么?”
叶芽回想起被控制时不由自主冒出的那?些念头,有点不好意思:“仙修都是从凡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只关注道心稳不稳固,却忽略了人心叵测,道心中的恶念就来自人心,比如嫉妒和贪婪,还?有禅宗最忌惮的色欲……你们怎么了?”
眼看着众仙表情?越来越奇怪,叶芽瞬间改了语气,弱弱道:“……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不,”沉默了有一会儿的方院长,将注意力从通信群中转移出来,抬眸道:“恰恰相反。”
“我们有。”
**
严珂曾在?秘境中获得一件特殊武器,三界九州仅此一件,名为“七罪古藤”。七罪对应的暴食、贪婪、懒惰、季度、傲慢和淫|欲,恰好就是叶芽所说的人心恶念。
七罪古藤在?仙盟赫赫有名,弟子们或多或少都被抽过几次,那?酸爽滋味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当众仙对号入座时,面部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微妙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青阳峰大战后,严珂因监守自盗、知法?犯法?,被判入刑狱,直到沈盟主出关才获得戴罪立功的机会,被安排去盯着慕家的人和慕家的鬼,免得他们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七罪古藤鞭则还?留在?刑狱的证物里。
方源仓促道:“事不宜迟,我让人给你取来。”
“不用,”叶芽听闻这是纯木属性的法?器时,便双手结二十八道印:“我应该能召出来。”说罢,幽绿的灵力如极光般铺开,瞬间笼罩了整片山林。
两个?战场对三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不周山更是被糟蹋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尽管如此,当纯木灵里扩散开来时,焦土中依然探出新?嫩细芽,懵懂地朝着火光四?溅的高空摇摆着小脑袋。
如此精纯的木灵,仙修们只在?书?本上见过,顿时惊讶得合不上嘴——
“纯、纯木灵根?”
“世间居然有活的纯木灵根,还?修炼成了上仙!”
“乖乖,回去我能发表十篇论文!”
“究竟怎么回事?!”
……
各种闲言碎语响起,趁他们还?没往入药价值方面考虑,方院长不得不狐假虎威,呵斥道:“看什么看,蘅芜仙尊是你们裴师叔的道侣,再敢无礼小心沈盟主亲自收拾你们!”
沈琢的“虎威”还?是很?管用的,加上今天毁三观的事也不止这一件,弟子们缩了缩脖子,继续投身于战斗中。
叶芽悄悄心想,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尊号。
好像……也不错。
只要底线放得够低,没什么看不开的。叶芽不再为难自己,心情?豁然开朗。
与此同时,受纯木灵根滋养和召唤,早已?在?三界绝迹的七罪古藤疯狂生长,直至破土碎石而出!
这种奇花异草对恶念十分敏感,刚从地底冒出,面对扑面而来的恶念,瞬间分裂成无数藤条直冲天际!
“啊!好痛!对不起我不该带头搞宗门歧视!”
“我招,我都招……是我偷了库房的材料,炼制‘大力神药’卖给凡人赚零花钱的,呜呜呜呜……”
“护山阵法?的漏洞是我最先发现的,我为了逃避责任,故意把一大帮师兄弟拉下水,让所有人一起保守秘密。”
“我对天发誓,真的只渣了两个?凡人女子……啊啊啊是两百!两百!别打了啊啊啊啊啊!”
“呜呜我再也不敢练功偷懒了……”
七罪古藤一出现,万恶生侵蚀的速度明显变慢,一些恶念较轻的仙修直接被抽得鬼哭狼嚎满地打滚,连带着神智都恢复不少。
但?遇到那?些严重的,效果就没那?么好了,比如叶新?翠同样?被抽得自言自语,却还?在?坚持:“你的出生就是一场灾难,你父亲利用了凡人女子又害死了她们,而你的出生又害死了你的父亲,你本不应该活在?这世上,我、我也不该欺骗盟主,当年我其实也动了念头,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将你入药……”
方源对身旁的亲传弟子下令:“将叶宗主带远一点,别让人听见他胡言乱语。”
“是,师尊。”
七罪古藤唤醒了一部分仙修,但?叶芽的灵力的覆盖面有限,不仅如此,等到他金丹气海枯竭时,万恶就会卷土重来。
方源亲自为他护法?,岐黄四?宗攒了千年的丹药库,天阶一品的仙药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时间一点点流逝,万恶生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小药仙若还?停留在?元婴期,此刻恐怕要被撑得爆体而亡。
但?他还?没来得及痛苦面具,噩耗再度传来——仙盟丹药库耗完了。
在?战场开炉炼药肯定不现实,正当方源一筹莫展时,毒宗长老提出一个?建议。
“不行!”方院长难得如此坚定,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决:“我们都是双灵根、三灵根甚至四?灵根,你知道强行输送灵力多危险吗?他才刚位列仙班,金身根本承受不住!”
凡人失血过多可以输血,仙修气海枯竭也可以输送灵力,两者有个?共同点就是必须型号匹配。
毒宗长老颇为坚持:“你以为我想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你说要撑到‘万恶生’结束,我们才背水一战!现在?刚有起色就要停下,那?我们前面的付出又算什么呢?!”
“……但?凡我能控制七罪古藤,我早就自己上了,大难当头,所有人都能死,为什么他不能?!”
“……”
对方的话语铿锵有力,怼得方源哑口无言。
并非毒宗宗主慷他人之慨,事实上,这些老友都是在?灭世之战期间真实牺牲过的。
医者仁心,方源并不擅长决断,还?是不远处的叶芽传音入密:“就按他说的试试吧。”
“叶芽!”
叶芽缓缓睁开双眼,额头布满汗珠,瞳仁泛着幽绿,整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
他说:“如果我牺牲了,别告诉阿野实情?。”
最终方院长还?是妥协了,他与毒宗、丹宗的宗主顶级专家会诊,讨论出一个?相对合理?的方案:最先挑选木灵根强盛的弟子作为第一批输送灵力的选手,随后根据五行相生的原则,让木水双灵根的弟子补上,金生水但?又克木,就用能克金的火补充,木火金三灵根的弟子成为第三批……以此类推,灵力中的“杂质”是逐渐递增的,只要叶芽撑不住,他们就立即停下来,损伤是难以避免的,只是尽量不做无谓的牺牲。
老裴,实在?对不住了。
方源在?心里默念。
叶芽不惧危险,但?当第一批灵力强行输送进入气海金丹时,他的身体还?是猛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打断传输。
方源手心里都是汗,听见动静紧张询问道:“叶芽,怎么样??!”
“没事……我只是,”叶芽勉强编出一个?理?由:“只是从前没试过,吓了一跳。”说罢他集中注意力引导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灵力:“深呼吸……深呼吸……想象自己是一个?炼丹炉……”
完全?混乱的气海和金丹在?他的抚慰下,不情?不愿地提炼木之灵力用来操控七罪古藤。
所幸的是效果显著,这回毕竟众志成城,大量仙灵注入后,七罪古藤不仅稳住仙界,还?几乎覆盖住了大半个?人界!
在?七罪古藤无情?的鞭笞下,越来越多傀儡脱离控制。
不少仙修远远看见了,面露喜色,有的甚至忍不住振臂欢呼起来:“太好了!三界有救了!”
可惜好景不长,涌入人界的恶鬼邪魔似乎意识到什么,居然集体对七罪古藤展开攻击,比这更可怕的是到处肆意蔓延的地狱岩浆!
仙修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喝道:“不能让它靠近七罪古藤!!”
只要是草木,就没有不怕高温的,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当然不甘心前功尽弃,不消片刻,一大批仙修就御剑赶往地面!
仙盟以优良秩序著称,分工明确,有堵住岩浆侵蚀道路的,有开辟沟壑引流的,还?有对付蛀虫般的恶鬼邪魔的,总之,所有人都在?齐心协力保护七罪古藤。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凡事总有例外。
合欢宗下场,仙修战场从阵营之间的抉择变成了私人恩怨。薄宗主离开时再三交代以大局为重,因此,当“万恶生”降临时,合欢宗的弟子们火速放弃缠斗,回到大部队死守阵营。
可有些事,开了头就收不回去了——比如社死。
仙修普遍清高自傲,刚直的剑宗更是翘楚,其中又以年纪大的最甚。任平生哪经?得住天魔阵的折辱,从幻境中清醒后,见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活了好几千年的老上仙,恨不得亲手毁了这三界,让整个?仙盟都变成恶道的傀儡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与赵怀阳如出一辙,任平生脱掉伪君子的外衣后,利己主义的本质一览无余——他甚至不惜帮助恶道,也要让仙盟付出代价!
漪兰上神见状,语气颇为不屑,道:“都说‘兰风梅骨,剑胆琴心’,剑宗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连与之相提并论的琴宗也变得没意思起来。”
三十三重天的神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既不用社交也不必顾及他神面子,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随心所欲。
剑宗的世尊上神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混乱的三界,悄然皱起眉头。
**
最先将地狱岩浆引向七罪古藤的鬼修,见仙修方寸大乱,忍不住发出“桀桀”的狂笑。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鬼修的魂体被某种极为强悍的力量扼住,几乎将它撕碎——没错,是撕碎,除了武宗的“武魂”外,再也没有哪一力量能做到撕开无实体的鬼魂!
武宗是典型的体修,宗门上下无论男女均高挑健美,但?要达到“武魂”的水平,至少得位列仙班。
武宗仙才济济,武化偃职位并不高,是一名教导长老,他单手捏着鬼修,像捏着一头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鹿,冷冷道:“好笑吗,为什么我笑不出来。”
恶道一身反骨,鬼修被捏得只能发出“吱吱”声,还?不忘做出一个?嘲笑挑衅的表情?。
武化偃面无表情?地把它撕成碎片,扬进滚烫的地狱岩浆中,随后左右张望,确定自己的小动作没被发现,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叹出一口气:
武宗与剑宗之间利益关系复杂,千年的交情?,一时半会儿很?难切割。
都说一步错步步错,从薛昭雪甘为赵怀阳鞍前马后起,宗门内有先见之明者就预料到这一天,只是谁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爆发。
从前平淡安宁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武化偃不知道善道的未来在?哪,甚至不清楚还?有没有未来,成为上仙后他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但?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唔……怎么不算老呢?”
讨人嫌的声音陡然响起,武长老眼皮都不抬就吼了一句:“滚!”
开阳仙君祝淼一溜烟儿地跑了。
被逆徒这么一打岔,悲伤情?绪烟消云散,武化偃收拾好心情?正准备离开,忽然一脚踏空!
玄武岩质地坚硬,照理?说不会随便塌陷,武化偃毫无防备,电光石火间,他赶紧运气御剑,却发现筋脉滞塞,根本调动不了金丹气海,只能在?骤然摔落的过程中尽全?力攀附住悬崖边缘!
黑色碎岩簌簌落下,瞬间被金红浪潮吞没。
武化偃望着下方深渊,心有余悸的同时,脑海里掠过一个?嘲讽表情?。
是刚才那?只鬼修设下的陷阱!
鬼修早已?神魂俱灭,现在?自责也没什么意义,幸好对武宗而言,攀岩绝非难事,然而武化偃刚一动,就看见十丈开外一条有树干粗的三头地狱蟒正盯着自己,随时准备进攻。
此刻的形势对武化偃绝对称不上有利。
地狱岩浆凝聚了鬼界千万年的恶念,蒸腾出的热气对仙修来说都是毒瘴,金身被腐蚀得血肉模糊,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最后一滴滴没入衣襟。
若是换在?平时,武化偃根本不会把三头地狱蟒放在?眼里,这种级别的魔物只配在?阴沟里捡漏。
然而他使不上仙力,这就够致命的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难道当真要命丧于此?他心想。如此一来,又绝不甘心。
罢了,与其见证仙盟内斗的双输结局,倒不如战死,留得自身清白?,他今日必定要连同这条地狱蟒一起带走!
浓厚的毒瘴令武化偃视线模糊,地狱蟒见状认为时机到了,便竖起三角头颅,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黑影袭来,它主动发起攻击!
“嘶——!!”
腥臭味扑面而来,武化偃找准机会松手,借力飞跃而出抱住地狱蟒的其中一个?脑袋,毫不犹豫地挥拳悍然打爆了蛇眼!
武魂使不出来,这是纯肉|体的力量,地狱蟒痛极抽搐,黏腻的汁液溅了他满身,武化偃不顾肌肉撕裂,朗声笑道:“畜生!快滚回地狱去!”
蟒蛇愤怒地发出嘶吼,另外两个?头在?半空中扭了一圈,随即朝他攻来!
武化偃手臂肌肉青筋暴起,拉住脚下的蛇头使其被迫仰起,来势汹汹的两个?蛇头一时受不住势,猛地将受伤的蛇头咬断!
武化偃趁机跳到另一个?蛇头上,然而这次却没能如法?炮制,地狱蛇猛地朝玄武岩上一甩,差点将他锤成肉饼!
武化偃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撞击,最终还?是被狠狠砸了一下。
长老摔得吐出一口血,眼看蛇尾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抽来,没有任何力气躲开——
这时拳风破空声呼啸而来,速度快得像凭空出现似的,来者抓起蛇尾一扭身,直接将三头地狱蟒的脑袋砸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只听“滋啦”的一声,令人作呕的焦肉味扩散开来。
武化偃骤然睁开眼,去而复返的祝淼咧开一嘴大白?牙,笑得像个?憨憨:“师父,我又滚回来了。”
“你——”武长老习惯性地想骂人,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祝淼应该经?历过一场恶斗,衣裳被撕成破破烂烂的布条,一身强悍肌肉暴露在?瘴气中,在?金红岩浆的照映下更显得生机蓬勃。
刚脱离危险,武化偃就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回来的?你知不知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三头地狱蟒在?没受伤的情?况下,起码能把北斗七子吃掉一半——沈凌夕除外。
开阳仙君没心没肺道:“不知道,这不是等着师父您来教嘛。”
“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王八羔子!”武化偃伸手作势要打:“还?愣着干什么,你挨得住我几下揍?还?不快滚!”
“师要徒滚,徒不得不滚,走喽!”
祝淼又麻溜地跑了。
百丈开外的古藤遮天蔽日,黑烟已?经?蔓延到附近,不断有惨叫传入耳中,不知是否也曾是打过照面的故人,凄厉得让人心脏揪紧。
武化偃看着徒弟狂奔的背影,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
“傻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啊……”
**
“四?号据点已?经?支撑不住了!有没有、有没有人来支援啊!”
“十九号据点也不行了!”
“八、八十五号!”
“九十七……”
……
受恶道捣乱影响,仙修开辟道路引流的速度远赶不上地狱岩浆腐蚀的速度,继岐黄四?宗掏空库存后,墨宗紧随其后,天阶法?器一件接一件地损耗,仍有几十个?据点的岩浆同时决堤!
先前因为三毒作乱,墨宗已?经?损失一批精锐弟子,刚才护山大阵崩塌时,又有许多伤亡,到现在?人手严重不足,连筑基菜苗都顶上了,还?是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有弟子急得跳入岩浆以身去挡,转眼间就被洪流淹没。
墨恭长老大喊道:“大家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眼看局面愈发失控,他扭头望向身旁的宗主:“钜子大人您快想想办法?!”
钜子伫立高空,注视着地面上的各种布局,地狱岩浆像金红色的蛇一样?交错蜿蜒,最终目的地都是七罪古藤。
他一改平日里的温吞憨厚,颇为冷静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墨恭长老见他目光灼灼,登时愣住了:“您该不会……”
“让兵傀出来吧。”
长老浑身一震,低声道:“让弟子们控制那?些有缺陷的残次品,和拿身体堵岩浆有什么区别?!”
钜子道:“不,我来。”
墨恭长老大惊:“不行!墨宗只有您一位仙尊,您绝不能以身涉险!”
钜子摇头道:“我亲手炼制的法?器,有什么毛病也是我最清楚,”说到这里,他望着被岩浆烧得奄奄一息的七罪古藤,下定决心道:“既然所有人都死得,凭什么我不可以?”
——轰隆!
万里之外,龙象山轰然倒塌,山中的兵傀解开封印后,身形极速扩大,在?夜幕笼罩下散发出极寒的光芒。
这是一支由法?器组成的特殊军队,也是沈琢早年一个?不成熟的决策——他曾计划攻打恶道,然而仙修受鬼界瘴气影响,无法?正常发挥,因此盟主密令,让墨宗钜子研制兵傀。
但?研发之路并不顺利。
为了进军鬼界,钜子通过将古战场提炼出的英魂注入法?器之中,试图“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然而制造出的兵傀无法?鉴定仙器品阶——这意味着这些东西并不被善道认可。
不仅如此,兵傀的反噬之力更是异常凶险。
钜子又尝试多种办法?,想要减轻或转移反噬,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最终,他们只得放弃这条路,为了不被恶道察觉,钜子借口宗门里的法?器太多,把墨宗搬到北境龙象山,同时还?将兵傀缩小后伪装成山里的运输法?器。
恢复原状的兵傀高十五丈,重达数百吨,这庞然大物一脚就能踏平一座村庄,当初设计时考虑到抵御鬼界瘴气侵蚀,做了不少防腐处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抵挡住岩浆的侵蚀。
可反噬之力来得凶猛,兵傀刚从冰封中解冻,钜子全?身皮肤就开始皲裂、流血,不一会儿更是整个?变成血人。
一旁护法?的墨宗长老不忍看他,钜子却温声安慰道:“不碍事的,只要把兵傀挪过来就可以了。”
然而,为了尽快支援下方据点,兵傀移动速度极快,钜子不计后果地控制它们行军赶来,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骨骼肌肉混合着血水开始融化。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长老们掩面痛哭。
可惜命运并不因此垂怜,地狱岩浆很?快突破防线,点燃了七罪古藤,火光蓦地蹿出几十丈,那?些青翠欲滴的枝叶瞬间变得焦黑,就连附近的修士都未能幸免,被火舌卷入火海之中,
为了阻止火势蔓延,弟子们不得不狠心挥剑斩断茎叶。
方院长心都在?滴血,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战场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等待足以将人逼疯,直到沉重的脚步战鼓般响起,夜幕尽头出现一幢幢巨大黑影时,钜子几乎看不出人样?了。
若非他修为深厚,此刻早已?化作一摊血水,可即便如此,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医宗的急救队准备就绪,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再有半盏茶功夫,兵傀就能移动到豁口处,将奔腾而来的岩浆阻隔在?外,守住善道最后的底线。
黑夜中骤然响起战马的嘶鸣,众仙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前排兵傀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引发一连串的地震!
阵营中发出一阵骚动,方源猛地上前两步,脸上血色褪尽:“不好!是黄泉鬼将!”
黄泉鬼将是整个?鬼界唯一的军队,从前只听命于慕长渊,魔尊归墟后,这支军队通过夺魄邪帝落到心魔手里,灭世期间踏遍人间山河,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再后来,少数鬼将被“逆转乾坤”意外带回天元年间,又在?青阳峰大战中被盛怒中的慕长渊亲手销毁。
本以为不会再受威胁,此刻黄泉鬼将卷土重来,仙盟再也没有能力与之抗衡了!
好在?无知者无畏,在?场除了方源以外,谁也不知道鬼将的能耐,一道清脆的女声喝道:“什么‘鬼兵’‘鬼将’,魑魅魍魉,不过是恶道的傀儡,我去开出一条路来!”
竟是天虞山的蓝见雪!
只见这位年轻的上仙拔出不染剑,纵身一跃,转眼掠出百丈远!
“见雪?!”
“师妹!”
“蓝师姐!”
天虞山高层大惊失色,蓝宗主更是怒喝道:“你给我回来!!”
然而蓝见雪听见了呼喊仍头也不回,有她打头阵,五大σw.zλ.仙山所剩不多的高阶弟子和上仙似乎都感应号召,纷纷出动,从战场的各个?方位汇聚而来,竟也组建出一支临时军!
三十三重天,法?华上神沉吟道:“蓝见雪……这名字有点熟悉。”
墨宗上神思忖片刻,道:“我想起来了,上一世她是天虞山山主,性情?暴躁,为了阻止鬼门开启,亲自迎战三毒,最终被毁了无情?道心。蓝见雪在?堕魔前选择自尽,让亲传弟子砍下自己的头颅,挂在?山门上,以激发天虞大军的怒火与士气,可以说是极其刚烈了。”
看着这名清丽倔强的少女,很?难想象最终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见众神颇为惋惜,墨宗上神顿了顿,才道:“而今她似乎得到一些新?的机缘,若能保持本心,应当在?修炼途中颇有建树,不再重蹈覆辙。”
可假如心魔赢得这场战争,三毒回归是早晚的事,就算蓝见雪大难不死,命运的齿轮依然会将她碾碎。
不仅她,还?有千千万万虔诚的善道弟子。
“我们真的不考虑给自己留条退路吗,”万兽之神小声插嘴道:“凡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漫天神佛陷入死寂。
三十三重天极度骄傲,以至于不屑和三界起争执——就好比凡人不会跟一群野羚羊计较一样?。
祂们不愿插手三界纷争也是同样?的道理?,谁会在?乎原始森林里的优胜劣汰呢?
但?不愿意是一回事,已?经?搅进浑水就是另一回事了:杀伐之神司掌的不只是三界生死,这回祂们彻底得罪沈凌夕,但?凡玄清上神命中那?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回归神位,以这位祖宗的脾气,整个?三十三重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因为没有更多篮子选择,现在?形势与从前大不相同……
就在?漫天神佛权衡利弊时,以蓝见雪为首的仙修已?在?千军万马中开出一条血路。
兵傀的脚步明显变慢,长老们再也顾不上伤心和难过,全?部上场用灵力控制兵傀,然而他们毕竟不是上仙,没支撑多久就有人牺牲,元婴弟子见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一个?接一个?——墨宗弟子众多,竟是准备用人海战术!
这般壮烈看得众仙无不动容。
他们不知还?要守多久,只能竭尽全?力守下去。
终于,血肉模糊的钜子动了动,好像听见什么声音:“钜子大人,对不起……”
“……?”钜子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从口中流出。
“吼——!”
黑夜里,猛兽的咆哮声撼天动地,一道矫健的身影飞速奔向战场,掀起一阵狂风,雪白?毛色像流星划过夜幕!
合欢宗弟子最先认出,惊呼道:“牡丹!你做什么?快回来!!”
白?虎牡丹没有停下脚步,但?回头看他们一眼:它自小生活在?雁来峰,虽然山中弟子都把它当作宗主的坐骑宠物,但?其实从开智的那?一日起,白?虎就默默观察着身边的一切,繁重的课业、惊险的试炼,以及平日里的嬉笑打闹……它把自己当成弟子们的一员,而如今,它喜爱的一切都将毁灭。
牡丹纯金的眼眸透出一抹野兽凶性,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兵傀!
它的出现引起了恶道的注意,鬼将使的艳骨刀法?密不透风,牡丹敏捷避走,还?是避免不了受伤。鲜血迅速染红毛发,它忍痛直奔目标——兵傀大军中隐藏着一只特殊型号,外表看上去毫无区别,头颅内部被嵌入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魂识符咒和一个?天阶一品法?器。
这是钜子为降低反噬影响而尝试的一个?方式,曾经?有三人知晓这个?秘密,符宗宗主南宫烈死后,如今只剩两个?人。
和一只小铃铛。
醒梦铃催促道:“你没吃饱饭吗,快一点!钜子大人就要撑不住了!”
白?虎怨念地“嗷”了一声,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天道战场,不知在?张望什么。
“小心!”
就这么一出神,锋利的刀尖就刺入牡丹腹部,狠狠一划拉,瓢泼的鲜血如箭般飞射而出,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掉落,白?虎仰天发出嘶吼,剧痛之下竟一掌将战马撕成两段!
鬼将摔下马来,漆黑的盔甲化作烟雾消散。
很?快的,更多鬼将围过来,牡丹一个?俯冲,从焦土上快速衔起什么,片刻不停留地跃出重围!
幸好仙盟军队发现斩杀战马更有效后,纷纷改变策略,鬼将作为没有意志的傀儡,机动性方面总是弱一些,就这样?,两方无意间的配合下,白?虎历经?千难万险,总算把醒梦铃送到了它想去的地方。
“好了,你快回去吧。”不管什么时候,醒梦铃都是这样?絮絮叨叨:“谢谢你前段时间带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可能你并不乐意,但?我真的很?开心,几百年了,这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时光,即使与我想象中的自由还?有差距,我已?心满意足……”
“接下来就别管我了,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薄宗主找你。战争一定会结束的,我用性命发誓——牡丹?牡丹你怎么了?!牡丹!!”
话未说完,语气骤然变得惊惶失措。
刚才那?一刀深入腹腔,将白?虎开膛破肚,此时别说血了,连肠子内脏都暴露在?剧毒的瘴气之中,白?虎不知凭着什么样?的力量和意志,才将它送到这里。
醒梦铃慌得不知所措:“牡丹……牡丹……快来人啊……”
白?虎不会说话,意识模糊间好像听到有声音在?叫自己,于是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是一场无声的告别,它们各自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道”。
白?虎的金眸渐渐失焦,利爪再也攀不住斑驳的金属,最终,它庞大的身躯从兵傀肩膀上摔落,很?快就没入尘烟里。
醒梦铃罕见地没有咋咋唬唬,只是低声喃喃道:“没关系……没关系……你等等我,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
钜子极其虚弱时,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一点点挤出,他试图抵抗,却无能为力——金丹已?经?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最终还?是没能力挽狂澜。
盟主,对不起……
剧痛袭来,墨宗的宗主依旧在?自责: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却什么都没炼出来。
要是能早点想出办法?解决兵傀的缺陷,或许局势又会不同。
他如此想着,愈发不愿面对现实,于是放任自己意识一沉再沉,坠入深渊。
蓦地,尖叫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击打着迟钝的意识:“——动了,动了!!”
“是谁在?控制兵傀?!”
“钜子大人!您快醒醒!出事了!!”
……
到底是“出事了”三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钜子强迫自己睁开眼,总算看清了远处的景象——兵傀手中的巨剑斜斜麾下,将一只鬼将连同战马生生劈开!
钜子摇了摇头,还?以为出现幻觉,身体的痛楚却时刻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为了斩杀恶道而设计的法?器,确实在?与恶道搏斗!
钜子想起什么,嘴唇翕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道:“小铃铛……”
醒梦铃只是个?半成品,刚炼制出来时差点连玄阶都评不上,钜子不得不使它具备自主学习能力,拥有自己的判断力,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同时还?让醒梦铃听八方声音,不断收集恶道的消息。
可惜半成品的资质确实一般,几百年才勉强进化到地阶,想要控制数量庞大的兵傀移动,至少得要天阶三品,要达到精准作战的水平,只有神器才能做到。
所以钜子放弃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想等到醒梦铃成长为天阶的时候再试试,等来的却是魔化的消息。
假如恶道得知仙盟秘密制造兵傀,必然会先发制人,为了不走漏风声,沈琢亲自下令销毁,钜子却舍不得多年的心血,这才私放了醒梦铃,自己锒铛入狱。
兵傀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一点点走向命中注定的终点。
曾经?犯过糊涂的小铃铛,这次没有令他失望。可这种强度和数量对半成品来说终归太勉强,没人知道醒梦铃正遭受着怎样?的煎熬——除了钜子。
它一边操控着奔向充满罪恶的地狱岩浆,一边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缓解焦躁情?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听起来像夜风吹响的铃铛,每一声都是赎罪。
黄泉鬼将反应虽慢,还?是凭借着战斗意识不断冲散兵傀的阵型。
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金属巨人一个?个?倒下。
终于,有鬼将注意到,兵傀们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其中一只,于是战旗一指,千军万马拉紧缰绳调头奔来!
醒梦铃只是个?半成品,作战经?验几乎空白?,见状再也顾不得许多,所有兵傀全?部四?散,奔向各自的终点——仙盟总共六百七十二个?据点用来阻挡地狱岩浆的侵蚀,其中九十三个?据点已?决堤,在?钜子挪动兵傀期间又新?增三十三个?摇摇欲坠的据点!
兵傀的阵形一散,控制中心彻底暴露在?夜幕之下!
这是一场时间赛,战马掀起滚滚尘土,如雁回峰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卷来,兵傀很?快就被淹没了,铃铛声回荡在?广袤无际的夜幕中,整个?三界都能听见令人灵台清明的清脆响声!
仙盟的暗网里传来弟子们的汇报:“一号据点到位!”
“二百三十五号据点到位!”
“十九号据点到位!”
……
越来越多捷报传来,像一剂剂强心针打进仙修体内,令所有人振奋不已?。
无人注意到清脆的铃声愈发微弱和遥远。
除了钜子。
直到彻底失去与控制中心的感应,墨宗钜子缓缓闭上眼,将脸埋进血肉模糊的掌心,这个?粗犷的、浑身充满火|药味,却心思细腻的彪形大汉,在?一声声捷报和战马愤怒嘶吼中,发出低不可闻的呜咽。
漫天神佛垂眸注视着硝烟弥漫的三界,哪怕心若顽石,也终是于心不忍。
墨宗上神摸着下巴嘀咕道:“这个?仙工智障还?算有点意思,这一代钜子观念超前,怎么到最后也只混了个?逍遥境……”
祂“啧”得太明显,万兽之神转头看过来:“墨宗被欺负成这样?你都不动手吗,我们打不过心魔,帮一帮善道还?是可以的。”
墨宗上神挑起眼皮,嫌弃道:“你怎么不动。”
应蛟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从袖袍中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那?里蜷缩着一只白?毛银纹的小东西:“得罪了凤凰,可不能再得罪兽王家的独苗了。”
墨宗上神一看也笑了:“还?是只幼崽就学着父母守护三界,那?薄宗主也真是,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牡丹牡丹,母胎单身,哪还?有丛林之王的样?子。”
白?虎从高处坠落命悬一线时,万兽之神出手如闪电,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简直连举手之劳都不算,应蛟的法?相甚至没动过一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重伤的牡丹。
墨宗上神哼道:“奸猾。”
万兽之神收回正在?疗伤的白?虎,又调转炮口,道:“说回你自己吧,墨宗这次损失惨重,藏宝阁里的法?器都全?部损毁,善道首富一夜之间变成乞丐也久罢了,我听说你以前没事还?给墨宗投喂几个?神器,总不能连自己宗门团灭都无动于衷吧?”
墨宗上神两手一插,不屑道:“你以为那?小智障真能同时控制数万兵傀精准去到各个?据点?”
原来最后关头若非祂亲自出马,墨宗早就功亏一篑了。
应蛟恍然大悟,紧接着又不以为然道:“三界见证了醒梦铃英勇就义,谁会相信是你暗中相助,我们现在?可遭人嫌了,没准他们还?觉得你抢人家法?器的功劳。”
墨宗上神意味深长道:“我本来就不需要他们相信,否则刚才显露神迹就行了,”见应蛟不解,又道:“现在?雪中送炭是来不及了,还?不如事后还?他们一个?‘赔礼’。”
说罢,祂也摊开掌心——原本被马蹄践踏碎作千片万块的醒梦铃,连同那?抹本该消散于天地的智障魂识,此时被一股温和的火灵力维系着,悬浮在?半空中,恰好卡在?分崩离析的前一刻,像一个?刚刚遭到拆解的法?器。
醒梦铃的罪孽早已?在?牺牲的那?一刻抵消,而它的功绩则将载入史册,被历史铭记。
倘若墨宗上神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它重新?带回到仙修的面前,最起码能保证钜子一定会很?高兴。
至于墨宗一贫如洗的藏宝阁……吴寮飞升多年,在?三十三重天实在?无聊,这东西难道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
看着墨宗上神信心满满的模样?,应蛟啧啧叹道:“奸猾。”
吴寮不甘示弱,挑起眉毛,道:“彼此彼此。”
说罢,两位上神相视一笑。
漫天神佛各自为营,互不干涉,但?再骄傲,对抚育自己的宗门总还?是有感情?的,有这两位打头阵,其余上神也都悄悄找机会与供奉自己多年的宗门重修于好,就连武宗的法?华上神也都不例外。
唯独世尊上神始终皱紧眉头,沉默不语。
**
兵傀暂时解决了危机,但?漫入警戒区的岩浆还?需要清理?。
七罪古藤已?经?直通三十三重天,其根茎延绵数百里,植物绿叶有屏蔽声音的能力,因此这里面的仙修几乎听不到外界发生的事。
禅宗弟子嘴里念念有词,耀眼的佛光将恶念一波波阻挡回去。
当驱邪的压力逐渐减弱时,他们知道,外面的同伴成功稳定住了形势。
少部分仙修腾出手来,用灵力一点点修补焦枯的枝叶。仙灵光芒如星星闪烁,没人发现阴影处有一双眼睛,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盯上了七罪古藤的主茎。
奇珍异草吸收大地灵脉,主茎是最难被摧毁的部分,但?假如对方是通天境后期的大能,情?况就又不同了。
沈琢去了天道战场,如今三界之内,任平生几乎是无敌般的存在?,生杀予夺的权力都在?他手上。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感受——天道之下第一人,千军万马唯命是从。
退休隐居的岁月非但?没能让任平生变得更平和,相反的,自从徒弟赵怀阳死后,他回到宗门主持大局,看哪儿都不顺眼——沈琢将仙盟的规矩改得面目全?非,简直没把像他们这样?的元老放在?眼里!
当年他反对沈琢上任,因此与老盟主闹得很?不愉快,最后更是一怒之下退隐山林,将一堆烂摊子丢给新?盟主去收拾。
如今看来,他的预感丝毫没错:要是沈琢能胜任职务,仙盟怎会落到这个?境地!
脑海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对话,一声声一句句,充斥着对这个?世道的不满。衣衫褴褛的任长老望着参天的藤蔓,喃喃自语道:“我会让你们彻底明白?,沈琢的决定是错的,一切负隅顽抗都没有意义……”
柳青青正专注修补一片焦叶。
“好险,离主茎已?经?这么近了,”她回头望了一眼藤蔓深处,忍不住叹道:“幸好外面已?经?控制住局势……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疼?”
静止的世界里好像有风拂过,藤蔓轻轻摇曳,似乎作出了某种回应。
柳青青因入门时间早了几天,得沈凌夕喊一句“师姐”,谁知对方竟是正儿八经?的天道上神,这让柳青青颇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诞之感。
比这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丹宗的灵素上神竟然站在?心魔那?边,试图逼迫沈凌夕就范。
假如玄清上神下凡救世时,三十三重天能像现在?这般统一战线,灭世是不是就不会成功,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文明也能延续?
但?柳青青心里清楚,世间没有“假如”,他们此刻是在?为万年之后的自己战斗。
不成功,便成仁。
柳青青深吸一口气,气海里为数不多的灵力缓缓聚集在?金丹附近,她刚准备将这些灵力填补在?树叶缺口处时,忽然感觉肩膀一凉。
剑刚刺入身体时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有刺骨的冰凉。
柳青青瞳孔骤然放大,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缓缓地扭过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如此近距离地见到那?位备受尊敬的前辈。
“任……长老?”
任平生。
仙盟的创始者之一,剑宗曾经?的宗主,通天境后期大圆满境界,真要算起来,他还?是世尊上神的重徒孙。
这么尊贵的身份,在?仙盟并不多见,此刻却对一名元婴初期的丹宗弟子出手,实属有失大家风范。
柳青青第一时间意识到,长老目的不在?于杀人,他不想搞出大的动静吸引注意。
他的目标是七罪古藤。
然而柳青青却没有任何能力提醒附近的同伴,又或许,同伴们也像她一样?悄然死去,没能留下只字片语。
剧痛袭来,柳青青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但?不是因为怕死,而是自责。
到底怎样?才能阻止灾难降临?
善道的曙光究竟在?何方?
见她落泪,任平生没有丝毫怜悯,道:“天道力量岂是蚍蜉所能对抗的,要怪就怪沈琢让你们白?白?送死……”
说罢他抽出剑,瓢泼的鲜血溅在?他苍老扭曲的脸上,哪还?看得出一位得道的上仙,分明是催命的修罗!
柳青青并没有放弃,伸手就要抽腰间的信号弹,却连手带身体被捅了个?对穿!
“唔……”
鲜血从口中涌出,柳青青死死盯着面前的长老,悄无声息地咬开藏在?后牙槽的救命灵丹——这是她唯一的保命技能了。
可惜在?通天境上仙面前,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任平生冷哼:“你们背叛天道意志,难道还?妄想取得最终胜利?”
柳青青心知难逃一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但?长老背叛的却是善道,注定不得善终。”
元婴弟子胆敢冒犯上仙,放在?平时也是要重罚的,更遑论任平生现在?火冒三丈,出手便是要她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一柄利剑冷不防地穿透藤蔓直刺而来,刺的倒不是任平生,恰恰横在?俩人之间,给柳青青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尽管如此,柳青青还?是被余波冲撞出去好几十丈。连滚带摔,一路洒满触目惊心的血迹。
毫无疑问,那?柄剑断成数截。
任平生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来,不屑道:“伏羲剑是老夫传给你师父的,你师父能传给你说明他器重你,你就是用欺师灭祖来报答师恩的吗?!”
书?白?妄知道藏不住,从密集的藤叶中现身,还?不忘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师祖,在?善恶面前,立场应当先放在?一边,仙盟戮力同心,您与沈……”
话未说完,他就被击飞出去!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夫面前讲大道理?!”
书?白?妄摔在?一片巨大的绿叶上,那?一击让他经?脉俱毁,肋骨断了九根,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就像破风箱般,别说逃跑,连坐起来都困难。
到底是剑宗弟子,还?是自己门下的,任平生没下死手,但?也足以将书?白?妄打成残废。
对骄傲的剑心来说,残废比死了更难受。
任平生环视一周,发现柳青青已?经?趁机跑了,冷笑道:“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这就是你被沈琢洗脑出来的‘戮力同心’?!”
书?白?妄气若游丝:“剑心也是善心,师祖,回头是岸啊……”
这是他第一次违抗师门,低声下气地恳求,甚至落下泪来自己都不知道。
任平生却越看越心烦:“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
“灭世的时候哭的人少吗?你看哭出个?什么结果!三十三重天都已?经?承诺会让三界恢复原状,只要沈凌夕肯伏诛,你们为什么非护着沈琢师徒?!”
书?白?妄艰难地摇着头,试图解释自己并非站在?盟主那?边,否则就不会留在?剑宗的阵营里,然而任平生根本不打算听,还?在?慷慨激昂地呵斥着:“——你觉得老夫背离善道,那?为什么‘万恶生’控制了那?么多上仙,却没有控制老夫?!”
书?白?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强忍着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的身体,低声道:“没被控制,也不意味着您做的这些就是对的……”
“放屁!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任平生破口大骂,拔剑就要取对方项上人头。
“今日我就要为剑宗清理?门户!”
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阵法?忽然从天而降,将他整个?罩住。那?阵法?威力非同小可,鼎盛时期甚至镇压过大阿修罗王!
四?面八方瞬间冒出成百上千的破空声,竟是仙盟大军赶来了!
“北斗七星阵……呵。”
任平生环顾四?周,眼底充满蔑视:“想当初这个?阵法?由我创成,必须七人才能使出最大的威力,仙盟的‘北斗七子’也是因此诞生,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
为首的确实是北斗七子,其中几人衣服沾了血迹,想来通风报信者应当伤得不轻,不难猜出正是失踪的柳青青。
书?韵看见奄奄一息的书?白?妄,顿时目眦欲裂:“——哥!!”
书?白?妄耳膜里都是血,外界的动静对他来说好像泡在?水里一样?虚虚实实,不甚清晰,即便弟弟嘶喊他也没什么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任平生并不惊慌,反而敞开双臂,狂妄道:“一群虾兵蟹将,老夫避开你们不过是想少造点杀孽,沈琢不在?,凭你们还?想拦我不成?”
天权仙君雪洛影刚挨了七罪古藤一顿毒打,把自己跑到凡间男女通吃的事全?都抖出来,此刻心里也有怨气,又见同伴被打得生死不明,索性呛了回去:“您老人家不过想保存名声,方便日后在?群龙无首之时统领仙界罢了,装什么白?莲花,人不能既要又要,上仙也一样?,毕竟这些都是我们渣男玩剩下的。”
许多弟子反应过来,目光中顿时充满了鄙夷之情?。
当权威不再是权威,崇敬之情?也就烟消云散。
但?不敬重是一回事,打不过又是另一回事。
仙修弟子还?是太年轻,意气用事也实非明智之举,当“海棠醉日”施展出时,书?韵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快!分散开来,越散越好!”
修炼受天赋限制,但?招式没有上限,剑宗的招数多文雅,越雅的杀伤力就越惊人。
书?韵曾从他哥那?里得知,赵宗主不满师父退隐前没将自创绝招传授给自己——听说之所以取“海棠醉日”这个?名字,是因为每次使出来,如长虹贯日,尸山血海就像烈焰下的海棠般鲜艳糜烂。
赵宗主本身还?是具备真才实学的,既然耿耿于怀,便花不少心思钻研,居然也被他想出一招半式的破解之法?。
他将这事当成谈资炫耀,怎么也料不到书?家兄弟俩有朝一日真的面对来自师门的绝杀。
海棠醉日千年未现世,仙盟书?籍里也没有相关记载,但?当书?韵喊出“分散”的那?一刻,任平生就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怀阳那?个?小崽子,该不会以为老夫退休之后每天就钓钓鱼种种菜,混日子等死吧?他都能看出的破绽,这么多年过去,难道老夫自己看不出来么?”
说罢,灵力暴涨如同藤蔓中的一轮烈日,同时万剑齐发,那?些分散的弟子如同一个?个?活靶子暴露在?剑尖之下,不仅如此,剑灵甚至能将七罪古藤的主茎截断,从根源上让仙盟的所有牺牲付之一炬!
书?白?妄喘息片刻,好不容易恢复些许意识,就看见这令人绝望的一幕,顿时瞳孔骤缩成针!
“——不!!”
电光石火间,他的目光在?七罪古藤和弟弟之间来回切换。最终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飞身上前,用血肉之躯挡在?七罪古藤前!
就在?这时,一道七彩虹光迅速掠过,来去无踪,万千利剑瞬间消弭于无形!
没有过多的炫技,耀眼的光芒散去后,任平生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胸前,那?里插着一柄断了的伏羲剑……的剑柄。
通天境上仙强劲的护体灵体根本没起作用,按常理?来说,在?场没有任何弟子能伤到剑宗元老,就算是沈琢亲自动手,都不可能在?一招之内重创,更别说用的还?是残剑。
可紧接着,任平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看清了伫立在?自己和仙盟弟子之间的——
“……唔……”鲜血从口中涌出,任长老嗫嚅道:“这……是天道的意思么……”
“清理?门户是我的意思。”世尊上神回答得很?干脆,见对方满脸不甘心,似乎也想让他死个?明白?:“你剑心已?毁,堕魔的进程开启,‘万恶生’不会在?魔物身上浪费时间,既然剑宗没有宗主,那?就由我代行职责。”
“我的道心……不可能!”任长老连连后退:“你骗我!”
“是三十三重天,是你们利用完我之后就想灭口!”
他反咬一口,想要对手陷入自证的陷阱,可惜,三十三重天从不自证。
因为祂们代表天道意志。
世尊上神一手负剑,衣袂飘扬,面容看不出年龄和喜悲:“剑心是善心,‘中原正统’四?个?字立足于善道,剑宗体系庞大,确实需要直面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一味地对外遮掩粉饰。”
“……赵怀阳一事,沈琢已?经?为剑宗保全?了面子,又有谁能想到堂堂仙盟元老,剑修榜能排进前五百的高手,连天魔幻境的诱惑都抵挡不住,还?因此塌了道心。”
“宗门万年清誉险些毁于你们师徒之手,你居然还?有脸质疑我,”剑宗的上神越说越糟心,终于忍不住皱眉嫌弃道:“就你们这点能耐,实在?找不出利用的价值。”
地图炮一开,所有仙修当场膝盖中箭。
在?真正的权威面前,一切狡辩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任平生转身想逃走,却发现筋脉寸断——刚才他怎么对付书?白?妄的,现在?全?部被世尊上神加倍返还?。
任长老已?经?身败名裂,再这样?下去只能等死了。
绝望之下,剑宗长老轰然炸开金丹——然而爆炸没能造成任何损伤,世尊上神一振袖袍,金丹中的魔气瞬间驱除,剩余的灵力尽数被当作七罪古藤的养料!
在?通天境的强大灵力后,别说被火星烧焦的一点小缺口,参天的藤蔓焕然一新?。
众弟子刚才还?在?劫难逃,转眼就被突如其来的胜利砸得晕头转向,脸上表情?都来不及转换,连带着看“投敌”上神的目光都闪闪发光。
剑宗好歹是名门正派,哪怕清理?门户也不是随便杀的,理?应用本命武器以示权威和正确性,世尊上神却只有一句“不想脏了我的剑”就算交代完毕,谁都不敢有异议。
危机解除后,书?韵第一时间找到昏迷不醒的书?白?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或许是刚才的出手相救让这个?年轻的弟子产生出一丝幻想,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得寸进尺:“求求神尊,救救我哥,他是为了阻止师祖才被打成这样?的,我哥修炼天赋很?好,要是就这么成为一个?废人,他根本活不下去……”
世尊上神听到“天赋很?好”四?个?字时,忍不住瞥了兄弟二人一眼,旋即就失去兴趣,淡淡道:“因果自有定数,现在?谈天赋太早,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既没说救也没说不救。
书?韵听得云里雾里,迟疑道:“神尊……”
四?面八方都投来期盼的目光,世尊上神彻底失去耐心,道:“别什么事都求三十三重天,我们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众弟子彻底目瞪口呆。
**
黄泉鬼将在?外面横冲直闯,仙盟的先锋队很?快死伤过半。
因此尽管地狱岩浆蔓延的危机解除,方源依旧愁眉不展,脑海里充满着人神交战。
通讯群里一片死寂,没人告诉他到底还?要撑多久。
叶芽血管已?经?变成墨绿色,像蜿蜒狰狞的图腾遍布在?白?皙的皮肤上,原本清秀温吞的少年,面颊化作粗糙的树皮,似乎马上就要重新?化作一颗树木。
但?他一直没有喊停,方源甚至不能确定他的意识是否清醒。
叶芽怀中的象牙骨折扇始终闪着金光,那?是裴青野留下的,也是现在?护住他心脉的唯一力量。
扇子具体是什么时候塞过来的,就连小道侣自己都没察觉,只知那?人来去如风,风过无痕。
裴青野只身闯入最危险的天道战场,身边只带了一把剑。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叶芽能活下来。
蛇鳞般的树皮覆盖面越来越广,很?快淹没了叶芽的口鼻和双眼,他的双手已?经?分不出指节了,混沌成一片凌乱的枝桠。
方源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颤巍巍地催促道:“撤掉……撤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围的弟子们却哭丧着脸:“院长,现在?灵力根本不受我们控制!”
纯木灵根疯狂汲取着周围的灵力,就像激σw.zλ.发了原始本能似的,不计代价地想要活下去。
“叶芽,叶芽!”方源试图传音入密唤醒对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方院长急得语无伦次:“你不是想知道你和老裴经?历过什么吗?我跟你说,老裴这家伙只是看着潇洒,嘴上什么玩笑都开得,其实什么苦都往肚里咽。他一直都这样?,你不记得没关系,他会带你把所有的路再走一遍,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你得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来见你,他拼了命都想来见你……”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宗宗主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淌。
“……还?有你父母的事,其实我刚好也知道一些。我认识你父亲叶新?岚,他是一位天赋异禀的药仙,好多人既羡慕他又嫉妒他,可就是因为太过优秀,承受不住万众期盼,他渐渐变得偏执起来,跑到人间试图炼制纯木灵根,他害了很?多凡人女子,是你母亲的出现改变了他……”
“你母亲是个?善良又有智慧的女人,当她得知你的父亲只是利用她时,即便知晓真相,也依然全?力拯救那?个?在?修道路上迷茫堕落的灵魂……”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树上的枝桠动了动。
“最终你父亲遭受感化,后悔自己急功近利犯下的过错,希望留在?人间陪伴你的母亲,并通过救死扶伤来赎既往的罪孽,谁知造化弄人,新?岚费尽心思没能得到的东西,居然应验在?你母亲身上……”
“不管结局如何,你的父母始终都很?爱你,从未将你的出生视为一场灾难,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依然活着呀。叶芽心想,只是回不去了。
四?肢百骸的经?络和血管全?都化作叶脉,他对外界的知觉也开始变弱。
他还?活着,以另一种形态存在?。
叶芽隐约觉得裴青野会因此感到难过,却忘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情?绪系统退化后,他呈现出一种轻描淡写?的残忍:难过应该就是渴了喝不到水吧,等过几天下一场雨就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芽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他化作一株植物,只能感受世间昼夜更替、气候变迁,感受风雨自然,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时,七罪古藤内部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光芒,成千上万的新?芽抽出。不知从哪获取了大量灵力,原本奄奄一息的古藤瞬间焕然一新?!
“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蘅芜仙君……”
“裴师叔怎么办啊呜呜呜……”
方源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双目涣散,瘫软地坐倒在?地。
远处药宗宗主叶新?翠终于从万恶生中挣脱,跌跌撞撞地跑来:“叶芽!叶芽!你醒醒!!都是叔父不好,你醒醒啊!”
这时瞭望塔的弟子急匆匆来报:“——不不不不好!院长!不好了!”
方源却像丢了魂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已?经?尽全?力了。
再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就让它彻底降临吧。
那?通报的弟子赶来,发现大营里居然没有一位上仙站出来主持大局,顿时驻足张望,不知所措,嘴上倒还?是敬业地汇报着:
“来了两位大阿修罗鬼王,与黄泉鬼将打起来了。”
周遭一片死寂。
方源颓然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抬起头:“……啊?”
**
大阿修罗王是仅次于魔尊的存在?。
慕长渊出现以前,它们在?恶道处于完全?统治地位;慕长渊出现后,它们一度挑战天道的权威,最后被打得哭爹喊娘恨不得转世投胎躲到人间去。
而大阿修罗王里最强的,是一只叫慕井的鬼,哦,现在?变成两只了。
慕井的强悍不仅在?于狠毒,更在?于他们疯。他们生前遭遇过多少痛苦,死后就有多少手段来折磨三界。
若是换作以前,在?万恶生、黄泉鬼将和慕井的三重围剿下,方源早就躺平了,但?现在?形势不一样?。
慕井算是自己鬼。
这两位祖宗一个?疯批另一个?暴躁,包括魔尊在?内没人敢让他们上战场,生怕打着打着突然间多出两根搅屎棍。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估计得问老严。
果然,严珂在?群里留言,但?方源刚才沉浸在?悲痛中,没注意这一连串消息——
【严究生】:慕夫人果然女中豪杰,不可一世的邪帝,照样?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严究生】: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脉压制吧。
【严究生】:怎么没人理?我?
【严究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邪帝和鬼王已?经?赶往战场,他们答应慕夫人不添乱,但?具体能老实多久谁也说不准,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严究生】:好无聊啊,我也想上战场。
【严究生】:慕夫人开始让我讲上神和尊上的前世今生了……
方院长原本想回“下次别在?废话里插入重点”,临发送又改变主意全?部删掉,换成了——
【生生不息】:……
严珂秒回——
【严究生】:你怎么改名了?
方源彻底已?读不回,因为整个?战势局面完全?扭转——
慕井加入之后,那?些恶鬼邪魔终于知道,什么叫君临天下。
**
心魔对三界的战事并非一无所知,毕竟万恶生和黄泉鬼将都是他放出去的。
他知道仙盟召唤出兵傀,知道鬼将被醒梦铃摆了一道,更知道三十三重天暗中做手脚。
此刻,心魔甚至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对鬼将的控制力——慕长渊当初给弟弟重塑肉|身失败,就将鬼将改造成慕井的专用容器,连同第一指挥权都交给了对方,免得神经?病弟弟哪天不长眼又撞上了玄清上神,被打得魂飞魄散。
正因如此,夺魄邪帝争夺控制权不能说易如反掌,至少也是势均力敌。
而这恰恰就是那?个?病秧子想看到的——即便心魔获得一切,切片也永远取代不了本体。
心魔咬牙切齿:“慕长渊!”
高手对战胜负就在?毫厘之间,他稍微晃了一下神,就避闪不及,心魔的瞳孔蓦然睁大,归魂枪锋利无比的枪尖离那?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只有不到半寸距离。
多年的作战经?验,加上对沈凌夕枪法?的了解,让他在?电光石火间条件反射般微微侧身,尽管如此,右颊先是一痛,紧接着热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是慕长渊的血,现在?也是他的。
归魂枪以神骨淬炼重铸后,伤害就是实打实的了。趁着沈凌夕没封神,心魔不得不放弃黄泉鬼将的控制权,将精力更多集中在?眼前的对战。
慕长渊是一个?以理?服人的魔尊,原则上不喜动用武力,除非遇到沈凌夕这种不爱聊天的对手,因此艳骨刀在?他手里那?么多年,沾的血不算多。
但?心魔完全?不同,他好胜心强且嗜杀,享受将三界踩在?脚下的快感,艳骨刀到他手里仅十年,杀孽就暴涨到无法?估量的地步。
虽然不愿承认,但?心魔清楚,以艳骨刀作为材料淬炼重铸的归魂枪,杀伤力绝对高出从前数倍!
心魔先失去艳骨刀,而后地狱凤凰火在?刚才的爆炸中受重创,难以再出战,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心慌——好像一切都在?慕长渊的算计中。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幸好慕长渊已?经?被吞噬消化,很?快地,他的法?术、记忆,所有的东西都将与心魔融为一体,任他有再多的筹谋和布局,往后都造成不了半点威胁!
不仅如此,玄清上神的无情?道心彻底崩塌,等到他彻底堕魔,昔日的万千荣光与敬仰全?部毁于一旦,高高在?上的神明跌落神坛,成为被三界厌弃恐惧的厄难。
——这才是心魔的最终目的。
尽管这样?自我安慰,但?不祥的预感仍萦绕心头,忘川甚至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要知道,从前他喜欢延长恐惧的折磨时间。
乌云仍未散去,雷海在?沈凌夕重获归魂枪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劈落。
天道似乎也犹豫不决:慕长渊居然拿天罚来锤炼神器,罪加一等,然而他被心魔吞掉了,那?么剩下的雷罚究竟是劈在?子承父业的心魔身上,还?是用于沈凌夕飞升渡劫,又或者干脆等沈凌夕堕魔后先把他劈个?半死再让三十三重天来收拾残局。
总之,形势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所以天道宕机了。
长|枪在?战斗中的攻防千变万化,势如破竹,寻常武器根本不是对手。心魔被归魂枪逼得根本近不了身,只得采取别的方式,加快沈凌夕失智堕魔的进程。
他且战且退,同时冷笑道:“其实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把他的好胜心和执念带出来,他那?么不开窍,真不一定能发现自己喜欢你——你就不想知道他死前给留下什么遗言吗?”
可他忘了,沈凌夕是一个?不爱聊天的对手。
沈凌夕化身为一台战争机器,枪风与光弧形成两道气吞山河的攻势!从进攻方式来看,根本看不出他还?停留在?化境半神中,还?以为这是天道力量才能降下的绚丽神迹!
然而最危险的是那?一双金红眼眸,意味着道心溃堤,堕魔的进程已?经?开启。
裴青野亲眼目睹姐姐裴芳菲堕魔,知道完成进程根本不用多久,少则十分钟多则半小时,否则当年临渊宗上下也不至于没反应过来就遭到惨烈的屠戮!
这时,天际劫云又发生变化,凤凰受到天道召唤,展开华丽炫目的羽翼,盘旋长啸,天干地支的排列解除,取而代之的则是——
“凌夕准备渡劫飞升?!”裴青野失声道:“都这样?了天道为什么……”
沈琢心里一咯噔,抬眸望向变幻莫测的高空,以及背后隐藏着的七彩祥云,一时间内心无比复杂。
多少仙修盼了千百年也不曾盼来的景象,沈凌夕却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仅如此,他还?对天道不屑一顾,若非为了斩杀心魔,以沈凌夕之前的消极态度,恐怕是根本不想回归三十三重天。
蓦地,沈琢不知想起什么,目光一冷,旋即抽出血棠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沈凌夕的方向掠去!
刚掠过百丈远,就被一道青色身影挡住去路。
沈琢冷定道:“让开。”
裴青野纹丝不动:“你拦不住他的,天意如此,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拦不住也得拦,”沈琢的目光凌厉异常:“他掠过命定的情?劫直接封神,将会给三界带来前所未有的浩劫——你们口中的灭世之战,不就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吗?!”
裴青野一愣,忽然想起上一世流传的有关于沈凌夕情?劫的版本里,压根就没提到后果——所有人都默认,假如这件事是真的,沈凌夕不渡劫就无法?飞升天道。
沈凌夕最终还?是封神了,于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倒推出一个?结论——所谓的情?劫自始至终不存在?,有人故意散播流言让他与慕长渊结仇。
逍遥散仙脑子转得飞快,就像炸开了般,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你什么你,滚开。”
危急关头,沈琢可不惯着小舅子,一剑便要将裴青野挥开,然而裴青野也曾修炼到半神,御风身法?出神入化,竟被他找准空档躲了过去!
逍遥散仙收起平日里不着调的样?子,一脸严肃,道:“姐夫,要去也是我去。”
沈琢打断道:“别废话,你这点修为……”
裴青野却异常坚持:“我与玄清上神有着万年的交情?,假如过程中出什么问题,他最不可能杀的就是我。”
沈琢还?想反驳,突然间就住口了。
——如果不算所谓的“上一世”,到现在?他们师徒的缘分也不过短短十五年。
十五年对寿命漫长的仙修而言,不过沧海一粟,相比起自己这个?师父,沈凌夕确实更相信裴青野。
酸楚的情?绪漫上心间,但?沈琢毕竟仙盟的盟主,不能被情?绪左右而影响决策。终于,他松开手,严肃地叮嘱道:“记住,如果失败,那?就是天意,别让凌夕内疚一辈子。”
——既然天意如此,与其让他带着悔恨与内疚度过这没有尽头的一生,不如让他恨我。
被一场大雪尘封的真相,经?历过万年的漫长时光,终于在?硝烟和战火中重新?浮出水面。
裴青野却在?临别之际,什么都不能说。
他死死咬住牙关,最终郑重地应下:“我知道了。”
望着沈琢不放心的目光,他再次承诺:“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
“要封神了么?看来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心魔微笑说道。
尽管与设想的情?形不太一样?,但?他的诞生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幕。如同殉道般,哪怕自己伤痕累累,只要沈凌夕能堕入泥潭,一切都值得。
飞升封神的痛苦堪比浴火重生,全?身经?脉骨骼都要打碎重组,即便如此,沈凌夕手里的归魂枪依然舞得密不透风。
转眼间心魔身上又增添数道伤痕。
可对方脸上笑意不减反增:“为什么刺偏?玄清……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
“这是你暗恋了一万年的人啊,他骄傲得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你好不容易得到回应,转头却要将他杀死,换来永无止尽的孤寂,值得吗?”
“……”
“我可以放弃抵抗,但?你要想清楚,他那?么想活,为此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猜他会不会怪你?”
为了躲避天道对道心的探查,沈凌夕封闭了所有感知包括神识,同时也尽可能拖延入魔的时间,但?毕竟还?要观察对手的招式和路线,因此心魔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在?眼里。
沈凌夕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难以辨认:“他已?经?死了。”
心魔的笑意蔓延至眼底:“我和他本为一体,你难道不应该爱屋及乌吗?”
这时旁边毫无预兆地插进来一声叹息:“阿弥陀佛,大家互为一体,你的话怎么比和尚还?多。”
沈凌夕的心志好不容易动摇,就这么遭到打断,心魔顿时火大:“臭和尚,谁跟你一样?不洗澡!”
佛子笑道:“洗澡洗的只是皮相,和尚心干净,洗不洗都无所谓。不像某些魔,口口声声将自己标榜为殉道者,却干出临阵反悔的事,也只有三十三重天才那?么天真,相信你会履行诺言。”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和尚我实在?不明白?,慕井究竟招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还?是说,他苦苦招魂的那?些年里,你无家可归在?外吃尽了苦头——”
“你给我闭嘴!!”
不知到底是哪句话刺痛了心魔,他愤怒反击,然而换来的却是沈凌夕更猛烈的攻击——轰隆!
渡劫天雷可不是劈着玩儿的,心魔刚要避开,归魂枪就从另一边直刺而来!
这两道攻击形成的夹角堪称刁钻,连临时开辟空间都成为奢望,心魔几乎要被天道的力量贯穿身体,然而就在?最后一刻,枪尖再次偏移了一分,心魔挨了一记天雷,左胸血肉模糊。
“难怪他是你命定的情?劫,”心魔忍痛嘲笑道:“沈凌夕,早知今日下不去手,又何必死守你的善道呢?——不如与我一起,重建三界的秩序。”
他眉眼沾了血,笑起来像极了慕长渊。
沈凌夕眼梢掠过寒芒,终于再度开口:“少说两句。”
“……你不说话的时候,更像他。”
他像疯了一样?,归魂枪以千军万马之势横枪一扫,灵力顺着枪尖的方向凝气成冰,他获得了天道的第一重力量,与先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心魔暗自惊心,更加不敢硬扛,只可惜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沈凌夕更是带着必杀的决心,忘川越是瞻前顾后,暴露出的破绽就越多,不过百招他就明显出现了颓败的迹象!
而沈凌夕只经?历第一道雷劫,还?有九道飞升雷劫尚未落下!
这种差距是忘川绝对不能忍受的,只可惜先前的对峙已?经?消耗掉他太多灵力——偏偏魔尊的法?相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凡人,病弱得根本经?不住什么风吹雨打。
情?急之下,忘川目光迅速一瞟。
当瞥到了某个?身影时,顿生一条毒计。
第二道飞升雷劫过后,归魂枪再次索命而来,这回忘川却不闪不躲,抬起右臂手指弯曲,就这么凭空一抓,沈琢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瞬间就被钳制住。
堂堂仙盟盟主、无情?道半神,毫无还?手之力。
“盟主?!”
“沈盟主!!”
众仙一个?个?心急如焚,却也都知道力量极度悬殊,不敢靠近。
用沈琢做盾牌,忘川有恃无恐,见归魂枪稳稳停在?他们面前,心魔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饶有兴味道:“沈凌夕,你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上次你弑师飞升,这次说不定会有其他惊喜呢?”
被挟持的沈琢倒是没什么明显反应,远处的上仙宗主们一个?比一个?傻眼。
——这又是哪出,他们到底错过了多少集?
沈凌夕说:“你用他威胁不到我。”
心魔的目光落到稳稳停住的枪尖上。
电光给银白?的长|枪镀上一层电蓝色的光晕,那?正是上神之力,只不过现在?还?只有薄薄的一层,已?然不能小觑。
忘川收回神思,不以为然道:“能在?玄清上神心里留下印记的人可不多。”
“你一直怀疑自己道心裂痕的来由,我在?天机阁倒是听了个?明白?,告诉你也无妨——当年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沈凌夕:“……”
“你注定要历情?劫,否则三界必将毁灭,裂痕就是天道对你的警告。沈琢阻止你飞升,要说一点私心都没有也不可能,我只是没想到你们无情?道师徒真没一个?长嘴的……”
这话不知说出在?场多少人的心声。
三毒曾经?告诉心魔,玄清上神最大的心结来自他的师父,也正是出于对弑师的愧疚,才会三番五次回应仙盟的请愿,下凡对付天道魔尊。
失去慕长渊后,沈凌夕的无情?道心已?经?塌毁了,心魔不相信对方还?会无动于衷。
“那?么多年的遗憾,难道你还?下得了手?”
这话说得有恃无恐,沈凌夕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下一秒,归魂枪直指天道,杀伐之力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之力,顺着枪尖灌满这柄神器!
万钧雷霆倾盆而下,分裂成无数的分支电流,瞬间照亮三界,万物生灵纷纷抬头,仰望着遥不可及的高空。
沈凌夕获得杀伐之力,意味着天道将一切生死大权都交由他掌控,从此归魂枪下再无生魂!
心魔彻底失算,加上挟持着人质,反应速度大不如前。比这些更糟糕的是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某种力量正在?与他融为一体!
沈凌夕速度极快,归魂枪转眼刺穿沈琢身体,磅礴的力量倾泻而出,强大的冲击力加上天道神力,竟如破竹般接连刺入心魔腹部!
“沈盟主!”
“——不要啊!!”
“成功了吗?!”
沈凌夕虎口震裂,金色神血顺着枪杆一滴滴往下淌。
白?袍与长发飞舞如蝶,触目惊心的血迹此刻消弭无踪,他面容如无生息的冷玉,额间一抹朱红若隐若现,三道雷劫后,神圣的金光洒满人间,同时照得半神的金身和天道法?相重叠,虚实不清。
鲜血不断涌出,忘川呛咳几声后,才涩声道:“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沈凌夕冷冷道:“我说过,你用他威胁不到我。”
心魔还?要说什么,忽然从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馊味,瞬间警觉地皱起眉头:“?”
接着,摇摇欲坠的迷雾幻境彻底破除,众仙这才看清,被心魔挟持的居然是笑眯眯的佛子,他们又赶紧四?处张望,这才看见了离得更远、一脸空白?的沈琢。
所有人:“…………”
小丑竟是我自己。
放眼整个?三界,能用绝妙幻术骗过心魔的,有且只有薄欢。
薄宗主的修炼方式与普通仙修迥然不同,但?又不属于恶道,介于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因此经?常使人防不胜防。
此时他重伤未愈,勉励施展幻术后,脸色更是灰败至极,可面对众仙满脸震惊的表情?时,还?要故作苦恼道:“老裴啊,你帮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心魔都中招两次了,为什么慕长渊那?厮死活不上当……”
裴青野面无表情?道:“六。”
这是佛子提前与薄欢商量好的,和尚是草木之身,不惧痛苦,此刻与心魔钉在?一起,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心存妄念才会一叶障目。”
心魔万万没想到慕长渊还?留了一手:被他剥离的善念化作了切片,只要回归本体,就能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后知后觉的心魔恼羞成怒:“恶道之主已?经?被我吞噬了,你以为自己有胜算?!”
佛子八风不动:“他是他,我是我,不可一概而论。”
“晦气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滚!”
“善哉,善哉。”
……
无论心魔如何谩骂,切片们都在?这一刻完全?回归到本体之中。
这是一个?超脱天道之外,只属于魂识的特殊空间,从环境不难看出,慕长渊的内心即是地狱——
炙热滚烫的岩浆瀑布溅起数十丈高的火星,漆黑的玄武岩上坐着一道身影。
曾经?一念入魔、亲手报仇后却迷失自我的少年,在?浓墨般的黑夜中睁开了潋滟的桃花眼。
少年唇角总是微翘着,似乎在?嘲笑这个?乌烟瘴气而又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眼底充满冷漠、狠戾以及厌倦,但?如果有人能拨开疏离的迷雾,就能发现隐藏在?最深处的眷恋和温柔。
毕竟他对人世间的最初印象,是一个?普通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
“不、不可能!”看见那?道魂识,忘川发狂般地吼叫:“你已?经?输给我,并且交出了你的一切!”
“你是说万恶生和鬼将?”少年挑眉讶异道:“都是本座玩儿剩下的,你想要多少本座就有多少,充其量没这么出名罢了。”
少年从玄武岩上站起身来,身形颀长病弱,看起来就像个?短命的病秧子,然而这具身体充满着不知名的压迫力,好像有一股深不可测的黑暗力量难以抑制地往外扩散。
很?多年前起,心魔还?是一道执念时,就能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存在?,他知道任何负隅顽抗都是微不足道的挣扎,终将被黑暗湮没。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心魔,若有所思:“本座好歹是魔尊,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那?样?就算结束?”
见心魔瞳孔骤缩,少年扬起一个?和煦又乖戾的恶劣笑容:
“你我之间,现在?才刚刚开始。”
破晓(十)
巧合出现得多了就不叫巧合, 叫算计。
没有比“内忧外患”四个字更能形容忘川此刻面临的境况。
拉拢三?十三?重天、压制善恶两道、吞噬慕长渊、逼得沈凌夕道?心毁塌……他本以为逐个击破,胜利在望,却不料形势陡转急下, 甚至没等想出对应之策, 就已经?落入内外夹击的被?动境地了。
神魔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直接将这?位灭世的魔头逼上绝路。
心魔发现, 每次只要慕长渊一出现, 事情就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少年却毫无紧张之情,闲庭信步般走下玄武岩,似有如无地瞟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又道?:“不给你点什么,他们怎么会相信本座死透了。”
忘川心念如电,当即就明白了:“你早就和?仙盟有过节,把‘万恶生’和?‘鬼将’交出来,让我替你背黑锅……”
除了借刀杀人,他实?在想不出慕长渊这?么做的理由。
“……”慕长渊用看?二百五的眼神, 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良久,皱着眉头道?:“你到底受过什么刺激, 好歹也当了那么久的魔尊, 除了打打杀杀脑子里就没别的了?”
“有, ”心魔回答得斩钉截铁:“玄清上?神。”
慕长渊简直气笑:“好好好,你要这?么玩儿是吧?随便?你。本座只是想不明白, 你找玄清的麻烦,去三?十三?重天打不行?吗?善道?早就从人界撤离,多数凡人宁愿相信世间?有鬼也不信有神——你做什么非要跟他们过不去?”
心魔闭口不言。
折磨蝼蚁不需要理由,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
然?而心魔却未料慕长渊突然?发难,少年如一头敏捷的黑色猎豹般,瞬息间?就冲到他面前?,这?时再避闪已然?来不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被?提起?来狠狠掼上?玄武岩!
哗啦——!
黑色的碎岩大片落下,心魔被?死死钳住咽喉,额头手臂青筋暴起?。
他咬牙怒道?:“慕长渊你有病吗?!你是恶道?之主,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舍利子!”
“你也知道?本座才是恶道?之主,”岩浆迸溅的金红光芒映入瞳孔,同?时照亮了暴怒的魔尊:“——有本事别顶着这?张脸,专门干些令本座火冒三?丈的事!”
没有花里胡哨的法术,没有铺垫和?恐吓,甚至没有任何预兆,他单手扼住心魔,雨点般的拳头砸落,每一拳都足以致命:头颅凹陷、脸颊撕裂,一只眼球甚至从眼眶中脱落,黑色的腥稠液体溅出,与玄武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病弱这?个词,可能是世人对慕长渊最大的误解。
这?副容颜曾让多少人心驰神往,又是多少人挥之不去的噩梦,此刻在慕长渊的盛怒下,褪去那一副美艳动人的皮囊,露出原本狰狞模样——与千千万万奇形怪状的魔物并无区分。
本体在内心世界拥有绝对的主宰权,整个过程,心魔都毫无抵抗之力。
他忌惮慕长渊,因为他的力量全?部来自对方,抛开这?些不谈的话,心魔根本一无所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疾风暴雨般的拳头总算停下,心魔刚想说什么,张口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吐出两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块,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咳咳……没有这?张脸,玄清上?神怎么肯看?我一眼……”
慕长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卑微的话语并没能取得恶道?之主的怜悯,他把心魔往旁边地上?一扔,紧接着一脚踩在对方面目全?非的头颅上?,猛地用力把他踩进开裂的玄武岩里,表情阴森可怕:
“本座说了,你与他决战无可厚非,刀枪无眼生死自负,这?确实?是本座多年的愿望,哪怕归墟,也是本座的遗志。”
“但?你不该以三?界为要挟,将他逼上?绝路——三?界是三?界,沈凌夕是沈凌夕,这?是两码事,本座要是动过这?种心思,哪轮得到你动手?”
心魔见他铁石心肠,收起?了那副不值钱的卑微样,冷嘲道?:“得了吧,青苍帝国?那次你做得不够绝?整个人界差不多都被?你‘一键清仓’了!”
慕长渊眯起?一双薄凉的桃花眼,语气桀骜不可一世:“本座凭本事干的,你管得着吗?”
“你——”
魔尊不客气地打断道?:“为所欲为的前?提是,你的一切都凭自己能力取得,而不是捡漏。”
“凡人有句话叫‘寄人篱下’,借用本座的力量,就要看?本座的脸色过日子。”
心魔被?怼得无话可说,慕长渊出了一口恶气,总算收回踩在对方侧脸的脚,整个人一瞬间?就恢复成平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心魔狼狈地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见他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就来气。
他知道?慕长渊没打算杀自己——一个人想要消除善念容易,却很难对自己的阴暗面动手。
大抵因为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如彩云易散琉璃脆,千万句赞颂堆筑起?的高墙,往往三?两句恶语就能彻底摧毁,就算没有心魔,慕长渊修的也不是善道?,在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中,他一样难以保证自己不会产生其他执念。
但?心魔仍不敢掉以轻心,他眼睁睁看?着佛子回归本体,到头来却始终不见其踪影,因为对魔尊的“善念”一无所知,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试探地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慕长渊莫名其妙:“打你还需要两份力?”
“……”
魔尊大人显然?不太清楚外界的进展——毕竟法相的控制权还在心魔手里,而他也确实?在火球爆炸中遭受重创,能保住半条命已是不易。
秃驴只会让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心魔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管你怎么想,沈凌夕现在想杀你的心更甚从前?。”
“错了,在他眼里本座已经?死了。”慕长渊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所以他才必须得赶在堕魔前?杀死你,否则三?界再也没有人能了结这?桩恩怨。”
心魔嗤笑道?:“都一样,随便?你怎么理解。”他稍作停顿,见慕长渊没有接话的打算,又道?:“其实?你也不想死吧?让慕晩萤白发σw.zλ.人送黑发人,还有那两个慕井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对着三?界发疯……”
慕长渊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地叹出一口气。
“我娘多半管不住那两个祸害……”
夺魄邪帝对母亲言听计从,多半是看?在慕长渊的份上?,他惹魔尊生气,不想委曲求全?讨好沈凌夕,两相比较,慕晚萤就变得好接受得多。可倘若魔尊有个三?长两短,慕井彻底失去约束力,以他的性格,他必然?找回场子,到时候矛头就直接指向慕夫人。
慕长渊下定决心:“不行?,本座不能死。”
随后?,他转过身来,苍白的唇角微勾,一双桃花眼更是波光流转似笑非笑:
“但?你可以。”
**
巨大的火球像悬挂在天际的一轮烈日,重重叠叠的劫云,一直蔓延到三?十三?重天的雪山顶。
雷劫在周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结界,万钧雷鞭抽打鞭笞,雪白衣裳浸满了金红色的血。
沈凌夕脸颊被?冷汗打湿,意识仿佛在善恶苦海中沉沦,却还在苦苦坚持。
这?已经?是第八道?飞升雷劫了。
他经?过前?面八道?雷劫洗礼,全?身骨骼与经?络都遭到天道?淬炼,归魂枪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强悍威力!
再经?历最后?一道?雷劫考验,就能正式封神,将心魔彻底杀死。
然?而最后?一道?天雷,考验的是道?心。
沈凌夕死死抓住银色枪干,手臂用力得青筋凸起?,指尖几乎都要掐断,风暴自他脚下升起?,如飓风般扩散冲击着整个三?界!
无情道?心已经?崩塌,根本不用考验,再过不久沈凌夕就会彻底堕魔,天道?尚一旦察觉,就会立即降下诛神的怒火,将他挫骨扬灰,这?中间?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差,沈凌夕必须把握最后?的机会杀死心魔,然?后?引颈就戮。
这?样一来,三?界经?历的浩劫就到此为止,不会遭受更多牵连。
沈凌夕早就作出抉择,若非慕长渊先走一步,或许他不会如此坦然?面对。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沈凌夕的自言自语消散在风中,无影无踪。
奇怪的是,他本该感到难过——上?一世隐秘不宣的爱慕与关注,重生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表露心迹后?的欣喜,从警惕戒备到渐渐敞开心扉……越美好的事物破碎后?,痛苦就越强烈,但?这?些沈凌夕一点也想不起?来。
都说大道?无情,玄清上?神从前?无喜无悲,此刻对“恨意”的感知达到巅峰,归魂枪横扫千军,一招一式都直取心魔命脉,然?而忘川虽落下风,杀死他也不是件容易事,当空间?之术运用到极致时,竟也能频频化险为夷!
风雪交加,电闪雷鸣,转眼他们过了上?千招,随着第九道?天雷的逼近,归魂枪攻势愈发凶猛。
必须尽快渡劫封神,沈凌夕脑海里的念头愈发强烈,心魔必须死!
或许是这?念头过于执着,天道?竟然?提前?注意到沈凌夕道?心的异样——
“糟了!”
薄欢遥望天际风云变幻,汹涌莫测,飞升雷劫中隐隐透出血腥红光,顿时大惊失色:
“——是天罚!凌夕!快停下来!”
沈凌夕充耳不闻,全?神贯注斩杀心魔。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任何犹豫都可能让他错失最后?的机会。
薄宗主扭头声嘶力竭:“老裴!!”
话音未落,一阵风以极快的速度破开风雪,从他身侧掠过,那一袭翩然?青衣速度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到。
然?而,薄欢很快就发现,裴青野不是去阻止沈凌夕的,他的本命武器“沧海遗珠”剑光如虹,直指心魔!
世人都知逍遥散仙扇子玩得好,却没机会见识他更胜一筹的剑术。
薄欢呆愣了一瞬,旋即火气上?头,忍不住骂道?:“你他娘的……”
骂归骂,薄宗主同?样没有任何犹豫,“骨醉”鞭甩出一道?炸响,也加入到战场之中。
这?样一来,天道?战场内的所有上?仙们全?都心如明镜,一个个毅然?决然?地加入进来——今日必须杀死心魔,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指间?风雪!”
“言出法随!”
“何处不逢春!”
“晓风残月!”
……
代表着三?界善道?巅峰水平的法术,在苍穹高处爆发出一道?道?绚烂光芒,那些光束汇聚成创世洪流,彻底点亮极夜!
心魔知道?这?群上?仙在为沈凌夕争取时间?,恼火道?:“不自量力!”
话虽这?么说,他先前?被?薄欢狠狠摆了一道?,此刻面对诸多法术的夹击,落于下风的心魔出招越来越慢,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归魂枪步步紧逼,终于,沈凌夕找准破绽,就在电光石火间?,银色长|枪带着万钧雷电再次刺出——这?次直接刺进了对手的心脏!
善恶能量交汇的一刹那,时间?与空间?仿佛都按下暂停键。
沈凌夕从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底,捕捉到了他无比熟悉的一抹神色。
那是心魔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温柔与深情。
沈凌夕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险些握不住归魂枪的枪杆。
“慕……”
那一声“川”字几乎听不见。
须臾间?,耳边狂啸的风雪、蠢蠢欲动的天劫、众仙的法术甚至呐喊全?都被?屏蔽在外。
眼前?的景象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荒凉,沈凌夕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已经?堕魔了,又或者,其实?他已经?死在天劫之下,只是仍心存妄念,所以才听到这?些声音。
魔尊法相遭到归魂枪的重创,慕长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惨白得像一张纸。
沈凌夕难以置信,干涸开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慕长渊笑了笑:“……你散尽修为,碎裂金丹,跨越万年的时光才找到我,可我们之间?隔着善恶的鸿沟天堑,即便?我尽力而为,仍觉得对你有亏欠。”
善恶殊途,慕长渊在天道?碑前?立下“同?心同?德”的誓言起?,他就知道?自己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开彼岸,生死两隔。
“不。”沈凌夕失去平日里的冷静,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
你没有亏欠我。
慕长渊自顾自地说道?:“心魔的事情,我很抱歉。这?件事情,今日也必将有个了结。”
说罢,慕长渊的手搭上?了归魂枪。
“不!”沈凌夕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骤变,当即就要撤出枪头,却被?那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按住,刺入身体的枪尖一动,鲜红的血就从伤口处涓涓流出,没入玄黑的衣袍中。
慕长渊痛得皱起?眉头。
下一秒,魔尊一使劲,归魂枪彻底贯穿胸膛!
沈凌夕再也顾不上?手中的长枪,也根本不管有没有可能存在陷阱,就这?么撒手奔到他身边,堂堂天道?杀神,两步路的距离都险些栽了个跟头。
他惊慌失措地抱住对方的身体,语无伦次:“——慕川,别丢下我,慕川!!”
沈凌夕的手早就冻得没有温度,却还想要维持住对方身上?那一点可怜的体温。
同?样慌张的还有虚空中的心魔,他被?夺走控制权后?就囚禁在魂识之中,眼睁睁看?着慕长渊为爱找死:“不、不可能!你不能这?样……这?样你也活不了,慕长渊!你当情圣为什么要拉上?我!”
归魂枪的破坏力是完全?且彻底的,魔尊的法相从外表上?看?并没有什么异样,魂识却遭受着极度的煎熬。
来自天道?的杀伐之力势如破竹,如利剑般来来回回肆虐穿透慕长渊构建的恶道?之躯,很快的,心魔就被?粉碎成千万片。
法相千疮百孔,天道?修为一寸寸瓦解,连同?慕长渊隐忍的目光也像火焰灰烬般渐渐冷去。
他感觉有什么落在脸颊上?,似乎是雪。
“别哭,沈凌夕,别哭。”
慕长渊唇角绽放出一抹微弱笑意:“早知道?不来见你了……让你以为斩杀心魔,或许会好过些……
“不好过,”清澈的泪水混合了血迹,沈凌夕思绪都是破碎的,他的意识根本无法聚焦,恍惚得只知道?重复一句:“……你别走,我不好过。”
鹅毛大雪纷飞,俩人发丝间?落下莹白雪花。
漫天的大雪似乎能掩盖一切痕迹,却掩盖不了远远传来的天劫雷声。
三?界亮如白昼,慕长渊的视线却变得模糊且昏暗,昏沉间?他似乎看?见一道?金光降临,同?时还能感觉到沈凌夕体内的灵力彻底失控转化为魔气,甚至连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都浮现出血红的图腾。
时间?到了。
堕魔或者封神,抉择就在一瞬间?。
眼前?的景象已然?无法映入眼底,万年的悲欢离合如影子般掠过脑海,慕长渊轻抚在他的脸颊上?,手指冰凉,动作却无限温柔:“再不开口我怕没机会了。”
说罢,他仰起?头,在沈凌夕几乎冻僵的唇瓣便?印下一吻。
“沈凌夕,无论我多想赢过你,你依然?是我明知会粉身碎骨,却还是想要靠近的人。”
那个亲吻像雪花般稍纵即逝,未等沈凌夕作出任何反应,第九道?天雷夹杂着天道?的怒火当头劈下!
雷劫火海灌身,刹那间?整个宇宙的力量全?都汇聚在一点,碧玉道?心一寸寸修复重铸,奔腾咆哮的恶念岩浆倒流入归魂枪,刹那间?就被?渡化殆尽,化作璀璨耀眼的光华。
凤凰展翅,百鸟来朝,三?十三?重天的神乐响起?,天道?宣封神圣庄严——
「沈凌夕功德圆满,渡劫飞升,赐封号‘玄清’,司掌杀伐。」
**
天元廿五年新春伊始,沈凌夕在堕魔前?的最后?一刻杀死心魔,重归神位。
与此同?时,天道?吸收了火球的能量,将小凤雏释放出来,天际破晓,隐藏在漫长极夜中的一切阴谋彻底化为乌有。
善道?取得了最终胜利。
至于从鬼界涌出的恶道?,在此之前?就被?两个慕井揍回了老家,得亏跑得快,否则封神时万丈圣光足以将它们全?部超度。
不过两个慕井并不开心。
天雷劈下的瞬间?,夺魄邪帝和?瀛洲鬼王似乎有所感应,双双把慕夫人的交代抛到九霄云外,扔下三?界战场直奔天际,赶在最后?一刻护住了魔尊的法相,不让他在天雷中灰飞烟灭。
幸好这?雷不是专程来劈他们的,可尽管如此,两位大阿修罗鬼王仍旧受伤不轻。
望着生死不明的兄长,这?回暴走的居然?是瀛洲鬼王,他当即就要找沈凌夕拼命,却被?夺魄邪帝拦下:“去干什么,你还不够归魂枪塞牙缝的!”
慕小井满脸流淌着血泪,回头大喊:“他杀了我哥!!”
“杀你个头,”夺魄邪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天道?魔尊那么好杀?”
裴青野这?时赶来,一看?到怒气冲冲的慕小井,猜到是怎么回事,便?出声安抚道?:“小井,救人如救火,一刻耽误不得,你先带尊上?回去,有什么问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仙修不比鬼修,躲到三?界哪个角落都行?,瀛洲鬼王任何时候都可以找他们算账。
可等沈凌夕清醒后?,这?账还算不算得成,又是另一码事了。
慕小井到底是经?验少,三?言两语就被?逍遥散仙给哄住。直到确定他们不会折返,裴青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落下来:“……总算结束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觉得精疲力尽。
这?时,薄欢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侧:“别高兴得太早。”
“什么?又怎么了?”
裴青野条件反射地又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经?历过两次灭世级别的大战,再坚定的心志也很难不成为惊弓之鸟。
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薄欢杏目一瞟,凉飕飕道?:“你倒是有心情在这?里诓骗慕家那两个白痴,你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吗?”
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好像确实?忽略了什么。
裴青野眉头紧蹙。
刚才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加入战斗,直到此刻内心都未能恢复平静,更别提冷静地好好想想了。
见他神思恍惚,薄宗主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裴将军,你上?辈子拼了命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这?辈子恐怕也来不及了。”
裴青野闻言如遭雷亟!
“叶芽!”
眼看?着从容不迫的逍遥散仙,跟丢了魂似的慌慌张张下凡,在他身后?的薄宗主以手掩唇,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谁让你总喜欢自作主张。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
山头上?堆满了皑皑白雪,滚烫的地狱岩浆都被?浇灭,在广袤大地上?形成纵横交错的黑色伤疤。
裴青野几乎是摔落在山林中的。
封神的刹那间?,圣洁白光铺满三?界,等到众仙回过神时,三?界战场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七罪古藤断成无数节,散落得漫山遍野。
叶芽不知所踪,听最后?见过叶芽的弟子说,他已经?化成了一株草木。
通信群里,方源短短几个字,几乎让裴青野崩溃:老裴,对不起?,我没能守住叶芽。
裴青野疯了一样在荒山中寻找那株由纯木灵根化成的草木。
“叶芽……叶芽!”
只有山中鸟惊的声响回应着他。
林中的潮湿迷雾混合着瘴气,尚未完全?散去。一股绝望之情蔓延四肢百骸,裴青野守住了三?界的安危,守住了善道?的底线,唯独没能守住自己的道?侣。
两世了,他竭尽全?力,依然?没能赶上?。
“叶芽!!”
灵力掀起?的飓风漩涡狂卷铺开,裴青野终于从风中感知到某种熟悉的青草清香。
「这?是怀梦草,能安神助眠,很管用的,你要试试吗?」
「我等了你三?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出关……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我也没什么大志向,每天种种花养养鸟,当一条快乐的咸鱼就好啦!」
「阿野,你不用躲着我,我和?你一起?去。」
……
裴青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对方的,他抱着那具毫无生息的瘦弱身体,将脸死死埋在叶芽的颈窝中,热泪沾满了他的衣襟。
“叶芽……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不会迟来,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真的吗?”
头顶上?方传来极其微弱的声音,裴青野身体整个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水模糊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从指尖生长而出、迎风摇曳的明黄色小野花。
叶芽气若游丝,眼底却含着笑意,仿佛在说,你总算也被?骗了一次,我们扯平了。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丢下我了,否则我就变成一棵树,让你再也找不到。”
裴青野望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喉咙里好像被?什么硬块堵住似的,又热又酸。半晌,直到叶芽这?个怂包见他久久不吭声,开始反思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才听见裴青野沙哑着嗓音,郑重地承诺:
“……好。”
那一刻,天光破晓,海清河晏。
凛冬远去
仙云萦绕, 灵气充沛的深山中,晨雾渐渐散去?,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半山腰的一座雅致的小院里。
院子虽然建在仙界, 却没有仙门建筑那般雄伟壮观, 反倒与凡人的居所别无二致,不仅如此, 这里还遭到重重把?守, 几乎成为神魔大战后, 三界最神秘隐蔽的地方。
蓬莱仙山坐落在东海之外, 是那一场战役后少有的没遭破坏、基本保留原貌的仙界领地。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昨儿后半夜又下一场大雪, 等到清晨,院里红梅枝头被雪压低,在晨雾中迎风摇曳,风雅十?足。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神色紧张,脚步匆忙得几乎不沾地,根本无暇驻足欣赏。
“醒了!他醒了!”
“医宗大人,快去?告诉医宗大人!”
“……我?们要不要跑啊?毕毕毕竟他是……”
“得了吧,真有问题谁都跑不掉!”
……
被风吹落的花瓣打?着旋飘入窗柩里, 经年不散的药气中浮出一缕幽香。不同于院子里春寒料峭,病房里始终维持适宜温度, 一年到头出不得半点差错。
尽管病床上躺着的那位美人, 在众弟子的记忆中似乎十?分好说话, 对谁都没?有恶意,但谁也?没?想到, 对方的一道执念就足以令整个三界覆灭,连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都未能?幸免。
好不容易平安渡劫,要是没?抢救回来……谁知道他老人家还有多少未了的执念?!
周围叽叽喳喳聒噪得很,慕长渊醒了有一小会儿,始终双目紧闭——他老人家又想不起自己的马甲了。
马甲套多了难免会遇到这些问题,所以待会儿睁眼应该说什么?
掉马会社死么?
社死后要不要发脾气?
发脾气的话用?哪招比较合适?
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三毒?!
一股莫名的火气陡然间冒出来,慕长渊一口气没?续上,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口鼻瞬间就灌满血腥气,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他险些咳背过去?,就听?见凄厉的女声响起:“川儿?!”
魔尊还没?来得及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出自谁,对方已然带着哭腔恳求道:“仙君,请你们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看他…….”
刚才?发出聒噪声音的那些弟子却有些不近人情:“这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慕夫人,现在谁都不能?进去?,出了事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废话这么多。”一道阴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紧接着,强悍如飓风般的恶道之力席卷整座小院,将?那些聒噪声冲撞得七零八落。
另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恶狠狠道:“想死吗?别挡着我?娘!滚开!”
屋外响起了妇人的道歉声,愈发热闹非凡,慕长渊却陡然间感觉有些冷,悄悄地往蚕丝被里缩了缩。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终于,屋外消停了,脚步声由远而近飘入耳中,慕长渊还没?捋清浑浑噩噩的神思?,就感觉到有一块帕巾轻覆在自己颊边,擦去?上面沾染的血迹。
慕长渊是见识过好东西的——这种织锦缎属于江南独有,向来有寸锦寸金的说法,能?随手擦血而不心疼的,显然不缺钱。
不过真正?令魔尊在意的,是帕巾上散发出的淡淡白檀甘香。
姑苏白云寺是江南有名的灵寺,寺内生长着一棵拥有三百年树龄的檀树,因长年受香火熏陶,据说这棵树产的白檀香有凝气聚神、除祟辟邪的作用?。消息一经流传,信以为真的人们趋之若鹜,即便白云寺出面辟谣多次也?无济于事。
物以稀为贵,竞争的人多了,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终于,当一钱白檀的价格被炒到两?千金时,竞争者们终于知难而退,自那以后的十?年时间里,白云寺所产的白檀香都被同一位富商买去?。
据说富商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意在此事上保持低调,白云寺上下提及时只称“施主”,让好事者无从猜测。
天元廿四年秋,江南发生一件大事,君山慕家庄七十?多口人一夜之间被灭门,其中掺杂些又玄又邪的内情:传闻慕家庄是一位寡妇当家,曾经一穷二白,直到“借”用?了别人的气运才?成为首富,最后遭到反噬,死无全?尸。此事一经添油加醋,迅速成为大周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慕家庄出事第二年,白云寺的白檀香就重新?对外出售,众人恍然大悟,所谓的富商原来就是慕晩萤。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死了也?不清净,就这样,慕晩萤的生平旧事,比如克死丈夫,比如先前?诞下的两?个死胎,还有那个被称作“活死人”的病秧子长子,又比如灵验的送子观音,以及生父不详的慕井,全?部被翻出来反复品论,越来越多老百姓觉得她像个邪门的扫把?星,从她那儿请过神像的世家大族气得砸碎了家中的美玉。
正?当众说纷纭时,扬州慕家被一柄小小的刻刀屠了满门,那刻刀本是慕晩萤雕玉用?的,一夜之间成为至凶至邪的器物。甚嚣尘上的流言戛然而止,毕竟老百姓们只想吃个瓜,谁都害怕受到报复。
也?是同年,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一道雷电不偏不倚,恰好劈中白云寺中的那棵百年檀树,将?白檀甘香彻底变成绝唱。
因着这一连串的变故,不知从何时起,民间也?多了一种说法——慕家庄有冤情,老天都看不下去?。
往事刻骨铭心,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忘记。慕长渊轻叹一口气,认命地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转清晰,他最先看清的是房梁垂挂的芙蓉鲛纱,然后才?是坐在床边,双眼通红目光关切的慕晚萤。
“娘。”
声音微弱嘶哑,好在神志还算清醒。
慕夫人连连点头,哽咽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我?睡了多久?”
慕晚萤闻言又要落下泪来,但她迅速克制住自己,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现在是清泰三年。”
距离那一场浩劫已经过去?三年。
苦寒的极夜终被光明驱散,损伤惨重的仙、人两?界,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四时变迁,在冬去?春来之际,总算看到了万物复苏、百废待兴的希望。
新?的人皇登基后的第一道圣令,就是将?年号改为“清泰”,意在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慕长渊也?终于从垂死的重伤中醒来,脑子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想起。
他甚至感到疑惑:依稀觉得自己该有个很牛逼的身份,怎么出走半生归来依旧是个半死不活病秧子?
同时,他莫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
好在慕长渊向来不和自己过不去?:船到桥头自然直,重要的事,想躲都躲不掉。
刚安慰完自己,不承想“桥头”这么快就到了——魔尊涣散又虚弱的目光往旁边一瞥,就瞥见杵在慕夫人身后,集哀怨与幽怨于一身的……
两?个慕井。
其中一个依稀还能?看出慕井的模样,只是脸色灰白,双眼流出黑血,抽抽嗒嗒的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另一个更离谱,连人形都不具备,一团阴森鬼气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徘徊来徘徊去?,最后恼羞成怒地回头对更远处的小菜苗龇牙咧嘴,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魔尊看着就来气。
忽然间,他一个激灵,脑海里掠过无数纷乱影像。记忆排山倒海向他袭来,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海底的漩涡,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处破开云雾,就在电光石火间,竟瞬间全?部想起来了——
三界秩序遭到破坏,魑魅魍魉疯狂涌出,年轻的仙修道心毁塌,天道同时降下飞升雷劫与诛神怒火!
天道的意思?很明确:要么渡劫封神,要么灰飞烟灭。
“沈……”
慕长渊猛地坐起身,剧痛的伤口使得他眼前?发黑,即便被头晕目眩笼罩,他也?不管不顾:“沈凌夕在哪?!”
“尊上别急,神尊在三十?三重天,一切安好。”
熟悉的声音从仙鹤腾云雕花窗外传来,中间还夹杂着弟子们的恭敬声。
仙风道骨的医宗宗主匆匆进屋,就在看见慕长渊的一瞬间,方源的表情立马变得欲哭无泪:“尊上,小仙求您快躺回去?,凡人之身折腾不起,那两?道可都是要命的伤啊……”
方源口中的两?处致命伤,均由第一神器归魂枪造成,分别在腹部和心口,在他昏迷的这三年里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几次差点抢救不回来都是因为伤口急剧恶化。
醒来没?见着沈凌夕,就看见这一个两?个都在掉眼泪,慕长渊没?好气道:“哭什么哭,本座还没?死,你们给谁哭丧呢?”
方院长吓得把?眼泪憋回去?,小声哽咽道:“小仙只是……太开心了……”
方源曾一度以为救不回来了。
归魂枪下无生魂,即便医宗宗主有着万年悬壶济世行医救人的经验,也?从没?救治过恶道,更何况对方是魔尊,小小医仙能?提供理论支持就不错了,哪里敢动这种大手术?
方院长试图获得家属理解:“不是小仙不想救,实在是能?力有限,手术只有百分之二的成功率……”
家属给出的答复更为坚定:“那就做五十?次。”
“……”
医宗宗主望着神色决绝的慕夫人,心想:慕家两?兄弟的医闹可能?是遗传而来的。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方源准备硬着头皮顶上时,仙盟临时总部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还是稀客。
三十?三重天向来不管三界的事,灵素女神与另外两?位药宗上神下凡的目的并?不难猜——沈凌夕自回归神位后就一直待在神殿中谁也?不见,搞得漫天神佛如坐针毡,就怕他哪天慕长渊嗝屁了,沈凌夕气不过,提枪出来弑神杀佛,踏平三十?三重天的雪山之巅。
那可是司掌杀伐的玄清上神,道心毁塌依然能?扭转乾坤回归神位的狠角色,手里的归魂枪更是比从前?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这叫三十?三重天如何坐得住?
当务之急,只能?先缓和与善道的关系,尽可能?做出一点补救措施。
灵素神女的到访,一定程度上解了岐黄四宗的燃眉之急,且不说神明的修复之力是岐黄四宗倾尽全?力也?难以望其项背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医疗事故,这锅也?得三十?三重天来背。
方院长大松一口气的同时,总算能?把?精力放在理论支持上了。
是的,他有一个现成并?且经过恶道临床试验的理论。
“……血包?”
慕长渊眉头深深皱起,目光从医宗宗主转移到慕夫人身上,等再转回方源那里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先前?听?说心魔要抓慕晩萤当作备用?血包,没?想到最后用?上“血包”的居然是自己,这岂不是拿他跟那个二百五相提并?论?!
慕长渊大为火光,说到最后音调也?跟着上扬:“你们仙修加上三十?三重天都只有这点能?耐,还要一个凡人来做血包?!”
方源冷汗瞬间冒出,又不敢伸手擦,只能?任由汗珠顺着往下淌:“小仙不是没?考虑过别的方法,但您也?清楚,恶道从来没?有任何医学文献提供参考,您又是古往今来唯一的魔尊,想找类似病例都找不到,救人如救火,当时情况危急,更何况……”
方院长说到这里,见慕长渊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只得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慕夫人,声音愈发虚弱:“更何况这也?是令堂亲自首肯的……”见慕长渊脸色彻底沉下来,医宗宗主没?出息地膝盖一软,带着哭腔道:“这全?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尊上您就当输个血行吗……”
慕夫人看不下去?,开口道:“确实不关方院长的事,是我?逼他们这么做的。”
“那魔头要带走我?的缘由我?也?听?说了,既然‘血包’是恶道修士的保命之策,说什么我?也?要试一试的。方院长拒绝过我?的请求,但架不住我?威胁他们如果不照做就把?自己的心头血放干。”
慕长渊重伤昏迷后,慕晩萤就成了唯一镇得住慕井的人,但凡她有个三长两?短,三界又不知会被祸害成什么样。
于是乎,夺魄邪帝提供“血包”的基础理论,医宗宗主根据伤情调整治疗方案,两?位药宗上神负责把?关和预后,灵素神女亲自主刀。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急救,居然真让他们保住了慕长渊的性命。
“娘没?遭什么罪,他们每天送来的那些什么仙丹神药都能?当饭吃了。”慕晩萤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才?道:“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打?仗的时候一点忙都没?帮上,还劳烦诸位仙君安顿,你两?个弟弟也?守在身边,仗打?完了,娘看到外面的样子,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始终于心不安。更何况救的是你,也?算是为娘的一点私心……”
慕长渊还准备说什么,方源立马抢答道:“尊上请放心,小仙能?以道心发誓,不影响寿命,绝对不影响!”
魔尊终于闭嘴了。
方院长悬着的一颗玻璃心刚放下,没?来得及擦汗,就听?见一句阴阳怪气:“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恨不能?替哥哥承受归魂枪之苦,某位无情道上神倒是在神殿里心安理得受着众人感恩戴德,过去?这三年都不曾来探望一眼。”
夺魄邪帝煽风点火毫不掩饰,方源心头一跳,下意识维护道:“三界秩序混乱,神尊坐镇三十?三重天,才?迫使诸位神佛下凡救世……”
瀛洲鬼王不屑地嘀咕道:“坐镇?仙修不是很会切片吗,怎么一封神就给忘了?”
“……”方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悻悻地不说话。
慕夫人叹道:“凌夕那孩子性子σw.zλ.刚烈……可能?还没?气消吧。”
慕长渊似笑非笑道:“娘为什么这么说。”
慕晩萤看了他一眼,佯怒道:“你爹要是这么骗我?,我?也?气,这辈子都不理他的!”
魔尊不以为然:“本座怎么骗他了。”
“你还装!”一提起这事,慕夫人就气鼓鼓的:“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有办法醒来的对不对?!”
“你那么聪明,不管是输血,还是什么别的法子,总归不会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会那么残忍、让凌夕亲手杀死他最爱的人的,对不对?!”
语气越是气愤,眼泪就越难以控制地往下淌。
慕夫人一生所求不过“团圆”二字,然而老天偏偏跟她开玩笑,让她经历比他人更多的离别……父母、丈夫、幺子,当慕夫人得知长子也?将?离自己而去?时,几乎万念俱灰,好在所有人都没?放弃,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慕长渊醒来的这一天。
慕长渊也?不解释,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啦,本座刚醒,你先开心几天,等本座身体好些了再被你教训……”
正?擦眼泪的慕晩萤被他的话逗笑了。
慕长渊醒来的消息传得极快,别说仙界和人界,就连三十?三重天都知晓了。
众神再度按捺不住,纷纷张望着雪宝顶上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息的栖梧神殿,不晓得那位上神还要自闭多久,总觉得对方下一刻依然会暴起,然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越是不清楚情况就越担心,祂们只能?放下身段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安排死者往生、修复收到邪祟寝室寸草不生的土地……甚至确保慕长渊不“生理死亡”,哪怕变成植物人,也?勉强算一丝念想不是?
众神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刷善道好感的地步。
但是不管怎样,如今慕长渊醒了,“那位”总该动一动了吧?
“动了!动了!”
先前?众神悄悄拉了个通讯群,方便互通有无,不过他们生性骄傲,过去?三年时间群里始终一片死寂,谁也?不吭声,此刻却突然间沸腾起来。
“什么动了?怎么动的?!”
“别是归魂枪动了吧……”
“不是!你们难道不看吗?请愿的香火动了!”
仙、凡两?界但凡请问天道,都会点燃请愿香火,青烟直达三十?三重天,萦绕盘旋在主责神殿上方。
正?因为青烟太多,搞得三十?三重天乌烟瘴气,谁也?不愿意出门。
这缕青烟直奔雪宝顶的神殿而去?,结合最近的重大消息,不难猜出是仙盟派遣使者前?来报信。
果不其然,没?多久,天门就开了。
从古至今,乃至一万年后,能?进入神界的上仙都寥寥无几,而裴青野就是其中之一,可见沈凌夕对昔日师叔的偏心程度。
逍遥散仙依旧是一袭青衣,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如从前?,他摇着折扇,轻车熟路地就进入到神殿之内,而悄悄跟在后面的万兽之神则被结界拒之门外,顺便电得外焦里嫩。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神殿内,穹顶高耸而不见尽头,寓意着无量天道,脚下则是善法堂天,也?是三十?三重天的第一重天,倒映人世间纷乱的聚散离合。
裴青野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毕后,总结道:“尊上刚醒,鬼界就打?着‘建立新?秩序,夺回三界霸主’的旗号整装待发,试图先发制人,其中又以血海大魔态度最为强硬,非要迎回魔尊,已经与临时总部起了好几回冲突了。”
慕长渊不愧红颜祸水,活着兴风作浪,死后颠覆三界,连半死不活都能?惹出祸端来。
普通老百姓们尚未从神魔大战的噩梦阴影中走出,得知鬼界又要起兵,日日惶恐不安,仙盟内部更是每天吵得不可开交。可不管他们吵出怎样的结果,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有且只有三十?三重天的玄清上神能?与这个大魔头抗衡。
裴青野郑重地行跪拜大礼:“小仙斗胆代表仙界,恳请上神回到三界主持大局。”
“我?不去?。”
沈凌夕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
“啊?”裴青野表情一呆,抬头望向高处。
千级玉阶的尽头,神明无喜无悲,庄严肃穆,敛目下的瞳仁如寒潭碧玉般,叫人拿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沈凌夕额间缀着一枚红翡珠子,主殿内晶莹剔透的琉璃砖更衬得他冰冷的面容如山巅莹莹白雪般,不近人情。
裴青野原以为沈凌夕听?说后会恨不得马上赶往蓬莱仙岛,三界那堆破烂事只是一个台阶,好让玄清上神下凡显得不那么……私事化。
难道是自己给的台阶理由不够正?当?
还是玄清上神重铸道心后真的断情绝爱了?
幸好裴青野经验丰富,他迅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同时利用?自己对玄清上神,准确地说是对沈凌夕的了解,来判断此时的局势。
——沈凌夕不在乎了?
不可能?,否则他也?不会三天两?头切片跑去?地狱。
别以为自己是上神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血海那帮八卦的魔物早就给裴青野通过气——主要是想打?听?玄清上神什么时候走。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沈凌夕做主?
也?不太可能?,除非天道分崩离析,否则现在三界最大的事就是慕长渊从昏迷中清醒。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裴青野的表情从一种疑惑转为另一种疑惑。
玄清上神纹丝不动,却将?对方神情转变看得一清二楚:有时候他真能?理解慕川为什么一见到裴青野就生气。
太过聪明就是会很让人恼火。
裴青野心念一转,便故意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小仙就不再叨扰神尊,还得早点赶回蓬莱,出门时听?老严说盟主亲自去?找尊上了,害,我?姐夫那个脾气您也?知道,万一——”
话未说完,玄清上神蓦地起身,与此同时神殿宏伟的大门轰然打?开,先前?还稳如泰山的神明化作一道光以势不可挡的威力直冲三界!
“……打?起来可就不好了。”裴青野望着空荡荡的神殿,讷讷地把?后半句话说完。
达成目的,逍遥散仙这才?悠悠起身,一展袖袍,摇头道:“啧,怎么还成了个急脾气。”
在圣光普照下,雪宝顶熠熠生辉,漫天彩云,云舒云卷。
玄清上神出关出得毫无预兆,众神有想过他着急,但没?想过他这么着急,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后,便纷纷在神殿外探头探脑:
“真下去?了啊?”
“门都没?关。”
“人都醒了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
正?讨论着,见裴青野慢慢悠悠逛出来,众神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纷纷端起矜持的架子。
谁知裴青野就跟没?看见似的,摇着扇子,自顾自地走向天门。
“等等!”
终归他还是被拦下了。
裴青野一收扇子,看见来者,故作惊讶道:“原来是世尊上神,小仙一直以为这雪宝顶上的神殿清冷,竟不知有这么多上神造访,还望神尊见谅。”
世尊上神还没?开口就遭一通抢白,面对着能?说会道的裴青野,祂其实是有些恼火的,可毕竟是神明,修养绝佳,加上裴青野还真和其他的上仙不一样——这些经历过灭世之战的仙修,对三十?三重天的恨意最为强烈,就连看起来最没?有底线的医宗宗主也?是如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况且以裴青野的天赋,若非为了等他的那位道侣,或许也?不用?磨蹭万年还在天道之下。
早晚是同事,就不必拘泥于这些小事了。
世尊上神看了眼高大的主殿,想起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深吸一口气,朝着裴青野行了个礼,道:“请仙友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一事不解。”
裴青野聪明就聪明在知分寸上,见状倒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径直了当地问道:“神尊何事不解?”
“心魔一事,原是我?们的错,这几年也?尽力在弥补,重建人间秩序、恢复仙山灵气、滋养地脉……如今连慕长渊都已经醒了,灵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裴青野大概猜到了,却还要装傻,垂眸笑道:“神尊到底想说什么,小仙不明白。”
世尊上神哪里不知道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自己已经明示到这个份上,一时间架得有些下不来台:“你……”
刹帝利佛陀见状,赶紧出面解围道:“是这样的,尊上醒来,三界未来的局势注定会发生变化,我?们其实就是想打?听?一下,究竟如何才?能?……不被清算旧账。”
佛陀向来讲话云里雾里,突然间如此直白,众神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随后纷纷心虚地将?目光挪向别处。
裴青野也?没?想到对方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心中的那口恶气出了不少,又见对方面子挂不住还在逞强,忍不住笑道:“佛陀倒是有自知之明。”
“阿弥陀佛,还请小友指点迷津。”
裴青野狡黠地冲着对方摇摇扇子骨,道:“佛陀如此诚心,那小仙就只告诉您一个。”
刹帝利佛陀闻言道善,随后垂眸上前?。
裴青野本意也?并?非刁难,展开折扇,很快地附在耳旁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在对方瞳孔地震的目光中笑着扬长而去?。
“他说什么了?”
“这家伙该不会胆大包天到连神明都敢捉弄吧?!”
“不好说……”
“佛陀你倒是说句话呀!”
“阿弥陀佛,”刹帝利佛陀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道:“裴小友说要想熄灭尊上的怒火,办法只有一个。”
“准备大婚吧。”
春风化雨
裴青野并非无中生有?, 沈琢确实去找慕长渊了。
当年魔尊的伤势严重到连夺魄邪帝都束手无策,最终是?慕夫人当机立断,将长子带回仙门, 交给岐黄四宗医治——慕长渊修为尽散, 仙门恰好能把他当成普通凡人来治疗。
方源说得不错,救人如救火,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过去三年时间里, 仙盟内部始终存在争议:三界生灵涂炭皆因这个罪魁祸首, 若说众仙不想趁机斩草除根那?肯定是?假的,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方面两个兄控格外难搞,另一方面, 真动手又没人敢担主责——万一出现新的邪祟怎么办?
还有?,玄清上神?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呢?
时过境迁,众仙终于理解了裴青野等几位上仙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最终,他?们在争吵中达成共识:慕长渊活着比死了好,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那?才是?三界最大?的福气。
但无论?仙门百家为休战找了多少理由,有?一位自始至终都持反对意见?,那?就是?沈琢。
院子外有?薄宗主设下的迷幻阵,因此不再加建围墙, 矮篱笆外是?群山峻岭,视野开阔, 风景独特?, 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山外的海。
冬去春来?, 梅花凋零,光秃秃的枝头冒出几簇绿芽, 在满院含苞待放的桃花中显得格外砢碜。
沈琢见?到那?个魔头时,对方正在院子里“作?恶”——指挥童工干活。
“左边左边,再靠左一点!诶诶诶!看着点,别让积雪掉下来?!”
书僮小心翼翼趴着,一手拿白?玉双珥细口壶,另一手扶住树枝,尽可能稳住身体不晃动,但不一会儿又有?积雪簌簌落下,“污染”了魔尊大?人心心念念的初芽露水。
看得慕长渊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笨手笨脚的,不是?说了把壶伸过去接就行,别晃树!”
书僮苦着一张脸道:“少爷。”
慕长渊没好气道:“干嘛?”
“你行你上。”
“……”
慕长渊被?自己的小书僮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拍着胸口边顺气边说:“择一,你给本座等着。”
择一咯咯笑。
沈琢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就这么站在院外静静看着主仆二人斗嘴。
轮椅上的美人周身包裹着厚重的裘衣,手里捧着雕花鎏金的暖炉,说话时呵气成雾,尽管没有?束发,声音也有?气无力,但远远看着就显得贵气逼人。
石桌上有?盘未完的棋局,黑白?两子都在离他?近的这一边,显然采集露水是?一时兴起,在此之前他?正与自己执子对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病弱的贵族公子,春日里闲来?无事寻消遣,根本无法想象对方是?另三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书僮笑完了又道:“桃花酿到处都有?,咱非自己酿不可吗?”
大?魔头高深莫测道:“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给本座投毒吗?”
书僮不服气地小声吐槽:“您是?恶道之主,哪儿那?么容易被?毒死……”
他?以为自己很小声,谁知慕长渊耳力奇佳,当即挑眉道:“谁告诉你的,墨磐磐?”
除了墨磐磐也不会有?别人了。
眼看好友被?自己卖了个干净,择一吐了吐舌头,恳求道:“少爷……您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或者?,您干脆当没听见?!”
“得寸进尺,你想得倒美。”慕长渊气笑了,不过转念一想,索性以此要挟道:“世间万事都有?代价,还不赶紧把本座要的露水收集好!”
“好嘞!”
刚刚消极怠工的书僮,立马就充满干劲。
要说择一这孩子运气确实不错:神?魔大?战期间,他?跟着成千上万老百姓一路逃亡,被?恶鬼包围时,一众仙修弟子神?兵天降,将他?们救下。
战争结束后?,凡人被?送回各自的家乡,书僮却跪在山门前不肯离去,希望能留下照料慕长渊。彼时仙盟正因慕晚萤母子的到来?而感到焦头烂额,见?择一小小年纪却如此忠诚,几番颠沛流离仍要追随旧主,不禁怀疑魔尊是?不是?对他?施过什么咒法。
可查来?查去都没找到任何?问题,于是?就有?仙尊跑到慕夫人那?里旁敲侧击,只得到淡淡的一句“无非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择一举目无亲,慕长渊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终于,仙盟破例让一个凡人留在仙界,专门负责照顾昏迷的大?魔头,这一照顾就是?三年。
慕长渊虽行动不便,但嘴巴闲着也是?闲着:“……酿酒的水是?有?讲究的,外边儿卖的桃花酿用的是?开春雪水,酒家还故意搞出个什么珍稀难得的噱头,一帮俗人——桃花酿必须得在开春化冰、梅花凋落时,取新芽上结成的露珠,配上春分当日晒干的桃花蕊……”
书僮听得头昏脑涨,心想不就是?水嘛,烧开了都能喝。
露珠只能一颗颗收集,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存满一壶,忽然间一阵春风拂面,枝头积雪纹丝不动,倒是?那?初芽露珠被?吹得一连串地滚入细口玉壶中,不一会儿就满溢而出。
书僮见?状喜出望外之余,感动道:“少爷少爷,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慕长渊给自己念得昏昏欲睡,闻言懒洋洋道:“老天你个头,来?客了都不知道,笨蛋。”
择一讶异地抬头,这才看清门外站着一位蓝衣方巾的男子,不知来?了有?多久。
露水已经采集完毕,书僮手脚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没注意到一枝头的雪都落在他?家少爷那?颗金贵的脑袋上,就冲门口道:“奇怪,这一路上就没人拦你吗?我们少爷不见?客!”
择一显然没认出这位是?何?方神?圣,慕长渊哭笑不得,伸手拂去一脑袋的雪,道:“平日里说话没大?没小,见?到外人也这副德性,刚承了沈盟主的情你就赶人家走?,不怕老天都看不下去?”
“?”
书僮听见?“沈盟主”三个字,重新打量对方几眼,依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既没有?弟子跟随,又不像其他?仙尊浑身透着仙风道骨的气韵,更看不出是?传说中的无情道半神?。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慕长渊那?双娇生惯养的手冻得通红,他?呵了一口气,重新拢紧手炉,摩挲着上面的雕花,笑道:“那?年仙盟大?会你不是?见?过吗?”
书僮小脸一红,小声道:“那?么多仙尊,我隔得远没注意到……”
魔尊毫不留情戳破道:“你是?只顾着看薄欢了吧?”
当年合欢宗宗主一袭高开衩的旗袍,令多少凡人当场鼻血横流。
择一满脸通红,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魔尊大?人报了方才的落雪之仇,心满意足道:“行了,赶紧先把本座酿酒的水存好,再出岔子以后?闯祸没人给你撑腰。”
“是?,少爷!”择一如获大?赦,抱着细口玉壶拔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在小院中。
书僮离开后?,沈琢才走?到庭院中间,还未站定就不动声色地看向那?盘残局。都说棋品如人品,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激进、保守,患得患失或心术不正……这些都能在一盘棋里找出蛛丝马迹。
可等看清棋盘上横七竖八的黑白?子后?,他?眼角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慕长渊疑惑地抬头,顺着沈琢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道:“盟主也对五子棋感兴趣?”
沈琢冷冷道:“不感兴趣。”
怎么还发起脾气来?了?慕长渊忍不住腹诽:仙盟的八千条规矩里,该不会不许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吧?
无情道的脾气,魔尊也算是?经常领教了,片刻后?,他?寻思着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便假装无事发生,清了清嗓子,道:“盟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叙旧。”
沈琢平复神?色,语气依然冷淡:“无旧可叙,过来?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不治身亡’。”
小舅子的担忧完全有?必要,沈琢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轮椅上的病弱美人,压迫感十足。
沉默蔓延开来?,连山林间的风都像在这一瞬静止。换作?普通凡人,早已被?来?自半神?的威压震慑得坐不住了,偏偏慕长渊仿佛缺根筋似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魔尊就这么笑吟吟的,既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并非慕长渊洗心革面立地成佛,毕竟在人家的地盘里养了三年伤,加上这段时间仙盟对慕晚萤和有?照顾,总不能一醒来?就跟人家盟主起冲突吧?
良久,就算沈琢再不愿意,也只能承认自己看不透对方。
半真半假也好,装疯卖傻也罢,能被?称为“恶道之主”的,终归不是?什么天真无邪之辈,其心思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凶残嗜血的心魔不及他?万分之一,最终连怎么死的都没搞清楚。
沈琢都看不透的人,或许这世间再没谁能看得透了,包括沈凌夕。
“你是?不是?在想,这么危险的人,不该再留他?在世上?”
略带疲倦沙哑的懒散嗓音陡然唤回沈琢的神?思,他?并不掩饰:“是?又如何?。”
慕长渊笑道:“那?为什么不动手?”
沈琢沉下脸:“你以为我不敢?”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绯光一闪,院中的无情道灵力暴涨,树影剧烈摇晃,雪花纷散翻飞,可紧接着又像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细长的血棠剑隔着一枚被?吹落的花瓣抵在他?咽喉处。
只需再进一分,娇嫩的花瓣连同苍白?的皮肤都会被?剑刺破。
无情道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吵吵,慕长渊却无动于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你敢,但你想不明白?一些事。”
他?甚至有?闲心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才接着说:“沈凌夕命中必有?一情劫,渡过后?才能封神?,否则三界将大?难临头,然而本座死里逃生,打破你对‘善恶殊途’的理解,所以你想不明白?,杀了我,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沈琢哼道:“你们的事,我不想明白?。”
慕长渊叹道:“沈琢,有?一点你必须承认,身居高位久了容易产生执念,对任何?不符合预期的事都耿耿于怀,这一点不仅影响你自己,也影响了从?小以你为榜样?的沈凌夕。”
剑尖前进一分刺破阻挡,温热鲜血顺着喉结流淌而下,沾染到裘衣雪白?兽毛上,晕开成一朵绽放的红梅。
慕长渊眼角泪痣比血还鲜艳:“——你亲手弑妻,格外想知道像本座这样?无恶不作?的魔物凭什么活下来?,但沈琢你想过没有?,不管本座用什么方法瞒天过海,都与你当年所面对的情形不同。”
“你做不到的事,本座做到了,仅此而已。”
被?冰封多年的残酷记忆破冰而出,两道身影像重叠一般——当灌满无情之力的一枪(剑)以摧枯拉朽之势刺出时,无情道修内心唯一的念头就是?斩杀邪魔,可当完成致命一击后?,他?们同时意识到,死去的也是?他?们挚爱之人。
沈盟主对这个徒弟的情感一直都很复杂:早年他?盼着沈凌夕别走?自己的老路,可得知爱徒修炼之路畅通无阻,只要杀死一个魔修就能登峰造极时,沈琢的心态就发生了明显变化——善恶殊途,这算什么阻碍和代价?
天道为何?如此不公,偏偏要自己一无所有??!
到头来?,沈凌夕的运气依然比他?师父好,慕长渊终归活了下来?。
沈琢脑子里嗡嗡作?响,被?回忆的大?雪填满,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仅此而已……连天道都敢算计,你就不怕凌夕的道心又因你有?异……”
“怕,”微风吹起慕长渊乌黑的发丝,细雪融化,他?容色淡然,坦诚道:“但不意味着这事有?转圜的余地。”
沈琢愣住:“什么意思?”
“本座很早以前就发现?沈凌夕有?自毁倾向,他?参不透道心的裂痕,不明白?为什么天道要如此待他?,并将一切归咎于……他?当年错手杀了你。”
沈琢沉默不语。
他?已从?裴青野口中得知当年的事,并判断出并非沈凌夕动的手——归魂枪是?渡化之枪,大?阿修罗的肉身都会灰飞烟灭,沈琢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不可能在必杀一击下还留着一口气。
当年他?多半是?因为忤逆天意,强行阻止沈凌夕封神?而遭到天罚。
以沈凌夕的聪慧和通透,原本不可能想不明白?,他?却陷入了内疚自责造成的偏执中,硬生生自闭了上万年,甚至出现?了更极端的想法。
“以沈凌夕的性子,本座要真死在他?手里,他?多半不会独活。不过有?一点本座倒是?能肯定,在三界局势稳住之前,沈凌夕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是?了,玄清上神?守护三界多年,再怎么摆烂也都不急在这一时,更何?况慕长渊尚未彻底断气,万一天道魔尊留了一手呢?
慕长渊唯一怕的是?自己真醒不过来?了。
“二换一带走?心魔,本座亏大?了。”
沈琢:……
轮椅上的病弱美人看似玩笑,散漫的目光中居然透出一股锐利:“你真以为本座什么都舍得吗?”
然而,那?锐利之色稍纵即逝,快得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在外面吹了许久风,慕长渊吸入不少寒气,慕长渊忍不住咳起来?:“咳咳咳……沈凌夕全力使出必杀一击,能不能活下来?是?本座的事,天道要是?玩不起,咳咳,本座才不受这个气,早就揭竿起义推翻霸|权|主|义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亲情、友情,还有?来?之不易的爱情,慕长渊完全可以拥有?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魔生,却要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心甘情愿把命交出去,换沈凌夕的道心和内疚以及痛苦。
当初玄清上神?提出五百年的厮守,魔尊都不肯妥协,天道踢到这块铁板也算是?它的报应。
慕长渊每咳一下,抵在喉头的剑尖就跟着颤动,看得人心惊胆颤。
沈琢紧皱眉头,僵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收起剑。
不过沈盟主也没那?么好糊弄:“为爱铤而走?险是?一回事,乘人之危又是?一回事了。”
慕长渊闻言一怔。
这装傻装得实在太明显,沈琢冷声道:“那?日凌夕斩杀心魔时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楚,你明明可以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何?偏偏选择在最后?一刻出来?见?他??”
慕长渊忍着咳嗽掏出手帕擦拭伤口附近的血,声音较先前又虚弱几分,语气却强势得丝毫不让步:“当然是?为了……”
“让他?永远记得本座为他?而死这件事。”
沈琢的目光瞬间变得坚冷如冰!
“沈凌夕念旧情没错,但旧情是?会淡的。就好比我那?便宜爹刚死时,我娘痛不欲生,比赶她出侯府还难过,但时间一久,她就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本座才没那?么好打发,”慕长渊自嘲道:“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杀死挚爱更刻骨铭心的呢?”
沈琢差点没忍住又要拔剑。
慕长渊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桃花眼弯弯,眼底潋滟着无限的柔情,声音却冷静得叫人胆寒:“本座活着时,他?日日夜夜陪着本座,本座死了,他?心里也只能有?本座一个。至于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这话完全是?冲着沈琢来?的。
慕长渊很早就发现?沈琢在沈凌夕心里占据特?殊地位,人都有?雏鸟情节,毕尽是?带他?入道的恩师,人都有?雏鸟情节,倘若二人有?机会解开误会,那?么放眼整个三界,唯一可能取代慕长渊在沈凌夕心中地位的,只有?沈琢。
恶道之主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取代吗?
不可能!
他?要的东西,千方百计必须得到,就算身死也绝不落入被?动境地,哪怕沈凌夕会因此感到痛苦——
“……倘若本座安然无恙,他?的伤痕,自然由本座亲手抚平。”慕长渊顿了顿,道:“所以只是?小情侣间的情趣罢了,天道的事情你少管。”
沈琢:………
气死人这件事慕长渊要称第二,也绝无人敢称第一。
沈盟主深吸一口气,可最终还是?没忍住,质问道:“你就不怕哪天被?凌夕发现??”
慕长渊苦笑:“大?概是?已经发现?了,不然不会这么久都不来?探望本座。”
大?战当日,沈凌夕道心崩塌、神?志不清,眼看着慕长渊死在归魂枪下,几乎肝肠寸断,但等他?封神?后?,坐在空荡荡又安静的神?殿里,再回想起当日之事,以玄清上神?的聪慧程度,难免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沈琢似乎有?几分解气,哼了一声。
魔尊大?人叹道:“错就错在本座醒得太早,要是?过个三五百年再醒来?,估计他?也已经气消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琢恶狠狠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恶道根本没有?心。”
慕长渊微微一笑:“这就不劳烦盟主费心了,本座对玄清上神?可是?真心的。”
“你怎么能证明。”
慕长渊笃定道:“就凭这两道伤——沈盟主,你可以怀疑本座居心不良,但不能质疑归魂枪的威力。”
一根神?骨,三种天道级别的火焰淬炼,加上灌满雷海磅礴的能量,再多的算计也改变不了天道魔尊硬扛过归魂枪致命一击的事实。
沈琢哑口无言。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在离开前,沈盟主想了想,然后?停下脚步,转身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活下来?的?”
他?当然不相信“血包”有?起死回生的神?奇能力,充其量只能让慕长渊早点醒来?。
沈琢以为慕长渊会有?更周密的计划和备选方案。
然而轮椅上的青年微笑着,望向远处山间云舒云卷,说: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
沈凌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院时,看见?的只是?睡在冷风中的慕长渊。
应付沈琢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沈盟主离开不久,慕长渊就感到困倦袭来?,没等书僮回来?,就裹着裘衣睡着了。
仙界的春天比人间来?得晚些,山下的桃花早已开遍,小院里才刚刚冒出花骨朵。
青石板上还有?未化的雪,沈凌夕走?近时,忽然心头觉得有?一丝怪异,好像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在兰若阁里,慕长渊重病昏睡,自己守在身边。
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守下去,哪怕只有?人间百年,他?都是?愿意的。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吸引过去,伤口在喉结附近,血迹已经被?擦干净。
玄清上神?眉头微蹙,认出这是?血棠剑造成的痕迹。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明知以对方的恶劣程度,很可能故意让自己看见?这一幕,却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身为天道杀神?,救死扶伤并非他?所擅长的,不过解决不了致命伤,皮外伤倒是?没什么难度。沈凌夕两指并拢,精纯的灵力迅速聚集,正准备抹去那?道伤口,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他?的指尖。
慕长渊睁开眼,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沈凌夕蓦地一惊,当即就要抽出手来σw.zλ.?,但又顾及对方的伤势不敢用力,堂堂天道上神?,竟然在凡人手中挣了两次都没能挣脱。
慕长渊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亲昵举动一如从?前:“听说你三年都不曾来?探望过本座?”
“假的。”
魔尊心满意足地笑了:“本座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见?他?如此笃定,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玄清上神?态度不仅没有?软化,反而生出一股子不甘心,当即改口道:“骗你的,我没有?来?探望过你。”
慕长渊蹭着他?的指尖,全然无所谓道:“那?你就继续骗,反正本座也不要你证明些什么。”
“……”沈凌夕气结。
来?之前玄清还想着,不能跟伤患计较,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此番下凡确定他?平安无事就好,然而魔尊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达到火上浇油的效果,他?越是?不当回事,沈凌夕就越生气。积压了三年的郁气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慕川,不要以为那?件事就翻篇了——你做那?么危险的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慕长渊正等着呢,闻言冷笑道:“你在打算同归于尽之前,是?不是?也没准备跟谁商量商量?”
“那?是?我的事!”
“那?也是?本座的事,你管不着。”
“你……”
神?魔各有?各的骄傲和坚持,谁也不肯妥协,从?前见?面不出三句话就吵架,再有?两句必定动手,如今仿佛又回到针锋相对的原点。
慕长渊见?沈凌夕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没头没脑地提起了别的:“本座醒后?,顺便翻了一下心魔的记忆,发现?天虞山那?个姓蓝的小姑娘,原来?还修炼到了半神?的境界。”
沈凌夕气鼓鼓地瞪着他?。
“她被?三毒毁了道心,在堕魔前自杀,并让亲传弟子砍下她的头颅挂在山门前以作?警示。”
“但那?弟子没有?完成师父临终交代的事,因为他?在砍下头颅时就已经彻底崩溃了,三毒乘虚而入,利用这名弟子打开山门,鬼将倾巢而出,天虞山就此覆灭,成为恶道在仙界的第一个据点,哦对了,最终山门上的那?颗脑袋还是?三毒帮忙挂上去的。”
沈凌夕:“……”
这些在灭世初期发生的事,上神?知道的并不多。
慕长渊这才回到重点:“你们无情道总是?这么偏执又死脑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办法,不是?同归于尽就是?鱼死网破,要么玉石俱焚,但凡你们加起来?能有?姓裴的一半那?么想得开,都不至于个个道心不稳!”
沈凌夕:………
玄清上神?两辈子都没被?这么教训过,反应过来?后?浑身透出一股不服气:“我——”
慕长渊强硬打断道:“所以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冲本座发脾气,到底是?你的办法好,还是?本座的办法好?”
玄清上神?在口舌之争上向来?没有?优势,才几个回合就彻底败下阵来?,倔强地站在一旁盯着他?,看起来?既狼狈又委屈。
战事紧急,多数时候由不得人深思熟虑,慕长渊倒也不是?非要争个是?非对错,沉默时忍不住偷瞟对方,见?沈凌夕吵了半天都没想起自己“临终冒泡”的歹事,提着的一颗心悄然放下,霎时间又剧烈咳了起来?。
沈凌夕见?状也不再犟,上前半步走?到轮椅旁轻拍他?的后?背,放缓声音说道:“是?我不好,你别气了。”
慕长渊拿腔作?势:“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应该等你伤好了再吵。”
“……”
不管怎么样?,神?魔各自发了一通邪火,总算能好好坐下说话了。
大?战过后?,三界满目疮痍,需要重建的地方太多,在玄清上神?无声的压迫下,三十三重天下凡帮了不少忙,也算弥补先前不闻不问后?来?又站错队伍的重大?过失。
这些事情,魔尊倒不怎么关心,他?比较在意的是?:“你道心怎么样?了?”
“道心无碍。”上神?顿了顿,垂眸道:“所以我才以为你必死无疑。”
慕长渊笑道:“天道规则是?死的,本座是?活的,哪能想不出办法。倒是?你,先前本座还担心在这期间万一弄个不好……幸好你没做傻事,不然本座好不容易醒过来?,到头来?还得殉你去。”
他?说话向来?百无禁忌,沈凌夕看着他?强撑着困倦的笑颜,把本来?想说的话又咽回去,轻轻“嗯”了一声。
慕长渊是?真的感觉到困了,尽管清醒过来?,但他?每日醒不了几个时辰,绝大?多数时间仍会陷入昏睡之中,方源说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复。
此刻慕长渊强撑着纯粹是?不希望沈凌夕又回三十三重天去。
“我不走?。”沈凌夕看出他?的顾虑,主动道:“已经出来?了,就留在这里陪你。”
慕长渊得了保证,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嘴上还嘟嘟囔囔的:“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本座指定要杀到三十三重天去的……”
沈凌夕眼底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轻声道:“好。”
慕长渊这才彻底放心地睡过去。
沈凌夕伸手抹去血棠剑造成的伤口,又替慕长渊掖好毯子。
山中静谧无声,鸟兽发出的响动都被?屏蔽在外,唯有?清风时不时送来?一缕只属于初春的青草清香。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
满屋都是?令魔憎恶的苦药味,慕长渊不肯挪窝,上神?便撑起灵力替他?挡雨,继续陪他?待在院子里。
仙山普遍风景秀美,看久了未免觉得无趣,沈凌夕很快就改成了看轮椅上的病美人,可就这时,一滴雨水不知为何?竟然穿透了他?的法术,落在了沈凌夕的眉心。
浅淡如琥珀的瞳仁出现?一丝怔愣,他?脑海里冷不防地响起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
「……哪怕化作?春风细雨,消散于天地……也存在于每一个被?想念的瞬间……」
是?谁在说话?
忽远忽近的声音似曾相识,可玄清上神?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把慕长渊还给你……」
「请上神?务必记得……」
记得什么?
……
沈凌夕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
记得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
然而那?道声音就此消失不见?,世间又只剩下寂冷的风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出现?过,也没有?在这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沈凌夕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一丁点儿线索,只知道这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是?在他?刚渡劫飞升万念俱灰的时候。
上神?不比魔尊经常跑到人间兴风作?浪,他?的经历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如果有?重要的事,肯定会在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慕长渊就算其中之一。
沈凌夕再次望向慕长渊的睡颜,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
他?决定改天跟慕川谈谈这件事。
似是故人
慕长渊莫名地变成了香饽饽。
他的伤势受到三界关注, 这关系到归魂枪是否无坚不摧,所有人都想知道魔尊如何死里逃生,恶道?更?是恨不得立即起兵攻上蓬莱仙山, 逼着仙盟交出?他。
事不宜迟, 鬼界蠢蠢欲动,人界惶惶不安, 可自从玄清上神下凡, 各种势力瞬间消停, 就连血海大魔的态度都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再也没有先?前强硬的态度。
听闻此事,慕长渊不吝称赞道:“恭贺神尊达到古往今来用兵最高境界——不战而胜。”
沈凌夕:“……”
然而三界的狂热之?情并没有因此熄灭,而是转变为另一种方式——既然抢不回去, 当面问问总可以吧?
先?兵后?礼为时不晚,很快的,东海蓬莱山就被围了起来,从那之?后?,每日想?要拜见魔尊的人简直能从山脚排到海里去。
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刚开始来的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天道?魔尊伤愈,人界统治者当然不能不闻不问。
官府的队伍浩浩荡荡,好?不招摇,一大群人停在山脚等待答复, 附近的普通老百姓看?见后?跟着排起来,不为什么, 就想?跟着一睹三界第一美人芳容, 反正是在仙盟的地盘上, 看?看?又不犯法,怕什么?
凡人们正秩序井然地排着队, 没过多久,妖兽成群结队出?现了。
当年妖兽也是受害者,但它们听说慕长渊曾助地狱九头鸟一族化形,就来碰碰运气——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再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道?也跑来了。
厉鬼魔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出?现在仙山,瞬间将凡人吓得四处乱蹿。
但他们跑着跑着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谁让你们插队的!!!
魔尊听说凡人因为插队的事与恶道?发生争执,惊讶道?:“他们怎么不怕鬼了?”
玄清上神面无表情:“心里只有色,哪还容得下鬼。”
慕长渊笑眯眯:“过奖,过奖。”
沈凌夕:“……”
随着队伍越来越长,成分也越来越复杂,上神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当三十?三重让仙盟代为传话时,魔尊终于笑不出?来了——
“恶道?都知道?排队,三十?三重天居然想?走后?门,真是岂有此理!”
慕长渊生气不是没道?理的。
三年前,漫天神佛打算逼死沈凌夕换取三界太平,慕长渊至今记得在善法堂天看?见这一幕时浑身?血液冻结、经络倒施逆行,心脏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的感觉。
魔尊心急如焚,不顾自己是擅闯神界,一刀就破开了善法堂天的空间壁垒,也正因为如此,才?被天道?降下万钧雷海天罚,连同旧账一并清算。
如今若非修为尽失,他指定要让漫天神佛知道?春天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装死不是个办法,慕长渊索性?摆烂,怎么公平怎么来。
最公平的当然是按照排队顺序了,修士还好?,少吃几顿不会怎么样?,倒是那些凡人为了不错过这次神魔同框的机会,每晚睡在队伍里,吃喝拉撒都要轮流去。
这场面可比仙盟大会热闹多了。
以魔尊一天清醒的时间和排队数量来计算,没个三五百年都轮不到三十?三重天。
钦差大臣出?门前还以为只是代表人皇走个过场,没想?过真的被接见,直到进入山间小院时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的只是见见吗?”
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问这个问题。
弟子不厌其?烦答道?:“这是仙盟的地盘,有神尊亲自作保,请您不必太过担心。”
官员撇了撇嘴,又闷着头爬了好?一顿山路。
等到峰回路转,视野骤然开阔,不远处就是慕长渊养伤的小院子,仙云缭绕,春和景明,然而美则美矣,就是——
那官员又犯嘀咕:“这地方怎么这么磕碜……”
小院本就是用于养伤,就连院子里的几株花都是原先?就在的,建造小院的时候没挪走,主打一个天然去雕饰,跟富丽堂皇完全沾不上边,很难让人相信这里住着两位能颠覆三界的大佬。
引路的弟子听见了,掩嘴笑道?:“要不然呢?龙潭虎穴你们也不敢进呀。”
官员忍不住吐槽道?:“这条件简陋得像对天道?不敬,还不如接到宫里调养……”
弟子:“……”
当初仙界遭到毁灭式打击,天知道?战争结束后?想?找块既完整又清静的地方有多难!
不过仙盟早有规定:仙修、凡人对三千世界认知不同,各有各的道?,无所谓对错,仙门弟子不得因此与之?起争执。
那弟子深吸一口气,把即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就在这时,屋里有几名身?穿医宗校服的同伴匆忙而出?,尽管速度奇快,但道?也不算太慌张:“心率过快、呼吸不顺,意识昏迷,快!送到丹宗第六百七十?五号病房急救!”
钦差见状大吃一惊:怎么还晕过去了?!
领路的医宗弟子见怪不怪,侧身?让出?一条生命绿色通道?,回头就看?见大臣满脸震惊,于是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毕竟天道?之?威,不是谁都扛得住,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弟子口中的“命”指的是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显然,钦差大臣理解成别的意思。
他当即顿住脚步,山间清静无声,只有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大臣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无人偷听,这才?心惊胆战地凑上前,尽量放低声音,道?:“不是说尊上法力尽失么?”
“没错。”
“应该没什么其?他的安全隐患吧?”
弟子想?了想?,用之?前同伴的话答复道?:“就算有你也跑不掉呀。”
大臣:………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官员只是来上班的,又不是来送死的,心里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可来都来了,临阵脱逃不仅断送自己的仕途,就连家眷都可能受到牵连。
后?悔已经来不及,钦差只得没精打采地在院外等候着。
不久,院内又抬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浑身?抽搐,另一个口吐白沫,含糊地喊着:“啊哈哈见到了……我见到了……哈哈哈……”
医宗弟子看?明白,这人是因为激动过度导致神魂受损,恐怕没那么好?治,于是忍不住发出?感慨:“人心不足蛇吞象,命不够硬何苦来遭这趟罪呢。”
钦差大臣闻言更?为紧张,两腿颤颤几乎站不住,被山间的寒风一吹更?是摇摇欲坠。
屋外乍暖还寒,屋内满室甘香。
在慕长渊的强烈要求下,书僮用白檀香笼将整间病房都熏过一遍,才?稍稍驱散了药物的苦味。
但也架不住送到嘴边的深褐色药汁。
那药倒也不算难闻,只不过苦得让人反胃,慕长渊不止一次怀疑药宗是不是故意折腾自己,才?开出?来这么苦的药方子。
沈凌夕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淡淡道?:“这是三十?三重天开出?的方子,药引用的是光明天生长的弥音颜伦草。”
光明天是三十?三重天的第九重。
魔尊大人依旧嫌弃地撇开脸:“待会儿?再喝行不行,你让本座歇会儿?。”
上神不为所动:“同样?的药一早上让人熬三遍,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想?办法让你喝。”
这个选择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认罪还是伏诛”,总归都不会有好?下场,慕长渊彻底摆烂道?:“本座也知道?浪费可耻,但你是不知道?这药有多难喝……”
话没说完,上神就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在魔尊瞪大双眼时欺身?而上,攫住他的下巴,强势地以嘴对嘴将药喂了过去!
慕长渊瞳孔地震,苦药淌过舌尖时他本能地想?要抗拒,然而在触及另一柔软温热的事物时,又私心不想?推开对方,只得保持这个亲密的姿势,尽量将渡过来的药咽下。
喉结滚动,又狼狈又委屈,来不及吞咽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衣裳上。
凶死了,慕长渊心想?,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许久未体验过的亲吻,既苦涩又甜蜜,连虚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得沸腾起来。
等到所有药全都渡完,沈凌夕才?带着些许眷恋松开手,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浅淡的瞳仁如寒潭碧玉般清冷,他目光在某处稍作停顿,随后?又凑过去,舌尖轻轻舔舐过对方唇角残留的药汁,轻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
慕长渊觉得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脸颊烫得厉害,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
眼前的沈凌夕已然具备上神法相,神圣不可侵犯,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叫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轰”的一声响,巨大的动静从外面传来,金红火焰的浪潮瞬间席卷半山腰,窗棂外的景象全部被熊熊燃烧的烈火所掩蔽!
偷袭?!
慕长渊此刻就是个脆皮凡人,根本经不住任何风吹草动,脑子被噪音震得晕头转向,眼前更?是一片金红,脸色当即变得苍白起来。
沈凌夕扶着他,灵力不动声色地铺开,瞬间在他周围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结界。
魔尊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神智,就听见熟悉的叫声:“啾啾——啾啾啾啾——!”
那叫声火气极大,好?像骂得很难听。
凤凰需要三千年才?能成年,如今三界改头换面,唯有凤雏依然是凤雏。
慕长渊扭头,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道?:“本座倒是忘了这个好?大儿?。”
沈凌夕似乎想?起什么,张口欲言又止。
院子里传来医宗弟子的笑声:“小凤凰,你这回来得巧,尊上醒来了。”
凤凰顿时不叫了,扑扇着翅膀跌跌撞撞飞进屋,一看?见慕长渊就晃着小呆毛不顾一切地扑过来,那模样?极其?委屈。
幸好?这间屋子还算宽敞,不然根本塞不进一只体型庞大的神鸟。
当年沈凌夕破除魔障以后?,小凤雏被族鸟顺利解救并带回神界,但或许诞生在地狱的缘故,小凤雏秉性?与同族有很大区别,听弟子们说,这是它第八十?九次离家出?走,看?起来家庭关系不太和谐的样?子。
小凤雏从不与人亲近,每次得知慕长渊没醒,立马就跑了。
这回它冲进屋里,弟子们好?奇地从门口张望,发现慕长渊坐在榻上微笑聆听,小凤雏极力输出?,说到激动处连翅膀都用力挥动着——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嗯嗯。”
“啾啾——啾————!”
“原来是这样?。”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委屈你了。”
……
弟子们大为震惊,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凤雏在骂些什么,就连家庭关系紧张的事都是从万兽之?神那里听说的。
恶道?怎么听得懂神鸟的语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沈凌夕抱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只默默瞟了一眼笑得神秘莫测的魔尊,等到小凤雏抱怨完心满意足地离开,去仙山深处散心后?,才?出?声道?:“它说什么了?”
魔尊笑眯眯:“不知道?呀。”
“……”
屋内一片寂静。
沈凌夕不死心:“你不是它讲得有来有回?”
魔尊眨巴着无辜的桃花眼,整个人虚弱又美丽,像一朵纯洁无害的小白花:“它都那么生气了,本座再不安慰两句,被凤凰真火喷了怎么办,本座可不想?被那玩意儿?再烧一次了……”
“………”
所以你就欺骗雏鸟的感情?!
仙修弟子们无言以对:所以我们到底对恶道?之?主抱有什么期待?
被迫喝完了药,药劲上来,慕长渊感到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问道?:“今天结束了?”
弟子们恭恭敬敬道?:“敬禀尊上,今日的拜见确实结束了。”他们也该告退,回宗门修习课业。
慕长渊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刚才?本座分明听见有人进来,还说了本座的坏话。”
先?前那位领路弟子暗道?糟糕,连忙上前解释道?:“那位是人皇派来的使臣。”
慕长渊愈发不解道?:“使臣不是最先?来拜见的吗,怎么现在才?上山。”
弟子道?:“尊上忘了吗,先?前鬼界加入队伍时,打乱了原来的顺序。”
慕长渊确实忘了,闻言恍然大悟,懒洋洋道?:“来都来了,见见无妨。”
反正要不了多久,对方也会因为承受不住天道?的神威而陷入痴狂或昏迷。
但人皇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上一位人皇商信洲,魔尊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方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只可惜太过心急,最后?满盘皆输。
后?来慕长渊也有想?过,再过个一两百年,商信洲说不定真能撼动仙盟在善道?的统治地位——前提是他别遇上沈琢和沈凌夕。
总之?,斯人已逝,多想?无益,慕长渊又把精力放到眼前。
那名弟子大概也没想?到魔尊竟然真准备见,只得声如蚊蚋:“他已经被抬出?去了。”
这回就连沈凌夕都睁开眼,看?了过来。
这名弟子压力倍增,立马垂下眼睑,哆哆嗦嗦道?:“……是、是凤凰降落时砸、砸伤的。”
魔尊:……
上神:………
既然如此,慕长渊心安理得地提早收工。
他靠在沈凌夕怀里,疲倦道?:“你说凡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偏要来见你我。”
沈凌夕提醒他:“你现在也是凡人。”
慕长渊毫不在意:“所以本座也是吃饱了撑的才?挨个见他们。”
“……”
难得有几刻清闲,趁着慕长渊没睡着,沈凌夕便将那日听到声音的事告诉他。
“你都想?不起,本座就更?不可能想?起了,”对于记不清的事,魔尊大人从不为难自己:“只有天道?才?能将三界的记忆全部抹除,不过天道?不会没事找事,你是不是还担心别的问题?”
“那声音似曾相识,好?像一位故人,但想?来想?去都毫无头绪。”
这种似是而非的说话方式可不是无情道?上神的风格。
慕长渊心里有数,挑明道?:“你认为那是心魔的遗言?”
其?实这种猜测并非全无可能,阴魂不散是恶道?的拿手绝活,两个慕井更?是堪称标本级别的样?品。
慕长渊却很快否定:“夺取法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比吞噬魂元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那会儿?心魔不死透,本座就没法出?来见你。”
因为身?体根本不归他控制。
事实上,直到清醒的前一刻慕长渊才?刚刚取得全部支配力量。
“本座要用他来挡掉一部分伤害,但不足以抵消归魂枪的力量,更?何况本座还自己补了一枪。”
沈凌夕没有说话,神色平静,好?像对过去的事已然无动于衷。
慕长渊自顾自说道?:“若非如此,天道?不会认为你渡劫成功,本座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在你堕魔的那一瞬间,彻底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之?中。”
“后?面的事本座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不过多半是极痛苦的,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沈凌夕说:“嗯。”
慕长渊是真的困了,坐着不舒服,于是他在榻上,习惯性?地背对着沈凌夕。没过多久,不安分地手就开始在榻上摸来摸去,最后?拽住了一只雪白的衣袖,道?:“别傻坐着,陪本座睡一会儿?……”
沈凌夕道?:“我不想?睡。”
修士不需要睡觉,躺着和坐着无甚区别,无非是打发漫长没有尽头的岁月罢了。
“可本座觉得冷。”
他手确实冰凉,简直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
沈凌夕终归还是心软,伸手取掉束发的簪子,和衣而卧。
身?后?的被褥一点点陷落,慕长渊强撑着睡意,等半天也没等到对方下一步动作,眯着眼睛不依不饶强调道?:“冷。”
沈凌夕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过来,从身?后?环抱住他。
天道?神力呈现出?淡淡的如珍珠般的莹白色,覆盖在俩人身?上,温暖又平静。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这位娇生惯养的恶道?之?主能用神热毯了。
胸口紧贴着后?背,两颗心脏平稳跳动,然而沈凌夕那双能挥动千钧银枪的手却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着。
当年那一枪不仅刺入魔尊的心脏,更?是成为无情道?上神挥之?不去的噩梦阴影,很长一段时间,沈凌夕闭上眼就能看?见毫无生息的魔尊、愤怒疯狂的慕井以及一夜白头的慕夫人。
大道?无情,他有愧于心。
不管逍遥散仙如何舌灿莲花,安慰的话说了十?箩筐都不止,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玄清上神再次将自己封闭在神殿中——这样?的结局与从前又有什么两样?呢?
慕长渊一点点掰开沈凌夕的手指,然后?将自己手掌贴合过去,再十?指紧扣。
神明的感知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灵敏异常,掌心温度交叠,沈凌夕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血液流淌的速度,以及逐渐恢复的生命力。
慕长渊早就发现沈凌夕此番离开神界,没有将归魂枪带出?来。
三界太平无事,那柄足以撼天动地的神器恐怕被他供奉在神殿之?中,再也没有碰过。
白檀甘香凝神静气,蛟纱如梦似幻,屋内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慕长渊半梦半醒地嘟囔道?:“沈凌夕,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本座疼不疼,好?歹这两道?伤也是因为你……”
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半晌,久到慕长渊真要睡着时,沈凌夕嘶哑的声音才?响起:“疼吗?”
“不记得了,可能没有断臂疼吧。”慕长渊闭着双眼,缓缓勾起嘴角,轻笑道?:“那次没人哄我。”
冤种竟是
山中清静无事, 慕长渊逐渐恢复,沈凌夕紧绷的情绪渐渐松懈下来,安心陪魔尊养伤。
春去夏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慕长渊见了很多人、很多妖,甚至见过很多?鬼, 唯独不见漫天神佛。
与此同时, 有消息传出, 消失已久的魂元狴犴现身了。
花前月下, 人影成双。
石桌上?下到一半的?五子棋厮杀得极为惨烈,从局势看来,沈凌夕是半点没有谦让。
魂元狴犴形如狮虎, 鬃毛漆黑,因而得此名。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只威风凛凛的?三界九州第一魂元现身时,从凶残无双的?猛兽变成幼崽形态,虚弱地舔着鬃毛,半眯着眼几乎睡着。
魔尊觉得有些?丢脸,板着脸道:“不许笑!再笑不给看了!”
沈凌夕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摸狴犴的?脑袋,而狴犴似乎也愿意同他亲近, 顶着满头鬃毛用力蹭了蹭他的?掌心——要知道当年狴犴可没少在这位上?神的?金身上?咬出伤痕。
魔尊半躺在美人榻上?,将手?中的?汝窑瓷杯对着光, 细细端详着上?边的?纹路和细腻温润的?质感?, 一点儿也不担心被秋后算账:“心魔到死都以为是本?座算无遗策, 将他逼至绝境,也不想想问题出在谁身上?。”
“若非三毒受他之命前来刺杀旧主?, 本?座不会得知你道心有异;心魔不贪图慕晚萤的?心血,就不会落入沈琢设下的?陷阱,走向灭亡的?每一步都是心魔咎由自取,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沈凌夕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你认为他输在哪。”
慕长渊将那只精致小?巧的?杯子搁在石桌上?,刚用法术提起茶盅打算往里加茶,就被沈凌夕按住:“今日多?饮了一杯。”
慕长渊瞪了他一眼。
但如今魔尊修为尚未完全恢复,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作罢:“他从来没有过赢面,也就不存在输在了哪里。不过假如本?座的?另一尊法相?没被他吞噬,或许本?座会开心一点。”
慕长渊破坏天道法相?,引来万钧雷霆,好不容易换了个炉鼎之身,还没用一次就报废了。
“……?”
直到这一刻,玄清上?神才终于得知当年慕长渊闭关不出的?真相?,一时间难以接受:“我以为你身受重伤,你居然躲在房间里干这个?!”
“要不然呢?”慕长渊理直气壮:“为了咱俩的?幸福生活,本?座可是做出了巨大牺牲!”
沈凌夕:“……”
跟脑子不正常的?人是没什么可争辩的?。
正说着,慕长渊忽然好奇道:“说起来,你的?归魂枪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他自那日稀里糊涂地将神器锻造出来后,都没有机会好好看过。
沈凌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别的?没什么,就是那根神骨沾染过太多?鲜血,煞气与怨气无法渡化,并且……”
“并且什么?”
“煞气都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
冤有头债有主?,心魔刀下亡魂无数,艳骨刀遭到重新淬炼后,这些?怨气竟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慕长渊挖坑埋自己,亲手?铸造了一柄杀魔的?绝佳利器。
听他似乎好奇,沈凌夕问道:“你想看吗?”
魔尊大人立马换上?了不屑的?表情?:“一杆枪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尽管语气强势,可身体反应却十分诚实——他不着痕迹地裹紧了麾衣,缩了缩脑袋。
沈凌夕眼底浮现清浅的?笑意,这时一阵风吹来漫天雪白,清香迎面而来,俩人同时望向天际翻卷飞舞的?槐花花瓣。
沈凌夕俯身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花:“都五月了,你怎么还这么怕冷。”
慕长渊没有回答,却在对方准备收回手?时一把攥住,摊开掌心细细端详上?面的?薄茧。
明月高照,蝉鸣声此起彼伏。
此景静谧得仿佛君山渡兰湖泛舟那一夜:慕长渊生性?纵放旷达、不受拘束,沈凌夕克己淡漠、大道无情?,神魔不惜违背天性?,忤逆本?能,卸下防备,带着零星的?爱意,试探性?地向对方靠近一步。
从此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看着,慕长渊忽然道:“沈凌夕,本?座重回天道时娶你可好?”
他问得云淡风轻,山中各种声音却在一瞬间沉淀寂静。
经历惯了大风大浪,心脏依然会在这一瞬的?等待σw.zλ.中,像悬空般,加快了跳动速度。
但这只是极快的?一瞬,因为玄清上?神的?答案简洁明了。
沈凌夕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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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长渊入魔的?消息又一次令三界沸腾起来。
这样的?医疗奇迹前无古人,大概率后也无来者。有人甚至无端揣测玄清上?神当初悄悄放水,仙盟不得不第一时间站出来辟谣——那可是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正儿八经贯穿魔尊的?心脏一枪,一点都做不得假。
谁知事情?走向完全超出了仙盟的?预料,凡人听说后纷纷决心入恶道,并且将恶道之主?尊为开山立派的?祖师爷。
沈凌夕对此不置可否,准确来说这不是杀伐之神在意的?:万年来,凡人始终在善恶之间摇摆不定,自己又不是闲得慌,还要挨个劝他们?回归正道——爱归不归,道不同,便杀。
有三毒作为前车之鉴,慕长渊对广招门徒一事暂时提不起兴趣,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三界闹得沸沸扬扬的?这段时间,慕长渊回了一趟地狱。当初魔尊丢下不少烂摊子,神月宫就是其中之一。
艳骨刀劈开数万重空间壁垒时,空间碎片形成的?风暴将地狱切割出一道万丈深渊,血海因此枯竭,地狱岩浆形成壮观的?瀑布,神月宫更是受到重创。
由于神月宫是一个不受时间影响的?特殊空间,里面存放了慕长渊收集到的?各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技术、藏品以及古董珍玩,甚至失传的?各种法术,其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光想想都觉得心疼。
当然,慕长渊对鬼界的?道德水平不抱幻想,在路上?就开始计划先礼后兵——等清点完损失后便昭告三界,要么主?动把东西交回来,要么当着玄清上?神的?面,认罪和伏诛必须选一个。
然而他们?尚未抵达黄泉入海口,慕长渊远远就看见地狱双月高悬,美轮美奂的?神月宫像血海边的?一颗璀璨明珠。
圣光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两排血海大魔守在家门口,齐声道:“恭迎尊上?回家!”
大魔气沉丹田,声音震耳欲聋,慕长渊不明觉厉,大为震撼——是谁把本?座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邻居变成这样的??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
队伍中一只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血海大魔眼睛直勾勾盯着慕长渊,试图出列,然而它刚踏出一步,突然间发?出惨叫!
精纯的?灵力斩断了两头四臂,黑血冲天,浓烈的?腥臭味险些?把柔弱不能自理的?魔尊熏晕过去!
玄清上?神冷峻道:“再往前走,最?后这颗脑袋也不必留着了。”
那魔物被砍断头手?,瞬间变得清秀许多?,只见它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最?终咬牙后退一步,宁愿将断臂踩成肉泥,也不敢砸到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美人。等到退回安全距离,才哆哆嗦嗦解释道:“神尊饶命!神月宫的?藏品我们?找回来了,一、一件都没少……”
血海魔物们?敢怒不敢言,目光在沈凌夕和慕长渊之间来回切换,似乎想不明白后者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尊上?啊,你要是被绑架你就眨眨眼,那可是玄清上?神,弱水三千你就一定要找个冤家嘛?!
它们?不明白的?是,玄清上?神当年对待魔尊也是如此,慕长渊偏偏越挫越勇。
魔尊在血海边住了许多?年,邻里关系相?处得还不错,见状动了恻隐之心,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合着这三年你没事就跑到地狱修房子?”
沈凌夕放缓语气:“嗯。”
当初魔尊担心他在地狱无聊,便教他一点空间之术用来打发?时间,后来魔尊重伤不醒,上?神全靠自学钻研他留下的?手?札,一点点修复这片破碎的?空间,只为等到他醒来,再回到这里。
世间法术都是入门容易深入难,天知道沈凌夕费了多?大的?功夫。
慕长渊夸赞道:“修得挺好看。”
从前的?神月宫是三界觊觎的?宝库,如今的?神月宫散发?着善道的?光辉,修为稍弱一点靠近时都会被超度。
慕长渊欣赏完毕,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上?神,叹息道:“但用来做婚房还是差点意思。”
沈凌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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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不敬神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向来受人敬仰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何时坐过这种冷板凳?尴尬之余不免有些?恼火。
祂们?甚至考虑去神月宫附近围堵慕长渊,最?终碍于面子放弃这个打算——假如消息传出去,整个善道都会被嘲得抬不起头。
站队一时爽,站错火葬场。事已至此,唯吐槽才能纾解心中的?郁闷之情?了。
群山延绵,重峦叠嶂。
浩浩荡荡的?漫天神佛,盘腿坐着各自占一个山头,隔空吐槽道:
“我早说那慕长渊不是好东西!”
“他是什么东西还要你告诉大家吗?”
“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都必须见上?一面。”
作为逼迫沈凌夕的?主?力之一,法华上?神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显然对毫无进展的?局面不满又无可奈何:
“尊上?能在善法堂天来去自如,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跑到帝释天来怎么办?”
众所周知,慕长渊经常心血来潮,漫天神佛仿佛能看到风云变幻的?神界,内心难以遏制地骤然升起一股寒意。
“别说了,”万兽之神痛苦面具道:“再说我都想跑路了。”
忽然间,祂想起什么,顿时眼前一亮:“要不咱们?附在凡人身上?,直接给他们?一个惊喜?”
漫天神佛用一种看神经病般的?眼神看他。
应蛟瞬间明白祂们?什么意思,不以为然道:“害!插队就插队,都什么时候了还端架子呗,你们?不会真打算在仙盟赖个三五百年等那厮气消吧?万一他又变卦了呢?”
临时变卦这缺德事慕长渊真干得出来,毕竟最?终解释权归他。
“不行!”世尊上?神依然不假思索地否决道:“凡人看一眼玄清都要被拉去抢救,附身什么的?,他们?承受不住。”
“居然这么脆皮……”万兽之神绞尽脑汁想了想,试探道:“那要不……附在妖兽身上??”
妖兽皮糙肉厚不假,可众神表情?纷纷变得微妙起来。
这回问题出在种族上?。
妖兽在修炼出人形之前,在修真界的?地位属于“舌尖上?的?食材”那一挂,它们?历经千难万险化作人形,也只是刚脱离食物链底端的?命运,智力什么的?没法跟人比,就更别说高贵的?三十三重天了。
神佛不至于把种族歧视摆到台面上?来,可要他们?附身妖兽,那又是不乐意的?了。
不过这事其实可以派万兽之神去办。
法华上?神刚准备开口,或许应蛟觉得祂们?沉默太久,就又换了提议:“要不这样吧,这山里仙修最?多?,你们?挑个能受得住天道之力的?,麻溜地把事办了不就好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还挑三拣四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大不了我回海里,那慕长渊再不是东西,总不至于跟一条鱼过不去吧。”
应蛟的?本?体是一条鱼,跃过龙门后成为蛟,最?终飞升封神。
这个办法似乎更靠谱,法华上?神默默把嘴闭上?。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尽管是仙盟临时总部?,真正能承受天道之力的?其实也不多?,沈琢是当今唯一的?半神,但上?神们?最?先排除了这位在仙盟具有极强号召力的?盟主?,并且口径难得一致:
“他不久前才与尊上?见过一面,估计谈得不怎么愉快,咱们?最?好不要雪上?加霜。”
“无情?道修性?情?刚烈,一旦被发?现,三十三重天好不容易树立的?口碑将再次崩塌。”
“以我们?的?能力,瞒住沈琢不是难事,难的?是尊上?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但这样一来,相?当于又给恶道之主?送了个把柄,他以后随时拿这事要挟我们?。”
“自掘坟墓,不可,不可。”
……
排除掉半神,就只有通天境上?仙可选了。除了不周山,其他仙山与魔尊没有半点交情?,因此一并排除在外。
“禅宗如何?”
“对,禅宗比较好说话?!”
刹帝利佛陀却阖目缓声道:“无妄闭关有一段时间了,说是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就不出关。”
这也能成为一个闭关理由?!
但人家既然闭关,强行拉出来只会引得众仙心生怀疑——总的?来说这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神佛希望尽可能掩人耳目,速战速决。
世尊上?神皱眉道:“医宗能随意出入那座院子,可惜找不出一个通天境,方源的?修为也不够。”
灵素神女摇头道:“事关根基,不可强求。”
万兽之神在山头上?听了半天,只听到祂们?瞻前顾后,竟连个主?意都拿不定,逐渐失去耐心:“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要不说你们?效率低呢?”
被接连被一条鱼埋汰了好几句,法华上?神有些?不悦,道:“你怎么不提个有效的?解决办法?”
“提就提,”应蛟理了理衣裳,抬头挺胸道:“择仙不如撞仙,山道上?的?那位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听说尊上?从不为难女修,你们?觉得如何?”
众神定睛一看,果然,刚才祂们?讨论得太专注,没注意到云雾缭绕的?主?峰山道上?,有一位婀娜的?通天境的?女修正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漪兰上?神侧目道:“奇怪,这是哪家的?上?仙,我竟一眼看不透?”
应蛟笑吟吟道:“不如碰碰运气,失败也能早点作其他打算。”
诸位神佛心知肚明:祂们?已经耽误得太久,不能再耽误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又来了:谁去?
此事宜早不宜迟,刚才还在质疑应蛟的?法华上?神,当机立断道:“我去。”
说罢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腰那位“天选之女”而去,丝毫没注意到万兽之神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千丈的?距离对神明而言不过瞬息,通天境也无法察觉天道的?靠近,然而就在法华上?神神识即将融入的?一瞬间,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竟是——
稳居群山之巅的?众神大惊,豁然起身:“尊上??!”
“等等!”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世尊上?神警觉道:“是幻象!”
话?音未落,他抽出佩剑“镇山河”直立插在山峦之间,喝道:“一剑镇山河!破!”
刹那间剑气如虹,以镇山河为中心,能量波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幻境景象泛起诡异的?波纹,随后如退潮般一寸寸恢复原状,而那“女子”的?真实模样也终于显露出来。
法华上?神恼怒道:“薄欢,你好大的?胆子!”
薄宗主?掩嘴“咯咯”笑道:“多?谢世尊上?神手?下留情?。”
普天之下只有薄欢的?幻术才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当年心魔几次陷入幻境,在生死战场上?漏出破绽,尽管幻境持续时间有限,但能做到这件事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世尊上?神确实没动真格,否则那一剑足以让薄宗主?香消玉殒,不过祂注意力不在薄欢身上?,而是看向另一座山峰上?看戏的?应蛟:“你早知是他。”
应蛟两手?一摊,佯装无辜道:“幻术能骗过你们?的?眼睛,但骗不过我的?鼻子。”
漪兰上?神面露疑惑,用传音入密问道:“鱼的?鼻子很灵敏吗……等等,鱼有鼻子吗?”
灵素神女撇嘴:“我又不是兽医,你问别人去!”
漪兰上?神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方才漫天神佛数了一圈,唯独没提及合欢宗宗主?,这位看起来身娇体软易推倒,实则一身反骨,并且与三十三重天有旧怨——不管是灭世时期冷眼旁观,还是回到天元年间逼沈凌夕赴死,以薄欢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是要闹的?。
西域圣子天赋异禀,只是相?比自身修行,他重视宗门弟子。尽管如此,薄欢两世抵御心魔,功德圆满,进入天道是迟早的?事,三十三重天谁都不想到时候获得一份“社死套餐”。
应蛟刚报了种族歧视之仇,见薄宗主?媚眼如丝地瞟向自己,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客客气气朝对方一揖:“一别许久,薄宗愈发?艳光四射。”
众神纷纷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眼不见为净:堂堂上?神居然向上?仙行礼,这种丢脸的?事大概也只有这条鱼才干得出来了!
谁知薄欢还真吃这一套,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吟吟道:“神尊这般客气,莫非有事相?求?”
“有!”
不待世尊上?神开口,应蛟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自然是有的?。”
“说来听听。”
应蛟便把逍遥散仙给祂们?出的?主?意全盘托出。
神魔大战后,三十三重天一直试图缓和关系,然而无情?道上?神铁石心肠,愣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数月前,慕长渊清醒,沈凌夕下凡,众神拦住前来报信的?裴青野,问他究竟该怎样做。
裴青野便提出三十三重天准备安排大婚,神魔的?婚礼办好了,慕长渊或许会网开一面,不再计较祂们?当年站错队的?过失。
“我就说怎么都赖在仙盟,”薄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果然是老裴搞的?鬼!”
今日他路过并非偶然,而是故意来试探的?——仙盟休养生息,蓬莱仙山却因为慕长渊受到万众瞩目,山下人、鬼、妖集结,仙修弟子多?有不便,这还是三界并不知道漫天神佛在山中,若消息流传出去,蓬莱山简直要变成许愿池——仙修岂不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逍遥散仙自己陪小?道侣云游四海去了,剩下薄宗主?绞尽脑汁想办法“送神”。
薄欢简直气得牙痒痒:裴青野,你给我等着!
但无论多?生气,都不能在三十三重天面前表露出来,万物复苏还需要天道的?力量,另外,魔尊的?声望水涨船高,越来越多?人接受恶道的?修炼方式,万一人界善恶重新洗牌,总不能继续麻烦玄清上?神。
好歹是多?年的?战友,薄宗主?很快就搞懂了裴青野的?意思,面上?笑意不减,道:“……神尊先别急着婚礼策划书的?事,三十三重天无非是想借机缓和关系,上?神觉得是反复修改比较有诚意呢,还是直接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更能取得尊上?的?谅解?”
“自然是后者。”
薄欢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世尊上?神迅速会意,并没有犹豫,就将一宗卷轴交于他手?中,正是三十三重天听从裴青野的?建议后,琢磨了许久的?婚礼策划书。
漫天神佛基本?上?都没与慕长渊打过交道,本?来也想找人把把关,但慕晚萤是凡人,见不得神明,两个慕井又都拎不清,最?终才打算直接与慕长渊本?人商量。
薄欢接过来一看——好家伙,果然有诚意。
三十三重天上?住的?都是一群见多?识广、命比天长的?老神仙,祂们?集思广益做出好几个方案,从良辰吉时到邀请嘉宾,从座位分布到摆盘设计,甚至连礼服的?款式和神兽助兴都想到了……总之,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然而薄宗主?越看到后面,眉头就皱得越紧。
众神面上?还得维持高贵风度,其实心里早已七上?八下。
薄欢合上?卷宗,颇有深意地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世尊上?神不动声色道:“如何?”
薄欢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别的?都没什么,就是这婚房……”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漪兰上?神赶紧道:“神月宫由尊上?亲手?打造,有何不妥?”
薄欢摇头叹道:“玄清上?神若是在神月宫常住,地狱早晚被他清空。”
“这不是挺好的?吗。”
薄宗主?没想到漫天神佛对人情?世故简直一窍不通,顿时噎住,然后才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恶道之主?变成光杆司令,神尊觉得他开心得起来吗?”
能开心就怪了。
“尊上?为了夫夫和谐,当然不会跟上?神置气,但他早晚会想起来是谁这么安排的?,然后这笔账就会算在三十三重天头上?。”
确实,慕长渊喜怒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到时候没准新仇旧恨一起算。
婚房是非换不可的?了,世尊上?神迅速抓住重点,道:“建造宫殿不是什么难事,别说一座了,我们?就算送千座万座也不在话?下。”
“啧啧,神尊此言差矣、”薄欢再次摇头叹息:“天道能够从无到有,尊上?想要宫殿的?话?,手?一挥就有千座万座等他挑选,如何体现得出三十三重天求和的?诚意?”
刹帝利佛陀为难道:“我们?一退再退,还不算有诚意吗?”
薄欢伸出一根青葱似的?手?指,在佛陀眼前左右晃了晃,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婚礼策划谁都可以做,等待魔尊接见如果也算让步的?话?,那今日当我没见过诸位神尊。”
说罢竟转身要走。
佛陀急得脸色煞白,法华上?神二话?不说就将他的?去路拦住,世尊上?神发?话?道:“薄宗主?不逼如此相?逼,你今日主?动送上?门,也不想无功而返吧。”
薄欢扭着水蛇腰,转回身来,道:“我倒是才知道,君子剑里也有聪明的?。”
换作别人如此挑战神威,早就被雷劈了,也就薄欢一而再地试探三十三重天的?底线。
“我听说尊上?早已游历遍九州四海,最?后选择定居在地狱,在哪里建婚房他都不会满意的?,除非……”
答案呼之欲出,法华上?神焦急道:“除非什么?!”
薄宗主?微微一笑:“除非在帝释天。”
漫天神佛大惊失色!
“什么?!”
“帝释天!”
“绝无可能!”
“我们?就是不希望尊上?来三十三重天,才费尽心思讲和,此事休要再提!”
世尊上?神同样变了脸色,但好歹还算冷静,见薄欢如此笃定,便问道:“愿闻其详。”
薄宗主?现在明白为什么裴青野总一副神棍的?表情?:看见漫天神佛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心里别提多?爽了。
不过爽归爽,他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原因有三。”
“首先,三十三重天是恶道禁地,尊上?有新鲜感?。诸位神佛主?动开启天门,没有比这再诚的?诚意,倘若尊上?还不接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家店了,损失有多?大,他自己会掂量。”
“其次,有玄清上?神亲自坐阵,尊上?不可能在神界肆意妄为。自此三界少了一个兴风作浪的?魔头,诸位也算抵消掉过往的?罪孽,皆大欢喜。”
“最?后,”薄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神尊可清楚,玄清上?神入地狱和恶道之主?入三十三重天,对外界意味着什么?”
前者是自甘堕落,后者是感?化邪魔。
薄欢真正要保护的?是沈凌夕的?清誉——即便玄清上?神与恶道之主?结为连理,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抓到把柄以此诟病。
这三个理由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足够的?分量,神明们?忽然间都不吱声了。
如今三十三重天可谓是悔不当初:假如没有搅和进这段因果之中,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可惜世上?没有假如。
应蛟更是踉跄后退,痛苦面具:难道真要迎慕长渊这个祸害进入帝释天?!
祂不想出去流浪啊啊啊啊!
薄欢知道漫天神佛需要时间接受现实,并不急着让祂们?表态,而是点到为止:“不过这些?只是小?仙一点浅薄的?想法,最?终如何安排,还得各位神尊决定。”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嫣然一笑,道:“三日后,仙盟要定下总部?的?位置,玄清上?神答应亲临旁听,那两个时辰尊上?没有安排接见,希望诸位神尊能好好把握。”
玄清上?神不在场,沟通协商的?压力起码小?一半。
众神纷纷陷入沉思。
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派谁去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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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漫天神佛因为和解进度停滞不前而焦虑吐槽时,有一位上?神悄然来到墨宗的?临时据点。
墨宗弟子以金、火属性?灵根为主?,因同时修体和器,修炼速度总是比其他宗门慢上?一些?。
三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墨宗损失尤为惨重,差点连宗主?都救不回来。
精钢筑成的?防爆闭关室内,金火绕身,归于本?体,钜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突破修炼瓶颈,进入了通天境。
顺利得甚至没招来劫云!
钜子盯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感?受着体内经络、气海金丹的?变化,眼底的?难以置信几乎满溢出来。
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动,看见旁边的?墨宗上?神揣着手?,闭目养神,当即起身对着祂一揖到底:“多?谢神尊指点!”
“别谢我。”墨宗上?神眼皮都不掀一下,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以后你就有能力自己修复这只小?铃铛了,可不能再让它魔化。”
钜子重重点头,身高九尺的?汉子激动得眼眶发?红。
曾经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召唤兵傀,最?终眼睁睁看着醒梦铃替他牺牲,回想起过去的?经历,钜子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他依然铭心刻骨地记得,墨宗上?神带着醒梦铃的?碎片出现的?场景。
曾以为山穷水尽,到头来还是等到了柳暗花明。
“咳。”墨宗上?神见他出神,轻咳一声,继续板着脸装深沉道:“我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墨宗。如今宗门上?下只有你一位上?仙,你可要尽心培养门内弟子,别让我失望。”
钜子猛地回过神来,老老实实道:“弟子谨遵教诲!”
听他终于肯自称弟子,墨宗上?神心想这傻徒孙多?半是原谅自己了,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忘交代?道:“突破境界的?事尽量低调处理,不要让仙盟追问个没完,还有,千万不能泄露是我指点你修炼的?。”
仙修突破境界是喜事,钜子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墨宗上?神见他不开窍,佯怒道:“你怎么只精进修为不精进脑子?别的?宗门都没有上?神指点,就你有,这叫作弊懂吗!”
钜子更迷茫了:“这不是叫开小?灶吗?”
“这叫开外挂!”眼看钜子又要问什么是外挂,墨宗上?神没好气地打断道:“总而言之,你老老实实闭嘴就行了!”吩咐完以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尤其是不能让三十三重天知道。”
“是么。”
一道凉凉的?声音自闭关室外响起,穿透了数百层精钢铁板,听得墨宗上?神瞬间寒毛直立!
祂猛地睁开眼,目光穿透钢板障碍直达外界——
就在墨宗的?地盘上?,漫天神佛齐刷刷地看着祂,一个个语气毫无情?绪:“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
墨宗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