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略施小计

    县学的事正着急处理,容州新消息就掐着点递过来了,先是景昌府传来消息,道刺杀之事成功,成王已死眼下景昌府由成王身边的幕僚叶文常掌控。

    燕瑾说叶文常和景昌府府尹官平青关系不错,两人相互打着配合,短时间内容州其余官员该是察觉不了成王已死。

    且他们去的及时,虽然城外兵营已经开始养蛊式培养军队死了一些青壮,但叶文常当机立断叫跟在成王身边兵丁回去制止,之后怎么处理,叶文常想看黑熊寨的态度。

    而第二则消息也从容州传来,是之前派遣去容州接人的情报队送来的,刘老实一行人在去最后接人的点遇上黑熊寨在容州的大夫们,又恰逢那些大夫弄出了痘粉,已经在土匪身上试验过了,目前未出现死亡,孙大夫他们便打算带着病牛和痘粉跟刘老实他们一块回来。

    两则消息对如今的黑熊寨来说都是好消息,至少年后出兵长鹿县,不必担心天花了,不过叶文常——

    “堂明,你认为叶文常这是打算做什么?”周肆可没预料到叶文常会是这个反应,都让他有点琢磨不透此人的想法了。

    “要说他已完全投诚大当家,就该将景昌府的事宜全部交给咱们的人手处理,但他不光没有,还暗地里联系景昌府的府尹官平青联手,看似替咱们隐瞒了成王身死的消息,可景昌府此刻只怕也全然落入叶文常的手里。

    可要说他假意投靠,将计就计借咱们的手除掉成王自立景昌府,便不该让燕瑾传回消息,问兵营怎么处理,大当家要问我叶文常有什么打算,我一时间猜不透。”

    邢堂明的分析与周肆的想法一致,看来这位叶幕僚颇为棘手,不可置之不理,于是忙着打算盘的秦襄,处理文书的君凯之,甚至去工地走动的莫昭旭都被邢堂明派人叫了过来,打算集思广益瞧瞧叶文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说叶文常已经年到不惑,又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比起秦襄这几个纵然有本事但经验不多的毛头小子,他算得上事真正的千年老狐狸。

    要把此人的想法弄透彻,没那么简单,只是信却不能拖着不回,还得尽快回,不然他们的人极有可能和叶文常起冲突。

    “我看燕瑾来信对叶文常颇有几分赞赏,可见此人做事必然干脆利落,景昌府外的青壮,暂时放不得,毕竟成王大张旗鼓搜刮来这么多人,为的就是练兵,若是这时候把人放走,怕是本来没有怀疑都要引起怀疑了。”

    成王要起事,兵是必然要练的,容州的其他地方官跟着成王为虎作伥,捉拿治下百姓就是晓得不抓人进兵营,如何能与朝廷对持。

    “但要是不放,景昌府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养这些青壮,难不成要他们活活饿死?”他们是不可能援驰景昌府的,不说眼下特殊时期真送粮食必然逃不过容州其他势力的眼线,就说要供养容州那么多青壮吃喝,黑熊寨出了这笔粮又有什么好处?

    “既然兵营都是青壮,屯兵即可,容州虽然地势多山岭,却也不是没有耕地,这么多青壮开荒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我想成王手中一定还有余粮,足够支撑这些人等到下一茬粮食长出来。

    就是粮食不够,各府不还有仓禀府库,眼下容州各地乱成这个样子,仓禀府库里囤的粮食肯定不会便宜百姓,既然如此不如假借成王的名头把仓禀府库的粮食要过去养容州的青壮,不然仓禀府库的粮食也只会便宜了各府县的官员。”

    “仓禀府库的粮食一旦动了,各府县表面恭敬把粮食交出去,私底下怕要借其他名头向容州百姓征粮,本来抓青壮已经让容州民不聊生,此刻再施暴行,只怕会引起民乱。”

    他们本来的目的只要稳住容州的局势,等他们把祁州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再腾出空打理容州,要是容州生民乱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集结成起义军,便是乌合之众也会使容州乱成一锅粥。

    这就又回到了当初是要杀成王能保容州还是不杀成王能容州的情况,如今成王已死,到头来还是没保住容州,他们不是白费功夫。

    “叶文常这是给我们抛了一个难题。”秦襄听见邢堂明和莫昭旭之间的辩论,是听明白了,叶文常这是在考验他们黑熊寨的本事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回信我已经写好了,此事不必再争论。”周肆一边听几个谋士先生唇枪舌战一边笔墨一挥,一封回信书成。

    秦襄几人凑过头去看,上头只有六个大字——叶先生看着办。

    “这……烫手山芋扔回去是没错,但万一叶文常是想看看咱们的本事,结果咱们把难题又扔到他手里,会不会一气之下改投他人。”君凯之斟酌回话,毕竟像叶文常这种在成王身边干了多年的谋士,傲气可比他们这些毛头小子高的多。

    “不,就这样回,我看着叶文常心底已经有了谋算,想要探一探咱们这边的根底,便是我们不出法子,难不成他会置之不理让容州继续乱下去,要真是这样,他又何必同燕瑾联手刺杀成王,要是东窗事发,不是平白惹了一身骚。”

    显然邢堂明认为大当家这一手推诿实在堪称破局的妙笔,只要叶文常能保容州不乱,管他是不是忠心。

    “大当家,你怎么看?”秦襄突然抖机灵,话一出口就被周肆锐利的目光扫视,大概这话大当家也想说,不过被他抢先了。

    “倒着看,有句话堂明说的不错,叶文常若是真的想袖手旁观,以他的本事出海也好回北面也罢,多是的法子摆脱成王,可眼下此人选择和我们合作杀死了成王,就说明他还是想蹚这趟浑水。”即如此在双方没见面之前,给各自留点悬念日后才好相见不是。

    “好吧,你们说服我了,看来容州的事我们之后也不必插手了。”君凯之晓得大当家这封信送出去,就是把容州全权交给叶文常负责,即便叶文常有异心总归还是盼着容州好,到时候叶文常真要是不肯归顺,他们正好也腾出手能够收拾容州的宵小。

    “说起兵,郑铁带人去江远府围剿钱宝来的军队也好些日子了,就算来回步行也该有个结果了才是,怎么还不见人回来?”秦襄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他们寨子里好像有一只兵丁队伍被派遣出去了,江远府距离桥头县也没有那么远,按照军队的行径速度,不会比马车慢多少。

    “江远府那边应该出事了,一月一来的信件这个月月初并没有按时送到。”

    “要加派人手过去吗?江远府和钱宝来两边的人手咱们都能对付,怕就怕蜀地的人突然出兵,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江远府位置特殊,蜀地真要出兵打外头,过江出蜀可比步行要便捷。

    “无妨,真要是蜀地出兵,江远府的人会动用信鸽。”且这回郑铁带兵离开,是带了火器的,虽然不是钢炮那个程度的东西,但保自身安全还是没问题。

    “那就是郑铁故意拦住了回程的人?怎么,难不成这个莽夫又给大当家准备大惊喜了?”秦襄抽搐嘴角,千万别告诉他江远府被那个莽夫打下来了,不然不用大当家,他都要想法子把这个莽夫给弄死。

    “他回来就知道了。”周肆倒是不担心郑铁给他搞事,毕竟大家伙一同长大,虽然不至于熟到父母常说的屁股一撅,就知道放什么屁,但按周肆对郑铁的了解,只怕去江远府有意外收获,推迟了郑铁回来的步伐。

    “行吧,只要他不是再给大当家抢个媳妇回来,我也没工夫管他,回去继续打算盘了。”秦襄是不会瞎操心的,既然大当家都这样说了,他总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肆眉心一跳,郑铁要真是这样乱来,他一定把人扒光了吊在城门口示众。

    秦襄转头,不顾邢堂明和君凯之的挣扎,以在山上锻炼三年强健的身板一手一个把人给拉走了,别看只是打算盘,其中牵扯的事情还多,但凡有一个项目不对,都要推翻重来,像是户部这么精细的计算,不几个户部官员熬上几天几夜能出成果才怪。

    “咳,昭旭你也继续忙去吧。”周肆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见莫昭旭面无表情的离开,心底对莫昭旭升起淡淡的敬意,这人就像是天生面瘫一样,沉默寡言踏实办事,也不知道怎么和秦襄这三个不牢靠的家伙玩到一起去的。

    得空偷闲的胡思乱想很开被周肆抛开,是时候把古老头私底下叫过来一趟,上次人送了信过后他也没回音,只怕等的着急上火了。

    正好,新的舆论该借古老头的嘴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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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头一早从县里住的窝棚出来,十一月祁州越发冷了,织坊那头上工的娘子郎君织了不少棉布出来,搁县里周家布行挂着,不过那价不便宜,县里咬咬牙能买的起的没几家。

    不过听布行的人说,赶在过冬前给黑熊寨做事的工人都有福利,说是到时候每人买棉布都能便宜价,不用费钱在布行买,这里头出的棉布都是给外头购货商贩的价。

    这话放出来大多数百姓也就不眼馋了,毕竟每家每户基本都有个劳力给黑熊寨做事,棉布肯定能便宜买着,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从乡下农户手里买点棉花,弹成棉被冬日盖着不知道比柳絮保暖到哪儿去了。

    可买棉花的人多,农户即便自家余留了一些,也是不够这些人买卖的,更不要说谁家还没个亲戚。

    按如今还靠姻亲关系抵御外界风险的百姓来说,有好东西肯定还是先给亲戚分,这会子就算能靠抠搜卖点棉花挣几分银子,那能比的上和亲戚往来的情分吗?

    于是想要买棉花的桥头县百姓没了门路,又求到周肆跟前,左右织坊的棉花压库里还多,分摊给桥头县的百姓一人五斤,也不过十来万斤,抵红叶村一年的产量。

    更不说一家子肯定是合两人盖一床,有节省的年轻妇人郎君,肯定也只打算给老人孩子置办,他们自个抗冻,真要买也到明年去了。

    听街上妇人郎君商量要买多少尺布裁衣,多少斤棉弹被,古老头心底都是高兴的,因为用上棉花,今年冬天桥头县只要不是断手断脚都能活下来。

    更不提他已经暗地里被大当家召见,被聘用成了县学山长,那棉花和棉被都是免费当福利发给他的,这会他那窝棚里不知道多温暖。

    “古老头,你最近的衣裳咋瞧着都好看了,是哪家娘子郎君给你裁的。”一旁的商贩缩手在衣袖里,闲来无事眼睛尖的瞧见古老头这百八十年不换回新衣裳的人竟然穿了身新衣,那可不是大新闻。

    难不成古老头老树开花,被哪家老妇郎公瞧上眼了不成?

    “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古老头反问,他距离知天命的年纪也没几年了,早年是成过婚,但媳妇嫌家里太穷跑了,之后便再没娶亲,这多年写字也仅仅够糊口,哪里有钱置办新衣裳。

    “要是夏天你说我还信,冬日里你不多攒钱买炭去买新衣裳,这是不打算过日子了。”冬天冷,光靠柳絮是熬不过去的,尤其是近些年冬天那股子冷更像是钻进骨头缝一样,壮年汉子都撑不过,更别说老人孩子。

    如此再穷的人家也要咬牙攒一笔炭火钱,不必用好炭,孬炭只要能点燃有个热度也成,只是用这样的炭呛人,得靠着窗户烤,古老头这样独居的更要买,不然一个冬冻死了,还要翻春人出来串门才晓得,等到那时候尸体只怕都叫耗子啃完了。

    “日子还是要过,不过我寻了份新差事,比街上写字挣的多,不置办身体面衣裳如何叫东家满意?”古老头也不恼,他这样的穷老头突然乍富旁人肯定是要问过,正好宣传宣传大当家说的什么舆论。

    “差事?你这老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难不成也随咱们巷子的赵家婶子去扫街?”

    扫街这差事也不是说不挣钱,只是比起工地卖苦力挣得少,也就适合身子骨还硬朗又没事做的老头老太,古老头虽然身子骨差点,真要扫街大抵也行,只是这扫街的差事早就招满了,要是没有老头老太病了或是去了轻易不会换人才对。

    “扫街我那些老旧衣裳穿着就是,置办新衣裳扫街我是闲钱太多了?”古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商贩往日看着机灵,怎么今个儿这么不开窍。

    “那是——”商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县学有着落了?”

    县学的事县里已经传了小半月,私底下不是没人认为大当家不打算开县学了,甚至有热血上头还打算去县衙门面见大当家,要人改主意。

    只不过这伙人也就是一时半刻的胆子,等真走到了县衙门口,看着县衙门口值守的黑熊寨汉子,又一个个胆颤心虚的迈回步子。

    古老头矜持的点点头,不过没把自己已经任职山长的消息传出去,不然怕是他窝棚的门都要给踏扁了。

    “唉哟,可了不得啊古老头。”商贩激动的手舞足蹈,紧接着又像是做贼一样悄悄靠近古老头,还用手挡着嘴,用气声询问,“那大当家可有说入学的束脩怎么给?”

    “你家是打算两个都送还是只送一个?”

    “我家小的还不满岁,只送大的。”小的要不要送去县学,他还是打算看看县里其他人是什么打算,人都讲究个从众,他是不想做出头鸟给人议论的。

    “哦,你家大的是儿郎,得要十两银子,你家小的是哥儿,要是满岁送去,不足二两。”古老头半点没说要是两个孩子都送去会有减免的事。

    “什么?咋差这么多?”姑娘哥儿只收二两,儿郎要收十两,哪里有这样收束脩的。

    “还不是县里百姓不想把家里姑娘哥儿送去县学,大当家原本都不打算开县学了,没成想消息先走漏了出去,眼下县里百姓都眼巴巴盼着,逼得大当家不开不行。”

    “那也不能这样收束脩啊,这样收县里几个百姓给的起。”

    商贩愁啊,他家条件是好了些,可他们在县里还租房子住,黑熊寨过来后县里的租子又涨了不少,这还是有黑熊寨插手的缘故,方才没叫房东漫天要价。

    如今买卖得钱虽然比从前多,但他还想着凑钱等城南那边修好后,卖套自家的小房子,如今束脩要这么贵如何给的起。

    “那有什么办法,姑娘哥儿念了书出来都是要给黑熊寨做事的,人收二两是给自家培养的,便是不送等到了年纪进工坊也教就是费点劲罢了。

    可儿郎读出来不去工坊也有的是活干,那不给黑熊寨干活费那么大劲培养出来,给他人做嫁衣,傻子才干,十两已经比从前县里私塾便宜,毕竟黑熊寨是包笔墨纸砚和书本费的。”

    “可大当家这样安排,只怕原先想送姑娘哥儿去书院的,也给不起了。”一家子肯定是想方设法先让儿郎读书,有的人家疼孩子,自然也是愿意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送去县学的,现在儿郎束脩这么高,如何还能再掏出钱给别的孩子念书。

    “也是,这个情况到时候我给大当家说说,眼下告示还没发出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古老头为难的看向商贩。

    “诶,劳烦你了古老、呸,我这张嘴,什么老头该叫你古先生才是,如今你是县学钦定的先生,定然比我们这些人容易见着大当家,劳你跑一趟给大当家说说,要是把儿郎的束脩也调到和姑娘哥儿一样,保管大家伙都送家里孩子来念书。”商贩这个功夫已经拍上马屁了。

    “只怕不成,还是我方才那个道理,你们这些人光是嘴上说说哪里顶用,不消大当家,我都是不信的,到时候束脩一减,结果你们又偷奸耍滑只送儿郎过来念书,加上人多势众,大当家能奈你们何?

    如果你们打这个主意我劝还是尽早打消,咱们这位大当家说一不二,要是晓得你们偷奸耍滑,便是人多不能把你们全抓了,直接把县学一关,银子一退,你们还能和黑熊寨说理不成?”

    古老头这话说的实在,便是商贩不这样想,其余县里人少不得有这样的人,先把狠话撂下,知道没有余地才能叫这些人服软。

    “哪能?我家娘子可是说了等我幺儿到了岁数也是要送去县学的,古先生你尽管去,我这就回去把话告诉我媳妇,让她给各家说说。

    开个县学可是大大的功德,是对咱们全县都好的事,眼下工坊的娘子郎君都还要认字呢,姑娘哥儿如何不能入县学,你只管告诉大当家,但凡有一家这样干,只管收他家十两。”

    商贩拍拍胸脯保证完,就急急忙忙收拾小摊子的杂货准备回去,今日不买卖也就损失几十文,撑死了二三百文,可要是把这事给大家伙都说,那能省下的就是八两银子,孰轻孰重这点商贩还是看的清楚。

    商贩一走,古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此事成了一半,还是大当家有法子,想必等这个消息传遍县城的时候,大当家和大当家夫郞再出面,县学种种安排便能顺理成章的执行。

    商贩一走,古老头也不在街边守着了,不然等会铁定有一伙人过来问东问西,还是先躲躲,家也是不能回的,于是古老头干脆往县里荒废许久的县学走去。

    县里的县学地盘距离县衙门并不近,虽是官学但里头读书的秀才又有几个能当官,隔远些也免得平日里一些心术不正的书生特意围堵县令攀关系。

    听大当家的意思,之后的县学也是在眼下荒废的县学上重建,县学的占地面积算大的,盖因县学除了学堂还有不少给学子准备的宿舍。

    县里孩子过来读书,宿舍用不上也能改成学堂,容纳县里这些孩子绰绰有余。

    乡里的就麻烦些,有的村子距离县里实在远,要么一个村派牛车每天接送,要么就要在县学给人置办住宿的位置。

    五岁住宿到底年幼了些,估计还要请几个婆子郎公照看,如此算县学的地盘就不够大了,而县学周围的地也都是住宅,从前许多书生住不惯县学的宿舍,有钱的干脆搬出来到附近租住。

    要是把周围都民宅都占了,大抵是要给人补偿城南那边的房子,按古老头对县里百姓的了解,多半是巴不得如此。

    城南的房子小部分有了雏形,许多人远远在外头一望,都晓得城南修的房子是顶好的房子,现在县里的百姓都顶顶羡慕在城外小楼暂住的城南百姓,恨不能以身相替。

    不过黑熊寨也不亏,县学外头一条街是能匀出地方修铺子的,到时候这里的铺子租金可不得了。

    正畅享未来的古老头不知道先头他的话被商贩说给自己娘子,他娘子又给同巷子的妇人郎君口口相传,不过一个上午,不说县里的百姓就是县外住的百姓都晓得县学的事了。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骂黑熊寨黑心肝,有人愁万一旁人不按规矩办事会不会影响自己孩子入学,十两实在太多,按二两算,把家里全部孩子都送进去,才四六两。

    吵吵嚷嚷一上午,还真有气不过当街闹事的,直接被街上巡逻的汉子一人一手把人一架,拖走了,如此还有想闹事的当即消停下来。

    黑熊寨是真土匪,从前官衙门都不与他们小老百姓讲道理,说要多收秋税都要多给,不给就要下大牢,那时候可没见谁敢反抗,官府尚且如此,土匪难不成会比官府更和善?

    匪就是匪,惹了人不高兴,一刀把你砍了难不成一家子还要跟土匪讲道理,果然是黑熊寨入桥头县后对县里的百姓太温和了,把县里从前没胆子的怂货都给惯的胆大了,再不立一波威,恐怕县里百姓人人都要骑到黑熊寨头上作威作福。

    抓人的事闹的人心惶惶,可好在黑熊寨还是讲规矩,没说喊打喊杀,又叫他们略略放心,只是县学的事是必须按黑熊寨说的办了,也好,左右也是家里孩子得便宜。

    等手下的人过来给周肆汇报完消息,周肆冷笑一声,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事古往今来有之,他的确因为自己处于平民阶级对待百姓有不同于别的势力的温和,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政令都无法执行。

    一个势力只有仁善还不够,还要有威信,所以也不怪眼下衙门多是恐吓百姓,毕竟真要同人说理还不如威胁人下大牢有用,谁还会费那个劲?

    他要改变眼下的格局还任重而道远,不过这一代不行,不代表下一代不行。

    正好,又过了几日,该问问绥之政令是否完善了,趁着眼下舆论到风口浪尖,须得趁热打铁。

    第102章 政令

    窦宏一早上从宅子里溜达出来,他已经不是桥头县的县令了,家产虽然没被黑熊寨抄走,但手里拿了这么多钱到底怕被周大王惦记,和娘子商量过后,干脆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黑熊寨,只留了两个铺子和其他一些零碎钱财度日。

    桥头县人多起来后,铺子一月能挣的钱也不少,加上后来奴籍制度废除,为了省钱家里下人大都放出府去了,余下两个做细活的,两个做粗活的,还有个煮饭的婆子,再多也供应不起。

    如今的宅子也有些大,他娘子已经想好等城南那边的房子能买了,就把这套宅子卖给官衙门,换城南那边的水泥房,要是手里还有余钱,便再买一两套给子女用。

    现在一家子生活也还算自在,唯一不自在只有没法在整日悠闲享乐的窦宏。

    不过窦宏也是不敢对黑熊寨说三道四的,他本就是老鼠胆,贪生怕死的很,那黑熊寨的周大王当着他的面杀了县衙门做事的捕快,可把他吓的好几宿没合眼,自那以后,在街上遇到黑熊寨的人他都是躲着走。

    “窦县令,一早上又来吃包子啊。”街边买卖的商贩遇见窦宏,那还是愿意给个好脸,毕竟窦宏真说起来,也没做什么丧天良的恶事,家产大部分捐给黑熊寨叫黑熊寨补贴给从前受欺压的百姓,眼下也就是个寻常百姓,见着唠几句。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窦县令。”窦宏鼠头鼠脑的四处看过,没发现黑熊寨的人心底才松口气,那县令是能乱叫的吗?现在桥头县的老大是周大王。

    “害,这不都是叫习惯了嘛,一时间改不得口,上回黑熊寨巡逻的汉子也听见了,人没说什么,你怕什么?”商贩不在意,眼瞧着周大王还要大家伙叫大当家呢,一看就是看不上朝廷官员称呼。

    他怕什么,他现在草木皆兵,就怕周大王又想起桥头县还有他这号人物给拉去竖典型,毕竟这周大王进桥头县,只是抓了些不听规矩的泼皮,连血都没叫老百姓见过,他本就在周大王那里名声不好,再凑到周大王跟前,人一个不开心拿他当出气筒,他还得赔笑。

    窦宏去包子铺买了一笼包子,路过公告牌的时候见挤满了人,也不去凑热闹,脚步缓慢的往家里走去,如今他也不能在家吃白食了,毕竟家里现在的家产都在他娘子手里,要是他娘子一个不开心,饿他两天也是做的出来的。

    这不,手里的朝食就是给家里娘子孩子买的,要说从前窦宏哪儿亲自出门买过朝食,甚至陪娘子孩子吃饭的功夫都少。

    “夫人,朝食买回来了。”府里一早本也可以叫做饭的婆子开火,奈何他娘子就好这口包子,早上不吃一个整日都不要想人给他好脸,他这个府里的闲人自当为娘子效劳。

    比他娘子先过来的是他的几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七,如今跟着他娘子在学管铺子,小的七岁,是个姑娘,这会最是天真烂漫,每次早上吃包子都赶在最前头。

    “爹,你今天去买包子听路上的人说了吗?”小女儿一手解开油纸包,从里头先拿出一个大的给后过来的母亲,才挑了个适中的啃起来,一边吃还闲不下来和她爹说话。

    “说什么?周大王又颁布了什么新规矩?”窦宏想起告示牌前人山人海的场景,比上回征兵说要招手姑娘哥儿还吓人,只怕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规矩,但与他这个闲散在家的人有什么关系,只要周大王不是要他赴汤蹈火,什么规矩他都举双手赞成。

    “你还真是出门一趟半点消息都听不到,外头正闹县学的事呢,从半个月前铺子里过来的客人就有聊这个的。”窦夫人瞪了一样丈夫,她在家都晓得外头告示的事,她丈夫去外头逛了一圈,连个风声都没听到,实在不堪大用。

    “县学开就开嘛,咱们小女儿年纪也合适,到时候还能送去县学念书,你也不必时时盯着她读书刺绣。”

    啃包子的小女儿是乐意念书的,但不喜欢刺绣,听爹说县学开了就送她去念书,脸上立马挂上了笑。

    从前她就羡慕兄长去私塾念书,还闹着自己也要去,只是那时候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压根不知道私塾不收姑娘哥儿,甚至若她不是县令的女儿,连书都是读不上。

    “县里为要不要把自家姑娘哥儿送去县学都闹翻了天,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窦夫人没有在送女儿去县学上和窦宏起争执,要不是大儿子年纪已经十七,她也要把大儿子一块送去。

    “周大王想要大家伙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都送去上学,总有他的用意,我还能和人对着干不成,左右不过二两银子,就是一年十两咱们又不是出不起。”家里要是没有合适读书的孩子就算了,偏他小女儿只大了两岁,人卡着五岁也不是说就只要五岁的,不然县里能有多少年纪合适的娃娃。

    他在周大王那了留了名,这种政令上的事必然要顺着周大王来,不然头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他们家。

    “不光是读书的事,新规矩昨个儿蔺师爷给咱们递了消息,说是家中只有儿郎的,要想便宜束脩送孩子读书,要么自己生一个,要么就得资助一个慈幼局的姑娘哥儿入学,不然只能给十两的束脩。”当然了也能直接去领养,不过听说那领养条例颇为苛刻,怕有些人家不肯才又出了这样的法子。

    “这……只怕人不愿意吧。”毕竟送自家姑娘哥儿去读书那是便宜自家人,这转头资助慈幼局的孩子,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还管他们愿不愿意,眼下咱们县里连个慈幼局都没有,便是他们想资助都没孩子,到头来只能掏十两银子送家里儿郎去念书。”是给十两划算还是给四两划算,那不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要是不想出这十两银子,就得赶在县学招收前变出一个姑娘哥儿来,如今又不叫人买卖孩子,就是送也要过官府明路。不然到时候官府一查黄册,哪家少了孩子哪家多了孩子,讲不清楚是送还是买卖,都得下矿山挖矿。

    “这倒是,咱们祁州但凡有养不起的孩子的人家都是孩子出生就溺死,听说早年鹿鸣府还是有慈幼局的,但也荒废了好些年,周大王这是打算把慈幼局也重建起来,是好事。”

    县里其他人怎么想窦宏管不了,左右他是能带好头,给周大王当政令上的出头鸟。

    “好事是好事,但外头还有的闹,我瞧这回怕是要见血才能了事。”窦夫人也是个有远见的娘子,晓得小民难缠。

    “见血就见血,要说周大王早该进县里的时候就杀几个立威,也不至于现在颁布个政令,底下的百姓还见天的议论,要是换作从前,但凡敢有闹事的,一家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这刁民就不能给他吃太饱。

    “闹事的哪里光是刁民。”窦夫人冷着脸,也就是家里这个半点事都指望不上,还是得靠自己,“吃完了去见一趟蔺师爷,问问他慈幼局那边大当家什么章程。”

    “慈幼局?夫人这是打算捐善款?”不能吧,铺子的钱也就堪堪够家用,就是多出来还要给儿子准备聘礼女儿准备嫁妆,捐给慈幼局一家子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呵,眼下家里就两间铺子,咱们可是养了四个孩子,光靠那点东西,日后能谈什么好亲事,若是不趁着咱们还能寻到机会多攒点家底,我看你养老钱都没有。”窦夫人一生气,桌子上还在吃包子喝豆浆的四个孩子像猫似的一溜烟不见了,只留窦宏跑不掉,挨夫人教训。

    “那夫人的意思是想去接手慈幼局?”窦宏到底还是有脑子,可一想到夫人要在周大王手里做事,他这腿又止不住的打颤。

    “自然,我瞧着周大王任人唯贤,我自问嫁你几十载别的不说家业还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个慈幼局还是管的下来,若是周大王缺人,我自荐到他手下做事,咱们家也不必因为你的事一直战战兢兢。”

    “……”窦宏这话是没得反驳的,一家子的确是被他拖累不得不花钱消灾,眼下夫人要是真的能管慈幼局,对家里孩子的确是好事,“我等会就去蔺师爷那里探探情况。”

    ……

    窦宏要找的蔺师爷这会是没空接见人了,因为政令一发布,他就要指挥黑熊寨汉子暗地里四处走动,瞧瞧哪里有不满的人聚集。

    古老头一席话传遍整个桥头县,自然也是有些用处,大多数人家想孩子念书的念头占了首,都相互约好了只要大当家降了儿郎的束脩必定是要把家里所有孩子都送去县学,而家里只有儿郎的人家正窃喜捡便宜的时候,政令出来了。

    一下属于特例的人家就闹开了锅,尤其是这人堆里出了几个汉子,那嘴是真会说话,直把心里有怨气的人家怒火都给挑了起来,左右闹事有人出头,他们跟风闹一闹,万一成了就是得了大便宜,万一没成黑熊寨肯定也是抓这些领头,他们见事不对跑了即可。

    很快这些汉子就说动了不少人家,说是要给这伙土匪一个教训,好叫他们晓得县里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样煽动人心的场面肯定不能出现在大庭广众,县里巡逻的汉子又那么多,人手里个个都有兵器,一旦发现不对就能把他们带走。

    于是为首的汉子们就说准备来个夜袭,他们打听过了周大王就住在县衙门,而黑熊寨的汉子们是住城外的,到时候他们也不打进县衙门,只管在县衙门放把火吓吓人就是。

    许多一时头脑发热的县里百姓就应了,如此人群散去,一直在各处监视的黑熊寨汉子立马汇报情况。

    县衙门里,蔺师爷把手底下汇总的情报递给大当家。

    “有多少人?”

    “十来个,都不是本县的人,我翻看过他们黄册上登记的户籍,都是其他县过来做事的百姓。”蔺师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当家如今完全冷脸的模样实在让人喘不过气,这就是上位者的压迫感吗?

    “你觉得有多少是和钱宝来沾边?”他占据桥头县这么久,除了大舅哥被忽悠过来之外,钱宝来便再没有动静,只是明面上不插手,不代表钱宝来暗地里不会动手。

    “九成。”桥头县的百姓他知道,个个也都不是胆大的人,更不提县里如今外来客这么多,大多数都在黑熊寨手里讨生活,万一惹恼了黑熊寨,只不要人继续在工坊做事,那一家子都是没活路的,这样的人堆里怎么可能出现带头反抗黑熊寨的人。

    “看准这些人,今晚他们要是行动记得留个全尸,明早挂在城门上。”索性在冬天,尸体挂几天也不会说立马腐败。

    “是,大当家。”蔺师爷说着出门,望着青白色的天空摇头,只怕县里百姓要做一阵子鹌鹑了。

    ————————————

    是夜。

    桥头县夜里安静的出奇,早一个月还能听到蝉鸣,今夜行动的人不多,毕竟县衙门就算没有太多黑熊寨汉子把守,但肯定也有人值夜,他们过去的人多容易暴露。

    按照他们的打算,今夜纵火只是个开始,只要黑熊寨一日不答应改政令上的条款,他们就会继续想着法给黑熊寨使绊子,一旦此事参与的人多起来,黑熊寨必然拿他们没办法。

    原先夜里许多人家被夜风一吹冷静下来,不打算继续掺和,结果被这些领头的汉子一说,又觉着人说的对,只要这事做的人多,黑熊寨总不能把他们全抓了。于是各自分了工,提供柴火的提供柴火,给油的给油,出人的出人,队伍就这样搭了起来。

    到县衙的时候,县衙大门也早关起来了,点火肯定还是要烧到东西才算震慑,不然架柴烧县衙门的墙,隔天黑熊寨的人醒过来没准都发现不了有人纵火,不是白跑一趟,还浪费柴火跟油。

    可要说把柴火点燃了扔进院子,县里百姓又是不敢的,万一砸到人,把黑熊寨的汉子伤了,后果可就严重了。

    如此柴火都被架在前后门,一群人分两处,蹑手蹑脚的架好柴火。

    “前后两个门都燃了,万一火势失控,把县衙门里的人都烧死了怎么办?”有人担心,这可不是杀了大当家就能逃过一劫的,黑熊寨人这么多,大当家他爹也还活着,大当家真要是没了,他们肯定也没好日子过。

    “这些土匪都练过身手,真要是烧起来,自然会翻墙逃出来,最好是把县衙门都烧光,这样既给这伙土匪看了咱们的决心,又叫他们忙于重修县衙没空寻我们的麻烦。”

    这话听着有道理,其余人都认同的点点头,只不过柴火架好,整讨火折子的时候,县衙门的门突然打开,屋里是举着火把整整齐齐围一圈的黑熊寨汉子。

    行凶的恶汉正要叫人立刻逃跑,却发现自个儿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甚至脑门都没反应,就突然倒了地,死了。

    ……

    隔日清晨,一早起来上工的县里百姓瞧着城门上好像挂了什么东西,只是天还没亮,离得远的人瞧不清楚,眼看着离上工时间还有点空闲,那止不住好奇的就往城门口一去,这一看不要紧,城门口可是掉了一排排的人,瞧人动也不动的模样,定然是死了的。

    不晓得哪个胆小的嗷了一嗓子,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就越发多起来,城门里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只大多数百姓都被吓的面色发白,尤其是昨个儿见过这些被挂在城门口的人,哪个还不知道他们的事败露。

    更有胆小的直接尿了,瘫坐在地上深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挂上去的尸体。

    等白日过来,公告牌前自然贴了这被挂尸的人犯了何罪,霎时间县衙门再没有说对县学反对的人。

    “从前我兄长与我说恩威并施,我还道恐吓并非长久之道,今日经历过后,我才明白为何朝廷喜欢以恩威并施的手段治民。”秦绥之站在城门上,想之前周肆都以温和的手段叫县里的百姓过上了从前没有过的好日子,却不想只是推行一个县学的政令,就叫受过周肆恩惠的百姓不满,甚至还有想杀了周肆的人。

    “我原先也以为动用不上这样的手段。”不过也好,钱宝来的人过来虽然挑起了民怨,却也叫他给县里百姓树立了威信,不必之后真杀一些百姓震慑。

    “县学的事解决,慈幼局你可想到由谁接手?”如今县里不是没有孤儿,只是大多数都能做点事,便安排了一些轻便的活计给人一口饭吃。

    “蔺师爷给我举荐窦宏的娘子,我瞧人不错,等慈幼局建好由人先干上一段时日,若是干的好,就她了。”毕竟蔺肃这样的人也不会无的放矢,想必窦宏的娘子是有些真本事的,“我们也先回吧。”

    他是不介意站在挂满死人堆的城门口,但他想绥之应该不喜欢在这上面说事,不过绥之竟然不怕死人还是他没想到的,这小哥儿胆子真大。

    第103章 京城的瞬息万变

    “派去容州的探子还没有传消息回来。”燕帝闭目养神,询问的语气并没有半点厉色,但伺候燕帝的公公却打了个寒颤。

    “回陛下,还没有,想是路上耽搁了,毕竟容州距离咱们京城甚远,一路上遇上了些不长眼的东西耽搁,也是有的。”忠公公在燕帝身边伺候几十年,别的功夫没有,揣摩帝王心思那还是有点心得,眼下燕帝已然动怒,若只说没收到消息,怕是要被治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不长眼的东西,大燕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乱民,可见南境的治安是要好好管一管了。”燕帝睁眼,南境于大燕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非是国土面积也是衡量一国国力的标准,南境早就被大燕弃了。

    “陛下说的是,只是这回去祁州巡查的官员回来,说祁州太平,想必这乱还是生在容州,如今容州是成王殿下的封地,不如陛下派些人过去叫成王殿下好好管一管治下,也不必劳师动众,派禁军千里迢迢去容州平乱。”

    忠公公晓得燕帝也非是想要动兵,不说眼下苦寒,兴兵南下能不能适应,单是今年天灾的缘故各地粮食欠收,国库赔款后都没恢复元气,哪里有钱出兵,即便陛下肯,朝堂的士大夫们也是不肯的。

    “老忠,你说这乱当真是乱民吗?”燕帝双眼生寒。

    “这,奴婢不敢妄言。”忠公公晓得这是燕帝怀疑探子被成王拔掉了,几个月前容州的探子传回一则消息,说是成王行为有异,恐包藏祸心,于是燕帝直接赐婚秦大人的哥儿,想要人去探探虚实,不想这哥儿命不好路遇土匪被抢了去。

    如此一来一往已经几个月过去,容州突然没了消息,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但忠公公作为宫里的奴婢,是不敢妄言天家事,别的不提,吴燕一脉皇帝多不长寿,经常过继宗室子继位,眼下成王还是有可能登位的,他可不敢把自己后路断了。

    “不敢妄言,怎么,在我这个皇帝面前都说不得真话,看来成王的面子比我还大?”燕帝抬眼看了一眼忠公公,直把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不敢。

    “我看是成王在容州心野了。”燕帝名下只有一子,且自幼身子不好,若是寻常百姓家都活不过弱冠,得亏出生在皇家有太医局悉心照看,方才颤颤巍巍长大,早年也成了亲,只是体弱无子,便是继位日后恐怕也是要在宗室寻人过继。

    先帝子嗣也薄弱,燕帝出生后,十余年才又有了成王,真要过继只怕皇位还是要回到吴恒手里,但他这位弟弟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他还在位就惦记皇位,这要他如何放心自己一脉将来不会被清算。

    “去寻武德司指挥使宋珲过来。”成王既然敢动手拔除他的探子,就是在向他露獠牙,要么此刻容州太平,要么成王已经动手割据容州,准备向朝廷动兵。

    要是前者,他大抵还能容忍成王,要是后者,燕帝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即便朝廷诸公反对,也要想办法除了他。

    “唯。”忠公公从寝殿出来,叹了口气,看来这会陛下是铁了心要收拾成王殿下,即便日后太子薨了,只怕也轮不到成王殿下继位。

    只是忠公公想起秦家人私下里与他接触,道若是陛下对容州有什么打算知会他们一声,想必秦家也早知晓成王有反心,念及对方私底下送他的两对金锭子,忠公公还是悄悄把这消息给了自己干儿子,让他走一趟秦家。

    “果然容州的事瞒不过多久。”秦尚书令收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并没什么惊异之处,官家疑心病重,派人盯着成王是必然的事,成王谋反又闹的如此声势浩大,必然会先除了官家的探子,不然这头刚造反官家那头就收到消息,只怕这反也是要半道而夭。

    “看样子官家打算让武德司的指挥使亲自走一趟容州查探情况了。”

    武德司是直接听命官家的机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竟然派了武德司去容州,只怕对成王谋反的事颇为看重。

    “近些年天候不好,各地缴纳的税收都不足往年,真要出兵容州,朝中怕会先争论起来。”秦尚书令已经预见为出兵的事朝廷又要闹的不可开交,甚至还能出几个天真的蠢材,要官家立成王为太弟,解决造反的情况。

    “我倒是不担心出兵,只怕武德司的人路过祁州发现端倪。”宋珲在京城名声并不好,并非是人品有异,而是因为听命官家办差,不可避免得罪了朝中许多大臣,其人也不懂变通,若非官家看重,怕已经被朝中的士大夫们吞吃殆尽。

    “官家密令,宋珲带人办事必不会沿途停留,在宋珲离京前我们先给桥头县那边递消息,叫他们先准备着,真要是泄露了,想必这位周大王会直接扣住人,到时候栽赃到成王身上即可。”左右官家已经怀疑成王谋反,虱子多了不怕痒,只是武德司的人真要是折在路上,官家要出兵容州的念头会更严重。

    秦慕之听到他爹说栽赃到成王身上的时候,面露复杂,从前他爹可是对大燕忠心耿耿,怎么才和黑熊寨达成合作,就立马成了反燕第一人了,周肆给画的打外族大饼这么让人着迷吗?

    秦尚书令哪里管儿子怎么想,他的注意力都被拉到官家和成王身上,说起来官家直到现在才派人探查容州,已经比他们想的要慢了,不过慕之既然答应周肆为其周旋,必然要把官家的注意力从成王的事上引走才行。

    “江远府府尹江楼有递折子进京吗?”

    秦慕之摇头,接近年底,本来各地折子都赶在年关送过来,好由京中长官批阅,每年的政绩平定都是未来升迁的重要依据,但江楼才入祁州一年,便是要走,也还要任职两年,多半是大案没有审完,也不着急赶在今年结算业绩。

    “那件事牵扯江远府好几个世家和官员,恐怕到年底都不一定能审完,江楼做事并不冒失,不会因为想要在年底有个好政绩匆匆办完案子,多半要翻年去了。”江楼虽然比秦慕之大了不少,但从前此人也是京城小有盛名的子弟,家底虽然不如京中世家门阀高,但江楼的父亲文名很盛,便是世家也不愿轻易得罪。

    “也好,年前各地的折子必然要让朝中的官员忙起来,此事年后再报,也能叫官家忙上一阵了。”每朝皇帝对世家都有诸多不满,偏偏治国又需要世家出人,到了大燕一朝,因为纸张和印刷术比前几朝兴盛的缘故,出了不少寒门子弟,又在官家有意扶持之下,成了朝中对抗世家的一股中兴力量。

    江远府世家行侵占良田,强掳良民这些罪行京中世家哪个没沾染过,只要此案一旦上报,恐怕京中世家也要人人自危,怕官家借题发挥,顺道拉几个京中世家出来立威,大世家只要没行谋反之事自然不用担心,可京中还有不少中等下等世家。

    “世家和成王官家都恨之入骨,如今成王远在容州,世家就在眼下,官家分得清孰轻孰重,只是江远府韩家的事上报,徐小六和黄娘子怕也要受影响。”江楼可是把韩家全给抄了,怎么可能还留韩家旁支到京城做生意。

    “此事交给你阿耶去办,徐小六和黄娘子本就不是韩家的人,不过借了个名头,京兆尹为官清正必不会牵连。”秦尚书令倒是不担心,毕竟这徐小六和黄娘子入京,只拜访了韩家几个关系甚远的姻亲,没有大张旗鼓的在京城说自己是韩家人,除了与韩家有姻亲关系的几个世家,其余人都是靠自己猜测,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那几个韩家姻亲得知自己受骗,会难缠些,但有他夫郞在,解决起来也不算是难事。

    “这样看银镜生意怕是要与咱们家画勾了。”秦慕之知道韩家事情败露,徐小六他们必然要寻个稳定的靠山,不然东西再好在京城怕也是举步维艰,秦家树大,倒能给人一片阴凉,可又怕官家因为此事盯上秦家。

    毕竟银镜生意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是暴利,此刻国库又缺钱,官家要是想把银镜纳入官营,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会强抢,但大燕最高的权利的人想要的东西,总有的是办法得到,周肆与他说,此后还有生意要他们秦家看顾,定然也是不输银镜的买卖,还是要想个法子绝了官家的念头才是。

    宋清央晓得丈夫和儿子的担忧后,只静静坐在主位上饮了一杯茶水,此事并不难办,要官家放弃厚利,要么给官家送一份更厚利的东西,要么将这份厚利放到官家也不敢擅动的人手里,便是官家想要夺财,也要考虑投鼠忌器。

    “阿耶是想将银镜生意挂在哪家名下?”秦慕之对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不少,再联系京中与秦家交好的世家,大抵有两三个人选。

    “林家。”京中大世家不少,银镜生意可能得官家觊觎,也是因为秦家如今情况不好,但若是这银镜生意不光秦家插手,再来一位合伙人,背后也靠大世家,官家想动就要考虑两家反噬朝廷受不受的住。

    “小弟交好的林郎君家?”

    “正是,林家与我们家也算世交,又有绥之与知樾的关系,此门生意由我与知樾阿耶出面,京中不会有人再觊觎。”尤其是知樾这孩子心细,只怕上回已经从他去铺子直接邀黄娘子上门的举动中看出异常,但知樾却懂事的没有过问。

    “我于生意不如阿耶懂的多,阿耶若是觉得如此能成,尽管去做就是。”秦慕之点头,他虽然也涉猎一点生意经,但到底不是专做生意的料子,不及阿耶和小弟能干,自然不会随意插手。

    “你与你父亲都是满眼朝廷事,待明年,还是早些把你未婚夫郞娶进门,也好叫我有人陪着,再把这一身做生意的本事教给他。”

    “阿耶你真是,晓得绥之有了心上人,心又操到我身上了,此事我记挂着,待明年定把人给娶回来。”

    秦慕之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在京中也正常,男子便是因为读书耽搁到三十来岁,也是不愁娶不到人。不过与他定亲的哥儿年岁已经大了,便是因为国丧重孝耽误,也到了外人说闲的时候,翻年的亲事便赶的紧,也不知绥之到时候会不会给他这个兄长送一份薄礼庆贺。

    听得儿子的保证,宋清央只是笑着摇头,等人出去他才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搁置在桌案上。

    听黄娘子说,这银镜最要紧的除开烧制出透明琉璃,便是要用水银,而水银又由朱砂制成,大燕一朝朱砂用途极多,别的不提就说宫墙,时下爱红,朱砂漆墙极受贵族娘子郎君喜欢。加上燕帝也喜欢道士炼丹,朱砂自然昂贵。

    偏偏黄娘子告诉他朱砂水银皆有毒,且毒性不低,本他还不太信,但又一想大燕一朝的皇帝寿命不长也就罢了,子嗣也没几个丰的,便是宫中有孩子诞生,多也身子不好。

    而在宫外生活的宗室,尤其是上数几代就出宫居住的宗室,却是没有这个毛病,不少人私底下还道吴燕皇帝只怕不得上天垂青,子嗣方面才一直岌岌可危。

    要是朱砂有毒一切就说的通了,宋清央打算将朱砂有毒不利子嗣的消息散布出去,若是皇室弃用朱砂,眼下蜀地贩卖来的朱砂自会受权贵不喜打入冷宫,如此也算是帮绥之。不过这个消息得等到韩家被抄的折子送入京中再披露,到时候皇家定然要彻查朱砂之事,少有人会注意到银镜之上。

    也不知江远府府尹江楼的折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入京,须得叫人注意些。

    ……

    被京中期待送折子的江楼此刻是无暇顾及大案了,因为前些日子钱宝来竟然为了抢他抄来的世家财产派了五百兵丁过来攻打江远府。

    要说一府之地只需五百人就能拿下,那是对当地府尹的羞辱,别的不提,府城的城墙可比县城牢固,但钱宝来此人阴险,五百兵丁只围不打,江远府又没有战时准备,秋税又才送走,全城百姓可撑不了多久。

    江楼当时急的头发都白了好些,想着要不把抄家的钱给钱宝来一些,买个平安,毕竟一府百姓还等着城外送柴送菜,粮食都还好说,唯有柴火每家每户能囤多少?如今也不是夏天,没有柴火如何做饭。

    头几日被围,江楼还着人悄悄从护城河潜了出去,打算去府外的青峰寨求助,要说他一个朝廷命官如何会与土匪有联系,还得从这青峰寨的土匪头头说起。

    青峰寨的土匪头头他认得,因为这土匪头头的爹是朝廷边关的一位武将,在边关和外族打了十几年,却不料因为去岁没守住边城被官家治罪,虽不至于阖家抄斩,但其余亲眷都流放了。

    而青峰寨的土匪头头正是那位武将的哥儿,算年纪也是出嫁了的,这种抄家的事一般都不连累出嫁的娘子郎君,可恨这哥儿的夫家贪生怕死,也嫌人没了靠山,直接把人休了,虽逃过一劫,却也在京中没有容身之地。

    这哥儿也不亏武将家出身,被休之后干脆带着从前父亲身边的旧部离开京城到祁州落草为寇,这青峰寨上的人,许多都是这哥儿一路过来救下的流民,而被流放的亲眷也被这哥儿带人救了过来。

    江楼知道此事过后沉默良久,他是知道守边武将被治罪其实是做了替罪羊,如今忠良之后只想要在江远府有个谋生之所,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他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祁州早就是土匪窝,多一个青峰寨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青峰寨算是在江远府过了明路,而青峰寨的人自打撞上过黑熊寨之后也收敛许多,可没了打劫的钱财要养活一寨子的人就难了。正好江楼需要人手去治下各县捉拿罪犯,两者一拍即合,江楼出钱青峰寨出力,本来能赶上年前审完的案子却因为钱宝来横插一手,叫江远府陷入两难的局面。

    只是青峰寨到底是有百来人,便是有三四十个好手,对上五百精细养出来的兵卒也没什么用,可青峰寨的人还是来了,毕竟青峰寨的寨主虽然是个哥儿,却也讲义气,江楼危难之际帮了青峰寨一把,青峰寨自当投桃报李,即便知道是舍身就义,青峰寨的汉子们也眉头没皱一下就下山来了。

    江楼在城门口观望到这个局面,也怕本就是朝廷愧对的忠良之后死在贪官的手笔下,正要开城投降,不知哪儿又窜出百来个汉子。

    这伙汉子身强体壮,比的钱宝来派遣过来的精兵还壮实,尤其是那为首的汉子,身披轻甲,那个头即便入了人群也能被一眼看见,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百来人加上三四十个青峰寨汉子,对上五百精兵胜算本也不高,可这后来的汉子们实在能打,就说方才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手里一把大钢刀,也不砍人,只用刀背挥上几下,所有近身的汉子都被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这伙精兵身上可是穿了甲的,即便不是重甲,但被砍刀击中,又没被砍出血,这样都被打的倒地不起,可见此人力道之大。

    这是哪家义士如此勇猛?看的江楼一个文人都热血沸腾,恨不能拿起许久没动过的长剑下去相助。

    第104章 郑铁的意外收获·上

    当然,助是不可能助的,不说江楼的身子骨早就生锈了,下去就是送,单是这时候把城门打开,岂非是引狼入室?

    眼瞧着钱宝来的人手节节败退,开了城门,不是叫人进府城抓百姓为质,给人添麻烦吗?纵然江楼是文人,也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懂,比起下去添乱还在城门上静观其变更合适。

    城门下的郑铁这会正如鱼得水,晓得五百精兵还有大用,也吩咐过弟兄不要轻易杀了,如此对付起来肯定要费些功夫,不过对郑铁这样一打十的壮汉来说,不成问题。

    甚至瞧见钱宝来的兵丁无耻专围着青峰寨的哥儿打时,直接一脚踹翻一人,再将倒地的兵丁踹过去,砸倒了好几个人。

    那哥儿被人相助,面色先是警惕,后又见此人并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自当来了帮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约莫两刻钟左右,郑铁就意气风发的指挥手下的汉子给倒地不起的五百人上绳子,这钱宝来手里的私兵也实在不堪一击,白吃这么多饭长个了。

    收拾完钱宝来的私兵,战场上还有一伙汉子,郑铁晓得人是青峰寨来的,不过看对方与钱宝来的人动手把式,应该是行伍出生,还真叫大当家猜对了,青峰寨跟朝廷有点关系。

    “多谢义士相救。”青峰寨为首的哥儿,用的是长枪,方才在战场上耍的虎虎生威,叫郑铁眼前一亮,这不正是他们兵营眼下正缺的人才,于是也不等什么最佳时刻,直接叫上兄弟和钱宝来的私兵干起来了。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放跑了,大当家也是没运道,若是上回遇上青峰寨就把人连锅端了,征来的姑娘哥儿还愁没人训?

    不过听闻这回征召的姑娘哥儿里也有个厉害的屠户娘子,如此一娘子一郎君搭配,这姑娘哥儿的队伍何愁拉不起来。

    “当不得义士。”郑铁可不敢说他们一直跟在钱宝来私兵后头,这么晚出手就是想着叫江远府晓得是他们黑熊寨在危急关头出手相救,要是没有青峰寨的人估计他们还要等两天才会动手。

    不过这种说出来损情谊的话不说郑铁,就是手下的黑熊寨汉子也都把嘴闭严实,毕竟他们是来送恩,不是来结仇的。

    “如何当不得,若不是义士们出手相救,我江远府危矣。”江楼的声音远远传来,这位先头在城门上观看战局的府尹见大局已定,立刻叫人开了城门,自个儿大步流星的从城内出来,身后的管事以及捕快都赶不上府尹的步子。

    待江楼走近,双手抱拳,“敢问义士出身?某好做答谢。”

    “江府尹客气了,我们从黑熊寨来,前不久大当家得了消息,说是钱宝来派遣了一队精兵往江远府去,唯恐有变方派遣了我等过来看是否有相助的地方。”

    “原是黑熊寨的好汉,从前我听过各位的义名,没想到今日竟然得各位好汉相助,各位要受我江某一拜才是。”

    江楼在祁州当然听过黑熊寨的名头,尤其是人黑熊寨曾经把江远府的匪给剿了,尽管不是在他任上干的,那也是他得益的好事,只是官匪一向不对付,他与黑熊寨自然没有联系。

    没成想这黑熊寨竟然如此关心祁州地方情况,和钱宝来这位府尹相比,谁是官衙门谁是土匪还真不好说。

    “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我等受大当家之命过来阻止钱宝来恶行,如今事了也不进城耽搁江府尹了。”郑铁拿了五百人,自个儿又有一百来人,他笃定江楼绝不会放他们进城。

    别的不提,就说他们出身土匪,江楼便不会拿江远府的百姓赌,且江楼从城里出来后,城门已然关上,这是明摆着防他们。

    眼下黑熊寨和江楼没有冲突,甚至黑熊寨还要靠江楼打理江远府,没有针锋相对的必要。

    “这……”江楼愣了一下,他的确是没打算将黑熊寨的人迎进城,但黑熊寨的汉子一眼能看穿他的打算,倒是与从前接触的莽夫大有不同。

    “不必这那,我们过来江远府不过完成大当家的命令,事情已然办好也不耽误功夫。”在江远府耽误他还怎么把青峰寨的人拐走,青峰寨能过来驰援江远府,说明人与江楼有交情。

    “如此,某便不拦着诸位义士,不过义士走之前,某自当要答谢诸位一番。”总不能叫人干白工,“还请诸位在城外等某片刻。”

    郑铁点头,有好处不占王八蛋,他们虽然是得大当家吩咐,但做了事人良心过不去要给点好处,那也是说的过去,毕竟他们是土匪,又没有救死扶伤的责任,能过来一趟,还是大当家格局大。

    江楼领人匆匆一走,郑铁终于能同青峰寨的人好好聊聊。

    “我名郑铁,是黑熊寨里领兵的队长,不知阁下姓名?”郑铁压抑自己放光的双眼,虽然他这人时常不着边际,可能在大当家手里出头也不全靠儿时关系和一身武力。

    眼下青峰寨的头头是个哥儿,便是再不拘小节,也不能说叫个汉子目光灼灼盯着,还能泰然处之,他可求贤若渴,不能把人吓着了。

    “武,单字疆。”武疆知晓对方是黑熊寨的人,心头一沉,上次他的人打劫打到黑熊寨老大身上,差点引起无妄之灾,虽然黑熊寨的人之后没找他们麻烦,但他心底总觉得此事没完,不想竟然在此地得了黑熊寨相助,算是欠人一回人情。

    武疆?乖乖嘞,这做爹的胆子不小啊,就是寻常男子都轻易不会取这样的名字,结果一个哥儿叫这样的名儿,这不是天生就是来开疆拓土的?合该到他们黑熊寨发光发热,做什么土匪头子,没前途。

    “好名字,我见武哥儿你身手不错,可有兴趣来黑熊寨领兵。”郑铁不整虚头巴脑的废话,他这人跟大当家学久了,那都是习惯的先礼后兵那套,左右这人他盯上了,不可能把人放了的。

    大不了再抢回去叫大当家想办法收服,秦襄那种犟骨头都能被大当家治的服服帖帖,武疆一个小哥儿肯定也不在话下,就是别惹了秦公子吃醋,到时候大当家把这事算到他头上,功没捞着罪先顶了。

    “听闻黑熊寨下山占了桥头县。”武疆没应,反而问起了黑熊寨的情况,一个土匪寨子占据县城是什么打算,大家心照不宣。

    “这事都传到江远府了?”不怪郑铁惊讶,毕竟黑熊寨占据桥头县的消息肯定被钱宝来压的死死的,眼下过来桥头县做工的汉子都是鹿鸣府治下的县城。

    一府之地,许多县城之间姻亲关系不断,消息没法完全阻断可以理解,可竟然叫鹿鸣府外的人知道,难不成是有桥头县的百姓逃了出来?这不能吧,他们的人把守桥头县各处,本地人是轻易不许出的,外地来的倒是进出容易些,但也不是敞开了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前些时候有一船蜀商路过江远府,透露了些消息。”

    妈了个巴子的,这伙蜀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知道江远府的江楼刚正不阿吗?江楼要是晓得桥头县被他们黑熊寨吃了,给皇帝那儿递个折子告状怎么办?果然做商人的没什么信誉,下回蜀商再来桥头县得让大当家教教他们什么叫讲信誉。

    “不错,如今桥头县已经归我们黑熊寨打理,不过你也别看我们是土匪,就以为我们管理县城是草台班子,自我们下山几个月里,原先桥头县不过几千人,如今已经增长到两万多,可比窦宏这个糊涂县令干的好。”

    任谁说几个月能叫治下人口翻三四倍,都只会叫旁人觉得是天方夜谭,这人又不是鸡鸭,便是怀胎都要十月,真要有这个增长量,只有可能是其余地方的百姓逃过去的。

    鹿鸣府的情况武疆有所耳闻,真要是如郑铁所说,这黑熊寨的人占据桥头县,哪里是比当地的县令干的好,就是整个祁州的官员都没一个比得上的。

    “咳,你也别觉着我说的是假话,这事但凡只要去过桥头县的都能作证,且咱们大当家任人唯贤,你只要有本事,都能在桥头县寻个好差事,我见武哥儿身手不凡,在青峰寨当个土匪抢劫实在屈才了。

    正好我们黑熊寨前不久在桥头县征召了一批姑娘哥儿做兵丁,缺个领兵的人才,武哥儿你要是愿意,我老郑给你做保,保管去了就能就任。”

    郑铁这话是有些在脸上贴金的,按照武疆展现出来的本事,哪里需要他做保,只要出现在周肆的跟前,任命武疆做眼下这支姑娘哥儿的领队,那都是铁上钉钉的事。

    武疆一愣,显然没想到黑熊寨的惊世骇俗之举被郑铁这样轻易说出来,不过到底人是有脑子的,也晓得黑熊寨邀他入伙会有什么后果。

    虽然他家被大燕朝廷抄了,他父亲死于大燕皇帝之手,叫他带着一家老小只能落草为寇讨生活,但要他直接反了大燕又心有不舍。

    对不起他们一家子的是朝廷是燕帝,并非大燕百姓,真要说还是他们武家对不起大燕的百姓,没能把外族赶出大燕,真若投靠黑熊寨,他武家一门忠烈难免名声有损。

    “我考虑考虑。”武疆没把话说死,毕竟郑铁说他去了黑熊寨就能有一只自己的队伍很吸引人,他自幼习武,自然也有为大燕安邦定国之志,只是这样的志向越长大越明白,不过痴人说梦。

    “没事,我等你考虑清楚,等江楼待会出来,我先带人同你一起回青峰寨。”郑铁这牛皮膏药般的说法,引起了武疆身后许多汉子怒瞪,这不是明摆着只有答应的份吗?

    武疆僵硬着一张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乐不乐意郑铁都有本事带人去青峰寨。

    “对了咱们黑熊寨占据桥头县的事江楼知道吗?”江楼可是颗炮仗,看人方才对他们的态度,该是不晓得的,可青峰寨一个在江远府外的山匪寨子都知道了,江远府的府尹不知道,二者情报收集能力也差太远了。

    “应当不知。”武疆能够知晓之人是他们的人打劫了蜀商,江楼整日里与商人都没什么接触,如何能从商人的只言片语间察觉不对?

    毕竟蜀商也不是半点顾忌没有,且人还要和黑熊寨做生意,这样见天坐着高呼黑熊寨拿下桥头县的事,傻子才会做。

    “这就好。”江楼要是知道,为了避免麻烦只能把江楼一块带走,不然把人放在江远府他可不放心。

    说着,江楼又带了人马出来,虽然江楼性子古板,却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尤其对方是土匪,用官场那套规矩,人不撂蹄子踹他都是好的。

    “感谢诸位义士相助,只是江某贫穷,眼下只能拿出这些东西送于义士,还望不要嫌弃。”江楼说着露出身后的几台箱子,叫人打开。

    “嘶——”此起彼伏的倒吸声响起,要说这伙黑熊寨汉子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至少大当家做生意一次性赚来的银子也不比眼下少,但奈何银子哪有金银珠宝的冲击力大,尤其是几箱子都是各类昂贵的宝石,这叫贫穷,那他们算什么?

    “既然江府尹痛快我们当然不会推辞。”郑铁晓得这些金银珠宝必定出自世家手里,能引得钱宝来派遣五百精兵打过来,眼下这点东西可不够看,这几箱珠宝多半是边角料。

    江楼见人收下,便让人把珠宝送过去,这点东西对比他从世家抄出来的的确不值一提,不过那些东西他是打算上交的,轻易不敢动用,眼下黑熊寨帮江远府度过危机,这些珠宝答谢也算是公用,当是结交个朋友。

    瞧着郑铁带走钱宝来的私兵和青峰寨的人,江楼方才叫人开了城门。

    “老爷为何愁眉不展。”管事见老爷送走两伙土匪,丝毫不见高兴,询问。

    “青峰寨得罪过黑熊寨,武哥儿又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在此地撞上黑熊寨的人,眼下两个寨子的人一同离开我怕武哥儿受欺负。”

    “老爷哪里的话,我瞧黑熊寨的人侠义,知道老爷担忧他们的身份有异主动不提进城的事,应当轻易不会伤害他人。”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老爷还是宽宽心,武哥儿可是比老爷你能打,便是黑熊寨的人敢欺负人,武哥儿也能撕人一块肉下来。”

    “也是。”

    ……

    “疆儿一去这般久,怎么还不派人传个消息回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媪杵着拐杖在院子口走来走去。

    “奶,你先坐下休息,哥哥这般厉害肯定能平安回来。”

    “厉害才叫人担心他逞能,江远府的府尹虽然对我等有恩,不该做忘恩负义之事,但如今咱们寨子多是老弱妇孺,疆儿带着那些鸿儿的旧部一走,若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老媪这个年纪,先是经历丧子抄家,后又被流放,要不是孙儿带人救下她们只怕在流放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父亲自出生起就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哥哥最得父亲喜欢,自然性子最像父亲,江远府府尹为官本不该和我们这些做了山匪的人纠缠,但江府尹得知咱们家的冤情不光给了咱们家一个容身之所,还送了不少东西上山,叫山上的百姓得以活命,如今江远府有难,我们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老媪又怎会不知,儿子就是她自己教导出来的,只是一路颠沛流离,她已经不希望家里再有人死了。

    “回来了,寨主回来了。”山下看守的人回来报信,喜悦的声音传遍整个寨子。

    老媪一听,立刻杵着拐杖走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是老媪觉着是不是早上没吃,这眼睛都花了,不然为何瞧着回来的队伍多了这么多人,不是只出去三四十个汉子吗?这回来的都有几百人了,她这眼睛看人重影这样厉害了?

    第105章 郑铁的意外收获·下

    鸡鸣三遍,青峰寨的人便都起身了,他们寨子的人可不是整天坐吃等死的,大多被寨主救回寨子的都是小老百姓,从前也是经常下地耕作,到了山上自然也没忘记老本行。

    只是山上都是荒地,没个三五年时间伺候成不了肥田,也是他们青峰寨才建寨不久,不然粮食自给自足该是够得,山里也养家禽,豚是没有的,如今豚虽然是贱肉,却也比鸡鸭贵,地里忙活的人家少有能常吃的。

    但鸡鸭是不缺,因为寨子里有懂孵蛋的流民,得寨主本事弄回来不少鸡子、杬子,孵出小鸡小鸭,养了几个月,也都长大了不少,只是山上的百姓舍不得吃,总想着留着多下几年蛋再说。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比山寨百姓还要早起来的是黑熊寨过来的土匪,一个个身强体壮,不过瞧着人每顿吃的东西,又觉得不长这样的身板实在糟蹋了他们吃的粮食。

    别的不提,光是人一天吃三顿就是寻常老百姓比不了的,山寨里的流民也有从前殷实的农户,也都是一天两顿不说,吃的粮食还都不是细粮,多是掺了粗粮的。

    黑熊寨的汉子们是可劲造细粮,那一张张白面烙出的饼子一个壮汉能吃三张,得亏人带的有自己的粮食,不然把他们青峰寨的粮食全部搜刮出来,也不够人一顿造的。

    “咱们寨主考虑好了吗?要跟黑熊寨的人去桥头县吗?我昨个儿给那些汉子送水,可是听人家说了桥头县如今的日子好过,但凡有手有脚不光能吃饱饭,连肉荤隔三差五都能尝一回。”

    “你光听人家说,万一人骗你的呢?就跟以前乡里那个骗咱们去做白工的乡绅一样,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坑咱们。”

    “可我看他们吃的粮食都是细粮,若是一两顿也就罢了,顿顿如此,那黑熊寨没粮食能叫手底下的人这样造,我可听说人黑熊寨的大当家也是个好的。”

    方才反驳那人还要说,但又看着那伙黑熊寨壮汉们一口半个饼子的吃法,没粮食还真养不起。

    “第几个了?”郑铁艰难的咽了一口白面饼子,“这殷婶她们弄得饼子也太硬了,不弄点水配着吃,都能生噎死。”

    “不记得了,七八个总有了。”另一个汉子也噎的不行,“也算是入冬了,这饼子太硬没热水泡着吃,真跟石头一样难啃。”

    这话说的颇有些欠揍,不说山寨吃都吃不饱的百姓,就是在一旁的五百俘虏都觉着黑熊寨的人过于矫情。

    五百俘虏本就有自己的粮食,人被黑熊寨拿了粮食肯定也都给带走了,只是黑熊寨的人看不上他们的军粮,自个不吃,每日也只给这些俘虏吃点,力保人饿不死就成。

    “这也好几日了吧,那武哥儿想的也太久了,要不咱们还是动手好了,左右能打的就三四十个汉子,不是咱们的对手,到时候绳子一捆送到县里,大当家肯定有法子。”

    “啥事都靠大当家做,那不是要累死咱大当家了。”郑铁给了一旁汉子一巴掌,从前只一个黑熊寨就罢了,现在都扩展地盘到桥头县了,还啥都指望大当家,那日后等打下了大燕,还指望大当家给他们处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成。

    “那郑队你说咋办?你晓得我们都只是认几个大字,要我们想法是不成的。”

    这话说的郑铁白眼一翻,大当家日后没空他就有空了?真是手底下就没几个能干事的,有也都叫大当家给挖走了,给他留一群只晓得打打杀杀的莽夫,难办。

    “我再去问问,你先带人摸摸青峰寨附近的地形。”郑铁把手里最后一口白面饼子咽下去,拍拍手里的面灰。

    “啊,难不成那武哥儿已经在想法子准备逃跑了?”被留下的汉子没得到回应,只呆头呆脑的盯着郑队的背影,等人影都没了的时候,猛地起身带了小十来人去摸附近的地势。

    青峰寨在从前黑风寨的地盘建的寨子,这地方大当家带人打过,这次过来也有熟路的,郑队特意吩咐他们去附近看看,难不成这青峰寨的人在几天内还能挖一条逃跑的地道不成?

    “武哥儿在不在?”郑铁好歹是个汉子,也不好直接闯进人哥儿的屋子,不过他嗓门大,就是不在门口单是在院子也能叫人听清楚。

    武疆自然早起来了,但他早上练武都是在院子里,这会正打了水过来擦身子,冬日里沐浴麻烦,用水擦一擦也能让出了汗的身子舒服些。

    刚换好外衣听到郑铁的声音,武疆一顿,面色有些不自然,晓得郑铁这是堵他要他给个答复。

    按说几天时间他该考虑清楚了,黑熊寨占据桥头县如何他不甚清楚,可当初打劫的那伙蜀商也说,桥头县如今是个富地,日后做生意定然会大赚,这说明桥头县的日子的确不错。

    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其实是想亲眼看过在说话,但奈何真要跟郑铁走了,哪还有回来的余地,家里人尤其是奶奶也觉着这事冒险了,不想他掺和进去。

    经历一场大难,一家子难免会想着活着的人平平安安就好,什么功名利禄都是假的,例如他们一家子明明没做错什么,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武疆清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若真是不想跟郑铁他们走,郑铁估计也会强硬带走他,加上这几日黑熊寨的汉子在寨子里说了一些桥头县的好日子,寨子里的百姓好些个都蠢蠢欲动,想要去桥头县讨个活路。

    “郑队长,不知道有什么事?”武疆开门,就见郑铁叉腰站在院子里,手里那把大钢刀杵在地上,瞧着不像是来问话,反倒是像来打架的。

    “我瞧武哥儿你想了这么久还没想通,打算过来劝劝你,咱们都是武夫,不搞文人那套巧舌如簧,这样你拿枪我拿刀,咱们打一场,输赢决定你去不去,要是觉着我个子高力气大,比试不公平,我不用刀也成。”

    和武夫交流那还是拳脚功夫见真章,虽然他是没见过几个舞刀弄枪的姑娘哥儿,但想必天下武夫都是一个想法。

    “……”这不是用不用刀的事,不过武疆想起那日郑铁在精兵堆里入无人之境,手肯定也痒,“好,你拿刀我拿枪,咱们比过,要是你十招之内赢了我,去桥头县的事我就应下。”

    “爽快。”郑铁一脚把刀踹起来顺着惯性把钢刀扛在肩上,“你先动手。”

    郑铁纵然有一身蛮力,也是因为身板子结实的缘故,且他从不会小看对手,即便对方是个哥儿也不会说放水,毕竟寨子里,南珉大当家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能打赢他的,结果回回擂台上他都被揍成傻子,有了这两个教训,郑铁是绝不会小觑天下人的。

    郑铁这样说,武疆也没有托大,从兰锜上取下长枪,于手中挽了个枪花,便直取中门,他的枪善正攻,但眼下对手力气大又用钢刀,四两拨千斤是没用,所以必须以奇制胜,偏攻抢攻方能有一线生机。

    长兵相接划出刺耳的铁器碰撞声,原在院子里没出来的武家人再熟悉不过这样的响动,外头有人打起来了。

    武家老媪急急从屋里出来,见打起来的竟然是那黑熊寨的恶汉和疆儿,手都止不住的抖,难不成这黑熊寨的恶汉听到她与疆儿说的,先假意麻痹,再寻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逃跑的事了?

    这可如何是好?那恶汉个子极高,她儿子武鸿从前在军中也是个正经将军,自幼习武瞧着都没黑熊寨恶汉来的厉害,疆儿如何是对手。

    练武场上的两个人可不管场外的人如何焦急,一个将手里的长枪都舞出花了,却还是被郑铁一柄钢刀以力破巧钳制住了人。

    “八招取胜,武哥儿可是要认输。”郑铁赢了也未有洋洋得意,本来他就占力气身高的优势,打赢是理所当然的事,真要是输了他回到寨子,怕不光要受秦襄南珉的奚落,还得被大当家魔鬼训练一番。

    武疆动了动胳膊,这郑铁果然是力气不匪,便是他爹来了只怕也要败,如此输了也不丢人。

    “我说话算话,只是我可以同你去桥头县,但我家人先得留在青峰寨。”桥头县是福窝还是虎穴他须得自己闯过才有定论,在此之前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家里人必须得留在青峰寨。

    “如果你不嫌多跑一趟,我自然没意见。”青峰寨除开武疆,其余人去不去桥头县可以看个人意愿。

    “可以松开了吗?”武疆见人答应却不松手,皱着眉问。

    郑铁闻言松开,挠了挠头,“我给忘了,此行江远府我等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武哥儿既然愿意,那明个儿我们便启程如何?”

    “能否推迟一日,走之前我想去一趟江远府,江府尹得知我等在此地落草为寇,多有照拂,此去桥头县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须得同江府尹说一声。”顺道请江府尹在他走后能继续照拂寨子的人。

    “可以,不过我得同行。”不跟着这人去江远府向江楼求救怎么办?

    “好。”

    武疆应下,郑铁自然算圆满完成任务,心情不错的往回走,还以为武疆这哥儿在想法子逃跑呢,要真是想跑郑铁还要掂量掂量是否要把人带回去,毕竟做军中领队,能打还不够,脑子也得灵活。

    他是玩不过秦襄那样脑子好的文人,但在武将里头有他这样的脑子已经能任不错的职位,幸好武疆识时务,不然强邦了回山寨,又得听大当家啰嗦。

    “郑队这是成了?”

    “我都亲自出马了还能不手到擒来,这武哥儿脾气对我,说一不二,等回桥头县,我得好好给大当家举荐举荐。”

    “郑队,你这是铁树开花了?”说话汉子面露纠结,他们郑队长什么时候这么夸一个人了,尤其那人还是个哥儿,算算年纪郑队长也都二十多了,的确该娶媳妇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得劲,什么铁树开花,我这是欣赏人家。”郑铁止住给人一巴掌的欲望,以为他跟大当家一样么,看着好看的就被迷的走不动道。

    “我这不是担心郑队你终身大事嘛,眼看着大当家都成了你还单着,等郑老爷子回来铁定要收拾你。”

    “滚蛋,我家老爷子有那个闲工夫?”郑铁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毛毛的,他家老爷子还真有这个闲工夫。

    “那可说不好,不过既然武哥儿答应了,咱们派出去的人要撤回来嘛?”

    “不用,让他们好好摸一摸青峰寨周围的情况,等咱们腾出手,就把这儿给占了。”日后打江远府也省事。

    ……

    “这山岭真是一天一个样。”

    “没人这树木杂草可不使劲长,再说上回大当家派人过来收拾黑风寨,也没在这附近呆多久吧。”毕竟黑风寨的人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摸上山就没得说收拾不了的。

    “那的确,说起来上回打黑风寨来去匆匆,咱们都没摸过这山里到底有什么。”

    “能有什么,这铁矿煤矿官府管着,能勘探出来的都勘探出来了,还轮得到咱们捡便宜?”

    “说不准呢。”

    几个汉子一边走一边说笑,只是他们刚准备收工,就撞上另外一路探查的汉子匆匆往青峰寨去。

    “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乖乖嘞,这青峰寨的武寨主真从寨子挖了条地道到山里不成。

    “不是,是发现了矿石。”

    “啊,我这乌鸦嘴也有说好话显灵的时候?”

    ——————————

    “这什么矿?”郑铁蹲在地上,青峰寨的山上发现矿石,说明这山里很有可能藏着一个矿场,只是郑铁只晓得铁矿和煤矿,没见过其他矿场。

    “如果我没看错,可能是金矿。”有点这方面储备知识的汉子颇有些不确定的说。

    “嘶——金矿,这样的好事轮到我黑熊寨头上了?”金子那是什么东西,从古至今的硬通货,金银珠宝金排在前列,那不是没说法的。

    “我也不确定,不如咱们回寨子寻个勘探矿场的师傅过来看看?”

    “哪里用舍近求远,我明个儿正好去江远府,从那里找人就是。”郑铁觉着自个儿这趟出门定然是走了大狗屎运。

    “江远府有看矿的师傅吗?”这看矿也是门手艺,偏门不说还须得真本事,一般都被官府收用,民间少见这样的人才。

    “有,咱们寨子出去的。”

    ……

    翌日清晨,郑铁同武哥儿下山,此次出门带的牲畜都是用来驮运粮食,自然没法说叫人骑着去江远府。

    不过郑铁带着手里兵丁赶路那都是练出了速度,武哥儿虽然习武体力不会差,可赶路速度比起郑铁就要差一些。

    二人一路过来,也是会说上几句话,当然多是郑铁这嘴消停不下来,武哥儿在一旁时不时回应两句,就这样赶在午时两人走到了江远府城门口。

    昨日打郑铁解决了钱宝来的兵丁后,江远府的门就开了,县里百姓终于恢复了往常作息,一个个真是不要命的在家屯粮屯柴,把县里的米价和柴价都给拉高了一半。

    他们二人要混进城还是有点难度,毕竟昨日郑铁那么大个人在城门底下打斗,城里百姓没看到,江远府的兵丁和捕快定然是看到了的,就说守城的兵丁昨日郑铁还见过,要进城必须要过江楼的明路。

    得下面兵丁过来禀报消息的江楼正忙着处理封城导致的一系列问题,调节府里的物价是首要的事,偏偏商贾就喜欢坐地起价。

    “老爷,昨个儿的义士过来了?”管事得了城门口的消息匆匆赶来汇报。

    “来了多少?”江楼先是皱了皱眉心,毕竟昨个儿他是给了人钱财的,按说该是钱货两讫,怎么人又上门了。

    “只两人,一个是昨儿个相助的汉子,一个是青峰寨的武哥儿。”

    听到只有两人,江楼眉心舒展,尤其是其中一人是武哥儿,想必是有要事过来相商。

    “快请人进来。”

    郑铁和武疆被带到江远府的衙门,江楼亲自出来接待,不想武哥儿过来竟然是辞行的。

    “武哥儿,我知晓你家之事是朝廷对不住,你留在青峰寨我自会想法子接你们下山,给你们换个身份过日子,可如今你要去黑熊寨,纵然黑熊寨做事颇有侠义之风,却也是祁州一股极大的势力,日后朝廷忌惮要派人清缴,你就逃不掉了。”

    江楼是不愿意见忠良之后迈入土匪的圈子,青峰寨说起来是小打小闹,他到时候借用收容流民做借口,给武哥儿一家换个农户身份,只要一辈子不出江远府,定然不会被朝廷发现。

    可去了黑熊寨日后如何,谁能说的清楚,眼下朝廷不剿匪,一是没钱,二是根本不知道祁州的土匪势力已经发展到能和官府对抗的地步,和朝廷比起来,黑熊寨到底不算什么大势力,真要对上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多谢江府尹,但我一家男丁在被推入午门问斩的时候,我已经决心不再效力皇上,眼下黑熊寨救我青峰寨人性命,又能给我领人之权,便是来日朝廷打来,死了也当是我自己任性,只是我家人还要劳府尹照拂。”武疆说的很谨慎,半点没透露黑熊寨已经不单单是土匪的事。

    “你……”江楼要再劝,可见武疆去意已决,又把想说的话堵了回去,“算了,如今祁州病入膏肓,官府伤民,土匪救民,本就乱了秩序,你去黑熊寨或许是件好事,你家人之事且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会护她们周全。”江楼终究没再阻止,祁州还是多出一些像黑熊寨的势力才好。

    “多谢江府尹,只是我现在身无长物,没法报答你的恩情。”

    “我是大燕朝廷命官,如今大燕朝廷欠你们武家,我亦欠你们武家,现在不过亡羊补牢,哪里要你答谢。”江楼摆手,“只是此去必然风险甚大,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武疆抱拳,若是朝廷里的官员都如江府尹一般,或许他们武家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第106章 暴富

    从府衙门出来,因为郑铁要寻人的缘故,两人又在江远府的街上走了走,武疆瞧着郑铁轻车熟路的在江远府寻到一家瓷器铺子,就和里面的管事熟稔的攀谈起来,明白这里多半是黑熊寨的据点,而武疆肯定这样的据点一定遍布祁州。

    说来武疆对黑熊寨的了解还不够多,甚至在打劫到黑熊寨大当家头上之前,也就是听说过祁州有这样一个有名的土匪寨子,但从昨日起,黑熊寨在他眼底越发神秘莫测起来。

    至少一个势力能悄声无息的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如同蜘蛛织网一般,将各地通过商铺串联起来收集消息,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黑熊寨早就有野心谋反,但整个祁州,似乎还是将黑熊寨看做一个土匪寨子,也不知道是祁州官员太信任朝廷,还是祁州官员的敏锐性早就被金钱腐蚀。

    “走了。”郑铁从铺子里带出个老头,瞧着已经上年纪了,但人看着还精神抖擞。

    武疆还不晓得自己住的山上可能存在金矿,也便没有打听郑铁带此人上山的目的,总归郑铁要做什么,他也拦不住。

    等回到青峰寨已经是下午了,青峰寨的百姓对去桥头县安家立业越发意动,只是他们得以靠青峰寨寨主活命,寨子不说话他们只敢在心底想想。

    不想寨主去了一趟江远府,便把寨子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说了自己要去桥头县的事。

    “寨主,那咱们要跟你一起去吗?”寨子还有百姓对黑熊寨汉子的话将信将疑,毕竟当过流民,什么谎话没见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身上。

    “暂时不必,我先去看看,如果桥头县当真同郑铁他们说的一样,我会再回来接你们。”武疆到底是一手建起青峰寨的寨主,对手里的百姓有很强的责任心。

    “好,寨主咱们听你的。”

    郑铁跟着听了一耳朵,对青峰寨的百姓点点头,如今的世道最怕帮的是白眼狼,想想他们黑熊寨接纳了不少流民,其中好的占多数,不好的占少数,但这少数的威力不容小觑,若不是大当家一直警醒,没准他们黑熊寨早就被收容的部分流民吞噬殆尽。

    见武哥儿和寨子的人说好,又去和家人说话,郑铁识趣的溜到看矿师傅那头,山脉上围了一群人,都是一个追一个的问。

    “是金矿吗?”

    “能不能消停会,一人问一回我也得仔细看过才能告诉你们。”看矿师傅胡子一竖,作为寨子里的老人对这些年轻小伙子都有威慑力。

    “他们这不是着急嘛,要真是金矿,我马上叫人打架子挖矿道,正好钱宝来送咱们五百俘虏,有人手。”郑铁赶忙为手下的汉子赔罪,毕竟他自个儿心里也正抓耳挠腮想要知道。

    金矿,那是什么,一山金子,纵然还要冶炼方才能变成金锭,可那也是白得来的,天降横财,这不是说明老天爷也青睐他们黑熊寨。

    “哼,你倒是会自作主张。”看矿师傅冷哼一声,又指挥人四周走动,过了好半晌功夫才消停。

    “所以是不是金矿?”郑铁逮着机会,不怕骂的问。

    “不错,的确是金矿,看山脉不是小矿,也不知为何朝廷没有发现。”

    “大燕版图虽然比不上前朝,但哪朝哪代是把矿山勘探完了的,纵然这里距离江远府不远,但能这多年来没被发现,说明是咱们运气好。”郑铁听人确定是金矿,那可不一蹦三尺高,只恨不能立马带人挖出一箱金子回去,好给大当家看看他郑铁本事运道一样不差。

    “你不是和大当家学的不敬鬼神,还信缘分?”看矿师傅斜人一眼。

    “大当家不信鬼神但信财神啊。”郑铁在揭大当家短的时候一点也不客气。

    “滚蛋,赶紧给大当家传信,好派人手过来开发。”看矿师傅哪里想跟郑铁这小子嘴贫,江远府有一座金矿,他们黑熊寨可是要发了。

    “你老人家再仔细看看,把金矿情况再探查仔细一些,马上又到了江远府给寨子送消息的时候,我手里已经捏了个大消息,要是金矿也能弄明白,保管送回去大当家得大吃一惊。”

    “知道了。”

    郑铁叫手底下小子们伺候好看矿师傅,自个儿溜溜达达下山,明个儿的回县计划是彻底打乱了,不过他回不去不代表武疆不能回去。

    等金矿的事再探查仔细过后,可以让武疆跟着送信的人一块回黑熊寨,就是他没法亲自在大当家面前给武哥儿做保了。不成,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说话不算话,不能亲自做保,也得寄一封亲笔书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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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肆收到江远府的消息时,已经是政令颁布后几日了,一共两封信,一封是江远府寄来的,一封是郑铁写的,两者给的消息大同小异,只是郑铁这书信里都要把武哥儿夸上天了,叫周肆怀疑郑铁是不是看上人家才这般殷勤。

    想起郑铁那小子给他乱点鸳鸯谱,要不是他好颜色,又有本事,只怕和绥之已经成了一对怨偶,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是真的很想报复回去,可惜这事便是他乱来吃亏的也是人哥儿,便宜了郑铁。

    “郑铁出门的时候是踩到狗屎了不成,运道这么好又碰上将才,又碰上金矿的。”秦襄瞪大眼睛,把书信翻来覆去的看,像是要盯个窟窿出来。

    “换个思路,是我们寨子运气好,不光有了人才短时间还不用担心财政问题。”周肆将郑铁的运道归到黑熊寨的运道上,一下就让看了信难受好久的几个书生缓过劲,个个面色红润的商量这笔钱之后能用来干嘛。

    “我们没人手了。”周肆见几人越说越远,不得不做回恶人打断。

    金矿远在江远府,中间还隔了不少县城,要去青峰寨那头挖金矿,必然少不了人手驻扎,尤其是江远府眼下还不是他们的地盘,以防万一还要去一个能做主的领队,偏寨子眼下就缺这样的人才。

    “大当家,在金矿面前,人手算什么?钱宝来不是给咱们送了五百人,眼瞧着五百人没了音讯,万一钱宝来还要再送,不就解决了挖矿人手了?”邢堂明显然已经被金矿迷晕了眼。

    “……”钱宝来也不是傻子,赔了五百兵丁还送,真以为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

    “咳咳,堂明,我想大当家的意思是金矿需要人镇守。”君凯之还算清醒,领悟到了大当家的意图。

    眼下黑熊寨的矿山是有南珉队长坐镇,但等开打之后南珉必然要被调下山,可在山上挖矿的都是汉子,要是没个能镇的主场子的人看守,极容易暴乱。

    是的,就说钱宝来的五百精兵留在青峰寨挖矿,这五百人郑铁能带一百来人拿下,也是因为带队的是郑铁,总不能把郑铁留在青峰寨专门管挖矿。

    便是这几个月暂时不用打仗,能把郑铁留在青峰寨一段时日,之后呢。

    “那不如金矿就不用犯人挖掘?”邢堂明在钱上脑子转的够快,“眼下县里人手是不缺的,以高价招工青壮去青峰寨挖矿,比用俘虏安全。”

    “招工倒是可行,但万一有人起了贪念,或是被江远府府尹发现端倪,后果也不好解决。”说来说去,还是缺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选。

    “新选拔的兵丁有可造之材吗?”老人没有只能看看新人,毕竟这回征兵范围扩大到一个县,县里又有两万来人,总要出几个有本事的人才是。

    “有,汉子兵丁里有几个猎户出身,听闻本事都不差,姑娘和哥儿队伍里倒是只有一个屠户娘子表现亮眼,若不是郑铁这会寻来一个武将出身的哥儿,多半姑娘哥儿的队伍就要交给这位娘子领兵。”招兵的事秦襄也是有负责的,自然大当家过问不会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

    “大当家想要锻炼新人,但也要提防新人有异心。”招来的兵丁才训练多久,怕是心里对黑熊寨的归属感都不强,这时候把人派遣到金矿做看守,保不齐利欲熏心,就带人反了黑熊寨。

    “不会这么急,到年后出兵也还需几个月,在此之前可以让郑铁先在金矿顶着,新兵未训满三个月我也不会让他们出任务。”

    “如此也可,大当家可是要先见见郑铁心里夸得天花乱坠的武哥儿?”

    “是该见见,顺道帮我把绥之请过来。”都在京中,想必绥之夜认得武哥儿,郑铁信里写的过于华而不实,周肆不予取信。

    ……

    武疆坐在桥头县衙门的招待厅,目光时不时打量周围,他跟着桥头县的信使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桥头县,只一眼,武疆就能分辨出郑铁说的是实话。

    不提桥头县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是从工坊到县城一路遇到的百姓,都在告诉武疆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

    纵然这些人依旧面黄肌瘦,但眼睛里有光亮,做活的时候也不再死气沉沉,甚至明明许多人瞧着瘦骨嶙峋却依旧满是气力的做重力活,不见人偷懒。

    他幼时见识过破败的边关,少时见识过繁华的京城,到了如今,他亦从京城逃难至祁州,见识沿途的百姓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小的县城百姓眼里有京中百姓的光彩。

    “武哥儿,大当家有请。”

    武疆闻言起身,他一身劲装,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个子也高,若非是哥儿身板天生比男子孱弱一些,他怕是也能练出个猿臂蜂腰,不过眼下他虽然不至于跟大块头的汉子比,但走在街上,光看背影大抵要把他当成男子的。

    有这样的外形他不怕黑熊寨的大当家以貌取人,便是比武他纵然不能以一敌百,但像是没练过的汉子,十来个打起来也不在话下。

    按这个条件,他应该不会忐忑自己是否会达不到要求,可越靠近这位传说中的黑熊寨大当家,他越紧张。

    他是想要领兵的,幼年跟在父亲身边在边城他见识过不少战役,那时候他认为有朝一日他也能拎着长枪同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哪想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但他见识过战场,看过战后的血腥,又比京中大多数男儿要强,只是缺一个机会而已,眼下机会来了。

    “绥之可了解这位武哥儿?”周肆很少听绥之提起自己在京中的事,便是说也是说一些自己的趣事,如今可能有绥之故人来,难免勾起周肆一点兴趣。

    “听闻过。”纵然文武不对付,加上朝中文重武轻,不该有交集,奈何他父亲是主战派,比起主和派的文人,就是再避嫌肯定也结识过一些武将。

    武疆的父亲虽然在京中并不显贵,却也因为常年在守边名声不错,京中许多武将也多推崇。

    “与我说说。”

    “听闻武哥儿幼时跟武将军在边关长大,到了十三四岁方才回京,我在各类夫人夫郞的宴会上倒是见过一两次武哥儿,他耍的一手好枪,容貌也生的英姿飒爽,是个极爽利的哥儿。”秦绥之仔细回忆,京中就是这样,便是没有交集,但各种宴会不少,总是见过面的。

    “看来郑铁是真的捡了个宝回来。”周肆忍不住笑,郑铁何德何能能遇上这样一位将门世家的哥儿。

    听闻京中,便是武将云集也多不会叫家里的姑娘哥儿习武,越是武将家的姑娘哥儿越讲究娴静淑珍,方才能嫁一门好亲事,只怕武哥儿这样的哥儿在这个京城都不见的有第二位。

    “人要过来了,你收敛些。”秦绥之忍不住提醒,毕竟武哥儿再不拘小节也赶不上黑熊寨的规矩,别初见就把人吓到了。

    “即如此,不若绥之先打头阵,好给我树立个榜样。”

    “别不正经。”秦绥之冷清的声音透过门,传到过来的武哥儿耳中,略微耳熟的声音叫武哥儿轻微皱眉,此地是祁州,按说不该有他相熟的人才是,可刚转身要进屋子,一位熟人就端端的出现在他眼前。

    “秦公子!”不怪武疆吃惊,因为秦绥之的大名和相貌在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那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离京时这位秦公子还是京中大半世家子弟求娶的对象。

    之后听说秦公子被皇帝赐婚成王,武疆还暗地里骂过皇帝不做人,没想到此刻秦公子不在容州竟然出现在祁州,甚至在黑熊寨,如何不让武疆心中有百转千回的想法,难不成黑熊寨实则是秦家弄出来的?

    “武公子,别来无恙。”秦绥之起身,行了一礼。

    “别来无恙。”武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嚅动嘴唇,回一个别来无恙,可又哪里算无恙呢?

    “咳咳。”周肆咳嗽一声,他肯定这位武哥儿见到绥之的瞬间,一定满脑子的阴谋论,京中生活的姑娘哥儿,这心眼脑子的确复杂了些。

    “想必这位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我要效力的主公。”武疆看过去,周肆的模样和他想象的土匪大王的确不大一样,不过仔细想想他自己也不是常见的土匪大王模样,又释然了。

    “武哥儿,不必拘束,坐下聊。”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见人坐下方再开口,“收到郑铁的信,信中道武哥儿身手不凡,又出身将门世家,如今黑熊寨正缺人才,武哥儿愿意过来,是黑熊寨的幸运。”

    “不敢当。”武疆嘴上说着不敢当,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秦绥之瞧,心底憋了无数个疑问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武哥儿这般看绥之做什么?”

    “听闻秦公子被皇上赐婚,嫁与成王为正妃,不知如何会出现在祁州?”

    “因为送嫁队伍路过黑熊寨,我正缺一个压寨夫郎,便抢上山了。”周肆话一说完就收到秦公子似怒非怒的嗔怪,但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抢上山?”武疆的语气都太高了两分,这……

    “不错,武哥儿不必担心,黑熊寨不是哪方实力组建的,虽然因为绥之的关系黑熊寨勉强搭上秦家这棵大树,但黑熊寨还是我做主。”

    “……”武疆需要消化一会这则消息。

    “我们还是说回正事,目前征来的兵丁中大概有四百余姑娘哥儿,如今她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队长,我有意提拔你。不过这批新兵中也出现一位厉害的娘子,日后你们二人或许能一人带一只队伍,但眼下只会出现一位队长。”

    “大当家的意思是叫我们二人各凭本事挣领兵之权?”武疆并不意外周肆提出的考验,若是他一到周肆立刻让他上任才会让武疆怀疑周肆的本事。

    “自然,而且我黑熊寨兵营的规矩和大燕大不相同,武哥儿初到,便是有本事也请先入兵营接受三月训练,明年三月我有意出兵长鹿县,不知武哥儿可有信心?”周肆要的也不是传统的领兵之人,新的练兵之法必然不会因为将领更改,只可能让将领适应。

    “大当家既然给我这个机会,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重托。”武疆眉眼中尽是喜悦,他不怕挑战,只怕不给他机会。

    “如此明日武哥儿就可去兵营,眼下新兵也训练不少时间,武哥儿要赶上进度便要赶早了。”

    “没问题,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

    “武哥儿请讲?”

    “我原是打算先入桥头县看看情况,想着要是桥头县日子当真如郑铁说的那般好,再折返回青峰寨接我家人和满寨子的兄弟百姓,但眼下我要赶去兵营,还请大当家派人帮我走一趟。”

    “这不是问题,本来我也要派人去江远府送粮食,只是还请武哥儿留下书信和信物,不然我怕武哥儿的家人不信,还当是我们扣下武哥儿在桥头县了。”

    “自然。”

    一番交谈过后,武哥儿被安排到县衙门休息,周肆书案前已经多出一封信件和一枚美玉。

    “京中子弟是否都好玉佩,我见绥之身上的玉坠不少,上次大舅哥过来,也随身佩戴玉佩。”尤其大舅哥还是快马过来,这样坠着玉佩不怕路上掉了吗?

    “君子如玉,自古玉器代表君子品行与身份,若是腰不坠玉,反要被当做莽夫。”在京中,就是武将也都是要坠玉的。

    “看来我是无法成为京中子弟,玉虽也爱,但更爱的还是金子。”乱世黄金的分量足够周肆把宝全压在金子身上。

    “大俗即大雅,玉与黄金并无区别。”就说皇家,金器比玉器还多,便能见黄金身份亦不低。

    “绥之当真通透,不过我们方才没与武哥儿解释清楚,也不知道武哥儿心中如何想你我。”大抵心里认为他是抢人上山的恶匪,绥之是被抢上山的小可怜。

    “你若好好说话,哪里会有这样的误会。”秦绥之想起方才周肆毫无顾忌的说他是被抢上山,虽然也是实话,但其中曲折不解释,如何不叫人误会。

    不过是位不甚熟悉的故人周肆就这样促狭,等日后再见好友,还不知周肆要如何胡乱编排他们二人的关系。

    “我说的都是实话,绥之本就是我抢来的压寨——”话还没说完便叫恼了的秦公子捂了嘴。

    “再诨说,今日案前的公务,便由你自己批。”

    哪想周肆不按套路出牌,一手搂着人腰把人带到怀里坐着,“绥之若是愿意这般陪我,公务我自己批阅,也不是不行。”

    秦绥之将脸埋在周肆颈间,哪有人这样耍无奈的,但偏偏他吃这一套,因此一道闷闷的嗯传出来。

    今日这书房看来是没其他人过来打扰了。

    ————————————

    “一二一,一二一,一……”一大早黑熊寨外新兵正被带队的老兵带着跑操,说起练兵肯定都是苦的,便是许多汉子从前也没少卖力气吃苦,入了兵营前几日也难免叫苦不迭,不过黑熊寨也不是光叫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的黑心肝。

    一日三顿饭不拉不说,每顿管饱吃的还不差,就说一大早,跑了操厨房里做大锅饭的娘子郎君们便蒸好一笼笼馒头,这馒头都是白面做的,半点麦麸都没有。

    一口下去劲道不说,还甜滋滋的,比起山下卖馒头的铺子手艺还好,再配上一个咸鸭蛋,说是神仙日子也不为过。

    正午那顿最好,白饭管够,再做个大荤,那荤菜做过之后也不洗锅,配着荤菜留下的油锅炒两个素菜,最后再熬一锅加盐加紫菜的清汤,头天入兵营的汉子,那真是比农户养的猪还能吃,整个人只差没把脑袋埋进碗里。

    不过那一日吃过之后,得亏下午没训练,不然保管吃多少都要吐出来,晚上那顿吃的就稍微差些,要么是一碗白面疙瘩要么弄一碗素面或是炕饼子,总归一天下来都吃的是好粮食,盐不缺,油荤也不缺,这才上山多久,许多瘦竹竿的汉子已经长肉了。

    且不说汉子队伍,就是姑娘哥儿队伍也都个个壮实了不少,只是队伍里多是二十来岁的娘子郎君,已经长不得个子了,不然这样吃上几个月,只怕个子都要窜的不得了。

    杨双这只队伍前头带跑的是这回招兵里的新兵,是个体格蛮高壮的娘子,听说从前家里是杀猪的,打小帮着她爹干杀猪的活计,肉荤没少尝才养出这样的体格。

    当初登门屠户家求娶的人还不少,就因为这娘子的体格好,看着就好生养孩子,不过这娘子的爹也疼他闺女,选了手里的徒弟做女婿,一家子日子过的不差。

    听闻屠户娘子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按说这样有孩子的娘子便是出来寻差事,也都是去工坊这类做工,少有进兵营的,更不提屠户娘子一家也不缺钱。

    可杨双跟人屠户娘子说过几句话,方晓得人就是想瞧瞧姑娘哥儿组建的军队是什么样,加上人又有一身力气,从小杀猪见惯了血腥,也不怕上战场,便来了。

    听说屠户娘子说家里人起先是不愿意的,可又见识了黑熊寨过来后县里的种种变化,又觉得这是个机会,老屠夫已经过了招收的年纪。

    而老屠夫的徒弟,屠户娘子的丈夫又是家里独苗,屠户娘子婆婆说什么都不肯人去,便是征兵条件说的天花乱坠,也还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然了这婆婆也是不乐意屠户娘子去的,毕竟家里小的娃娃也才二三岁,都还没到立住的年纪,亲娘一走,如何了得。

    奈何屠户娘子一向有主意,自幼杀猪长大虽然干的惯活,也不想一辈子都窝在三寸地方,还是想要出门见识。

    如此一家子轮流劝,倒是真让屠户娘子来报了名,自然以屠户娘子的身板没的说过不了审核的,尤其是人一入兵营,跟着教头练过一小段时日,那在一众娘子郎君队伍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带队的教头对屠户娘子赞口不绝不说,还常常叫屠户娘子带队,瞧着就是把屠户娘子当领队培养,不过姑娘哥儿队伍里是没人不服气的。

    毕竟大家伙一块训练,谁练的好谁练的差,那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更不说兵营强者为尊,抱团排挤那都是要受罚的。

    早操出完,杨双步子不慢的去了大堂,里头做好朝食的娘子郎君已经把馒头咸蛋抬了过来,等着人排队去领。

    如今大家伙的肚子也稳下来了,每日消耗多少粮食都有了定数,厨房便不会再多做,却也够吃,但即便个个都晓得自己能吃上饭,可没一个说愿意等到最后的,就是杨双这样内敛的郎君,也都是暗地里加快步子,想抢个头名。

    要不是兵营里有规矩,不让他们在训练外的时候跑动,这一下了早操,估计全都是跑着去大堂赶朝食的人。

    整个大堂全是咀嚼馒头的声音,要么就是嫌馒头咸蛋噎的慌的汉子,又去讨了杯豆浆过来,咕嘟咕嘟喝下去解渴。

    杨双一早上扎扎实实要吃三个大馒头,因为早上不吃饱上午的训练可挺不过去,便是娘子郎君的队伍碍于体力的缘故,比汉子们少点,却也少不了多少,日后大家伙都是要上战场的,现在少了等到了战场上,不就成了马前卒,当了炮灰吗?

    “待会吃完去寨子外集合。”屠户娘子吃的多,但也吃的快,其余人还在狼吞虎咽她已经吃完往外走了,不过大家伙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都晓得各自的习惯,也没有吃惊。

    就说杨双,他吃的也快,最后一口馒头配着最后一点咸鸭蛋咽下去,刚好剩最后一口豆浆喝了,便往寨子外头走。

    如今新兵大概已经招了两千多,娘子郎君少,只有四百来人,多还是跟杨双一样家里顶梁柱没了,短时间内也进不去工坊,只能进兵营。

    不过四百余人,也只有三百多是当正兵训练,余下一百来人只跟半天训练,上午和晚上都要去山寨的医馆做培训。

    这一百来人当初是没过招收兵丁的门栏,但也不是完全没法做事,招收兵丁的娘子郎君就问人愿不愿去当军医,那都肯当兵了,军医听着可比兵丁要好,当然没拒绝。

    只是这些跟着医馆学习的娘子郎君,眼下俸禄是赶不上她们做兵丁的高,不然所有娘子郎君都去当军医了,谁还乐意吃这个苦头当兵贼。

    第107章 兵营

    武疆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他入桥头县不过一日,就赶着到黑熊岭来了。

    桥头县招兵也还在继续,开先只说招够两千人,但随着县里百姓越来越多,大当家干脆又多了一千人的名额,就这,也快要招满了。

    因此武疆过来也不是一个人,倒不显得突兀。

    这批兵丁数量不多,也就小一百人,其中娘子郎君更少,不过零散几个,武疆混入其中又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感。

    盖因新来的兵丁个个都穷的揭不开锅,身上衣服的补丁都要打的比正经衣裳料子还多,尤其是征来的几个娘子郎君,面色枯黄,双手全是粗糙的老茧,一看就是从前在家做重活的。

    而武疆,单是一身没有打补丁的素衣都要比新来队伍里的任何兵丁要强,更不说武疆容貌不俗,这样的娘子郎君放在山下没得说会寻不到差事做,竟然也过来投兵,叫其余新兵想不通。

    毕竟兵丁不光苦还有性命之忧,且娘子郎君投兵名声上也有损,就是眼下黑熊寨管的严苛,许多人不敢张嘴说,心底肯定也少不了嘀咕,不过人都要饿死了,谁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新入兵营的?”屠户娘子正带人练兵,瞧大约有十人左右的娘子郎君往她们的队伍过来,询问了一句。

    “嗯。”武疆仔细打量问话的娘子,便知道这位娘子就是兵营中拔尖的那位。

    “进去寨子寻最大的那间屋,里面有娘子郎君安排你们住宿,今日不必训练,等明日编了队再跟大部队一起。”屠户娘子这事也是做惯了的,因为隔三差五就有一批新兵上来,遇上不晓事的,总归得多叮嘱一句。

    “多谢。”武疆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即便日后是那位娘子胜出,只要他有本事大当家也不会亏待,但兵营最忌讳走后门,他如今以一个新兵的身份融入兵营会比空降过来更容易同眼下的兵丁相处。

    再有,他从前想与娘子郎君较量,却也没有机会,眼下有一个厉害的娘子已经走在他前面,自然该用新兵的身份追赶,瞧一瞧到底谁更厉害。

    到了大堂,早有娘子郎君等着,给新过来的十人安排房子,黑熊寨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只是军营里肯定不能说人人都有单独的房子住,多是一间屋里盘了一张长炕,可睡十来二十人,冬日里长炕烧火,也不怕人冷着。

    武疆得了棉被,这是他从前没听说的料子,但捏着极软,夜里盖上一定也很轻薄,听分发棉被的娘子说,这样轻便的一床棉被盖上冬日都是不怕冷的。

    若真如此,黑熊寨只怕是寻到了新的种子,而且兵丁的衣裳也是统一发放的,训练时大家伙也还不用穿甲胄,多是劲服,听闻也是棉做的,料子轻薄透气,不知这棉到底长什么样,既能做成被子又能织成布匹。

    新兵入兵营第一日,都是有好菜好饭招待不说,还不限量,到了午时,武疆与新来的几个娘子郎君一块到大堂吃饭,瞧着身边的娘子郎君铆足劲吃了一碗又一碗,叫基本没饿过肚子的武哥儿看的心惊。

    就是流落到青峰寨,武疆只能说伙食差了些,从以前的山珍海味换成粗茶淡饭,却也没说吃不饱,眼下见换了衣裳的娘子郎君这样不要命的吃,叫武疆都怕人撑破了肚皮。

    草草吃过午饭,又有娘子过来带她们认识山寨,也告知她们每日训练要做些什么,好叫人不会一到了山寨就睁眼一抹黑。

    “兵营的规矩待会有郎君过来与你们细说,且放心,虽然山寨汉子多,但他们都是不敢冒犯的,眼下大当家不在山寨,但老当家在山寨镇守,要真有不长眼的汉子敢来冒犯,只管上报就是。”这娘子显然是晓得大家伙的症结所在,便是还不到讲规矩的时候,也把话先撂出来安大家伙的心。

    “若是官官相护又怎么办?”这种事兵营并不罕见,不过娘子郎君也有四百余人,这些兵营的教头只怕轻易不敢起冲突,毕竟参与的人数一旦多起来,犯的事便越不容易隐瞒过去。

    “小哥儿聪明,这般快就想到了漏洞,官官相护我不敢打包票说黑熊寨没有,但眼下老当家,咱们都是近在眼前,若是有人相护只怕不出一时半刻,这位包庇的教头就能被拉去挖矿,至于日后是否会因为人多出现漏洞,便是要看诸位学的如何。”

    跟着的娘子郎君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并不解其意,她们都是穷苦人家,见识也少,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唯有武疆点头。

    官官相护到哪里都没法说禁止,但相互监督又容易同流合污,如今的朝廷就是这样,清官活不下去。而唯有她们这些受欺负的人能爬到更高的位置,其余人方才会有所顾忌,不敢擅动。

    花了一日功夫,熟悉山寨之后,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完全亮,一道尖锐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这是哨子音,听到这个音,便代表要起来了。

    武疆在哨子响起的一刻就醒了,这是他在边关练就的本事,自然衣裳被褥也在极短的时间内穿好叠好,赶去了集合点。

    这时候集合点已经有人了,都是练了不少时间的兵丁,武疆到的不早不迟,但也让姑娘哥儿这队的教头吃惊,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这行动力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又过了一炷香,除开新入兵营的小部分人没能赶过来,其余人都到齐了,教头也不理会还没到的兵丁,开始带人出操。

    大部队一走,剩余一二十个人才拖拖拉拉的赶到,被留守在原地的教头冷着脸呵斥一顿后,加跑三圈。完不成也没事,不过是饿肚子罢了,兵营里不会动不动拳打脚踹,可要收拾一些懒货还有的是办法。

    天小亮,周秤从寨子里出来,看着一队队整齐的兵丁陆陆续续回来,满意的点头。

    “寨子日后估计都要当兵营使了,书院和农户阿肆打算什么时候迁出去。”周秤已经是个成熟的甩手掌柜,但时不时也关心关心寨子里生活的老家伙们。

    当初二三十户农户随他上山,这些年死的当然也有,不过都是早年间没熬过去,如今熬过来的,基本上个个都还有好些年的活头。

    “书院大当家的意思是打算等县学修好了直接搬迁入县学,周围的农户大当家的意思是不搬。”好不容易开垦出的良田,农户搬走难不成还指望这些新兵耕种不成,这是新兵训练营又不是屯兵地,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兵营还是要严肃些,若是人人都能进来,怕是不好。”许多农户都是住在寨子里,如今寨子成了练兵的地儿,农户也能随便进出容易出事。

    “大当家有考量,农户到时候会在山寨外修建屋子,寨子里只留兵营做事的,且咱们寨子也就是练新兵的地方,之后练出来估计是不会留在寨子。”到底他们山寨能吃下的人也有限,如今三千人还好,等日后军队扩大到几万人,总不能还全待在寨子里。

    周秤点头,也不追问,左右他家臭小子比他周全的多。

    “老当家,咱们什么时候准备下一次出海?”老郑头已经迫不及待了,在海上呆惯了,落在陆地上日子好过是好过了却又浑身不舒坦,就惦记着在海上摇摇晃晃钓鱼的日子。

    “怎么也要翻春去了,不过阿肆同我说,这出海往什么美洲去不稳定因素太多,叫咱们再积累积累航海的经验再说。”周秤是打算翻春直接去美洲的,奈何他儿子的意思是再开辟几条新航线。

    “那咱们这回往哪儿走,继续往西?”上回走了两年,已经够西了,要开新航线,恐怕三五年都止不住。

    “不是,往南,说是有个什么岛,上头有银矿,还不小。”周肆那臭小子也就提了一嘴,说哪里的银矿要是挖出来,能解决整个大燕的财政压力,这如何不让他穷惯了的老爹眼红。

    “嘶,往南我记得是东瀛吧?那上头可是有人的,咱们去挖矿人能乐意吗?还是大当家想要去那边出兵?”容州还没打下来呢,怎么又惦记上东瀛了。

    “挖矿人肯定不乐意,但事在人为,说不准当地人心不齐,还要仰仗咱们。”他们沿途向西航行,遇到的生番也不是都如他们大燕一样形成国度,许多还跟野人一样,就比茹毛饮血好点。

    东瀛岛的情况他不清楚,不过这回走他家臭小子说了可以带钢炮,那还怕个屁,人要是不同意,打就是了,一炮轰过去,指不定那伙生番还要叽叽哇哇的朝天叩拜,以为惹恼了天生不满,请天神赎罪。

    “老当家,你这是有想法了?”老郑头跟在老当家身边多年,只看老当家神采奕奕的模样,多半是在大当家那儿取到了真经。

    “没想好我能和你这大嘴巴通气?出海的事你甭管,到时候咱们肯定会多带些人手,到了东瀛岛遇上岛上的生番,咱们先来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前咱们做生意不也是这样。”

    老郑头眉心一皱,这话能是老当家说出来的?只怕是听大当家说得套用到自己嘴里了,算了左右都是出海,本来出海就是为了寻好东西,银子虽然比不上金子,但还不至于看不上。

    “对了,你家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这是晓得自己没成亲专门躲你呢?”周秤眉毛一挑,他自个儿儿子有了夫郞,动不动就在儿子还没成亲的老家伙面前挑衅,要不是有个老当家的身份护着,老早被套麻袋揍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准下回我回来,郑铁那小子孙子都给我弄出来了。”老郑头也是嘴犟,即便这么久回来连他家臭小子的面都没见着,还痴想妄想压老当家一头。

    “你就想吧,咱们这一辈肯定我先当爷爷。”

    老当家一回院子,老郑头面色就黑了,郑铁那臭小子最好在他出海前都在出任务回不来,不然见了面,他不给这臭小子几棍,还真当他这个做爹的好说话。

    ……

    “阿嚏——”郑铁连打了三个喷嚏,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背后有一股恶寒。

    第108章 放假

    “棉十斤,棉布两匹,按折扣价,共三两银子。”工坊里的娘子出货,都不打算盘,只需心算一番便能分毫不差的给出结果。

    买福利棉和棉布的工人给出三两银子,虽心有不舍,但想想商铺棉与棉布的价格,又高兴抱着买来的棉花和棉布,匆匆回去收拾。

    按说棉只有桥头县种,但这东西整个大燕都用的上,价钱不该便宜了去,不提棉布,就说一斤棉,卖一两二两一斤,也有的是商人买,更不说棉织成棉布,便是抬高到十两一匹,过来做买卖的蜀商也能为货源打的头破血流。

    结果黑熊寨给工人的福利价却像是打了骨折,如何不让劳碌了几个月,手里攒了点银子的桥头县人咬咬牙多买些回去,万一明年价涨回去了,谁还买的起?

    而织坊做工的小芽,年方十二,还不到个子上织机,便做些轻便活计,撵棉籽、梳棉、纺线都是能做的,一日赶不上工坊娘子的工钱,却也能拿二十文,还管吃管住,若是哪日干得头名,还有额外的赏钱,几个月下来,也攒了几两银子。

    眼瞧着工坊说要放假叫工人们回去过年,他赶忙从他爹那儿多要了银子,这棉布和棉在织坊买是最便宜的,甚至棉籽油都能买到,只是家里连个铁锅都没有,这棉籽油买回去也用不上。

    虽说棉籽油吃多了会绝嗣,还伤身,但比起昂贵的菜籽油和芝麻油,棉籽油因为坏处反而比其他油便宜不少,一般人家也能买个半升回去开开油荤,不过家里孩子肯定是不让多吃的。

    一上午织坊织出的布匹就少了小半,棉花也运走不少,可见桥头县的百姓购买热情还是不错的,尤其加上福利价三个字,原先不想买的娘子郎君都狠心过来添置,叫一直产出没有收入的黑熊寨终于是回了点本。

    小芽买好了东西,央了几个织坊认识的娘子郎君帮他把棉花送到织坊口,他爹正在那里等他。

    “买了多少?”小芽爹生的黝黑,也有可能是前些日子顶着太阳在工地干事晒黑的,但整个人瞧着精神,半点不见当初卖身后的麻木死寂。

    “十五斤棉花,三匹布,卖货的娘子晓得我是织坊做活的,比别的工坊买便宜了五百铜子,才花了三两半。”小芽精细算过了,十五斤棉,要是光弹棉被可以做三床五斤的,爹娘一床,他和弟妹挤着盖一床,还有一床可以给姥爷他们送去。

    布三匹,都是用来做衣裳的,这样的好布可是舍不得做被面,弟妹还小,一匹布能给他们裁好几身,剩下的也够爹娘和他一人裁一身新衣过年。

    “真便宜,你娘早盼着咱们能买些棉布回去,家里的房子漏风,要是没有棉花做被子,今年咱们都熬不过去。”小芽爹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把棉布,这东西还以为是给贵人用的,没想到他们也买的起。

    “嗯,我瞧黑熊寨的人还在县里卖肉,有猪肉羊肉,还有鸡鸭,肯定比长鹿县便宜,咱们回去的时候买些带上,这个天也不怕坏。”粮食肯定也是要买的,桥头县的粮价实在低,他们余下的钱可以买几石粮食回去。

    “小芽,要不肉咱们还是别买了,我听县里的人说明年二月城南那边的房子就修好了,黑熊寨手里有一批出租房,价钱不贵,我想着要不还是把你娘和你弟妹他们接过来,长鹿县就不是活人的地方,不能叫她们在继续留在那儿了。”

    小芽爹早有这个念头,只是碍于手里没钱,但做了几个月工除去还了黑熊寨的赎身钱,又不在吃住上开销,几乎是把工钱都攒了下来,过年纵然要花销,但到明年二月他还能干一个来月活,租一间房子把家里人都接过来不是问题。

    就是城南住不上,不是还有县外的小楼,便宜不说,还比家里那东裂一条缝西裂一条缝的土房子强。

    “好,我听说县学也是明年二月开,到时候弟妹年纪正好赶上,弟妹要是去了县学念书,娘也能在县里寻个轻便的活。”

    到了桥头县,书肯定是要读的,就说小芽在工坊做事,从前因为蒙雀眼的缘故根本看不见东西,但是喝了松针水,吃了胡萝卜,夜里不光能看清东西,还能跟着工坊的娘子郎君学认字算账。

    做工都要学,日后黑熊寨要招的人才肯定也都是要认字的,所以不读书不行。

    “小芽你想去县学吗?”小芽爹搓搓手,县学只说五岁方能去读书,也没规定多大年纪不能去念书,小芽翻年才十三,能上学的。

    虽然供三个孩子读书,还要租房住铁定辛苦,但他这会在铁坊做差,一日最低都是五十文的工钱,要是表现好,一个月二两都是有的,到时候媳妇再寻个差事,一年也能熬过去。

    “还是不了。”小芽摇头,“现在在工坊也有娘子郎君教我念书,教我的娘子说只要我能上织机了,过不了两年就能做个管事,这会辞工再去县学还不知道读出来能不能赶上织坊的好时候。”

    小芽可是晓得自个儿占了便宜,纵然念了县学出来可能入桥头县核心办事,但他走工坊往上升也不一定差了,只是年限可能久一点,但却稳妥,眼下家里也不富裕,他能一边做事一边拿钱已经很好了。

    “你有主意,也比我这个做爹的聪明,你觉得那条路好走咱们就走那条路。”小芽爹也有人教认字,但奈何一天做工实在累,没几个还有精力学认字的,且那字也不好学,今日学几个明天保管就忘了,小芽现在认得字都比他这个做爹的认的多。

    “谢谢爹。”小芽高兴的抱着三匹布,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样的情况各个工坊门口还在不断重复上演,但也就是这几天了,因为工坊要赶在年关前放假。

    这几日桥头县里的生意也好的不得了,就说卖肉的屠户,那都是忙不迭的赶去乡下挑要杀的肥猪,趁夜宰了赶早上头一波卖出去。

    “还真是赚到了钱了,往年赶到年关,虽然杀猪也卖的快,但今年明明还多了几个屠夫盘子,都忙的脚不沾地。”孟屠夫手拿一把剔骨刀,一边给客人剔骨,一边攀谈。

    “可不是,正赶上工坊放假,许多还不是咱们桥头县的人,都指望在咱们这儿买便宜的肉和粮食回去过个好年。”县里的物价都有规定,便是人多也涨不到哪儿去,再说猪肉鸡鸭整个桥头县加一块也没人黑熊寨养的多,乱抬价都不用黑熊寨官衙门的人出手,就能把抬价的屠户治的服服帖帖。

    “今年各家肯定是能过好年,就是不知道其他县看见从咱们县回去的人带这么多好东西,会不会起歹心。”黑熊寨到底只掌控了桥头县一个县,其他县的百姓要是回去受欺负,黑熊寨也不能说撸起袖子就过去给人撑场子。

    “起不起歹心我不知道,反正要是我瞧见县里人去别的县做事拿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该是要商量着明年一块去。”如今敢作奸犯科的到底是少数。

    “是这个道理,但不是说各地的县老爷觉着人都往咱们桥头县跑了,不愿意吗?”

    “不乐意又怎么样,腿长的人身上,拦的了今天拦不了明天,我看迟早几个县的百姓都要往咱们桥头县这里来。”如今县里住了两万多人呢,要是城南再修不好,城门外都要住不开了。

    “是了,咱们桥头县日后说不准还要成为祁州的府城呢。”

    这话桥头县的百姓是爱听的,从前他们一个贫县哪里能想到有今天,反正只要黑熊寨在,估计过不得多久府城也不是梦。

    县城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也就是这时候一对并不显眼的队伍出现在桥头县外,不过人也没直接进县,毕竟他们是从疫区过来,再怎么样也要隔离几日。

    只是收到消息的周肆等不得了,立刻带人出城。

    “大当家,幸不辱命。”孙大夫见大当家过来,只带了几个染过天花的弟子过来,大当家没得过天花,他们一行人过来指不定就有人也染上天花病毒了,可不能传染给大当家了。

    “该是我感谢孙大夫你才是,牛痘粉一出,天下人再不必担忧天花之危。”周肆敢这般大胆过来,也不是说一点不害怕天花,而是这一行人并没有谁出现过天花疫病的症状,且之前有关天花疫病的物品都是烧了的。

    “大当家哪里的话,眼下痘粉只是初步有了苗头,纵然试验过后没有死人,却也没法说能立马给百姓种痘,如今祁州还没有天花之危,我想多尝试几次,再推广牛痘粉。”牛痘粉一经现世必然是天下百姓都要抢着接种的,光是那些土匪还不够,要需要在扩散一批人看看情况,以防生变。

    “合该的,天花这样的疫病必然是要小心对待。”周肆知道孙大夫做事严谨,自然没有拖后腿,“不过,还有件事我要同孙大夫说。”

    “何事?可是我家哥儿惹了什么麻烦?”孙大夫见大当家欲言又止,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只怕与他唯一的独苗有干系,只是他家哥儿打上山过后继承他的衣钵,平日里都在山寨炮制药材,甚少和人接触,如何会惊动大当家?

    “不是,孙大夫放心,孙哥儿在山寨是最受欢迎的大夫,只是”周肆停顿了一下,见孙大夫面色都有些焦急了,便也不在纠结说了这道消息孙大夫是否会气晕过去,“只是桥头县征兵,征召的部分姑娘哥儿因为审核没达标转去做了随军的军医,在孙哥儿手中学医疗知识,前不久孙哥儿传来话,说是也要做军医,想要从军。”

    “……”孙大夫沉默半晌,“大当家觉着他能胜任军医吗?”

    “在我看来孙哥儿医术尽得孙大夫真传,便是年轻还轻,却已经能够在山寨医馆独当一面,眼下甚至做了先生,教授其他姑娘哥儿怎样处理战场的伤兵,若不是孙哥儿年纪还不够要求,我会主动询问孙哥儿是否愿意进兵营做军医。”

    周肆话说的很实诚,黑熊寨的大夫不算少,又因为孙大夫对弟子倾囊相授,寨子里的大夫都非庸才,孙哥儿更是因为医匠世家出身,自幼耳融目染比的孙大夫之后收来的徒弟还要厉害。

    军队需要一支军医在战后医治,方能减少死亡和疫病,孙哥儿正是合适的人选。

    “即如此,他乐意,大当家乐意,我这个做父亲的又何必做恶人。”孙大夫豁达一笑,原来他教会哥儿医术,只想着日后哥儿嫁人了,在内宅做个大夫给其余娘子郎君看病算是个不错的出路,眼下哥儿自己选了一条更好的出路,他这个做爹的拦着是什么道理。

    第109章

    “外面怎么这样吵闹?”靠近年关难得休沐,秦绥之连轴转了这一个来月,休沐之日便起来迟了,朝食都没赶上,不过厨房专门给他留了粥,倒也不怕饿着,便是没有,如今桥头县外的小食摊子甚多,差人买回来也能饱腹。

    “城南交了房的百姓今日搬迁,想必是安顿好新宅后放鞭炮热闹热闹。”自蒺藜菖蒲因为识文断字被征调走,空青便成了贴身伺候秦绥之的人。

    纵然给了卖身契,但自幼生长在秦府的下人也是轻易不会走的,毕竟外头也没家,出去过后还要寻一份新活计,还不一定比继续伺候公子轻松,且公子给他们开的工钱也是独一份的高,走了这村还上哪去寻那店不是。

    “今日搬迁?”

    马上要到除夕了,赶在年前搬进新房,有个好兆头,城南那一片房子交了一半,刚好叫原本城南的百姓搬回去住,县外的木楼因此腾空不少,待来年春,其他县过来的人只会更多,正好也能腾出一些住人的地方。

    “正是呢,年前宜搬迁的只有今日,看了老黄历,城南的百姓都赶着今天搬动呢,城门口都被搬家的人挤满了,大当家还专门派人过去维护治安。”搬家动土这样的大事都讲究时辰,交房到出息赶就这么一天宜搬迁,要是今天没赶上就得年后了。

    新房子官衙门早几日就给城南百姓分配得当了,许多老百姓一拿到钥匙都不顾白日做工的劳累,赶着夜里去清扫收拾,就想着过年的时候住进去,如何等得了。

    如此一大早,连街上清扫的老头老太们都还没撤走,搬家的队伍就陆陆续续的过来,有些人家劳力不够,还请了县里工坊放假的汉子过去帮忙,这搬家的长队伍只怕到了晚上都停不了。

    “周肆呢?”晓得近年关,周肆只会越来越忙,他难得有个休沐的时候,周肆怕是要忙到翻年才能喘口气。

    “大当家眼下正在城南。”毕竟大规模搬迁不是小事,光是派遣巡逻队的盯着也不是个事,大当家还得亲自出马盯着。

    秦绥之饮完最后一口粥,从衣架上取下披风系上,瞧着要出门。

    “公子可是要去寻大当家?”空青赶忙跟上,城南这会人多,公子一个人过去难免被冲撞。

    “不是,我去慈幼局看看。”秦绥之纵然喜欢和周肆待在一处,却也没有这般黏糊,再说周肆此刻定然在城南办正经事,他过去难免耽误进度,不如去寻一寻自己能干的事情做。

    “公子今日休沐也闲不下来,可跟从前在府里是两个样子。”空青笑着跟公子同行,他虽然只在院子做洒水这样的粗活,但也能日日见到公子,自然见过公子平日在自己院子何等慵懒,若是没有安人过来,公子是半点规矩也不愿意讲的。

    “府里我就是忙也不过是忙着刺绣管家,没什么意思。”秦绥之半点不喜欢刺绣,奈何这东西但凡是个世家贵女公子都得会,便是阿耶宠他,在这上面也是不会放任他胡闹。

    桥头县的慈幼局定在城南,不过眼下城南的建筑还没竣工,便先放在县内民宅,桥头县破落的民宅不少,也多无主,黑熊寨入桥头县后,这些民宅便被收拢来,日后修葺一番,卖也好租也罢总归都是白捡来的。

    蒺藜这些时候就在慈幼局帮忙,虽然窦县令的夫人有意接手慈幼局的事,但周肆也需要人替他看一看这位窦夫人是否当真有这个能力,这不蒺藜就被赶鸭子上架,说起来都好几日没见到蒺藜了,也不知道这小哥儿办事的时候有没有被为难。

    “臭小子,给我下来。”

    秦绥之还未入慈幼局,就听见蒺藜略带气恼的声音,再入门一看,便见着蒺藜双手叉腰,怒瞪院中树上的一个小娃娃,小娃娃瞧着不大,也就五六岁的年纪,但院中的树却不矮,这样爬上去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下不下来?”蒺藜被气的恨不能把眼前的臭小子抓过狠狠揍屁股,但这树高他还真爬不上去,也不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上去的。

    “蒺藜哥哥,我下不来了。”树上的小孩泪眼汪汪,显然慌不择路选的地方不对,上来就下不去了。

    “……”蒺藜气的牙痒痒,这臭小子惯是会装乖,刚刚犯错的时候不改,这会知道求饶了,“等着,我去喊人过来,要是待会人来了你不在,竹笋炒肉你今天吃定了。”

    “不用叫人,我来吧。”空青自幼农户长大,上树掏鸟蛋,下河摸虾米,什么都干过,眼下爬个树不成问题。

    “空青?”蒺藜眼前冒出熟悉的身影,还不待说什么就见空青一撸袖子,就上树了。

    “他犯什么错了?”秦绥之取下戴在头上的帷帽,笑吟吟看向好几日没见到的蒺藜。

    “公子?今日这样冷,怎么穿的这样少就出门了?”蒺藜一见到公子,哪里还管得了上树的孩子,满眼忧心的过去,手牵过公子的手,果不其然,都冷了,“公子出门怎么不带个汤婆子上,冬日公子最畏冷,这么出来走一遭要是风寒了如何是好?”

    秦绥之近来耳边没有蒺藜菖蒲叨叨,咋一听还颇为怀念,只是他纵然被伺候习惯了,也不代表连个冷热都判断不了,蒺藜和菖蒲两个小哥儿就喜欢瞎操心。

    “不冷的,内里穿了棉服,只是手方才走动的时候露在外面,没那么热。”

    蒺藜见公子面色红润,勉强相信了公子的说辞,这时候空青也把下不来树的小孩抱下来,那小孩被吓到了,正窝在空青怀里抽抽搭搭。

    谁知蒺藜一点不客气,抱过小孩,就揍了人屁股几下。

    “还乱不乱来了?”

    “蒺藜哥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真的知道错了才好,赶紧进去换衣服。”蒺藜到底不是跟人真心生气。

    “嗯。”小孩听话的跑回去,如今慈幼局也招了不少娘子郎君过来照看小孩,过来的娘子郎君家里都是有孩子的,见着慈幼局里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当然也都是疼的,且秉承着小孩子犯点错也没事的态度,倒是把一些孩子的胆子给惯大了。

    为此,蒺藜就要做这个恶人,但凡哪个孩子不听话,都一律揍屁股,方才的小孩跑上树,就是不想被揍屁股。

    “他犯什么错了,惹你这样生气?”空青见小孩跑走,也跟着询问。

    “本也不是什么大错,他弄坏一位娘子的木簪,那娘子待他们极好,又知那孩子不是故意的,便说算了,可我记得这已经是慈幼局第四五起弄坏东西的官司了。

    我便要他去道歉,没成想那孩子认为其他人犯了错都没有道歉,为何轮到他便要道歉,以为我欺负他,就跑到树上了。”

    蒺藜是觉着这样的风气不能纵容下去,眼下一根木簪一块粗布倒也好说,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要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待日后坏了他人要紧的东西怎么是好?

    “既然他觉得不公平,便让之前弄坏过东西的孩子都道歉,再招来慈幼局做事的娘子郎君,定下规矩,若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扫地也好,擦窗也罢,须得让他们知晓自己犯了错。”

    “公子这个法子好,明日窦夫人过来,我再与她细细说一说。”

    “窦夫人近些时日没有过来吗?”按说慈幼局该窦夫人管的,即便眼下慈幼局的孩子不多,规矩却是要早些立好。

    “没有,听闻她小女儿突然发了热症,又生了疹子,请了大夫过来说极有可能是天花,便托我多照看一二。”

    “天花?为何这样的事没有上报衙门?”秦绥之眉心一皱,天花是何等厉害的疫病,若是在桥头县散播开,两万人能活下三成都是多的。

    要真是城内有起了天花的病人,须得立刻上报衙门处理才是,怎么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

    “应当是上报了的,不过我看窦府还没被封,大抵不是天花,可能是水痘。”小孩发痘很正常,只是水痘也有传染的风险,窦夫人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多半是怕带了水痘给慈幼局的孩子。

    “幸亏不是天花,若真是天花,就有大麻烦了。”空青也跟着松口气,即便京城已经是大燕最繁华的都城,也有天花疫病流行的时候,人人都晓得天花的可怕,却没一个大夫说有把握治好。

    秦绥之却眉心难展,这回是假的,下一回呢,听闻桥头县流行天花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这疫病是断然不会断绝的。按大燕开国来算,基本上六年就有一次大疫爆发,只是地区不同,不至于影响全国。

    “公子,还在担心天花的事?”蒺藜跟在公子身边这多年,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只要公子想的他都能猜到。

    “嗯。”疫病不在治而在防,古往今来一旦大疫爆发,多半是焚城阻断,窦夫人女儿的水痘倒是提醒他了,且疫病也不止天花一种,疟疾水蛊,都是南境常见的病症,城外的牛痘粉或许可治天花,那疟疾水蛊又如何?

    他们如今家小业小经不起疫病的折腾,大燕一朝的皇帝于疫病上的政策倒是不错,他回去要细细将大燕防疫的条例都写出来,不然疫病一旦在桥头县爆发,只怕都不用朝廷出兵,便自取灭亡了。

    第110章 新年·上

    “所以绥之昨日休沐也熬了通宵?”周肆收到绥之的上书,又见美人神色憔悴,不由得用手掩了掩人眼角,眼中血丝都熬出来了。

    “昨日难得醒的迟了些,夜里睡不着便想着疫病的事要紧,年关人来人往,指不定外县的人就带了疫病到桥头县,到时候工坊开工,总不能叫工人在隔离区等三五日查看情况。”

    不说隔离区一口气能不能吃下这么多人,要是当真有疫,以外县流入的人数,只怕很快就能把县里的人传染个遍,像天花之类的疫病就更可怕,即便封城,也有可能传到其他地方去。

    “绥之有心了,其实防疫一块我也早想插手,但疫病防治主要在注重清洁,这并非是说说就能做到,如今焦煤坊建成,供全县用煤不成问题,此时在年关前宣传防疫,想必百姓都能听进去。”

    防疫,大多数疫病都是从口入,如今百姓一年到头都洗不上几回澡,平日也都饮生水,这也不是百姓懒,主要是因为没柴火,要是不能解决用柴的问题,只怕百姓晓得其中缘故,也是没法做到勤洗漱,饮熟水。

    再有桥头县这样的贫县是没有下水道工程,城南规划最重要的就是建造了沟渠和部分下水管道,不让雨污合流,且多年前县里就有周肆着人修建的公用茅房,只是这里的茅房不及黑熊寨建造的好,单单只方便县里百姓倾倒污秽,已经将县里的环境改善许多。

    “年前是否时间紧了些,学习班的人手不多。”年前要把整个桥头县轮转完不太可能。

    “不急,不是还有书院学生,那群小家伙闹着要寻你玩,一个个恨不能立刻下山,正好我打算把书院搬到山下和县学合并,到时候叫这群孩子在县里宣传,乡里那边就交给学习班负责。”

    人手不够,临时工还是能凑出来的,日后等县学开了,每年寒暑假也不能光给孩子放假,正好开拓新地盘可以给临时工学生练练手,等日后学成上任也不怕人一问三不知。

    “苏梓他们知道你这样惦记他们充当人手吗?”秦绥之忍俊不禁,在他看来书院的孩子年纪都还不大,周肆就惦记人帮他办事了,等这群娃娃真的长大了指不定要忙成什么样子呢。

    “只怕他们比我还想着要赶紧干大事。”周肆想想书院那群调皮的小孩们,眉眼也跟着弯了弯,也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知道累,想着像大人证明自个儿能干,换作这时候的周肆,要不是知道他干的大事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早当甩手掌柜坐吃山空了。

    “叫书院的孩子出来历练历练也好,只是他们都还是孩子,容易疏漏。”

    “所以正好需要借绥之墨宝一用。”周肆早有想法,既然是宣传疫病,在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的情况下,肯定还是图案最容易传递消息,无论学习班还是书院的孩子,只需要记住每个图案代表的意思,自然不会漏掉要传递的消息。

    几乎就在二人商谈后的翌日,桥头县大大小小张贴告示的公告牌就贴了不少注意事项,并且一群穿着一样的孩子在各个街巷流窜,开始任重道远的防疫宣传。

    “嘶——这水蛊竟然是寄生在钉螺上的,只要把钉螺弄死,便不容易得水蛊了,是这意思吧。”

    “应该是,不过弄死钉螺得下水,那下水会不会就被水蛊寄生到身上了?”南境的水蛊有多严重,生活在南境的百姓都晓得,大多数百姓也就知道水蛊跟水有关系,轻易不会喝外面的水。

    “不然就把油靴的底给加高些,这样就算下水也只是湿鞋底,不与水接触想必水蛊也不能翻天。”这是个法子,不过这肯定要官府安排去,不然哪个也不想冒险去水里弄钉螺,一个不甚染上水蛊怎么办,眼下可是没有治水蛊的办法。

    “先不提水蛊,你看这疟疾竟然是蚊虫搞的鬼,不是什么疫鬼上身,可这蚊虫一到夏天便有,打都打不完,这可如何是好。”水蛊还好说,跟钉螺有关系,只要不去有钉螺的水里就是,可蚊虫哪里都有,如何能防的住。

    “我看上面不是画了什么熏香,蚊虫闻了就死,要是熏香不贵咱们弄些回来等到夏天就点燃熏它,肯定比用手弄死来的有用。”

    只是熏香哪里又有不贵的,寻常一个香囊都是富贵人家才能佩戴的东西,熏香还要香炉,那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不急,大当家说了,熏蚊虫的熏香用的都是山里常见的草药,等冬日忙过去,会专门建个小工坊制熏香,不贵。”

    苏梓兢兢业业给公告牌看公告的百姓解释,蚊香黑熊寨其实也有,是医馆的孙哥儿调配的,只是夏日寨子里的人都不喜欢点那玩意,都用的是香囊,不然现在就能拿出存货。

    “小工坊,可是又要招人?”

    “……”果不其然,只要提起工坊,这县里百姓哪里还管什么疟疾水蛊,招人才是最要紧的,当然了县里的活还多的是,没有说找不到事做的。

    但活与活不一样,像是在工地卖苦力和进工坊的工钱就不一样,且在工坊做事的基本都是风吹不着,日晒不着,雨打不着,都是赚辛苦钱肯定还是工坊赚的更多,只是工坊都有数,外县来的人也多,便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进工坊做事。

    苏梓敷衍一番追问工坊的人,又说起防疫的关键,如今煤已经给县里百姓供应上,自然不会说缺烧水的柴火,且炉子在屋里,等借着热水洗头洗澡,又能凑到炉子跟前热火热火,不怕伤风。

    眼瞅着要到年节了,又有防疫宣传的加持,家家户户都开起了浩浩荡荡的洗漱工作,尤其是新搬入城南的百姓,那热水跟不要钱似的一锅一锅烧,把屋里许多老物件都仔仔细细洗过,烫死了不少藏在里面的虫蚁。

    如此忙过几日,除夕便到了。

    除夕本是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一年到头桥头县百姓少有能吃到肉的时候,便是农户,往年这个时候也都想法子买上两斤猪肉回去,给小孩大人开开荤。

    今年更不提,无论是县里还是乡里,都是扎扎实实赚到钱了,年前黑熊寨卖粮卖肉的铺子,每天队伍都跟长龙似的,要不是黑熊寨家底子还够厚,都要叫县里百姓给掏空了。

    不过翻过年,的确也要叫百姓多养些牲畜,不然光靠黑熊寨,等拿下长鹿县只怕就要捉襟见肘了。

    白日街上是少有开门的铺子,毕竟大家伙赶着团年,但今日夜里黑熊寨的人说要开宵禁,能去规划好的夜市做生意,有些头脑不错的商贩觉着是个机会,老早在黑熊寨下发通知的时候就去定了摊位,准备趁着除夕夜大赚一笔。

    ……

    周肆在这个世界也算是过了十七年的除夕,往年都在黑熊寨过,今年在桥头县过,倒也没什么不适应。

    他爹他娘赶在二十九这日下山过来,两年多没见,到底周秤夫妻还是想的,尤其是今年儿子连夫郞都有了,指不定明年这时候孙子孙女就出来了,一家子肯定会更热闹。

    “今年什么时候放烟花?”红秋过年就惦记这个了,团年饭是没什么好吃的,吃惯了大鱼大肉,这除夕夜做的饭菜也与平日差不多,吃食上没花样当然就想着每年除夕夜放的烟花,寨子火器坊出的烟花跟时下民间卖的大不相同,漂亮的很。

    “天还没黑你就想上了,总得吃过年夜饭再放。”烟花今年黑熊寨也卖出去不少,估计等天一黑就有不少买回去的人家开始放了,但那都是稀稀拉拉的几颗,赶不上他们自个儿放财大气粗,到时候满天都是烟花炸开,能放小一刻钟呢。

    “年夜饭我看也没什么好吃的,今年估计咱儿子也不得空。”今夜桥头县夜市首次实行,又加上是除夕,肯定人多的不得了,红秋估摸着他儿子是不得空在家守夜。

    “夜市头一回开张,他肯定要坐镇,万一出点啥事也能尽快解决,你说今个儿除夕夜,县里的百姓可不都是闲的没事做,出了夜市那不得都去看看热闹。”夜市要说跟白天买卖的东西差多少?估计说不出个一二,毕竟摊贩还是白天摆摊的那些人,只是往日夜里都是灯一吹蒙头睡觉,如今夜里有个能溜达的地方,可不是图个新鲜。

    “可不,我说夜里点灯火买卖也不是个事,毕竟那灯笼多了还容易着火,尤其是夏天,敲更的都说天干物燥容易着火了,夜市一开,那夜市一条街都是木头料子搭建的房子,真要着火,没一个能跑掉。”

    历朝历代都有宵禁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晚上摆摊人出来晃悠容易出意外,还得官衙门的人手不停巡逻,这对官府来说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引发火灾。

    “这话说的,那府城元宵节还有灯会呢,怎么那府城着了吗?”

    “真要是有着了还能告诉你?”治下出现这样的大事,上报给朝廷指不定要怎么罚,一般当官的治下出事,那是能藏着掖着就藏着掖着,整个大燕有多少府县,灯会办了这多年,还能一个出事的地都没有?

    说出去谁信,反正红秋不信,毕竟大燕当官的没几个能管事,许多腌臜事都瞒着呢。

    “你空口白牙一个证据没有,靠臆想揣测不是凭空造谣么。”

    “……”红秋被周秤的话噎住,这如何是凭空臆想,不是讲概率合理推测吗?

    周肆在外头听了半晌,扭了扭脖颈,这亲人隔三差五见还是不成,得给两位再寻些事情做,不然光盯着他手里的活了。

    “夜市选址在河边,想必真的着火也来得及打水救火。”秦绥之宽慰周肆,元宵节的灯会无论哪个府城都是靠着河边开的,就是京城也不例外,这选址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灯会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灯笼,真要燃起来没水,一个城都能烧毁。

    “其实也不必担心这个,夜市那边的灯大部分换成了其他照明的东西,不会轻易着火。”周肆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夜市的事情一拖再拖,毕竟夜市真要办起来,火灾的确是要考虑到的问题,临河开夜市虽然是个法子,可真要是夜市燃了,只怕也没那容易把火灭了。

    到时候被惊吓的百姓东奔西散,叫想要过来救火的巡逻队都挤不到真正的火源处,而木头房子一旦着火,只需借一阵东风,霎时间就能由小火变成冲天大火,那时候水的作用就微乎其微,多半只能等着火把东西扫完,自己停下来。

    “其他东西?什么东西?”秦绥之晓得周肆会折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但几千年来,百姓一直以灯油烛火照亮,再没寻到新的照明物,难不成周肆寻到了其他燃灯的材料,可无论换成什么材料,只要有火苗,火灾也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绥之今夜同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周肆笑的神秘,似乎打算给绥之一个大惊喜。

    第111章 新年·中

    如今府县多是靠河修建,桥头县也不例外,自从上头宣布除夕夜进行夜市试点,河两岸的街道都被清空,每日都有黑熊寨的人过来整顿。

    夜市主要负责人是莫昭旭,因为除夕放假的缘故,城南还没有交付的一半房子也都停工了,要等年后工人上班再复工。眼看城南的工地停了,莫昭旭以为终于能松口气,哪晓得才歇了一两日,夜市的事又落到他头上,不得已被赶鸭子上架。

    夜市最要紧的还是沼气灯,当初大当家给他说了一嘴沼气池的事,他也上心抽空回了趟黑熊寨和寨子里的师傅们商量过如何利用沼气。

    说起来沼气池比他想的要有用,就说这沼气能供应做饭就不知道节约了多少柴火和煤,只是沼气池的隐患又让他不得不谨慎。沼气池大抵是不能在县里铺设的,真要引沼气就用铜管,左右铁坊和煤坊把炉子和窝煤一做出来,土灶烧柴火的压力也没从前那般大。

    “莫大人,铜管都是好东西,这么搁在夜市怕容易被百姓偷拿。”蔺师爷瞧着黑熊寨实在败家,铜可都是硬通货,非得造成这样的管子露天放着,要不派专人看守,保管明个儿天不亮就一段也不剩。

    “到时候会有专人看着的。”铜管输送沼气,真要是被人偷走沼气灯会立马熄灭,这要是被抓住,可不只按偷东西的罪名惩罚。

    这些注意事项黑熊寨的人都是给过来登记摆摊的贩子说过,还道要是发现有人偷盗铜管举报有奖。

    莫昭旭这样说,蔺师爷只能点头,说实在的,大当家把夜市大部分灯笼取消换作什么沼气灯,他心底不大踏实。

    因为蔺师爷没见过沼气灯什么样,只听说沼气危险可能会发生爆炸,那沼气灯岂不是也不安全,这样把会爆炸的东西堂而皇之放在夜市,难道比灯笼安全吗?火灾还有救,爆炸了那是想救都无能为力。

    可蔺师爷担心归担心,却也没傻不愣登的去大当家那儿劝告,他能想到的大当家难不成想不到?便是大当家想不到还有手下这么多人,难不成都想不到?既然眼下沼气灯取代灯笼出现在夜市,想必危险程度肯定低于灯笼,只是人到底对没见过的东西持怀疑态度,难免忧心忡忡。

    左等右等,终于是到了夜里,桥头县的百姓也早吃过团年饭,晓得今夜外头热闹,便一家子都穿了新衣,收拾麻利的点了一盏灯笼出门。

    家里往夜市走因为天黑的缘故也是看不清路的,虽然清洁工每日都清扫,路上不会出现什么东西叫人一脚踩了栽跟头,但多数人晚上没出过门,今儿又是除夕人多,可不得小心谨慎。

    要说黑熊寨入桥头县后,宵禁就跟摆设一样,可这么几个月夜里除开上回想烧县衙门的恶汉,再没人冒头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夜里危险。

    要不是这几个月来,黑熊寨的汉子在街上巡逻的勤快,叫县里百姓晓得遇到危险嗷一嗓子就能把巡逻队的汉子嗷过来,百姓也是轻易不敢出门逛夜市的。

    不说娘子郎君怕,就是青壮也怕夜里看不清明,叫三只手给摸了钱包,青天白日叫偷了钱包官衙门都不一定寻到的扒手,更不说连人脸都看不清的夜里。

    人陆陆续续的赶到夜市,这时候商贩还没把摊子安顿好,家家也是准备了灯笼,纵然黑熊寨说夜市这里有灯,他们估计黑熊寨的灯笼也都是挂两侧,给县里百姓照明,他们这些小摊子还得靠自己的灯笼才是。

    只是这些人刚挂上自家灯笼就听见有人喊一声开灯,原本安置在各处的沼气灯就听得乒的一声,接着一道白光从各处的玻璃罩子冒起来,瞬间各处亮灯的地方犹如白昼,吓的沿街摆摊的商贩个个抱头蹲下。

    大晚上哪里来的这样亮的灯火,火苗呢?那灯是怎么亮起来的,怎么能这么亮立刻充斥整个夜市百姓脑子里,可这会夜市是用来做生意的,不是给百姓做科普的。

    巡逻队的汉子吆喝一声,夜市站着的百姓便挥动自己僵硬的四肢,勉强在街上走来走去,只是那眼睛都不可避免的放在沼气灯上,要不是黑熊寨的东西,县里百姓早就要上手弄下来瞧瞧了。

    “沼气灯如何?”周肆站在临河的二楼,看街道河两岸的夜市被沼气灯照的明亮,对黑熊寨百工师傅心中赞许,以后县学也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不然真等美洲的橡胶弄回来,结果蒸汽机还没影,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这、怎么会这样亮?”秦绥之见识过黑熊寨各色各样的好东西,但震惊到有失仪态还是头一遭,夜里竟然能有这样亮的灯不说,还不是火点燃的。

    在他的认知里,除开一些夜里会发光的宝石外,再没有其他跟火一样能够照亮黑夜之物。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大抵可以理解沼气灯烧的是一种气体,气体燃烧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反应,让里面的纱罩发出光亮。”说起来简单,可真要把沼气灯做出来并不容易。

    就说防止沼气泄露,气体阀门必不可少,气体阀门的气密性要求很高,制作难度自然大幅度增加,且沼气灯要亮,就必须把纱罩烧好。

    这个过程都是需要不断尝试,因为空气和沼气要调配到合适比例,就不是能靠人眼观察出来的,只有不断调试,直到纱罩发出白光,沼气灯才算成功。

    眼下这点沼气灯是黑熊寨所有百工师傅加班加点弄出来的,就这还不能满足整个夜市的需求,有的地方不得不继续用灯笼补充光亮。

    不过灯笼的数量大幅度锐减,火灾的可能性就不断降低,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巡逻的人都去各个使用灯笼的地方巡查,就能杜绝九成火灾的发生。

    “沼气灯可以推广开吗?”秦绥之心中的激动还没有平复,他不知道周肆到底为什么懂这么多神奇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出现无疑能造福百姓。

    “可以是可以,但百姓用不起。”周肆露出无奈,沼气要输送必然需要管道,眼下铁皮造铁管还没影,只能用铜管充当输送管道,百姓怎么可能用的起。

    至于钢管,黑熊寨的铁匠师傅早年用炒钢法,如今在研究高炉炼钢,但首要还是供军事方面使用,没办法提供到民间,所以沼气灯暂时只能用于公共事业。

    如夜市、县学、工坊和矿场,私人要使用就得自己出钱,只是县里是不会允许私人建造沼气池。

    县里的人口密度大,沼气池一旦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目前防止沼气池泄露的手段也不够多,要想把沼气灯推广开,还不如等他拿到了猛火油,推广煤油灯来的合算。

    秦绥之听到周肆的话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的激动也都逐渐散去,是了,沼气灯这样好,若是能够简单易得只怕黑熊寨早用上了,可他到山寨时,黑熊寨夜里巡逻还用的火把,屋里点的也是蜡烛,甚至连周肆都没来的及用上沼气灯,这样的东西又哪里是轻易能够推广开的。

    他算是明白父兄有时候面对朝政的心情和无奈。

    “绥之比我想的还要关心民生。”周肆双手撑在栏杆上,其实作为黑熊寨的大当家,这样暴露在百姓视野,危险性很高,万一有人这时候射出暗箭刺杀,都没人来得及救援。

    “我不过是事后诸葛,能让这些东西现世的你,不才是真正关心民生的人吗?”棉花、煤炉、窝煤、县学以及现在的沼气灯,桩桩件件要是放到大燕,都比三省六部的官员要强。

    “话虽如此,但我关心民生掺杂了利益,绥之不一样。”周肆居高临下,将夜市一些人搞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见他动了动手腕,藏在暗处的黑熊寨人就将意图破坏夜市和平的犯人先一步擒拿,并捂住了对方的口鼻,拖进深巷。

    不过是一个桥头县,就引来了不少虎豹豺狼觊觎,就是不知这回来的又是哪方人马?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秦绥之陪着周肆静静站在二楼,看人来人往,他很期待,周肆一点一点建立起的王朝,会不会如今日的桥头县一样,动人心魄。

    ……

    夜色越发黑,夜市过来的百姓不减反增,原本许多人都没想着过来看夜市的,听到出门的街坊邻居回来喊人,说是夜市亮的跟白天一样,哪个还坐的住。

    就是脱了衣裳都准备入睡的人家都不顾冬日寒冷,冒着冷气穿好衣裳带着一家子到夜市看个新鲜,当然了少不得有人询问这灯到底是什么东西。

    早先得到过黑熊寨叮嘱的商贩们这时候就起到了作用,纵然也是知道的不清不楚,架不住人还真有点消息,于是各家各户的摊子都围了人,就想要从商贩嘴里套出些消息。

    如此那卖吃食的摊贩捡到了便宜,有许多打探消息的都愿意买碗馄饨或是其他小食,捧在手里边吃边听好不惬意。

    莫昭旭沿街走动,见人群虽然聚集却没出乱子,便没着人插手,沼气灯他是除开黑熊寨师傅外最先见到的,他读书多年,什么鬼怪妖魔都在书中读过,但像这样的沼气灯却是第一回见,又叫他心中生愧。

    比起黑熊寨的工匠师傅,他们这些读书人显得何其无用,书生治国,从来都是劝谏君王轻赋税,薄徭役,可具体要如何轻如何薄又有几个能提出有用的意见。

    而他投靠的主公,仅仅只靠几个月时间,就让桥头县百姓从食不果腹到吃饱穿暖,如何不让他们这些做谋士的汗颜。

    只是汗颜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窃喜,他跟的主公与世间所有乱世崛起的明主都不一样,他相信等到鹏程万里那日,整个大燕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放烟花了。”不知道是谁听到动静吼了一声,原本个个都痴迷沼气灯的百姓纷纷抬头,闪烁的繁星在头顶,紧接着就是一朵又一朵绚丽多彩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同炸开的不是一朵,而是一片,这样高高升起的烟花把原本就如白昼的夜市照的更亮,连县外距离较近的村落抬头,都能看见天空炸开的烟花。

    此刻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被天空中美好的景色吸引,半点不舍得眨眼。

    足放了一刻钟,天空才恢复静寂,而停驻在原地抬头望天看了一刻钟烟花炸开的百姓个个揉了揉脖颈,又开始在夜市走动。

    今晚的夜市,最多的还是小食摊子,除去做朝食的摊子过来,还有不少没见过的摊子,卖的吃食也新鲜,就说这铁板豆腐,县里便没人吃过。

    豆腐至今也有千年历史,煮烹是豆腐常见的做法,到了大燕,因为菜籽油和芝麻油出现,炒炸也相应出现,只是少用在豆腐身上,今个儿有娘子卖这铁板豆腐,倒是叫县里百姓开了眼。

    摊子底下是烧了火的煤炉,上头应该就是铁板,抹了油,上放着一块块煎的金黄的豆腐块,这样的小摊子上是没什么香料的,不过光是油香被烧出来,就够得县里百姓馋虫冒出,即便个个出门的时候都是吃过年夜饭,桌上有鱼有肉,也经不住这样的香气。

    铁板豆腐跟前便有许多百姓站着,一份豆腐也不贵,小的五文,大的八文,一块豆腐不过两文,大头都在油里,还有酱料和竹盒占了点成本,但这个价买卖也是很有赚头。

    尤其是今日除夕,大家伙手里也松快,舍得花钱,不过一会功夫,就卖出去七八份,后面还有的是人排队。

    整个夜市也不光只有铁板豆腐,还有用掺了水的鸡汤煮的小串,木签子上多是蔬菜,买上一竹筒小串,还给浇高汤,加一块不过五到十文钱,路上走的冷了,正合适喝一筒热汤,暖和暖和身体。

    “我记得那几位摆摊的娘子郎君是山寨的厨房做事的,这些摊子也是你刻意弄的吗?”秦绥之除去关注那亮如白昼的沼气灯,夜市上大大小小的摊贩也没落下,尤其是几家摊子前人满为患,在夜市里行走可能还看的不分明,但他与周肆在二楼,自然将夜市大部分景象都收入眼里。

    “算是。”夜市总还是要比白日的市场多出点花样,方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夜市消费,而山寨厨房的娘子郎君手艺个个不差,出个摊子自然没问题。

    “今日夜市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好,只是不知等除夕过去之后,是否还会这样热闹。”夜市要是能一直开办下去,也算是增加收入了,虽然小摊贩一般不做账本,自然很难合算税务,但摊位费是要给到黑熊寨手里,算是另类缴税的法子。

    “会的,就算桥头县本地人逛腻了,还有其他县过来的百姓,眼下他们回家了,等再回桥头县的时候,夜市的人只会更多。”人一多出事的概率也大,夜市巡逻队怕是要更辛苦些,不过这里的夜市也就开到子时前,倒不用守通宵。

    “日后其他县城也都要取消宵禁,开夜市吗?”夜市有利有弊,总体而言利大于弊,只是其他县城也能如桥头县做的一样好吗?秦绥之不敢肯定。

    “嗯,不过巡逻队的人也要配套跟上才行。”沼气灯以及之后的煤油灯出现,会极大程度改善夜里只能靠灯笼照明的问题,如此夜市最要紧的就是安全问题,无论是小偷还是拍花子的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动手。

    所以巡逻队就无比重要,无论是被偷东西,还是拍花子的拐带小孩,只要巡逻队在附近基本跑不掉。

    “巡逻队都从军营抽调吗?”平时还好,战时的话恐怕留不到这么多人手看顾,不过从军队出来,至少身手和警惕是不成问题的。

    “一部分抽调,一部分从民间招收。”大燕一朝维护百姓治安也多是吏,官是吏的上司,而军队另成一派,眼下抽调也是为了日后给退役转岗留缺口。

    民间招收的标准也不会过高,至少眼下他没人可用的时候不会太高,但黑熊寨的饭也没那么好吃。

    “大当家。”莫昭旭上了二楼,他负责夜市自然也要亲自巡查,刚走过一圈就上二楼给大当家汇报情况,“目前夜市没出现作奸犯科者,但夜市长此以往开下去,必然会叫某些闲汉打歪主意。”

    保护费肯定是没法收的,这种事只要敢干,不说会不会被黑熊寨的汉子抓住,就是摆摊的商贩也是轻易不会给的,反正只要事情闹大敢来收保护费的都会被拉去劳动改造。

    也不要说几年之后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他们可是听说挖矿危险,前不久有个矿道塌方,死了不少囚犯,给桥头县百姓又敲响了警钟,去矿场服役时间越长,死的概率越大。

    “县里还有哪些闲汉没寻到差事?”周肆一来可是把桥头县好吃懒做的汉子都收拾了一遍,不是进了矿上就是在工地卖苦力,桥头县的治安才如此清明。

    “县里眼下没有闲汉,连乞丐能动的都被拉去做工了,只是近些日子我看到不少因为进赌钱产生纠纷铤而走险的抢劫案,虽然都被县里的巡逻队当场逮捕,但也有人受伤。”

    “赌钱?赌场的人做的盘口?我还没找他们的麻烦,不趁着我忙其他事夹起尾巴做人,竟然还敢顶风作案?”不怪周肆诧异,毕竟赌场这玩意历朝历代都是不合法的,从杖刑流放到杀头,都没把这样毒瘤一样的产物禁绝,可见其生命力旺盛。

    “他们并非明目张胆行事,得知黑熊寨也禁赌,早在我们入县当日就关门了,只是私底下却叫赌坊里的人手在各个街巷口开盘口耍钱。之前耍的小,有些汉子输了也觉得不打紧,可后开盘口越开越大,有几个汉子弄的欠下赌债,逼不得已便去偷抢,亏得巡逻队的人来的及时,才没有人员亡故。”

    秦绥之在一旁补充,这几起案子是经他手查办的,被抓来的赌场汉子也多狡猾,轻易不会泄露背后的主家,方才没被连根拔起。原本秦绥之还打算用周肆教他的法子,钓鱼执法,不想还没开始做就先被莫昭旭捅到周肆跟前。

    “年后让邢堂明去办这事。”周肆连历朝历代合法的花楼都给禁了,赌坊这样历朝历代都明文规定禁了的存在更不能留,就是绥之胆子太大了,竟然想自己处理赌坊的事,赌坊的赌徒逼急了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便是绥之聪慧他也不能叫人真对上这伙人。

    “是,大当家。”莫昭旭回答的一板一眼,心里估计是想笑的,毕竟今日除开他,其余三位正好休息,约着在家小酌,不想邢堂明最倒霉,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

    此刻邢堂明正和秦襄还是君凯之喝的乐呵,还不晓得明日一早起来又要开始忙活。

    黑熊寨不算完全禁酒,但平日里上到大当家下到做事的娘子郎君都是不喝酒的,也就是有什么宴会方才能喝点,也不多,一人不过几杯的量,算是解解酒馋虫。

    不过轮到休沐私底下喝上一些是没问题的,只要你不是喝醉了在大庭广众下闹事,就是喝死都没人找你麻烦,但不得耽误第二日工作。

    如此秦襄拎了一坛窖藏十年的春日青过来,可叫馋这一口许久的邢堂明和君凯之眼睛都笑眯起来,可惜莫昭旭今日被抓了壮丁没能过来。

    “我们倒是多年没有聚在一块喝过酒了。”邢堂明手握酒杯,突然煽情,从前书院也是不禁酒的,他们几个手里有点闲钱也都是要去山下的酒楼吃喝一顿,那时候倒是欢快,席上行个酒令什么的常有,也不知后来各自命途多舛。

    “也不过几年功夫,你这话说的像是我们几十年不见一样。”秦襄拒绝煽情,此话一出果不其然看到邢堂明头上冒火,又被秦襄强灌了一杯春日青,浇没了。

    “呵呵,堂明和秦兄还是老样子。”君凯之乐呵的见眼熟的场景,可惜昭旭不得见。

    “凯之,纵然我没取字,你喊邢堂明就是堂明,唤我就是秦兄,可见亲疏。”秦襄不满意了。

    “谁叫你跑的太早,没让先生给你取个字。”邢堂明在一旁火上浇油,秦襄也过了及冠的年纪,没有及冠礼就罢了,如今连个字的都没有,哪里像是读书人。

    “我留下先生就不必费心思给我取字了,只消得年年清明给我送一沓纸钱,好叫我在地下逍遥快活。”

    “活在世上你都没能逍遥快活,死了还能逍遥不成?我看你如今无字,不若叫大当家取一字送你,也算是君臣佳话。”主公替手中谋士将军改名取字并不罕见,有的巴不得有此殊荣,毕竟君臣排在父子前头,能得主公改名取字亦是得宠的证明。

    “还是不了,我怕大当家嫌麻烦,随口给我取个字,到时候我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等我重回书院,让先生给我补一个。”秦襄摇头,大当家这人也不能说没文化,只是不像读书人一样喜欢引经据典,大多数书籍都是囫囵吞枣一样晓得个大概,所以大当家取字风险很高,殊荣虽然不错,但他更不想被人笑话。

    “那快了,按照咱们的进度,最迟明年年底就能打下鹿鸣府。”说是明年,等今夜子时一到就是今年了。

    “是快了,不知到时候咱们的师兄弟是否乐意效力于大当家。”黑熊寨缺人,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眼下供桥头县还成,真拿下鹿鸣府,没人在底下撑着,早晚要垮台。

    “若你说的是那些乙丙班中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怕大当家也是不想要的。”

    “你还嘲笑别人,你不是也差点叫大当家弄走?”秦襄当然知道山水书院书呆子不少,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大当家有的是法子折腾,总归是人就有用,便是只会之乎者也不还认字吗?

    “那我走了吗?”邢堂明半点不怕秦襄拿他与大当家意见不和的事出来说,志同道合他是没做到,可不是还有个词叫殊途同归,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他不介意跟着大当家的想法走。

    “是了,你这家伙最会巧言善变,从前先生便是不喜欢你这点。”

    “先生也不喜欢你孤高性傲。”

    君凯之在一旁听着听着,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没忍住摇头,这般吵闹也不知先生得见会是何等感慨。

    砰——透过窗户,君凯之向外面去看去,夜市开张时放过一茬烟花,这次放的烟花比夜市开张时还要多,子时到了,岁也守完了。

    热闹的夜市陆陆续续撤走,人多街上到底还是留下不少污秽垃圾,这时候自然等不到人打扫,须得明日一早过来清洁。

    周肆下楼的时候把身上的披风给秦绥之围上,冬日夜里寒凉,又有一股穿堂风吹过,正是刺骨。本来他只打算自己苦熬,没成想绥之执拗,竟然也跟了过来,说是往年守岁也是要熬到子时。

    不过瞧人这会已经偷偷打了几个哈欠,守岁的话只怕是掺了水分。

    “还撑得住吗?”周肆牵着人的手往楼下去,夜市距离县衙门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要走还是须得走上一会。

    “嗯。”秦绥之困倦的应声,从前守岁他若是困了,父亲阿耶都是直接叫他回去的,今年难得守到了岁。

    “你啊,困就睡吧,眼下事情忙完了。”周肆把人抱起来,纵然人身上穿的不少,分量却不重,周肆此刻还算精神,抱着人回去不成问题。

    “嗯。”秦绥之靠在周肆的肩上,眼皮止不住的打架,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熟睡。

    街上走动的巡逻队瞧见都不敢太大声,怕惊扰了秦公子,周肆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只要把沼气灯都关了,就能回去休息。

    至于裸露的铜管,自然有值夜的巡逻队看着,便是不晓得今夜有没有顶风作案的汉子被拉出来树典型。

    呼——周肆呼出一口热气,瞬间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感受脖颈处喷出的浅浅呼吸,很安心的走在空荡的大街,新的一年到来了。

    第112章 赌坊

    “天杀的赌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我竟然还要上赶着去处理它们。”果不其然,昨夜宿醉的邢堂明一早得知噩耗,整个人的戾气都能把赌坊给淹了。

    “夫君还是先喝些热茶解解头疼。”邢堂明的夫郞暗笑,显然见到夫君恼羞成怒,还是觉着新鲜。

    “夫郞你不能和秦襄他们学坏了。”邢堂明瞧着夫郞嘴角的弧度,暗骂秦襄不正经,连最疼爱他的夫郞都被带坏了。

    “我平日都是和山寨娘子郎君一处,哪里会被秦兄弟带坏,我看是大当家晓得昨日你们饮酒无度,方才变着法治你们。”邢夫郞也不喜酒,从前他们在鹿鸣府就有许多莽汉仗着喝醉,对家中妻儿又打又骂,实在惹人笑话,但文人风流,平日去宴会助兴不喝几杯,又难同他人结交,还是到了黑熊寨他夫君才彻底杜绝饮酒那档子事。

    “如此也该治秦襄那家伙才对,酒是秦襄带过来的。”邢堂明饮了茶水,总算是将宿醉后的头疼缓过去,十年份的春日青实在劲大,也不知黑熊寨明明不喜饮酒,怎么酿酒手艺这样好,要是开个官营的酒肆,不知一日要收多少银子。

    “夫君说过能者多劳,如今大当家看重,不正应了夫君先前的话。”邢夫郞接过茶杯,又给人递了脸帕。

    “这话对旁人有用,对咱们大当家没用,如今黑熊寨便是无能只要四肢健全,也得被大当家拖着做事,待县学一开,咱们家两个小崽子也都送去县学,我再举荐夫郞去县里谋个差事,不然再这般下去,只怕夜里咱们夫夫二人都不得空相见。”

    邢堂明没想到有一天会缺人到连自家夫郞都送去做事,不过秦公子也被大当家拉下水,早晚他和凯之昭旭的夫人夫郞也逃不过。

    “我也能去?”邢夫郞没想到夫君会这样说。

    “自然,虽然家中靠我的月俸也足够度日,甚至再雇两个人帮你照顾家里都绰绰有余,但眼下大当家任人唯贤,连身份性别都不顾及,我又何必古板让夫郞继续囚与这一方天地。

    从前夫郞在家还有教子的责任,如今孩子送去县学,自有县学先生教导,夫郞在闺中也是饱读诗书的公子,到县衙门做事不比只认得几个字的文书厉害?”

    邢夫郞却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知道他家夫君的性子,一向是推崇娘子郎君在家相夫教子,从前家中苦寒,他夫君宁可自己拉下脸面去酒楼当账房,也不会叫他出门做事,更不说如今家计无忧。

    被自家夫郞盯着看了许久,邢堂明也不是个瞎子,自然明白夫郞惊讶的是什么,他总不好说他的想法跟大当家起了冲突,一个君一个臣,想法对冲的时候自然是臣改主意,且他在县衙门做事,也见识了不少能干的娘子郎君,若是没有他们帮忙分担事务,他真要挑灯夜战都不一定忙的完。

    即如此,他家夫郞也有本事,为何要被埋没在家。

    “咳,夫郞,我先去查看赌坊的事。”

    “夫君早去早回。”邢夫郞见夫君跑的比兔子还快,就知道夫君口不对心,不过什么原由让他去县衙门做事都无碍,毕竟他也的确不想整日在宅子里发呆了。

    ……

    “县里只有一家赌坊,背后没有靠山,但赌坊里的人手都是混三教九流的,一般人家轻易都不敢得罪。”

    蔺师爷见邢堂明过来问他赌坊的事,自然事无巨细的说了,大燕一朝赌坊明面上是不敢有的,私底下却是屡禁不绝,盖因大部分赌坊背后都有个靠山,要么是地头蛇,要么是强龙,都想从赌坊牟利,像桥头县这间没有靠山的赌坊几乎没有。

    “没有靠山,可见赌坊背后的东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不然像这样藏污纳垢之地,不心狠根本没法立足。

    “的确,这赌坊东家道上称东哥,瞧着是个标准的莽汉,但脑子很好,行事阴险狡诈,县里许多人家都被骗进赌坊欠下巨额赌债,有的人家卖房卖田,有的人家卖儿卖女。”

    最后的下场不过是家破人亡,也别指望能够让一个赌坊堂而皇之的开在县城的衙门有多少作为,毕竟衙门没有勒令赌坊关门,自然是因为赌坊背后的势力吃罪不起,百姓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卖房卖田?”邢堂明显然抓住了要点,“那当初回收田地的时候,这位东哥也在卖田的人之中。”

    当初大当家吩咐要把县中富户隐匿的田产都收回来,他狐假虎威借了钱宝来的名声做了个计,当时被迫卖田给官府的人家不少,还以为都是县里为富不仁的富户,不想还藏了一位隐姓埋名的高手。

    “自然在的,邱东邢大人应该还有印象,就是拿了五百亩田地过来卖给官府的那位。”五百亩田产真和大户人家比,自然少得可怜,可桥头县一共才多少良田,除开富户邱东一人占五百亩,可见赌坊生意兴隆。

    “原来是他,五百亩他一个白手起家的汉子能拿出来这么多,只怕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样看,桥头县第一个在菜市场砍头的人选就有了。

    “邢大人是要?”蔺师爷做了个切割的姿势,邱东犯的事的确多,要不是黑熊寨过来,统计了桥头县的人口,又堵了出县的路,这邱东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错,不过捉人拿赃,人证好寻物证难找,得想个法子拿到赌坊的账本才行。”偏偏此刻赌坊关了门,不好混进去。

    “此事不难,邱东在县里有个相好,正是县里花楼的花魁娘子,眼下大当家把花楼关了,花楼的娘子郎君也被大当家收容做事去了,轻易不会露面,若是邢大人能够请动邱东相好的娘子帮忙,账本自然不成问题。”蔺师爷不愧在县里干了十好几年,对县里有点名声的人事迹如数家珍。

    “请自然能请,但是人要是偷偷和邱东勾搭上,咱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花楼一关,许多花楼的娘子郎君被安排做事并不如何认真,毕竟一部分娘子郎君过惯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如何还愿意做苦活。

    不过大当家态度强硬,这些人方才不敢闹,现在要花楼里的人接触从前的恩客,再勾搭上的概率何其高,就说这些恩客但凡念点情分把人收容回院子,不比在黑熊寨整日干苦活来的安逸。

    “这就要靠邢大人的聪明才智了。”蔺师爷摊手,显然是躲懒。

    邢堂明摆手,示意人赶紧走,蔺师爷这算盘珠一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能帮窦宏打理这多年的桥头县,难不成窦宏给的俸禄大方?应该不能吧,他可记得蔺师爷的屋子也不怎么样。

    蔺师爷靠不住,还是得自己想法,其实大燕审案子,没有物证也是能抓人的,毕竟还有根据告状人做梦就判案的糊涂事,但这样审案子容易给后来的案子造成不良影响,要是有人效仿他只靠人证审案,那么栽赃陷害的冤假错案只会一增再增。

    黑熊寨眼下律法还算严明,但过秦公子手里的案子,人证物证都不缺方才能定案,他总不能做规则的破坏者,那么只能去寻一寻这位花魁娘子看看了。

    ————————————

    “日日浆洗缝补,我这手都要泡脱皮了,人人都道黑熊寨下山来有好日子过,我看这日子还不如从前在楼里。”白日睡到三竿起,夜里寻欢到五更,平日洗漱更衣,也都有小丫鬟小哥儿伺候,哪想黑熊寨这群土匪半点不怜香惜玉,竟然直接关了花楼让她们浆洗衣物,活该打光棍。

    “先头也有工坊过来挑人,不是你自己偷懒没被人瞧上,这会抱怨有什么用。”她们在这做活,是为了还黑熊寨替她们给的赎身钱,只要赎身钱还清,便能离开这里,恢复良籍。

    要说赎身钱多贵,是没有的,可要部分被娇养惯了的花娘花郎做粗活,不跟要了她们命似的。

    当然了更多的还是庆幸不用继续在花楼里卖身,毕竟做这一行当招人嘲讽,就是有话说笑贫不笑娼,那泥腿子也是能张嘴骂她们一句千人骑,正经人家的姑娘哥儿哪里愿意继续在这样地方过日子。

    “与其抱怨,不如多做点活,早些攒够赎身钱给黑熊寨,也好早点去寻你的情郎。”

    “孟娘子,有人找。”正说孟娘子的情郎,就有人过来寻,方才抱怨的孟娘子哪里还坐得住,如花蝴蝶一样跑往外去,深怕见情郎见迟了。

    哪知她都赶到外头来了,才发现找她的既不是她从前的情郎,也不是从前的恩客,毕竟过来的儿郎生的俏,一副白面书生样,要是从前在楼里点过她,必然是忘不掉的。

    “孟娘子?”邢堂明见人眼里闪过失望,暗道糟糕,果然还对邱东那个王八念念不忘,这要真是送到邱东那里,只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正是,不晓得官人寻奴家何事?”孟娘子还是知道分寸,来人不是熟人自然没有什么交情可攀,且能寻到这儿的多半还是黑熊寨的人,给黑熊寨的汉子抛眉眼不如给瞎子抛。

    “听闻你的相好是赌坊东家?”

    “官人哪里话,我从前不过是楼里一个有几分虚名的花魁娘子,恩客也不少,要都能称相好,只怕我的相好要从街头排到街尾。”孟娘子心里忐忑,她的确是邱东的相好,但也不晓得这人过来是不是邱东犯了事,她可不能认下。

    “是吗?近来邱东在县里犯事,听闻从前娘子同他走的近,还以为娘子和邱东关系好呢。”

    孟娘子心里一咯噔,果然那个丘八犯事了,真是好事轮不到她头上,坏事全赶来了,这相好关系必不能认。

    “官人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邱东从前是来楼里点过奴两回,但也不久留,他家娶了个母老虎,轻易不敢在外留宿。”

    母老虎,如此有趣了,按蔺师爷那里的说法,这邱东必不会轻易害怕一娘子。

    “孟娘子这话说错了,听闻邱东此人白手起家,开了赌坊在县里混的风生水起,必然不会轻易被家里夫人管教,莫不是孟娘子在推脱干系,故意这样说。”

    “官人明鉴啊,这事可不止我晓得,楼里其他兄弟姐妹也是知道邱东到花楼从不留宿,就是因为家中夫人厉害。

    而方才官人说邱东白手起家,想必是不知道邱东娶的夫人背后有府城关系,不然邱东为何要怕他夫人。”孟娘子连连喊冤,她可说的大实话。

    “府城关系?你又如何晓得。”邢堂明挑眉,虽然没法让孟娘子帮忙,却不想能从孟娘子这里得蔺师爷都不知道的消息,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是邱东同奴说的。”孟娘子故作可怜,隐去自己缠着邱东想要多套些银子的事,把某日邱东到楼里喝闷酒生气的话都给眼前白面书生说了干净,死道友不死贫道,邱东干的坏事多,黑熊寨肯定不会放过,她可不能被邱东拉下水了。

    “好,我知道了,若真如孟娘子所说,我还要给大当家上书,表明孟娘子的功劳。”府城的靠山,昨夜除夕冒出了一伙要扰场子的人还没寻到幕后指使,恐怕与邱东这位岳家脱不开干系。

    “官人客气了,奴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能够惊动大当家。”孟娘子皮笑肉不笑,深怕眼前的白面书生乱来,她可不想在黑熊寨头头那儿挂名。

    “孟娘子不必怕,若真因为娘子话省了我们的力气,自然要奖,且如今桥头县已经没有奴婢一说,娘子下回同我等说话,自称我即可。”邢堂明收到这个消息,也不在此地多留,急匆匆的往县衙门赶。

    留的孟娘子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用称奴吗?

    第113章

    “所以你怀疑府城那边除开钱宝来还有人知道咱们占据桥头县的事,准备对咱们出手?”秦襄见邢堂明气喘吁吁,觉得这事可能性不大。

    “不然为何刚好在县里做工的人离开不久,便有人来桥头县捣乱。”

    “可你我都清楚,府城里除开钱宝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大动干戈?”鹿鸣府里的有权有势的都被钱宝来霍霍了个干净,就算有人晓得他们在桥头县的事,谁又会想要跑来惹一身骚,又没有好处。

    “那你说昨夜想要在夜市闹事的又是哪一方派来的?”钱宝来派来的人黑熊寨一准能认出来,可昨个儿抓来的,不用情报队审都晓得,只怕不是钱宝来的手下,至于和钱宝来有没有关系,另说。

    “这个得等情报队的审讯完才知道,我们猜来猜去都是臆想。”不提钱宝来,临近桥头县的几个县估计也对他们不满已久,若是这几个县派来的,也不是不可能。

    “那邱东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他还想借着被抓的这些人解决邱东,可秦襄一说,他也怀疑自己猜测是否出了错,真要是跟邱东没有关系,这方面的路便堵死了。

    “直接带人过去搜查不就好了,你都知道他必然犯了事,还怕人手过去找不到证据?”秦襄一副你竟然不动脑子的表情,把想着怎么将办案手段合理化的邢堂明看的一恼。

    “如今黑熊寨已经不是草台班子,直接带人去赌坊抓人,又没有切实的凭证,岂不是乱套。”再说万一那邱东有心眼把证据放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还真是榆木脑袋,你带人过去抓人只要没开堂,县里百姓谁知道你是无证抓人,赌坊在桥头县名声本就不好,说不准你带人过去,县里百姓还要拍手称快。

    至于是否能收集到证据?要是他自己承认还要什么物证,我不信你没去情报队看过他们怎么审人的。”

    秦襄一言点醒邢堂明,是了,县里百姓又不知道,如今县里都是自己人,只要到时候从邱东嘴里得到账本的下落,在卷宗上模糊一下得到物证的时间,日后有人翻看卷宗谁还清楚他是无证抓人。

    再说眼下他们不还是土匪身份吗?蛮横一点办事只要把县里百姓瞒住不就行了。

    “我这就去。”邢堂明得了指点又匆匆离开,想来这几日办案,估计都能让邢堂明体力变好。

    “你这样大当家知道怕是要挨骂?”君凯之摇头,也就是秦襄坏主意多。

    “我又没有违反黑熊寨的规则,难道不许人钻规则的漏洞?”秦襄半点不怕,毕竟教会他这一手的就是大当家本人。

    “我看你当账房先生是屈才了,该是吃讼师的饭。”

    “讼师哪有账房先生薪水高。”

    “秦兄,你何时变的如此市侩了?”君凯之可是见过从前秦襄对金钱嗤之以鼻的模样。

    “凯之,人生在世,得吃饭啊。”秦襄也想像从前一样高傲的不轻易为五斗米折腰,关键是大当家晓得你不做事,是真饿啊,饿过肚子的都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偏大当家不干人事,不会轻易叫你饿死了。

    这样反复折磨,秦襄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果然还是满身铜臭气最让人安心,至少不会饿肚子了。

    ……

    “武德司的人?”周肆颇为意外,年前他的确收到过大舅哥的传信,说是武德司的指挥使宋珲得燕帝令,要亲自去容州打探情况,那时候周肆并没有刻意安排,毕竟武德司的人借道祁州,肯定走官道,何必绕远过黑熊岭。

    “他们是这样说的,只是我看不像。”刘老实回来过后暂代徐头儿的位置,审讯的事他也是老手,自然从昨夜那伙人嘴里撬了不少东西出来,“若是要听实话,可能还要熬两天。”

    “如果他们不是武德司的人,就说明祁州也有人知道武德司指挥使要途径祁州,并狐假虎威借武德司的名头威胁我。”周肆头一个怀疑的就是钱宝来,毕竟武德司的人被派去容州是燕帝密旨,就算朝廷有不少跟他大舅哥一样买通忠公公得到消息,恐怕也只有和钱宝来有过金钱牵扯的人会通知一声。

    那么就有意思了,钱宝来几次三番暗地里使绊子,都被他给逐一击破,甚至江远府的五百兵丁也都没影,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充武德司的人恐吓他。

    毕竟钱宝来自个儿也怕武德司的人彻查祁州,武德司可是皇帝直系下属,不是轻易贿赂的了的。

    “武德司来容州的消息看样子知道的人不少。”至少祁州除开钱宝来还有人知道,仙人寨的人?也不像,仙人寨是一窝道士,会点装神弄鬼的把式,说是山寨更像是白莲教之类的邪.教,他们不可能和朝廷勾结。

    不过不管是哪方人马,最好不要愚蠢到把武德司真人引到他面前,不然拿下武德司的人,秦家的压力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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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刚过,北面早开始落雪,也就是刚入南境,方才看到山青水绿,叫一路快马加鞭赶路的武德司众人能够依山傍水的歇口气。

    “头儿,按咱们的速度可能还得十日才能到容州境内。”眼下他们已经入南境,再行不久就能过祁州,祁州走官道跑马很快就能到容州。

    “不止,祁州有山匪,咱们万一遇上就得耽误工夫。”宋珲年轻不算太大,但因为常年在各地奔忙,风吹日晒下显得有几分沧桑。

    “不是说只是小山匪,他们还敢在官道打劫不成。”下属想想这年头土匪应该胆子没这般大。

    “秦府公子被山匪掠劫的事虽然被陛下下了禁口令,知道的人不多,但你们还不知情吗?送嫁队伍一行有一百余人,其中还有秦府派遣的部曲,这样的情况下还被山匪吃下,算是小山匪寨子吗?”真要是小,只怕陛下早就替秦尚书令出了这口恶气,哪里还会因为此事将原本要对付秦家的计划都搁置了。

    “可祁州真要是有这样的山匪寨子,为何不上报朝廷剿匪。”

    “祁州年年天灾,百姓民不聊生,被逼活不下去上山当山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只要这些山匪没有闹出血案,朝廷一向都是不管的。”南境多匪的事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不派兵剿匪还不是因为根本剿不干净,只要这些山匪还可控,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祁州的土匪总不能因为抢过成王的送嫁队伍,就要开始对官府出手。”他们和成王送嫁队伍可不一样,真要是对上山匪,先不提谁胜谁负,就说他们栽在山匪手里,后果就不是山匪能承担的了的。

    “小心行事为好。”宋珲打从京城出来,心中就隐隐不安,在刀口舔血的人对直觉一向信任,越近祁州,这股不详的遇着越强,只怕祁州正有虎豹豺狼等着他们。

    此次行动又是隐密,他们一行人并不多,虽然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却不一定能够逃的过人海战术,必须要让手下的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

    “武德司的人可入祁州了?”钱宝来显然是早就收到武德司的人要过来的消息。

    “算日子快了,不过他们肩负皇命,应该不会到鹿鸣府和大人一叙。”

    “不来才好。”钱宝来拍拍自己的肩头,说实话,从去岁得知黑熊寨占据桥头县后,他对治下的控制就越来越低,不说江远府,就是鹿鸣府境内多少县城的人都流入黑熊寨的地盘,眼瞧着黑熊寨马上要赶上他在祁州的位置,再不想法子治一治黑熊寨,祁州迟早要落到黑熊寨手里。

    但上次巡按过来,他满心以为黑熊寨把秦家大少爷抓了去,准备等着朝廷派兵过来,没想到京中风平浪静,根本没有谁禀报过黑熊寨的事,秦家大少爷也完好无损回去了,虽然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但钱宝来心中生寒,知道朝廷的路是走不通了。

    和他合作的人也不可能把祁州的乱象上禀,他们也认为不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山匪寨子大动干戈,可只有和黑熊寨交过手的钱宝来清楚,黑熊寨已经不是简单的山匪寨子了。

    “武德司即将入祁州的消息散布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借武德司的名头去桥头县闹事?”武德司行动隐蔽,若无京中人提醒,他肯定等人路过祁州都是不晓得的,幸而他们提前一步收到消息,将之散布开。

    “应该不少,毕竟黑熊寨封锁桥头县,只需人进不许人出,已经惹恼了鹿鸣府治下不少势力,眼看着咱们不管,想必他们会想法子管的。”

    县里人口流失,可不止对县令有影响,地方豪族没了人手,谁给他们耕作,甚至家里养的家奴听到桥头县的消息,都有不少逃跑了的,百姓还有可能回来,但这些奴婢一跑,必定在桥头县扎根,地方豪族早就对黑熊寨敢怒不敢言。

    “不够,江远府派遣去的五百精兵莫名其妙失联,恐怕和黑熊寨脱不了干系,这样一个土匪寨子能够让我损失五百精兵,只有可能手里的人数比我还多,再继续放纵黑熊寨,迟早要打到鹿鸣府来。”鹿鸣府作为祁州首府,只要被侵占,整个祁州就算是落在黑熊寨手里了。

    “大人,要我说咱们也别等朝廷的消息,干脆自己出兵,趁着黑熊寨眼下还没发展起来连根拔出,不然等各县的百姓都往桥头县去,黑熊寨不知不觉中收拢大批青壮,到时候人数赶上咱们,再打胜算就不大了。”

    敌人要在幼小时铲除,不然随着对方成长起来必定是心腹大患。

    钱宝来也在迟疑,他迟迟不肯出兵就是想着和黑熊寨井水不犯河水,也认为黑熊寨没多大本事,他要收拾也是手到擒来。

    要是朝廷出了这笔出兵的费用,他自然二话不说让手下的人领兵上阵,可这笔钱轮到他自己出,钱宝来便吝啬皱眉。

    去岁派遣五百精兵去江远府,还是看在江楼抄了几个世家,手里有不少金银珠宝的份上才动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又要他派兵,想想打黑熊寨人力物力的花销,钱宝来就肉痛。

    “再等等。”钱宝来还是想等一等看黑熊寨是否会拿武德司的人,真要是拿了他就能上报要朝廷出兵。

    管事还想再劝,可又想起自己老爷吝啬的性子,只怕轻易劝不动,希望此次武德司的人给点力,能够让黑熊寨激怒朝廷。

    ——————————

    周肆暂且不知钱宝来因为肉痛自己手里的钱财不肯出兵,不过即便钱宝来打来了,桥头县也是不怕的。

    “大当家,审出来了,他们是临县来的,听闻是县令从钱宝来拿那儿得到了武德司要过祁州的消息,又叫县令告诉县里豪强,方才来咱们桥头县闹事。”

    刘老实觉得这几个县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过来找他们麻烦还要披着武德司的皮,黑熊寨真和武德司起了冲突,他们还有好果子吃不成。

    “钱宝来这是黔驴技穷了?”周肆还以为几次失利,会让钱宝来狠心派兵过来打桥头县,没成想竟然还是玩这样的把戏,大燕朝廷要是靠的住,还至于征战几十年,依旧割地赔款换平安?

    “应该是的,想必年前巡按的事将钱宝来打击的不轻。”毕竟以为十拿九稳朝廷会出兵过来剿匪,没成想朝廷竟然一点消息没传出来,若是再想深点,恐怕以为秦家大少爷这一通失踪是为了搜查钱宝来在祁州的罪证。

    至于认为秦家和黑熊寨勾结?纯粹天方夜谭,不说秦家和黑熊寨两个势力天壤之别,单是黑熊寨抢了秦府公子,就足以让丢了脸面的秦家针锋相对,哪里会往勾结上想。

    “如果祁州的对手都是这样的蠢货,年中大抵就能拿下鹿鸣府。”周肆想想钱宝来这二十年来的作威作福也不是没有用,至少在他手下做事的都是酒囊饭袋,而有本事和他打一架的地方豪强也被钱宝来搜刮的自身难保。

    刘老实也点头,说实话,整个祁州给他们这些被大当家严苛训练过后的人看,就像是纸老虎,根本没一个能打的,他们私底下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把祁州的贪官污吏都打一遍。

    “大当家,要不咱们干脆正月就出兵长鹿县好了,新兵没练好上不了战场,但咱们这些老将可以啊。”纵然寨子里训练的青壮只有五六百人,但支出一百来人带上小钢炮打长鹿县,也不过片刻功夫。

    “打下来你做文书?”周肆似笑非笑。

    刘老实只能挠挠头,他做情报这一块文书肯定不少,但不代表他乐意做,这样的重任还是交给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文人来敢比较好。

    “咳,那什么大当家咱们要派人查看武德司的人吗?”

    “盯着吧,如果他们没走黑熊岭这条道,就放他们去容州,叶文常会解决。”周肆没事也不想和朝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武德司属皇帝直系,轻易策反不了,还要好吃好喝供着,本来黑熊寨就不养闲人,真要把人扔去矿场,还要托南珉时时刻刻盯着,不划算。

    “得了。”刘老实领了任务兴冲冲的走了,而周肆却想,今日初一,明天该就有要阖家搬迁到桥头县的百姓到了。

    他得在去看看牛痘粉的进度,最好赶在二月前,给兵营的士兵全部接种。

    ……

    “当家的,慢点。”一个妇人给前面拉板车的汉子擦汗,车上是一些锅碗瓢盆和衣服被子,上还坐了两个小娃娃,车后头跟着一个十二岁的哥儿,正是小芽一家。

    “不能慢,得赶早,咱们先去定一间木楼暂时住着,去晚了怕没有了。”他和小芽都在工坊有宿舍,媳妇和两个娃娃却没着落,住县里人家里也不是不行,但哪里有黑熊寨建的木楼舒服,租子便宜不说,做饭也方便。

    “我和孩子只要有个能避雨的窝棚就成,也不必要住那什么木楼。”妇人心疼钱,家里早几个月揭不开锅还是自家汉子卖了自个儿才有余粮,没成想这一卖有了运道,得了份差事不说,连家里哥儿也进了工坊,一家子才没说被饿死。

    “要的,县里如今没有窝棚,木楼也不贵,我和小芽一个月的工钱供咱们吃喝住木楼没问题,等县里的房子修好,我还想你们搬去县里住。”

    “一个县哪里住的下这多人,我听说咱们县大半人都过来桥头县讨生活了,过年你们回去,带的棉被棉布粮食,可叫村里其他人都红了眼,今年指不定有更多的人要过来,到时候没地住不只有搭窝棚。”

    “不会的,人多了肯定还是要修木楼,只是桥头县也的确不大,不知道大当家有没有想法去长鹿县,把长鹿县的狗官也赶走。”只是他们的房子在乡下,可能赶不上长鹿县修房给分新房,而且他和小芽的工作都在桥头县,以后还是要在桥头县过日子。

    “要是大当家真有这个想法,那是咱们长鹿县的福气。”妇人很多事都不懂,但明白黑熊寨是有本事的,才下山占了桥头县,就养活了一县的人不说,还把她们长鹿县的人也跟着养活。

    “是,看今年,要是咱们家能在城南租一套房子,就把岳丈他们也接过来,咱们一家子也算是在桥头县扎根了。”汉子爹娘早逝,也没个兄弟姐妹,家里要是有个老人在,能等孩子下学看看孩子,也算是帮大忙了。

    “诶,昨儿个我回去给爹娘送棉被,他们一个个都笑的合不拢嘴。”妇人家里也不富裕,但去岁大家伙都要饿死的时候,爹娘还从嘴里省粮食接济他们,如今家里有钱了,可不得叫爹娘也享享福。

    如此说说笑笑一路,终于是赶在天黑走到了桥头县,原本妇人还以为她们一家子来的够早了,结果到城门口一看,好家伙已经排了个长队,都是拖家带口的过来,正准备在城门口登记领验。

    有的是准备在桥头县定下,就是去乡下种地,也是愿意的,有的则是看到工坊给的工钱眼热,今年也跟着熟人过来看能不能寻一个好的活计,等排到小芽一家的时候,后头也没什么人了。

    “管事,木楼还有吗?”汉子搓着手,怕来晚了。

    “有,年前城南的百姓都搬回县里了,木楼空出一半,你要租聘去牙行寻人,不用进县里,直接到原本城南百姓住的那一片寻人就是。”管事说话的声音嘶哑,想必今个儿问这话的人不少。

    “城南百姓已经搬回县里了?”小芽和他爹走的时候,不是都还没动静吗?咋才过去几天城南的百姓就搬家了。

    “就除夕前几天的事,那天整个城南的百姓都赶着好日子搬家,把县门口都堵的动不了。”赶在夜里才勉强搬完,第二日还有城南的百姓去县外拿些轻便没来得及搬的东西。

    黑熊寨的动作就是快,他们这才离开几天城南百姓都搬回去了,那汉子等管事办好验,就领着一家子去木楼,牙行做事的人也麻利,毕竟这里的租子不讲价,直接问人是要楼上还是楼下,有空房当天就能签契入住。

    忙活到了晚上,一家子终于是有个落脚地,妇人勤快,晓得汉子一路拉车累坏了,自个儿就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先头住木楼的人家也算爱护,不必大费劲的清洗,半个时辰工夫,屋里已经像模像样。

    几个小的都睡了,汉子和妇人透着外头月光的亮,瞧床上的孩子们睡的好,便退出门,进了自己的屋,下面铺的是柳絮,上面盖的是棉被,比得往年冬日盖柳絮热火,他们一家子算是落地在桥头县了。

    第114章 庙会

    翻过新年,桥头县得空歇一两日的百姓又开始忙活起来,正月里是要办庙会的,夜市日日都有,虽然也新鲜,但庙会这样传承的老东西,不光县里人,乡里人也借着这个机会热闹。

    一时间桥头县的街上每日人来人往,半点没察觉到黑熊寨在热闹的集市拿了多少暗地里想要捣乱的人,这些捣乱的大部分都来自其他县,少部分是起了歪心思,审完了正好送进矿石补缺。

    因为金矿缺人,周肆做主把矿场一批表现良好的犯人送了过去,若是挖金矿期间没有犯事,刑期是能减免的,且新矿这边是先用上沼气灯,日后挖矿也不必摸黑,算是对矿里犯人的另一种福利。

    郑铁如今吃住在青峰寨,原本寨子里的百姓也都被大当家送粮过来的人给带走了,青峰寨的地盘顺理成章被黑熊寨的继承,只是郑铁晓得今年二月要动兵,自个儿还在金矿这里,心里焦急,怕大当家把机会都给新兵拿去磨砺了,叫他们这些老人干无趣的守矿工作,想必此刻南珉也一样急。

    但急又没用,这出兵的事得看大当家的意思,他们擅自行动就是犯了军中大忌,郑铁还不想建业未半搁矿里挖石头,纵然真到了矿里他肯定也是挖掘小能手,可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偏偏此刻的周肆半点没有把人召回来的想法,左右里动兵还有一个来月,按郑铁的性子得到消息三五日的路都能日夜兼程,两日极限赶回来,他早把调令送过去,只怕郑铁之后一个月都要心浮气躁,掰着指头数日子。

    “今个儿庙会正热闹,你与绥之怎么不去庙会上走走?”红秋大早上就见自家儿子又要一头扎进公务里,眉头一拧,就是皇帝还有新年假呢,怎么轮到自己儿子不过管一个县城,就忙的连陪未来夫郞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下去,绥之要是变心,她可不敢保证她家臭小子能找到第二个这样漂亮的媳妇,真是把他爹臭毛病全继承了去。

    “我还”

    “你还有点正事没做完?从除夕到正月初一,我就没看你歇过,正事有那么多非得今个儿做不成?”红秋一言打断,“从前你爹在位的时候,我可不见你小子这样勤快,便是再忙也得抽点时间陪陪绥之,难不成你以为除夕那日夜里绥之同你一块做事,就算是陪过了?”

    这话倒是把周肆噎的没法还口,他这会忙是因为不少外县百姓拖家带口的过来投奔,需要仔细盘查,但此事的确不必他亲力亲为,不是有句话说,不懂带团队,只有自己累到死。

    “好了,我瞧着秦襄他们几个做事靠谱,真要是有非要你处理的大事难道他们还寻不到你吗?整个桥头县才多大,十万火急的消息耽误个一时半刻也晚不了,听你娘我的,去换身好看的衣裳,陪陪绥之去庙会上走走。

    整日一身黑不溜秋的衣裳,我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半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爱俏。”

    亲娘都这样说了,周肆当然是要反省自己是不是陪绥之的时间太少了,说起来从前山寨也忙,常有几日功夫见不到绥之,却隔三差五会抽出功夫陪人。

    到了山下,两个人倒是能常见,白天晚上都只隔了堵墙,但的确少有只以玩乐为目的的闲游,纵然绥之愿意陪他整日忙活做事,也的确该考虑劳逸结合,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是容易断掉的。

    只是衣裳就不必换了,因为周肆这些年个子窜的厉害,红秋又不在跟前,衣裳自然没有束发之前花里胡哨,都是些偏暗色的料子,换来换去也没什么特别。

    如此周肆去到绥之办公之所,就见绥之正埋头苦写,不由得摸了摸鼻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压榨人了,今日不过初二,按正常来说都还在休沐,衙门留几个能应急的人手就够了,可因为他自己没有休息,衙门其他人也都上赶着工作,虽然工薪会多算些,但县衙门工作不缺吃喝的人,铁定还是想多些日子休息。

    “怎么来了不进来?”秦绥之搁下笔,还以为周肆过来有什么要事与他交代。

    “今日庙会,绥之要同我走走吗?”

    “可你不是还要事要忙?”庙会热闹,像秦绥之一般只有元宵节方才被允许出门逛一逛的世家公子,自然也想切身走在庙会里看看风景,但近来桥头县诸事繁忙,他也不好打扰周肆。

    “是有,但不多,回来再处理也来得及。”

    周肆都说可以,秦公子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两人轻装简行,给衙门的人吩咐了一句有要事去街上寻他即可,便带着未婚夫郞往庙会上去。

    周大当家难得躲懒,手底下的人当然恨不能手舞足蹈的欢呼出来,毕竟大当家不歇息,他们做下属的歇息,不是显得无能吗?眼下大当家一走,本该休沐的县衙文书们自然也不客气,双手一摆牛气哄哄也去庙会走走。

    周肆这回带人去庙会,没做伪装,自然多的是人认出他们,可随着周肆时不时在桥头县各处随机刷新,倒也让大部分县里百姓没那么怕他,甚至面对面被周大当家问话,也能颤颤巍巍答上几句。

    当然周大当家和秦公子上街,就是有人围观也是不敢多留的,顶多悄悄看上几眼,敢把路赌个水泄不通,早晚要被当刺客拉走。

    “今日庙会竟比夜市还要热闹。”除夕那日在县里的居住的百姓几乎都出来了,要不是早早就算过人流,又在各处派了人手驻扎,以防造成人流拥堵造成踩踏,只怕那日夜里少不得有人受伤。

    今日庙会虽然在更宽阔的大街举办,但乡里的百姓也都赶来看热闹,甚至有不少乡里百姓还带着家里的山货过来买卖,街两旁的摊贩真是挤不出空来。

    “乡里农户人数不少,近几日庙会热闹,农户也会带孩子过来。”桥头县的农户个个都因为种棉赚到了钱,家里东西添置不说,一个个都铆足劲想要盖个大房子,但过年总还是愿意松快松快钱袋子,带着家里孩子过来,买串糖葫芦给孩子甜甜嘴。

    “那是什么?”秦绥之见前面围了不少人,想要看个热闹,奈何这人围的密不透风,半点不给秦绥之机会。

    “是杂耍,应该是外县过来耍猴的。”桥头县一年到头难有个杂耍节目,便是连演胸口碎大石的人都没有,往年庙会就有其他县的杂耍的人过来挣钱,“想看吗?”

    想当然是想的,只是前面人这样多,要挤进去免不了和人摩肩接踵,想到要和这么多人挤,秦公子又不愿意了。

    “算了,我在京中也看过。”京中杂耍日日都有,秦绥之说看过也没说谎话,只是他要看肯定也只能透过酒楼茶楼的窗户远远瞧一瞧,近距离是不曾看过的。

    “口不对心。”周肆一把将人托举在臂间,眼睛落在暗处,见暗处保护的人警惕起来,才收回视线。

    “诶——你怎么”秦绥之被吓了一跳,周肆这人惯喜欢扛人抱人,今个儿还来个举人,他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个没什么重量的木偶,不然周肆为何如此轻易就把他抱起来。

    哪知抱怨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被围圈里耍猴人的动作吸引,若不是害怕拍手叫好引得周围人围观,秦公子只怕要放下矜持。

    不过即便秦公子不言不语,这样被托举着看热闹的姿势也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就说他们身旁那对夫妻,妻子个子也不算高,来的晚了自然看不到耍猴的戏,偏又想看,只能垫着脚。

    结果见身旁的夫夫这样,这妻子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家汉子,隔壁的小儿郎,瞧着除了个子高,身材单薄的不行,就这样还把自己夫郞托举在臂弯间,稳稳抱着,她家汉子瞧着比这小儿郎要强,但要抱她看耍猴戏,根本撑不到几个呼吸。

    人就是怕比较,小夫妻在人堆里的官司周肆当然也注意到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即便此刻身体还在发育期,但架不住他力气大,要不是觉着把人放肩膀坐着会叫肩上的骨头顶的人不舒服,他也不会以这样炫耀的姿势抱着绥之。

    至于旁的人因为他们的姿势闹官司,周肆只会心一笑,桥头县的儿郎身体还是要强健些好,若是连自己夫郞夫人都抱不起来,可算是丢脸了。

    耍猴戏的猴子十分机灵,几个漂亮的翻滚赚足了围观人群的视线,而后耍猴人又引猴子跑圈,上吊了各样的障碍,同日后马戏团的动物表演差不多,但这时候的人除开世家贵族,哪个敢训猛兽,有个猴戏看都不得了。

    一场猴戏耍完,机灵的徒弟就拿着簸箕向围观的人讨赏,围在最前面的人多是不好意思不给,但也给的不多,几个铜板的都有,但也有身上不差钱的,一串钱丢出去,扎扎实实的听到一声响。

    周肆的钱袋里多是碎银,好歹猴戏博了美人一笑,钱当然不能吝啬,一块足二两重的碎银扔到簸箕里,那收钱的徒弟连连道谢。

    “猴戏好看吗?”周肆带着人出了人堆,见秦公子眉眼还没散去的笑意,想必刚刚的猴戏的确精彩。

    “尚可。”比起看猴戏,他倒是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周肆托举他的手臂上了,“手臂疼吗?”

    “不疼。”周肆摆动摆动右臂,他的力气还不至于抱人这样一会就不行了。

    第115章 突发意外

    走过杂耍摊子,周肆又同人光顾了几间生意不错的铺子,话说桥头县生意最好的肯定还是黑熊寨开的铺子,上至粮食布行,下至厕纸茅房,哪个生意人都没有周家便宜买卖的魄力。

    像厕纸,从前县里小老百姓哪用的起这东西,平日就是买纸也多是买纸钱祭奠先人,且那纸钱摸着也粗糙不堪,用来当厕纸贵且不说,还不好用,不如竹子做的厕筹。

    但黑熊寨买卖的厕纸就很不一样,不提人用起来轻柔舒服,就说那价钱,敢说整个大燕都没有比这儿便宜的。

    不知不觉间,县里百姓也就习惯去周家纸坊买厕纸,便宜好用自然能够打开生意,这几年来,厕纸赚的钱就占了纸坊的大头,可见薄利多销的好处。

    行至正午,二人又去了酒楼坐坐,准备在酒楼吃午饭,桥头县的酒楼手艺不算好,小地方的确出不了名厨,只要比家里手艺精巧便能在小县活下去。

    且一般人家也用不起铁锅,酒楼至少能打一两口铁锅放在灶上,还能买菜籽油做的炒菜,尽管如今被黑熊寨苦练手艺多年的娘子郎君打的溃不成军,但人知耻而后勇。

    单说这酒楼的后厨师傅不少厚着脸皮去向黑熊寨的娘子郎君讨教手艺,而黑熊寨的娘子郎君是做官家饭,轻易不会失业,倒也乐得指点人一二,如今满桌子菜,倒也勉强算的上佳肴。

    “县里玩乐的地方还是少了。”周肆突然感叹,桥头县的确没什么可玩乐的地方,也没什么可玩乐的项目,甚至还不如在山寨的时候,他带绥之在山间嬉戏来的有趣,也的确该是时候在县里弄一些娱乐设施。

    秦绥之闻言看向周肆,他是晓得百姓度日艰难,往日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游玩了,如今是能吃饱饭,却也还要攒钱修房子,给孩子准备聘礼嫁妆,如何会想到要玩乐。

    “县里能玩乐的人不多。”且从前县里玩乐的方式,无怪乎花楼赌坊,周肆对这两个地方不喜,一来就连根拔出半点余地不留,若要开个新的玩乐之所,必要兴起新的游玩方式。

    “不,很多。”周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茶楼,“绥之你瞧那边的茶楼人可少?”

    茶楼饮茶,就是陈茶碎茶也都是卖的出价,一两文一碗多的是人过来买一碗同人消遣一天。

    “不少。”至少远远看出,连茶楼外头摆的桌子都是坐满了人,过来喝茶的人也不主要为了喝茶,而是几个相熟的人寻一个地方聊天说闲。

    “不过到茶楼的人年纪都有些大了。”周肆想的确该安排些能说会道的人到茶楼说书了,这不光是一个消遣方式,还是一条舆论渠道。

    秦绥之大抵明白周肆的想法,但对于这些无事可做的老人他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给人解闷。像京中,许多玩乐的把戏都是给年轻人的,就说马球捶丸,多是十几岁到二十来岁的娘子郎君,到了三十岁往上,便不会轻易下场了。

    再提内宅的茶会,到时经常比拼茶艺插花,而外宅的男子,若是文人,就参加诗会玩酒令诗令,若是武夫,骑射蹴鞠就是常玩的,可这些京中盛行的玩乐没有哪个适合扩散到民间,或者说没有哪个民间百姓承担的起玩乐的消费。

    “绥之可看过志怪杂谈?”大燕一朝文人颇有些不正经,没出名前很多写过淫词秽语,志怪杂谈便不算出名,就是有也都是些书生意淫的产物。

    “寥寥看过一些。”不过大多都是狐妖报恩,或是书生艳遇女鬼,明面上这样的书籍多是被看不起,私底下有多少书生研读过,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鬼神之说的确能勾人兴趣,连绥之都略有所闻。”

    “你有什么打算?”秦绥之晓得周肆必不是随口一问,想必是想到什么以志怪杂谈的法子消遣时间。

    “暂时不能说。”毕竟口技也算是时下的奇巧淫技,说书甚至因为宵禁的关系都没催生出这个职业,要让说书发展起来,必然还需要培训,且要说的书也得迎合民间百姓的审美。

    过早透露,如何还给人一个惊喜。

    “你真会吊人胃口。”眼瞧着都说到这个份上,却戛然而止,如何叫秦绥之不恼,但想着周肆以往吊人胃口后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心生期待,他倒要瞧一瞧周肆要如何行事。

    ————————————

    黑熊寨。

    孙大夫一早带着弟子上山,此次过来主要还是应大当家要求先给兵营里的将士们种痘,打容州回来,这痘粉又经过几遭试验,瞧着已经完善,种过痘的并没人出现死亡的情况。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种牛痘一定不会死,也有倒霉的或者身体太弱了,连牛痘带来的天花疫病都撑不过去,但这都是小概率事件,比起大规模的天花来袭,肯定种牛痘比不种牛痘活的人多。

    所以兵营里的将士们是一定要种的,种痘的事早在兵营传开了,像是黑熊寨的老人那都是无条件相信大当家,新兵肯定会出现异议,但兵营最要紧的军纪就是服从命令,若是这点都做不到,不如早早下山。

    因此,孙大夫一行人一到,所有队伍的兵丁都被划分了批次过来接种,当然最先接种的肯定是黑熊寨的老兵,要不是南珉手里的队伍都在深山,不能轻易调出来,第一批接种的大抵会是南珉手里的兵丁。

    “接种牛痘过后,可能会出现低烧的情况,那是正常的,你们既然能通过兵丁测试,自然不会说会因为身体太弱出事,所以不要怕。”

    孙大夫给人交代清楚,排在后面的新兵们情绪要好一些,尤其是有老兵打头阵,想着黑熊寨再怎么样不可能害自己人,也咬着牙没说要退。毕竟这什么牛痘种了是能防天花的,大燕一朝就是底层百姓也都清楚天花的厉害。

    种痘并不是什么麻烦事,甚至因为这段时间孙大夫和手里的徒弟们没少在人身上练手,给兵丁种痘是又快又准,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完成几单。

    孙哥儿也在种痘队伍里,作为大夫,为了治病都能以身试药,更不提眼下牛痘他父亲都亲自种过,哪里会有不来的道理。

    “种了牛痘当真不会再得天花吗?”武疆在昨天之前都不知道黑熊寨竟然已经研究出可以预防天花的法子。

    “自然,我们先头已经用死刑犯做过实验了,那些种过痘恢复的人,再让他们接触天花病人穿过用过的东西,无一再感染天花,我师傅自己都种过了。”韩老五一点不避讳的把实验的事说出来,反正用的死囚犯,要是能为预防天花做

    点贡献,还算人尽其用了。

    “这痘粉可易得?”能一口气供应两千多兵丁的痘粉,按说不会太贵,可要是一口气供应大燕几千万人,哪怕一人只有一文的成本价,都是几千万钱,兵丁可以由黑熊寨供应,但要黑熊寨免费供应给百姓,这笔钱能拿的出吗?

    “不算难得,不过没办法一口气给全大燕的人种上,眼下供应整个桥头县都有些困难,因为二月份要出兵,大当家便先让痘粉给兵丁种上,等下一批再给县里做事的人种,之后再是百姓。”

    其实大当家倒是有说亲自过来接种牛痘,好鼓舞士气,奈何不巧遇上事离开了桥头县。

    武疆点头,不算难得就好,接种过牛痘后他并没有感觉到异样,甚至听闻有些身体好的连低烧都不会有。

    “有了牛痘,大燕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

    “武德司的人不走鹿鸣府走黑熊岭,要是没有钱宝来的掺和我把头摘下来给他当球踢。”刘老实气闷,这武德司的人也是没脑子,明晓得黑熊岭一带有土匪出没,竟然还敢走这条道,这是打算以身犯险好亲自看看黑熊岭的土匪有多厉害吗?那还真是下的去血本。

    “钱宝来大抵就打着武德司在黑熊岭失踪的主意上报朝廷,这家伙真是貔貅,只进不出,都到这个份上还打朝廷出兵的主意。”也不知道武德司怎么被钱宝来骗的,但人能到这儿来重蹈送嫁队伍的覆辙,想必都不怎么聪明。

    “来都来了,只能擒了。”武德司不走黑熊岭大家平安无事,偏人要走这条道,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至于钱宝来要给朝廷报信,就看秦家和他们黑熊寨的人脉了,这年头送信都是靠人,不像他们黑熊寨还能飞鸽传书,只要断了京城和祁州的送信通道,黑熊寨就属于是瓮中捉鳖了。

    “大当家。”刘老实见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大当家,手里还拎着刀,这是打算亲自出手不成?

    “有多少人?”武德司的人不是普通部曲,至少能在皇帝手中做事,身手绝对是一顶一好。

    “不多,一行二十来人,大抵是想着要隐秘行事,探子传来消息说他们做了镖师打扮。”要不是大当家早得知消息,他们的人从祁州边线就开始盯着,可能还真被骗过去了,毕竟武德司经常秘密查个州府的地方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听京中那边的消息,说武德司的指挥使宋珲功夫很高,能生擒猛虎,是个人物。”这样厉害的人物擒了也是麻烦事,需要单独关押,否则叫人跑了还不好追回来。

    “按你们原计划对付,宋珲交给我。”周肆并不好战,但郑铁南珉如今不得空,其余弟兄以数量取胜宋珲倒不是不行,只是难免出现伤亡,为此听到武德司朝黑熊岭来,他才准备亲自出手。

    就这样守了近一个时辰,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光是听马蹄动静都知道此行过来的人马不俗,很快就有数道人影出没,尤其是为首的汉子,脸上留着点短须,头上带巾,满是风霜的脸彰显人有深厚的走南闯北经验。

    而跟在为首汉子身后的青壮,也个个精神,那面貌就不是普通人拍马赶得上的,瞧人即将要过古土道的隘口,也没有减速的打算,刘老实就一挥手,几条绊马索就从黄土路升起。

    第116章 擒拿

    绊马索可是个好东西,像是这一行二十来人的武德司汉子,本来要对付就不容易,还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真要打,黑熊寨骑着青骡壮马那也是能打过的。

    奈何要活捉,得埋伏,准备这么多马在隘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里有埋伏吗?所以黑熊寨这头没马,自然首要的是把武德司众人的马匹解决了。

    古土道还是黄沙道,麻绳放在道上,若是眼神不好的还真不一定发现的了,而等人靠近看到,只怕已经来不及刹马,被绊个人仰马翻。

    而宋珲不愧是武德司指挥使,等发现绊马索的时候一个挑高拉住缰绳,挑高的马匹都要成一条直线了,方才强横的拉停,不过宋珲身后的汉子们就没那么好命,尤其是绊马索不止一条,不是控马一个横越就能躲过去。

    霎时间,马匹嘶鸣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隘口,人仰马翻激起的黄沙短暂的遮住了武德司这方人马的视线,等人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只听得几声嗖嗖的箭声,就见利箭破沙而来,被宋珲单刀劈断,没伤着人。

    待视线重新看清周围情况时,宋珲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为首的儿郎年轻的过分,绝对不过及冠之龄,但对方身上的煞气很重,一般上过战场的兵丁拍马都赶不上,南境顶多小打小闹有过乱事,这一身煞气只怕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周肆拔刀的手一顿,目光一言难尽的看向刘老实,怎么当了这多年山匪也没见谁真打劫的时候说过这句话,今儿非要在他面前抖个机灵。

    “不知好汉要多少过路钱,我们兄弟是走镖的镖师,混口饭吃,家中还有老小要养,请诸位好汉行个方便。”宋珲抱了个拳。

    “呔,你这汉子是觉得我们兄弟好骗是不是?你说你走镖,镖呢?”刘老实来劲了,一整个土匪做派惹得黑熊寨这头不少汉子汗颜,也不知道刘老实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大当家还在这儿呢。

    “我们正要去接镖。”宋珲对答如流,但他的目光不在问话的刘老实身上,而在默不作声的周肆身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伙人的头头是谁。

    “呸,我还没见过哪家镖局押镖连东西都没有,要亲自过去接镖的。”

    “我也没见过哪家土匪抢劫不先惦记钱财,反而关心过路人干什么勾当的。”

    这一来一回,算是把双方的人手都激怒了,不过周肆和宋珲巍然不动。

    “我若是没猜错你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

    “你特地过来寻我,想要招安?”不然周肆可想不通为什么宋珲要来送死,毕竟能坐上武德司一把手的位置,不可能是个蠢货,就是自己本事在强,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以一敌百。

    “不错。”宋珲眼中闪过惊喜,这位黑熊寨大当家比他想的还要聪明。

    “若我猜的不错,定然是钱宝来同你说了什么,方才连皇帝密令都不顾,要过来黑熊岭。”他笃定他手里的底牌钱宝来还一无所知,那么这位钱大人又同宋珲编排了他们黑熊寨什么话,才会叫宋珲连皇帝密令都顾不上,要冒险走一遭黑熊岭。

    “既然连黑熊寨大当家都知道了密令,那么这道密令就没有再执行的价值。”宋珲会当机立断不做任务到黑熊岭来,就是因为他入鹿鸣府后发现钱宝来也知道密令的事,眼下连黑熊寨这样的山匪寨子都清楚,可见朝廷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容州的成王是否谋反也没关系吗?”宋珲当机立断的好,只怕燕帝不乐意。

    “没关系,成王反与不反,都过不了祁州,与大燕局势并无影响。”宋珲第一眼见到这位大当家就清楚了,成王即便谋反,也不会有机会出容州过祁州北上京城。

    “你这汉子是不是看不清局势,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竟然还有想同我们提条件。”刘老实见宋珲一副浑然不惧的模样,心底一动,此人怕准备了后手。

    宋珲不理刘老实,继续跟黑熊寨这位大当家道,“黑熊寨下山占城为王,这个举动已经触犯大燕君主的威严,我此次过来代表陛下招安,为的就是不希望日后战场相见,你我都是大燕子民,且你能凭借草莽出身让这么多人跟随,定然手段不凡,继续做个反贼不如接受朝廷招安。”

    周肆心底一转,他道为何宋珲冒险到黑熊岭来,看来钱宝来不光同宋珲透露了他已经拿下桥头县的事,只怕江远府也在钱宝来的添油加醋中说成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个州,沦陷一府一县,虽然在舆图上看着不算什么,但整个州毫无反应任由着黑熊寨继续扩张,这就不是说明整个州也没有抵抗之力。

    和是否谋反的成王比起来,已经谋反的黑熊寨的确更让大燕忧心,只是不知道宋珲为何要冒出来招安,不提燕帝愿不愿意招安,就说上一回朝廷招安后反而将招安的土匪尽数绞杀,又如何能叫人再信任朝廷。

    “你安排了人手回京。”宋珲敢这么冒险过来,定然是做了两手准备,过来劝降有两种结果,一是成功祁州之危解除不说,还能借黑熊寨之手探查容州情况,成王若没反,万事大吉,成王若反了,黑熊寨人正好平了成王的叛乱,折功。

    二是劝说不成,被黑熊寨拿下,正好给了燕帝借口攻打黑熊寨,并且兵已经到祁州,顺道去容州看看也方便。

    武德司不愧是皇帝手里的直系,宋珲也不愧是燕帝手里的刀子,竟敢以身试险来给燕帝出兵的机会。

    “总要做两手准备,不然我折在祁州,陛下连是谁害我的都不清楚,岂非是叫成王背了黑锅。”成王谋反成不成功皇位依旧是吴燕皇帝做,但要是黑熊寨打到京城,这天下就要换一个人做主了。

    尤其是眼前的土匪头子多年轻,十年二十年过后,也还不老,打天下要十年二十年吗?不要,历来有本事的人平定天下也不过几年功夫,他庆幸这次密令过祁州发现了黑熊寨的狼子野心,不然真等钱宝来那个废物上禀,可能黑熊寨已经成了心腹大患。

    “你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既抢了秦府的公子都没有想着向朝廷投诚,还立刻占据桥头县为王,就该清楚我的打算。”周肆言罢,手里的长刀出鞘,他出手的速度除开宋珲,两方人手里根本没一个反应过来,当然了黑熊寨一方见大当家都出手,自然也跟着上手。

    长刃交接,兵戈争鸣,宋珲发现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的厉害,他已经算外劲功夫顶尖的一批人,但不过一个交手,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不是因为武力不够,而是气力不够,这是宋珲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因为从前他与人对打都是以力破巧的那位,今天竟然换了位置,他成了被破的那个巧,可见这位黑熊寨大当家力气如何。

    周肆少用长刀,一般以长枪和弓箭为主,刀术也练只是不如枪术强,在发现对方的刀术在他之上,周肆就舍弃了技术上的较量,改为拼刀。

    他手中的长刀是高炉炼钢出的精品,比如今大燕的刀具更坚韧,再辅以力道,几个交手之后,宋珲的配刀就被对冲折断,没有武器,相当于斩断人一臂,至少与同有武器的周肆交手,宋珲本就讨不到便宜的情况下更是节节败退。

    知晓一点胜算没有,宋珲从怀中一掏,一个像是折子的竹筒被从底部一拉,信号弹便在空中炸开。

    “看来你的人还没往京城去。”宋珲送信的功夫,周肆的刀抵在宋珲的脖颈上,说实在的打架方面他一直没吃过亏,宋珲输在他手里不冤。

    “现在去也不迟。”黑熊寨已经晚了他的人一步,在完全不知道他的人走哪条道回京的情况下,想要阻拦无异于大海捞针。

    “迟了。”就是武德司的人骑的是千里马,他也有办法快人一步,其余人的战斗也结束,刘老实过来把宋珲绑了,见大当家给了他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的放信鸽去了。

    千里马一日千里,从祁州到京城日夜兼程还要两日,但信鸽只需要一个上午就可以从祁州到京城,更不提他们早就在来时放出一批信鸽,支了各地的人手阻断祁州通往京城的道。

    “大当家他们还要审吗?”刘老实放完信鸽回来,看一伙武德司的汉子。

    “没必要,收入山寨地牢。”武德司这种机构的人都是硬骨头,就算用些能把人逼疯的手段审讯,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尸体倒是能得一具。

    且宋珲这些人也没什么他迫切想要的消息,至于钱宝来,等他年中打下鹿鸣县,再亲自问问钱宝来到底同人说了什么。

    ————————————

    “咕咕咕——”信鸽落在窗子上,徐小六轻车熟路的拆下信鸽绑腿的消息,粗粗浏览过后,往秦府去。

    如今银镜生意已经和秦府林府挂钩,其余京中世家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如此他登门秦府倒成了常事。

    “钱宝来这个害群之马,周肆就不能直接把钱宝来解决吗?”秦慕之见武德司还是折在周肆手里,觉得头大。

    徐小六不说话,解决钱宝来,可以是可以,只是钱宝来历来和京中人联络,轻易断了钱宝来和京中的联系,只怕京中的世家们要坐立不安,安排人手去祁州刺杀钱宝来了。

    “我会安排人手在回京的路上做两手准备。”万一武德司的人误打误撞从什么地方跑出祁州,还是在回京的路上再埋伏一手更方便,“至于准备向世家开刀,我得再想想办法。”

    世家撬世家,皇帝一定乐见其成,只是得有正当理由,同钱宝来合作的世家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主,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坑害并不难,难就难在怎么才能叫他们犯一个能被连根拔出的大错,眼下除开谋反这样的大罪,轻易不会砍掉官员的脑袋。

    “舆图丢失这个理由如何?”大燕舆图何等重要,要是没个官身轻易是看不到的,像城防图这样的军机要密,一旦丢失整个京城都要戒严搜查,直到找到消息为止。

    “你是说以这个理由栽赃他们与外族勾结叛国?”秦慕之眉心一动,京中必然有外族的探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说不准根本不用栽赃。

    “试试。”伪造证据这事不难,徐小六很擅长,大当家都要出兵了,他身在京城能做到的就是搅浑京城的水,让大燕朝廷自顾不暇。

    第117章 出兵

    天微亮,往日黑熊寨这时候最安静,因为兵丁都去晨跑拉练了,今日却稀奇,一早上该拉练的兵丁们整整齐齐站在寨子里不说,身上还穿甲带枪,一个个整装待发,要去打仗似的。

    “将士们,新年一过,不少人已经满了三月的训练期,即将正式成为一位兵丁为黑熊寨效力,眼下黑熊寨正缺人手,只要大家守规矩,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咱们黑熊寨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为黑熊寨效力,为大当家效力。”整齐的回应声彰显这三个月的训练成果,或许还有许多军纪需要这群初出茅庐的兵丁在战场上学会,但经过三个月魔鬼训练,眼前这群农户子已经个个脱胎换骨,逐渐有了军队该有的气势。

    “今天聚集大家在这里,也是有一件要事要宣布,咱们大当家决定即刻向长鹿县出兵,我晓得在场的士兵里有不少长鹿县出身的,你们若是不愿意攻打自己家乡,可留守在寨子,安排其他差事。”

    这话听起来是人文关怀,实则是怕有人面对从前的邻里心软,造成整个队伍的损失。

    “郑队长,我们愿意打回去。”

    “是啊,郑队长,我家老小还在长鹿县,一家子都盼着大当家能去长鹿县,救咱们长鹿县百姓于水火。”

    “不错,郑队长,你也说这是立功的机会,要是咱们长鹿县籍的兵丁过去,保不准都打不起来,单是我们在楼下喊一声,县里的父老乡亲们肯定都急着开城门迎大当家的人马进县城呢。”

    喊话的自然是几个长鹿县人里表现好,被提拔为十夫长的汉子,不然普通兵丁还不敢出声呢。

    演兵台上的郑铁抬手压了压,让兵丁里长鹿县籍的汉子都规矩站回去。

    “大当家打算派遣七百人去长鹿县,而咱们过了三个月训练期的兵丁少说有千人,即如此,既然大家都愿意前往,此次出兵就以抽签的方式进行选拔。

    若是没抽到的也不要着急,从长鹿县先开始,咱们黑熊寨动兵次数只会越来越多,立功的机会不会少。”

    郑铁的话安抚了下面躁动的人群,而他的视线又落在武疆身上,要说武疆到黑熊寨受训其实不足三月,但这两月多以来,武疆表现极其有异,不提武将出身必然没有娘子郎君能比的上他的身手,就是男子队伍里,也没人比的过。

    再有人接受大当家一套训练,只花了半个月就赶上娘子郎君队伍里的屠户娘子,俨然已经成为娘子郎君队伍的领头羊,瞬间让大家伙有了危机意识,个个铆足了劲追赶武疆,娘子郎君队伍有时候训练起来比男子队伍还要狠,叫管男子兵丁队伍的教头们汗流浃背起来。

    “当然了,没三个月的士兵也不要着急,只要你们平时训练表现优异,能得教头认同,也可以提前进入正式兵丁队伍,参与此次抽签。”

    郑铁话落,手下的兵丁就开始有条不紊开展选拔工作,从前他们打仗多以埋伏偷袭为主,这是因为大当家每次带的兄弟不多的缘故。

    但随着黑熊寨日益扩大地盘,这种偷袭的打仗方式虽然还能用,却又不能当主要作战法子,毕竟大燕的武将多数上过战场,对偷袭侦查的很敏锐,若无奇兵突袭,自然还是两军正面交手的情况居多。

    黑熊寨的作战方式,也要改上一改,毕竟他们黑熊寨的汉子个个能打,一对一的情况,输的必定是大燕禁军。

    ……

    选拔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甚至可以说早在大当家决定动兵那日起,先招来的兵丁已经在考核中,哪些能去哪些不能去,自然早就定下了。

    整装待发那日,成五列队伍的军队经过桥头县城,往长鹿县去,县里百姓个个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瞧着兵丁队伍里是否有眼熟的面孔。

    打仗,是小老百姓最害怕的事,从前兵役可是比徭役还要可怕的存在,再穷苦的人家,都是要想着法叫家里汉子不去服兵役,为何?因为一去九死一生不说,得到的抚恤金也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的。

    纵然黑熊寨给兵丁的福利极好,县里百姓也知黑熊寨富庶,并不会有赖账一说,但亲人上战场,焉能不担心。尽管长鹿县已经是个破落县城,但人家从前富过,烂船还有三根钉,要是长鹿县当官的不做人事,非要拼死反抗,可不得出现伤了死了的情况,就算折的人少,但万一是自个儿孩子怎么办?

    如此想着,不少家中孩子、丈夫、娘亲去参军的人家都哭红了眼,但转眼见到受训三个月披甲拿枪的亲人时,一个个都顾不得伤心了。

    因为实在是没见过气势这样足的队伍,光是那整齐的步子,就走的人心一颤,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穷极一生可能都见不到朝廷的军队,自然也没法想象军队的气势。

    这会一接触才训了三月的兵丁,就觉着人跟脱胎换骨似的,尤其是街道两旁认出自家孩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乖乖嘞,要不是那张脸没变,他们如何敢认这队伍里的兵丁就是自己的孩子。

    更不说曾经阻止姑娘哥儿参军的汉子,在军队里瞧见姑娘哥儿一个个精神昂扬,手握长枪的模样,再没说姑娘哥儿参军是叫黑熊寨拉去做腌臜事。

    军队速度并不慢,毕竟这也不是得胜归来,如此走过城门,见大当家同秦公子在上头目送他们出发,底下的兵丁更是兴奋的不得了,发誓要全须全尾拿下长鹿县献给大当家,才能报大当家叫他们吃好喝好,认字养家的恩情。

    “完全看不出这支队伍只训了三个月。”秦绥之目光闪烁着光彩,他是见识过禁军的,要练就气势,至少需要进军中受训一年,眼下黑熊寨的兵丁半点不输京中禁军,他颇有些后悔没去看看周肆是以什么手段训人的。

    “三个月时间并不短。”至少按他的标准来说,情深面貌焕然一新,是极为正常的事,但真要说能打,可能还需要日积月累的训练方才赶得上的黑熊寨原先的汉子。

    “不出五日,长鹿县会传回好消息。”秦绥之笃定。

    “有武疆和郑铁,再加七百兵丁,若是五日内没有好消息,只能是钱宝来出手了。”周肆调笑的对秦公子眨了眨眼睛。

    ————————————

    长鹿县。

    要说黑熊寨下山,受伤最狠的县城必然是长鹿县,因为正赶上长鹿县遭灾,长鹿县百姓活不下去贱卖自个儿。

    若无黑熊寨横插一杠子,钱宝来和祁州部分豪族又要收一波青壮到手里,为自己做事,奈何那个节骨眼上杀出了个黑熊寨,把长鹿县青壮吃下大半不说,新年一过,大部分长鹿县百姓也跟着拖家带口的要往长鹿县去。

    尽管长鹿县的县令三番五次告诫,也没人听,就是动用衙门的捕快,也有不怕死的跟衙门的人打起来,最后一溜烟全跑了。

    长鹿县县令痛定思痛,认为再这样下去,长鹿县迟早要成为一座空城,那他这个草包县令不就要成为空城县令,求援钱宝来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送到鹿鸣府。

    结果要钱的时候强势的钱府尹到了这个节骨眼,就成了装聋作哑之人,气的长鹿县县令在家破口大骂。

    “大人,大人,不好了。”

    听到文书的人还没到,声先来的长鹿县县令心一梗,打黑熊寨下山,这不好了三个字他听过太多次,每听一次都要头疼上几日,实在是条件反射,还没听文书说话,脑袋就开始泛疼。

    “又有多少人往桥头县去了?”长鹿县县令叹气,县城都要空一半了,他们桥头县一口气吃的下这么多百姓吗?

    “不是,是有人往咱们长鹿县过来了。”文书气喘吁吁。

    “有人往咱们长鹿县过来?什么人?难不成是县里去桥头县那头的百姓被赶回来了?”长鹿县县令一下精神起来,这百姓要是被赶回来,他就可以拿乔了,走的时候个个趾高气昂说是再不回长鹿县,眼下灰溜溜的回来,他可不要治一治这群刁民,不然这群刁民还以为他这个县令是个摆设,能够任由他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不是,大人,是有一队兵过来了,瞧着好几百人,个个穿甲拿枪,但甲胄又非是朝廷的制式,那前面竖起的旗帜更是绣了个大大的周字。”

    非朝廷制式的军队,又姓周,长鹿县县令哪里还不明白是黑熊寨这群挨千刀的过来了。

    “快,派遣几个人出城沿小道给钱大人送信,再叫守城的士兵赶紧落城门,轻易不能叫他们进来,夜里也要严加看守,不得叫人与土匪勾结放人进来。”长鹿县县令着急的官帽都歪了,桥头县的教训就在眼前,那黑熊寨就是夜里下山,无声无息的叫人开了城门,他们长鹿县本就人手不够,万不能重蹈覆辙。

    “是。”文书自然也着急,因为整个县里的文书捕快都是和县令一条绳上的蚂蚱,那黑熊寨又传出嫉恶如仇的名声,真要破了长鹿县他们焉有活路。

    长鹿县县令吩咐人过后,又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屋漏偏逢连夜雨,消息即便送到钱宝来手里,钱宝来救不救他还两说。

    长鹿县的百姓又受挑唆,原本对土匪个个都嚼穿龈血,如今态度大变,都争着抢着去投奔,指望他那点人手守城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得跑,趁着黑熊寨人没来,他还能回家收拾细软,带着一家子逃跑,等黑熊寨来了,只怕人头落地等着他呢。

    下定决心,长鹿县县令急匆匆的从县衙门离开,往自己府邸去。

    第118章 拿下

    郑铁领兵至长鹿县时,已经到黄昏十分,果不其然长鹿县城门紧闭,往日这个时候还不到城门还没下钥,今儿个一反常态,想必是瞧见他们过来垂死挣扎呢。

    “郑队,咱们打么?”县城墙到底还是牢固,他们此行是带了攻城槌和云梯,长鹿县人不多,只要云梯配合攻城槌用,长鹿县那点守城的兵丁是招架不住的。

    “不必,今日原地扎营,明日再攻城。”郑铁没有这般急功近利,毕竟大家伙从桥头县一路走过来也累了,今日先安营扎寨,等休息一夜养精蓄锐一番,再一鼓作气将长鹿县拿下。

    “是,原地扎营。”得郑铁的吩咐后,副官将军令传下去,七百将士原地解散,按从前在山上训练的程序,开始有条不紊的扎营休息。

    城门上,见黑熊寨的人停在五十米开外,主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他还真怕黑熊寨一来就开始攻城,他们这个县城可没有府城的兵力,对面这七百精兵强将要打,他们只有输的份。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主簿一个,同主簿在一处站着的兵丁面色惨白,有心退缩,“主簿,要不咱们开城投降吧,黑熊寨来的这只军队看着就不是咱们能打的过的。”

    “你难道没听说黑熊寨嫉恶如仇,他们进了城知道你我干的事,还能放咱们一条生路不成?”主簿恶狠狠的瞪了身边的兵丁一眼,现在开城门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可是我听闻桥头县的窦县令只是把家产充了公,如今在县里的日子也颇滋润,咱们要是开城投降,也算是有功于黑熊寨,他们总不能杀功臣。”

    “哼,窦宏怎么对桥头县的百姓,咱们县令如何对长鹿县的百姓,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区别,不说县令就说你我手里沾染了多少人命,便是开城投降,黑熊寨难不成还要卖我们面子。

    好好守着,我已经派遣人去鹿鸣府求援,只要咱们坚持到钱府尹过来救,还有一条活路,真要是开了城门,今日迎了黑熊寨的军队过来,明日咱们就能上断头台。”

    小兵听到主簿的话,心底发寒,这些年因为钱府尹授意,县衙门没少对县里百姓作威作福,如今长鹿县从富县破落至此,他们‘功不可没’。

    与长鹿县官兵个个忧心忡忡不同,县里好些个百姓见官兵突然如临大敌,将城门关了,还以为是县令觉得最近人去桥头县的太多,打算用关城门的法子阻止他们。

    可黑熊寨这么多人过来,又非是只有长鹿县的官差发现,这不知晓内情的便悄摸摸的一传十,十传百,霎时间,长鹿县的百姓就像是有水落入沸油中,直接炸开了锅。

    除夕一过,长鹿县谁还不知道黑熊寨是什么来头,年前去桥头县做事的人回来,不说个个挣了大钱,但带回来的米粮肉,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如今黑熊寨兵临城下,他们长鹿县的好日子岂不是也来了。

    “这群当官的,真是脏心烂肺,眼瞧着咱们好日子就要来了竟然把城门关了。”有人气愤,谁不想有好日子过,如今的官衙门个个不作为也就罢了,偏还要阻碍他们过好日子,其心可诛。

    “要不咱们趁夜里官衙门不注意,将城门偷偷打开,让黑熊寨的人进来。”

    “谁去?县里的青壮可没几个,要是被县衙门发现,被砍头了怎么办?我瞧黑熊寨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必然有法子赢,咱们这些老百姓就不要插手。”

    “话虽如此,但人要是能早一日进来,咱们的好日子不是早一天过来,万一县衙门的人狗急跳墙拿咱们百姓做人质,还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听说到县衙门拿百姓做人质,聚拢的人堆沉默片刻,显然这事县衙门做的出来。

    “先等等看,万一明日黑熊寨的人就打过来了,咱们夜里横插一杠子打乱人的计划也不好,要是明日黑熊寨不打来,准备围城困死,咱们再说派人开城门的事。”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眼瞧着黑熊寨过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谁也不想这会倒下。

    县城里的心思郑铁不需要知道,此刻他正和此次选拔出来的几个领队说明日进攻的事。

    “县城的兵丁都不善射,咱们的兵丁身上甲胄又坚硬,轻易不会被利箭射穿,到时候主要派一队人用攻城槌把城门撞开,云梯暂时不必动用。”郑铁的安排并不算细致,但打仗就是这样,上头给个大方向,具体如何操作就是个个领队的事情。

    “攻城可交给我们小队,我们队里的汉子个个气力都大。”

    “可以,武疆你们这支队伍就负责城门上的兵丁,大当家说了,只要是长鹿县县衙门的人,不必计较死活。”

    武疆点头,娘子郎君在攻城槌上没有优势,自然不会和男子队伍挣,而城门上的兵丁,不用云梯,便须得用弓箭射之,娘子郎君队伍里有不少善射之人,可用。

    “注意,明日进城后,我不希望有违反军纪骚扰百姓的情况,一旦发现军法处置。”郑铁告诫各个领队,其实也不过是习惯性战前叮嘱,毕竟黑熊寨招来的兵丁大多数都没去大燕兵营待过,自然没有染上大燕兵队破城后烧杀抢掠的恶习。

    又有军纪在脖子上挂着,除非是不想活了才要行这等恶事。

    “郑队长放心,等夜里回去我等一定会交代清楚,绝对不会出现强抢的事。”

    “嗯,这算是咱们黑熊寨第一次正式出兵,我不希望有意外发生,到时候传到大当家耳朵里,我也保不住你们。”

    “是。”

    ……

    清晨,往日这时候长鹿县的农户该挑着自家菜地的青菜入城买卖,但昨个儿城门下钥时还有不少村里人刚出城门,等各自匆忙逃回村里,想必已经把黑熊寨入长鹿县的消息传了回去,自然不会有人过来触霉头。

    因此从清晨到日上三竿,紧闭的城门上除了脸色越发不好的主簿和守城的兵丁外,再没人过来。

    县令跑了的事主簿昨个儿夜里才晓得,但这时候万不能把县令跑的消息告诉手下的兵丁,不然只怕这群软骨头立马要开城投降,到时候这群兵丁能不能活他不知道,他反正是没有活路的。

    “看来黑熊寨打算以围城的手段等我们县城弹尽粮绝。”主簿心里松口气,长鹿县虽然没什么粮食,但十天半个月还是能坚持下来,到时候钱府尹的兵也就到了,定能好好教训黑熊寨。

    就在主簿庆幸黑熊寨没有强攻准备回县里告诫百姓安分的时候,一只利箭擦耳而过,将主簿的半缕头发截断,而那利箭正直愣愣的插在城门的柱子上。

    不待主簿转头,又听得几声利箭破空声,只能本能的蹲下以城墙作为掩体,方逃过被一箭射死的下场,显然黑熊寨不是闲不住才射几箭骚扰他们。

    城门下,因为娘子郎君队伍射箭掩护,城墙上的兵丁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根本没看到有一队人马扛着攻城槌到了城门口,整齐有力的向城门撞去。

    攻城槌的威力自然不俗,县城门也都年久失修,不过十来个撞击,就见城门被猛地撞开,叫早就准备的兵丁鱼贯而入。

    郑铁带队看着眼前仿佛儿戏一样的进攻就把长鹿县的城门打开,让他难免想日后的战场是不是都这样,一点也没有戏文里的激情澎湃。

    他算是明白大当家为何不亲自带队过来,显然是早就料到长鹿县好打的很。

    七百人并非全部入县,郑铁也早就将队伍分作两支,一支攻城,一支下乡,县里百姓集中,乡里百姓也不少,可不能叫人因为害怕跑到山上去了。

    黑熊寨急需种地的人手,稻种、棉花、甘蔗、甜菜都大量需要。

    长鹿县从前富庶,县里的土地比桥头县只多不少,只是眼下都被贪官污吏以及地方豪族侵占,比起桥头县那伙富户侵占民田还要耍手段寻藉口,长鹿县的豪族都是趁着天灾人祸明抢。

    大当家离开前就嘱咐过他,长鹿县的土地鱼鳞册还是按桥头县的规矩来,每户限亩数,至于被地方豪族侵占的良田,直接强抢就是。

    甚至地方豪族的人也先下狱,待大当家派人手过来接应长鹿县的时候,再细细审过,该砍头的砍头,该拉去挖矿的挖矿。

    如此,黑熊寨的兵丁入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县衙门的人手和地方豪族全都抓了,再一个个登门百姓家中登记,派发验。

    “长鹿县无主的屋子倒是多。”郑铁摸着下巴,按说这些屋子没人居住,归黑熊寨管理理所当然,但长鹿县出走的百姓不少都还在桥头县木楼租房度日,要是他们能拿出房契,黑熊寨肯定会补偿,此事还要给大当家说一说,看大当家怎么处理。

    “长鹿县日后也要修工坊吗?”武疆跟在郑铁身后,如今长鹿县破败不堪,比起桥头县更适合重新推倒了重建,听闻大当家还要修桥头县到长鹿县之间的官道,想必也是打算发展长鹿县的。

    “肯定要,桥头县的工坊才能容纳多少人,且桥头县差不多也到了承载人口的极限,大当家这么急出兵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说一地资源才够养多少人,光是要管理这么多人,就需要抽调不少兵丁。

    “但长鹿县并不临河,许多借水势运作的工坊应当不能在此地修建。”

    “嗯,大当家教过我因地制宜,要发展一县之地,不能光想着照搬桥头县的做法,长鹿县不临水,不适合部分工坊修建,但长鹿县有不少山坳可以做草场饲养牲畜。”如今光是靠黑熊寨和桥头县养的牲畜已经不足够供养治下的所有百姓,还要新发展一地专门养牲畜供应肉食。

    猪要出栏的确需要很长时间,但不是还有鸡鸭这类几个月就可以出肉的小家禽,长鹿县拿下,他们治下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对粮食肉类的需求也会扩大,早点将养殖场筹备起来,之后才不会出现粮食短缺的烦恼。

    “这是在战前就想好的策略吗?”

    “自然,咱们大当家讲究走五步看十步,整个祁州的地貌适合发展什么,早年还在山上的时候情报队的人就摸清楚了。”郑铁兴致匆匆的同武疆介绍他们大当家早年如何在山寨叱咤风云,只是说道一半,见武疆露出钦佩的神色,又心底一咯噔。

    “怎么不继续说了?”武疆还想再听听大当家的雄韬伟略,他既然已经加入黑熊寨,自然希望自己跟随的主公能力出众,了解从前黑熊寨的模样也算是了解自己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咳,武哥儿,我们大当家是个专情的人,眼下已经娶了秦公子万不会再看上其他哥儿,虽然我也知道大当家这样出色的儿郎很招人喜欢,但你万不要陷进去了。”大当家是过于才华横溢了,也不知道日后寨子发展起来,得有多少姑娘哥儿对大当家芳心暗许,但肯定是没有结果的,武哥儿同他关系不错,他决定开口劝劝。

    “……”武疆一言难尽的看向郑铁,难怪此人二十来岁也不见娶亲,可见感情一事上完全是个白痴,他哪里有表现出自己倾慕大当家了?

    第119章

    “郑铁传回消息,长鹿县已经拿下,地方豪族和官差也全都下狱了,只是长鹿县县令在他们到长鹿县之前跑了,不过人应该是往鹿鸣府去,咱们的人手可能会在半道截下。”

    “长鹿县的人口还剩多少?”周肆不在意县令跑不跑,总归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祁州被他全面看守,钱宝来连信都送不出去,除非长鹿县县令是跑到深山老林做一辈子隐士,不然迟早会被人找出来。

    “不多了,粗略估计县里和乡里的人口差不多一千来人。”秦襄面色凝重,一县只有一千来人算是最下等的贫县,可长鹿县曾经是鹿鸣府的富县,人口至少上万。

    这些年被钱宝来霍霍了至少一半人口,前不久长鹿县的百姓拖家带口逃到桥头县的人数不少,如今剩余这一千来人,多是老弱病残。

    “郑铁还问县里许多无主的房产怎么处理。”桥头县无主的房产都是被黑熊寨收了,除去城南那一片,其他多是零散,前些日子早就售卖出去。

    “将长鹿县被打下的消息放出去,问从前县里居住的人是打算回长鹿县还是留在桥头县,若是留在桥头县,便将长鹿县的房契到衙门兑换成银钱,若是不留,就让他们早些回长鹿县登记。”

    这点房产周肆还不至于贪了,毕竟这些长鹿县的百姓背井离乡过来,不就是因为长鹿县活不下去了,如今长鹿县被打下来,黑熊寨的人手也会前往长鹿县,原本还没在桥头县安定的人见着这个情况想要回去,总不能叫人到时候连家都没有。

    “为何不直接折城南的房子给他们?”

    “要是长鹿县的百姓都知道他们县里的房子能够折算成桥头县的新房,你猜有多少人会过来?”周肆略有些无语的看向秦襄,怎么回事,秦襄跟在他身边做事三年多,早不是从前啥都不懂的傲气书生,这点道理还没悟出来。

    秦襄敲了敲脑袋,的确是忙傻了,县学的事忙完他又接手出兵的后勤,眼下长鹿县被打下来,大当家多半又要派遣他去主持大局,昨日夜里他熬夜写完了有关长鹿县的安排,这会眼睛还泛花呢。

    “此事我会尽快安排下去,不过长鹿县的人口这么少,短时间也不能快速增长,县学要开吗?”

    “先不开,桥头县的县学已经修缮完毕,长鹿县的孩子要是想念书,可先到桥头县的县学暂读。”不说长鹿县如今人少,就是教书先生也匀不出去长鹿县开县学的,且留在长鹿县的百姓多还是拿不出这笔钱供孩子读书。

    这时候在长鹿县根本开不起县学,左右桥头县的县学考虑到乡下学生每日来往耗费时间的问题,将县学内的宿舍扩修了一番,长鹿县真有学生要来念书,安排住宿即可。

    “大当家不必忧心教书先生少,等拿下鹿鸣府,山水书院的书生都能白赶鸭子上架去县学教书。”秦襄自然看出大当家主要愁什么,纵然现在桥头县已经加大文字普及力度,但开化民智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事。

    “教你的先生听到这话估计想要肃清门风了。”还没打鹿鸣府呢,秦襄倒是把他的同窗安排全了,他记得从前山水书院的学子不说个个都能当大官,混个秀才的名头是没问题,便是现在不成器了,书院里的书生也都还是博闻强识之辈,秦襄竟然只想着给人安排教书的事。

    “与其让他们成日在书院埋头苦读不如做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来的有用,再说,大当家你拿下鹿鸣府,他们还有机会参加大燕的科举不成?既然向上无门不如另辟蹊径,若是教书教的好,大当家定然不会吝啬官职。”

    可别小看教书,就是大燕州府县开办了府学县学,管理府学县学的教谕都是有一官半职在身,许久读书不成的教书先生都盯着这个职位,毕竟吃皇粮比自己苦干要稳定的多。

    大燕尚且如此,黑熊寨瞧着比大燕还要重视教书育人,那能亏待了教书先生不成?

    “这倒不会,只是谁说他们没机会参加大燕的科举,就没机会参加黑熊寨的科举。”如今他管理一县需用的人手可是大燕的几倍之多,待日后地盘越来越大,需用的人手只会越来越多,他也得早些开始人才选拔,方才能赶上消化进度。

    “……南境没有那么多读书人给大当家你使唤吧?”秦襄迟疑,他能猜到大当家要招人,肯定会降低不少难度,但南境的书生应该供应不上大当家的需求,最后一些职位多半是要有能力的百姓填充。

    “能者居之,读书人不够,我们不是正在想方设法让更多人会认字吗?”周肆要实干派,会认字就可以上任。

    秦襄懂了,大当家的意思科举出来不会再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一步登天,多半还要先为吏方才能做官,书院的同窗就有的难了。

    啧,得亏他跟大当家跟的早,但仔细想想他在黑熊寨当了三年账房,和做吏也没什么区别,那股子庆幸又没了,这事该高兴的是邢堂明他们三个。

    “大当家打算什么时候去长鹿县。”虽然眼下黑熊寨的中心肯定是以桥头县为主,但长鹿县打下来作为黑熊寨的大当家,自然也是要亲自去过,在长鹿县百姓跟前露个脸。

    “等县学开学过后。”如今长鹿县还需要时间统计人口土地房契的事,他太早过去也不过是露个脸,“让刘老实先带人去一趟长鹿县,把下狱的官差和地方豪族先审了。”

    下狱的这伙人是真真切切坏事做尽,周肆并不打算姑息,就像他到桥头县这么久,也不还没放弃收集桥头县富户的罪证,大部分富户已经家产充公,人在矿山,长鹿县的人他更不可能放过,且很适合拿来杀鸡儆猴。

    ——————————

    二月末,位于城北的县学经过小两个月修缮,终于赶在二月底开学招生。

    新修的县学位置就在老县学上,但这新县学面积比老县学扩大了不知多少,周围被征房屋的百姓,一个个面上都笑出了花,毕竟这房子能换城南的房子,他们可是占了大便宜。

    而县学外一条街也都成了黑熊寨修建的商铺,周家纸坊必然是位列其中,还有裁缝店,日后专门接县学学子服的单子,算是官营。

    其余的商铺是打算租聘出去的,给人买卖吃食也好,弄个小酒楼给县学孩子聚会也罢,总归不少读了书有点眼光的人家早就盯上这些铺子,前不久黑熊寨放话铺子可以租聘了,当天县衙门就被挤爆了。

    眼下这些铺子还没装修完,都没开门,只有周家纸坊糖坊这样的铺子开了门,方便保命的百姓给孩子添置东西。

    且今日过来给孩子报名的百姓人实在多,长长的队伍都看不到影子,也亏得这条街都是黑熊寨的,方才没叫这多人生出乱子,不然单就是插队就要闹的不可开交。

    古老头换了一身教书先生常穿的衣袍,站在县学门口看前来报名的孩子们,其中小的定了需要实岁达到五岁,大的么,七八岁的也有,十一二岁的也有,尤其是一家基本带着两个往上的孩子,可见生源充足。

    “我瞧着全县的孩子都来了。”古老头捋了捋胡须,这是他得了大当家任命后特意蓄出来的,从前他胡子拉碴也没怎么打理,远远看去的确像是穷困潦倒的破落老头,这会收拾整齐,已经有几分山长的模样。

    “这是自然,不光县里,还有乡里的孩子也都来了。”如今乡里种地可不见得穷,人家有地种棉花,再种几年,说不准都能赶上从前县里的富户。

    “亏得大当家高瞻远瞩,把从前县学又扩修了几番,不然这么多孩子过来,真不一定容得下。”就说乡里的孩子,有些乡比较远,五岁的孩子每日来回,既耽误大人时间孩子也不一定撑得住,于是县学就规定可以多缴纳一笔住宿费,叫孩子隔五日回去一趟。

    说起这个,古老头还是有点不满大当家定下的休沐时间,书院读书多是苛刻,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放一回,偏大当家隔五日就要休两日,一个月就要休八天,甚至有时候能休十天,如此孩子们还能学过什么。

    他有心和其他教书先生一起给大当家提意见,但大当家道,他办县学的初衷就不是让孩子们读死书,休息这两日先生自然要安排实践的课业,不必多却也不能少。

    百工也好农桑也罢,总归是不能让孩子只能从书本上看到知识,也不必整日里只教圣贤书,数术、律法也被纳入基础课业,待再大些,就可以择不同的方向进行深入学习。

    而深入学习的方向,多是工匠之流,古老头听完沉默半晌,终究没说县学只该教圣贤书,如今县学连姑娘哥儿都收,他们这些做夫子的还是乖乖听大当家的话为好,不然大当家不见得会拿对县里百姓的耐心对待他们。

    “来县学的孩子年纪有些已经十一二岁,按照如今的说法,是不该叫这个年纪的姑娘哥儿同儿郎在一处,但大当家没有特意下令分开教学,咱们也不能自作主张惹了大当家不快。

    为此还要劳各位先生对学堂的孩子多上几分心,我侥幸得了山长的位置,一时间深感责任重大,还望各位同僚相互扶持,方才能对得起大当家的托付。”

    古老头街边写了这多年字,待人处事也非是一窍不通,如此一席话出口,便是有不满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山长,面子功夫也要过得去,纷纷拜礼称是。

    “山长客气了,大当家既然委以重任,我们自当共同努力,只是咱们从前都是学的私塾路子,而大当家开办的县学既然连姑娘哥儿也收,自然是不能按老规矩来,所以还有劳烦有经验的杨夫子指教。”副山长为人圆滑,既不得罪山长也不得罪杨夫子,可见是个左右逢源之人。

    杨夫子脾气依旧又臭又硬,对眼前阿谀奉承他的副山长本该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些年被周大王气来气去,也软和了些,没有当面甩脸子,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教学先生们和乐融融,被带过来报名的学生们也都很新奇,不提五六岁的懵懂稚童,就说十一二岁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大多数是姑娘哥儿,因为家里人想着少给学费,便硬是把超龄许多的孩子都给送到书院。

    这个年纪的姑娘哥儿都是可以订亲了,如今同儿郎共处一室不是没有家长觉得不妥,但经历过大当家雷厉风行的手段后,也没谁再敢做出头鸟。

    再加上不久前才见识过军营里的姑娘哥儿的威风,想着大当家维护娘子郎君的规矩,必不会在书院叫他们的孩子受欺负,也就放下心了。

    毕竟如今也不准十七岁以下的孩子早结亲,读几年书出来寻个好差事一辈子吃穿不愁,做爹娘阿耶的也算是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如此县学门口热闹了三日,方才彻底报完名,只待三月一日那天再送孩子过来,便算是正式入学了。

    秦绥之是开学那日过来的,只见书院门口人满为患,家长把孩子送入书院门口,由着各自班级的老师分发学子服和书本,等一个班人到齐了,便带着孩子去教室安顿。

    年纪小些的孩子分的班要多些,也是怕教书的先生看顾不过来,秦绥之见苏梓一副自己是个大孩子的模样站在班级最前列,时不时回头看队伍的人少没少,嘴角没忍住上翘。

    “绥之哥哥。”苏梓一眼就看到秦绥之,漂亮哥哥来看他了,苏梓眼睛亮闪闪的。

    秦绥之走过去,揉了揉苏梓的头,“小梓如今是县学里高年级的孩子,可要好好带一带刚入学的学子。”

    “没问题。”苏梓捏捏拳,表示自己很能干的,“我都好久没有看到绥之哥哥了,还以为绥之哥哥今天不会过来。”

    “过两日我要和你们大当家去一趟长鹿县,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走之前自然要过来看看你。”秦绥之捏了捏小哥儿还胖嘟嘟的脸颊,他很喜欢苏梓,自打苏梓下山,便常过来看他,都是当弟弟一样宠。

    “绥之哥哥要去长鹿县嘛,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桥头县,杨夫子说再过两年我就能出来做事了,到时候我就去长鹿县帮大当家还有绥之哥哥。”

    苏梓心生向往,他知道像他爹娘若不是因为天灾逃荒,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踏出原本的县城,但到大当家手里做事,天南海北都能去的,他以后要走遍大燕十三州。

    秦绥之点点头,就见杨夫子过来,先是对秦公子点头示意,接着把苏梓这群皮猴给带走了。

    目送苏梓进了书院,秦绥之也并未离开,而是跟随人群一起走进县学,瞧着入学的孩子们都乖乖跟在先生身后,先是被安排进教室,再点了需要住宿的孩子一统安排去宿舍。

    宿舍一间屋子不大,须得住四人,上了十岁年纪的便住的是上床下桌,方便在寝卧学习,十岁往下的碍于身体原因,是不会让他们睡高床,屋里都是木床。

    宿舍这边是安排了不少做事麻利的娘子郎君照看孩子,纵然眼下穷人家的娃娃早当家,但五岁的年纪还是有些小,许多事情须得大人帮忙教导。

    好在这个年纪住宿的孩子不多,像是县里的孩子,基本都没有父母阿耶送来住校,毕竟桥头县也不大,便是距离县学最远的城南也不过是两刻钟的脚程,正午一顿在县学解决,每日早晚在家吃喝,家中大人也是能腾出时间。

    “秦公子。”宿舍这边负责的王婶子认得大当家夫郞,面上带笑的同秦公子打招呼。

    “后勤这边可还忙的过来?”

    “忙的过来,过来住宿的孩子不多,只有两三个村子因为距离远,怕每日牛车接送孩子不方便,才送来住宿,大多都是十来岁的年纪,这里的人手已经完全够照顾。”

    王婶子原本是在城南那片给工地供应伙食的,二月底城南竣工,城南做工的汉子又接了修路去长鹿县的活,本来她也打算跟着去的,但儿夫郞一走,她再一走,就靠她姑娘照顾三个孩子,明摆着不行,最后还是厨房管事娘子知道她的难处,给安排在县学后勤。

    也亏得这些日子她姑娘跟着黑熊寨的娘子郎君学认字,夜里她回去姑娘也耐心教她,几个月下来也认得三百来个字,方才在后勤一众娘子郎君中拔了头筹,当了县学后勤的管事,如今一月的月钱少说也有一两半,日后还是要涨的。

    秦绥之点头,又问过县学其他方面,都说没问题才放心离开,纵然县学不是他主要负责,但惦记着这是黑熊寨第一家公办招收姑娘哥儿的书院,便不得不多上些心。

    事实上县学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就是临时拉过来做山长的写字先生也不是草包,不过几年时间,桥头县的县学一定会在鹿鸣府享誉盛名。

    “我就猜到你今日要见苏梓那个小家伙。”周肆的声音从秦绥之的背后的传来,“怎么样?县学置办的可还好?”

    “很好。”秦绥之后退一步,后背不出意外撞上周肆的胸膛,“有桥头县的示例,日后整个大燕的府县定能都开一所这样的县学。”

    话落秦绥之又拧眉,开遍整个大燕府县像是他们在给大燕做嫁衣,但周肆还没定名号,只打了周字旗,对外还是宣称黑熊寨,外人一听多半不会当成什么大势力,“我们还要继续打黑熊寨的旗帜吗?”

    “太早定国号不会觉得太自大了吗?”他不过占据两县之地,就对外放出自己日后的国号,有点奇怪。

    “那也要着手准备了。”秦绥之想想日后周肆打进京城,满朝文武听到打过来的对手是个山寨,恐怕个个都要眉头紧皱。

    “好,等拿下鹿鸣府,我就改名号。”至于黑熊寨要改个什么名号,是得让秦襄他们出个主意了。

    秦绥之听懂了周肆的言外之意,忍俊不禁想秦襄这几位书生落到周肆手里,可真是一天自在日子都没过过。

    “我们回去吧。”秦绥之侧过身,牵着周肆的手,他不过是离开县衙门一小会,周肆就跟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黏糊。

    “下次要出门同我说一声,方才我过去找你,见你不在办公的屋里,便有些着急。”虽然不至于要绥之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眼前,至少也要在他知道的地方,纵然保护绥之的人手不少,他也是担心人安危的。

    “知道了。”秦绥之低声应话后,原本牵着周肆的手被周肆反握,任由人牵着他回县衙门。

    第120章 京中风云

    三月初春,徐小六和黄娘子今日难得没去铺子打理银镜生意,因为今日是黑熊寨送货入京的日子,大当家年前就传过信,年后会有一批新货送入京中,这买卖甚大,须得先和秦家招呼过后再流入京中。

    这段时日在京城靠银镜赚来的银钱已经能抵的上从前黑熊寨一整年的收入,可见京中世家一个个真是富得流油,又有新货过来,只怕光靠京中世家供养,黑熊寨几年之内都不见的会缺钱。

    “听闻昨日宫中有异动,不少人因此下了狱,可是与近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朱砂案有关。”黄娘子坐在椅子上闲的无趣,便与徐小六说上几句京中的大事。

    “不错,昨日太医局和宫中的道士不少都被抓了。”

    徐小六这几个月来在京中也非只是同世家打交道,作为情报队的队长亲临京中,老本行肯定也要干起来,此次带入京的人手也都是黑熊寨可信的老人,如此一张蛛网就在京中铺散开,但凡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朱砂案是因为京中一则传言引起的,具体也没法追查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谣言,道朱砂含剧毒,服之必死。

    朱砂水银都是炼丹的原料,当今皇上也喜寻仙问道,这丹药自然没少吃,眼看着人身体还硬朗,自然是不信这类传闻。

    不说亲身试毒的皇帝不信,连世家贵族也都是不信的,毕竟朱砂水银他们都用了多少年,祖上也都是用的,真要有毒,早就被毒死了。

    可不管世家信不信,这则流言在京中传开,且愈演愈烈,尤其是京中百姓私底下道,当今吴燕皇帝寿岁不长子嗣不丰,根本不是什么天罚,就是因为皇宫的宫墙都以朱砂漆墙的缘故。

    事关皇族,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注意,尤其是部分士大夫极不喜欢道士,认为皇帝追求长生都是昏君的做法,如此朱砂有毒的消息直达天听,惹得吴燕皇帝大发雷霆,要彻查朱砂一事。

    这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不提皇家,就说民间百姓早早将朱砂视作毒物,若有医馆大夫看病的时候开朱砂一味药材,都是要大闹一场,道医馆草菅人命。

    “看来太医局的太医也不是没本事。”黄娘子语气嘲讽,朱砂都用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皇帝因为服用朱砂早逝,竟然都没引起宫中太医重视,何其荒谬。

    “要验证朱砂水银是否有毒,并不难,只是这些大夫都是家传行当,个个敝扫自珍,轻易不会同旁人交流医术,如此朱砂是否有毒一事,或许有人曾经怀疑过,但又有哪个傻子会跳出来驳倒大夫眼里被奉为圭旨的理论。”

    这事就和儒家信奉圣人言论一样,哪个书生敢跳出来说生人的不是,那不是犯天下之大不违。

    “京城接下来要热闹一阵,浑水摸鱼这时候把大当家的新货上上,估计不少人都自顾不暇没法给咱们使绊子。”

    宋夫郞选了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宣扬朱砂有毒,短时间里京中必然都要围着此事忙活,按照大燕一朝的办事效率,不过拖个三五月时间是不会轻易结案的。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你与秦少爷商量出了个法子对付世家,我看这个机会不错。”

    “正有此意。”徐小六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对黄娘子的能力进一步肯定,按黄娘子在京中的表现,一旦被召回,便可直接管理一县之地。

    大当家任用人才不看出身性别,日后他定然少不了和黄娘子继续打交道的机会,虽然不知道大当家治下会不会出现大燕一样的党派争斗,但同处于陪着大当家崛起的一批人,天然会形成一个阵营,他自然要和天然的同盟打好关系。

    二人说罢皇帝的事,黑熊寨送货的人也到了,银镜每次送货量都是定了的,最多会多一些手持银镜的库存,但这东西顶多比梳妆镜多留一两日,京中豪族都还没有人手一个,更不提其他背景不高的门第,且京城外其他地方豪族也听闻这样的奇物,争先恐后的攀关系想要买上一方,只要几年内银镜不敞开了买,黑熊寨还有的赚。

    “徐头儿。”这次送货的人不是旁的,正是情报队的江庄,自打徐小六过来京城,江庄可在刘老实手里干了不少事,如今也算独当一面,能出来走任务了。

    “江庄,竟然是你送货,看来这批货在大当家眼里价值不菲。”徐小六一来开了个玩笑,不过也不完全算玩笑,因为从前送货的人都是巡逻队的人,这会要江庄出马可见大当家对这批货的看重。

    “是嘞,这批货除了银镜和琉璃,还有瓷器。”江庄自然高兴得大当家看重,还能到京城见徐头儿,要不是怕路上走的太快,带的货物碎了,他还能更快到京城呢。

    “瓷器?是窑口师傅新烧出的新瓷?”徐小六听江庄说瓷器来了兴趣,毕竟大燕这会最好的烧瓷师傅肯定出自官窑,他们窑口的师傅烧出的瓷器也不是不好,只是因为大当家隔三差五要新玩意,烧瓷的师傅们没那个时间钻研,不然黑熊寨出品的瓷器定然不比官窑差。

    “是嘞,老当家回来带了一种新矿石,大当家说可以用来烧瓷,还道这样的瓷器一旦面世,定然能震动如今的瓷器市场。”丝绸瓷器都是大燕外销最多的东西,大燕每年光是瓷器的收入就足够军费的开支。

    若新瓷正如大当家说的能够震动大燕的瓷器市场,那利润可比银镜翻千百倍不止。

    “快给我瞧瞧。”徐小六迫不及待的着人打开瓷器的箱子,从木隔中取出一枚花瓶在太阳底下细细观看,已然爱不释手,“如何烧出这样的花纹的瓷器,实在比时下青瓷要高雅不少,产量如何?老当家带回来的矿石可够?”

    不怪徐小六接二连三的询问,实在是因为他只单单看过眼前的瓷器就能看出这样东西现世会引发何等的热潮。

    同银镜属于娘子郎君的爱物一样,这瓷自然是士大夫专宠,不提观赏,单是茶艺一道就少不了各类的青瓷茶具,若是眼前的瓷器面世,青瓷都要退避三舍。

    “如何烧出来的得问窑口做事的师傅,徐头儿你知道的,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产量我听说和青瓷差不多,老当家带回来的矿石也不少,且大当家也着跟老当家回来的部分水手再次出海去寻这类矿石,打算打通一条航道,日后应该是不缺的。”江庄细细把知道的告诉给徐小六。

    “不缺就好,但短时间这瓷器还不能放开了买。”徐小六已经想着要怎么和秦家为眼前的瓷器造势了。

    “这瓷器可有名字?”黄娘子也在一旁静静看过新瓷,按说从前的瓷器都是纯色,也不必特意取什么名字,就如青瓷白瓷就是说的瓷器颜色,但眼前的瓷器白底蓝纹,叫蓝瓷还是白瓷都不对,可要说叫花瓷又差点意思。

    “大当家说这类瓷器叫青花瓷。”

    “青花瓷,好名字。”黄娘子心思更细腻,这花瓷添一青字实在雅致,如今又有青瓷名气正盛,以青花二字宣传新瓷必然能够引来不少关注。

    瓷器琉璃以看过,东西就被归入库房,徐小六独留了几枚青花瓷出来,打算之后登门秦府的时候当做登门礼送过去。

    如今秦家实打实的是大当家的岳家,不提日后秦府会不会因为世家的身份被大当家忌惮打压,眼下黑熊寨还靠秦家在京中周旋,这点好东西是要送的。

    就说当初铺子的镇店之宝,若不是宋夫郞执意不收,怕因此事叫几个惦记等身镜的世家记恨上,他们也早把等身镜送到宋夫郞手里。

    “对了,这是大当家托我带来的痘粉,孙大夫他们去容州寻到了治疗牛痘的法子,这痘粉已经给军营里的士兵都接种了,都只是发过低烧便好了,为此我这次过来,大当家特意交代把痘粉带给你们,务必接种。”

    天花在京中流行的概率不大,毕竟大燕对于瘟疫的态度还是有,且京城又是国度,这要是放任天花病毒流入,指不定京中世家都不用他们费尽心思动手,就被天花给害了。

    “县里可都接种过了?”黄娘子听说痘粉成了,脸上的喜悦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但痘粉何其珍贵,又怕大当家是担心他们在外做事的安危,特意先把痘粉给他们用。

    “还没,不过黄娘子不必担心,痘粉既然研究出来了,迟早都是要给县里人接种的,只是须得分批次,我们走时,大当家他们已经计划给县里百姓种痘粉,想必痘粉也没缺到这个份上。”

    有江庄一席话,黄娘子才略略放心,又把痘粉递给江庄,如何用痘粉她们这些远在京城的人肯定不晓得,但大当家既然差江庄把痘粉千里迢迢带过来,肯定不会再吝惜一位医者。

    “长鹿县可拿下了。”徐小六见识了痘粉和青花瓷,问起县里如今情况。

    “我们离开的时候,县里已经动兵去长鹿县了,有郑队长在,哪有拿不下的县城,估计这会大当家都要去长鹿县查看情况了。”江庄说起这事嘴角都收不住,他们黑熊寨的地盘可又扩大了一倍,按照这个速度,拿下大燕指日可待。

    “倒是便宜郑铁了,南珉没有意见吗?”徐小六想起常年在深山看守囚犯的南珉,那家伙虽然脑袋转不过弯,但也惦记着上战场建功立业,这头一茬被郑铁抢了先,南珉在深山指不定给大当家写了多少要出兵的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打我回桥头县,就没见过南珉队长,不过听闻又发现了几座矿山,被抓去劳动改造的刑徒也越来越多,得要个能打的人坐镇,南珉队长一时半刻应该闲不下来。”

    毕竟南珉队长是个难得坐的住的人,且本事还大,那深山里有多少青壮,万一谁有点反心振臂一挥,寻常巡逻队的人可招架不住。

    “看来这段日子寨子发生了不少事,今日我便先不着急去秦府,你且同我和黄娘子细细说过。”徐小六远在京城,心里也记挂寨子的变化,作为情报队队长,要是在消息方面落后了,等再回寨子,都得被架空成光杆司令。

    ——————————

    忠公公从殿外进来,听到茶盏被摔碎的声音,步子一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自打朱砂被太医局某个艺高人胆大的太医证实有毒,皇帝每日都跟发了疯一般,眼下靠近陛下休息宫殿的宫墙都被刮去外皮,准备重新漆墙。

    皇宫何其大,宫墙早年都是斥巨资以朱砂漆的宫墙,甚至不少宫殿因为彰显陛下对后妃的恩宠,也都是以朱砂漆的宫墙,如今朱砂有毒,受影响的不光陛下,还有居住在各个宫的后妃。

    只是朝廷一时之间拿不出更多的银子重新漆完宫墙,也不能任由宫墙裸露,于是许多宫妃的宫殿还用着朱砂墙。

    听闻已经有不少后妃得知朱砂毒性,央陛下治罪宫中的道士和太医局的太医,甚至这些后妃身边的家族也跟着上折子,势必要拿道士跟太医开刀。

    “陛下。”忠公公小心翼翼的行完礼,便蹲下拾茶盏的碎片,今个儿当值的太监也是个木头,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进来收拾,待他出去定要好好收拾这个没眼力劲的家伙。

    “他们还在闹。”燕帝闭上眼睛,自从得知朱砂有毒,每日生活在朱砂宫墙,隔三差五服用丹药的燕帝立刻召见太医请脉,却没看出个所以然,要不是此刻燕帝身体还算硬朗,大抵已经有不少太医被拉下去砍头了。

    “回陛下,已经消停了。”忠公公晓得这时候最忌讳多嘴,只回陛下问的话即可。

    “消停?”燕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情的笑意,“真的消停送到我跟前的折子就该消失才对。”

    他后宫的妃嫔,一个个当真是大胆了,瞧着朱砂有毒被揭开,晓得他这一脉怕是熬不到下一任皇帝继位,若非成王远在容州,只怕他的大臣们已经要逼他立成王为太弟了。

    而他的儿子还没死呢,这些世家就开始僭越,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陛下息怒。”

    “武德司有消息传回来吗?”即便被朱砂案缠身,燕帝也惦记远在容州的成王,从前是忌惮,现在是想着要不要把人召回来。

    成王与他到底是亲兄弟,比起宗室过继他自然还是想把皇位留在他们一脉,当然要是成王早有反心,他还是更愿意选个宗室继位,至少要善待他的孩子,太子不成器了,他还有公主。

    若不是公主嫁人,生下的孩子都是外姓,他还想从公主名下寻个合适的外孙继位,不过这个念头燕帝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即便当真外孙同他姓吴,也坐不上皇位,毕竟朝廷的朝臣第一个不同意。

    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燕帝心中早就生出不少暴戾的情绪,如今他身体还康健好说,若是他这会性命垂危,恐怕已经想着要带哪些人陪葬了。

    “暂未收到消息。”按说宋指挥已经离京两月,该有消息传回来了,但这些日子他一直吩咐人注意武德司方面的消息,却一直没有音讯。

    “是嘛。”燕帝神色莫测,宋珲做事最让他放心,且此去容州是密旨,沿途不该有人拦截宋珲,莫不是宋珲被成王扣下了。

    “陛下且放心,宋指挥使一向办事牢靠,从前也有预测时间没能传回消息的情况,但过些日子宋指挥使又完好无损的将事情办好归来,此次想必也是如此。”就算不是,这时候也得是。

    “也是。”燕帝姑且相信宋珲只是暂时遇上麻烦无法脱身,“把秦卿请过来。”

    忠公公称是,又退下,这次朱砂一事京中大世家里唯有秦家没有掺和,弹劾的折子也没有递,原本忠公公还以为秦家已经失势,被逐出朝堂中心是早晚的事,没成想秦家运道不差,悬崖勒马又得了圣心,只怕秦家复起的消息传出去,其余世家要坐不住了。

    ……

    忠公公亲自到秦府请人,秦尚书令自然不会说拿乔不去,这是燕帝对秦家示好的消息,可惜燕帝此人反复无常,今日示好他日亦有翻脸的时候。

    秦家逃过一劫又选了别的出路,自然不会因为燕帝这点恩惠回心转意,不过在黑熊寨还没有扬名前,秦家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职。

    “看来陛下也担心朝廷诸公私下与其他宗室结党营私。”秦慕之见父亲出去,嘲讽道。

    “他在皇位数十载,如何不知道世家对皇权的威胁,这是个机会。”宋清央示意儿子可以行动了,在皇帝有心铲除京中世家的时候出手,无论证据真假,只要秦家愿意做皇帝手里的刽子手,没有说干不翻的世家。

    “阿耶放心,伪造的证据已经放到了该放的位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有分寸就好,但不要误了你的婚期。”翻年一过,原先定下的婚期也到了,之前的几道礼都过了,连迎亲的日子都算好,宋清央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还出茬子。

    “自然不会,阿耶放心,不过我这婚期将近,也不知绥之那个小没良心的是否记得给兄长送一份新婚贺礼。”

    果不其然,秦慕之只要一提及小弟,就能把阿耶的注意力转移走。

    “绥之远在祁州,只怕都还不知道你的婚期将近,此时送信已然来不及了,待日后我必向他讨要一份新婚贺礼于你。”

    “阿耶真是偏心,我上回道自己没送新婚贺礼给绥之,你便拧着我的耳朵教训,如今绥之没送,阿耶竟然如此袒护。”

    宋清央这回不上当了,两个都是他自个儿亲生的孩子,哪里不清楚他们的性格。

    “你亲自去了一趟祁州都没想到要送礼,我不该教训。”

    “是该教训,不过绥之不是来信说他与周大当家眼下还没正经办喜事,我这新婚贺礼待到绥之正经出嫁那日再送也来得及。”就是不知道绥之结亲那日他是否能赶过去。

    “行了,忙你的去吧,婚事既然不用我操心,我便不管,只是到时候儿夫郞入府道你亏待了他,仔细你的耳朵。”宋清央赶人走,叫秦慕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阿耶的手劲又大了。

    也不晓得与阿耶学了个十乘十的绥之是否也这样对周大王。

    ——————————

    “长鹿县可是要拆了重建?”秦绥之站在长鹿县城墙底下,透过城门口就看见比桥头县还要破落的县城内部。

    “城墙可以拆了,至于城内要具体看看情况。”修筑工程每到一城肯定都是要开展的,至于如何修怎么修,还要专业人士看过,桥头县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必然是莫昭旭无疑。

    秦绥之点头,与周肆走进长鹿县内,和初进桥头县并未和百姓直接照面不同,如今周肆和秦绥之走进长鹿县,还在长鹿县居住的百姓老早就在街头两边等着,只见人来,个个都跪下磕头,求黑熊寨救他们与水火。

    “我倒不知黑熊寨什么时候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周肆复杂的看向朝他跪拜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