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闲谈

    “公子。”菖蒲穿着管事的衣裳,瞧着比从前要威严许多,可见手里管着百来号人,都把气势培养出来了。

    “如何过来了?”秦绥之惊喜于菖蒲过来鹿鸣府,自打他的人被周肆安排了去,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没一个回来的。

    “鹿鸣府要建一座大织坊,大当家见我在桥头县做的不错,便打算调我过来管理。”大织坊可跟桥头县不过百来人的小打小闹不同,光是上织机的娘子郎君,差不多就有千人,这还是初步计划。

    也得亏去岁蜀中的商人带走了大量的棉花种子,早前又有不少蜀商过来谈棉花买卖的事,光是菖蒲管理的那个织坊,就收到了好大一批棉花订单,大当家交代过,这棉花蜀中卖多少他们都吃得下。

    更不说如今军中人越来越多,大当家治下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对棉花的需求只多不少,去岁没买到棉被的人家,今年都想赶在过冬前买两三床回去,热热火火的过个好冬。

    “什么时候你也学坏了,这样的事竟然不先通知我一声,还伙同周肆一块骗我。”秦绥之点了点菖蒲的额头,几个月不见,菖蒲又长高了些,都要赶上他的个子了。

    “公子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想给公子一个惊喜罢了。”其实他本来还要些时候才过来,毕竟府里的大织坊连个影子都没有,等蜀中把晒好的棉花送过来,也要八九月去了,这会才七月,赶这么急,也是想着要同公子过生辰。

    去岁公子生辰就他和蒺藜还有钱妈妈陪着,今年大当家肯定是要给公子操办的,但看大当家和公子没一刻停下来的,又怕生辰那日大当家没时间陪公子。

    他便给大当家写信,提前交接了织坊,蒺藜也是要赶回来的,只是慈幼局事多,估摸着得公子生辰当日赶到。

    幸亏现在水泥路修好了,即便坐马车也还颠簸,却也比从前官道要强,就是赶快马也能受的了。

    “惊喜我且收下,你与我说说这段时日桥头县的情况。”秦绥之方才的话自然不是怪罪菖蒲,不过是说个玩笑话。

    “自公子和大当家走后,桥头县倒是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工坊那边过来打探秘方织机的探子越来越多,还叫我抓了好几个。”

    大当家一走,可不是让有许多秘密工艺的工坊被盯上了,不光他们织坊,就说琉璃坊,也去了不少探子,最后都被打包去挖矿了。

    毕竟县里巡逻的兵丁又没少,大当家一走,带走了公子和秦先生他们,可蔺师爷从前能够帮窦宏把桥头县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成了名正言顺的桥头县县令,又在大当家和几位先生身边学了这么久,管理桥头县更是得心应手。

    便是有人借着大当家走的机会犯事,也都叫蔺师爷,不现在该叫蔺县令查办了,听闻桥头县矿上的人越来越多,蔺县令想着鹿鸣府这头也有矿山,到时候拨一批人送过来。

    “菖蒲哥哥真厉害。”空青听得艳羡,但奈何他的脑子的确笨了些,公子这段时日教他读书写字,进度也不快,便是日后学成,估计也做不得大事。

    但留在公子身边伺候也是好的,公子自幼被人伺候惯了的,如今因为周大当家不太要人伺候,公子也学着许多事亲力亲为,但空青觉着公子不必委屈了自己,毕竟每个月的工钱说出去外头有的是人抢着做,不光说把公子大事小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就是每顿饭喂公子吃,也多的是人跟他抢。

    “不过是跟在公子身边学了点皮毛罢了,你近来跟在公子身边,也要多学一学,日后也有帮上公子的时候。”公子是难得的好主子,跟在公子身边学的东西都是世家子弟才有机会学到的。

    尽管黑熊寨废了奴籍,公子在他心里也是主子,一辈子都不会变。

    “嗯,菖蒲哥哥我会努力的。”空青握紧拳头,不管日后他能不能做大事,多学一点没错,就像现在,每天见公子忙的抬头的功夫都没有,他却帮不上忙,心里也不大得劲。

    秦绥之轻笑,两个年岁还没他大的小哥儿,怎么老是操心他,在京中,他这个年纪当阿耶的都比比皆是,定然不会逞强的。

    “蒺藜可有同你说是否也要过来鹿鸣府?”菖蒲瞒着他过来,蒺藜肯定也会跟着过来,他是晓得两个小哥儿关系极好,这样的事上更是有无法言说的默契。

    若是蒺藜也过来,他要调一日休沐,好几个人聚一聚,府里的食堂虽然手艺不错,但难得自个儿赚了几个月薪水的秦公子也想着请两个小哥儿吃顿好的。

    最近鹿鸣府的酒楼生意不错,可以定上一桌。

    “鹿鸣府也要开慈幼局,只是眼下还不晓得过来的是窦夫人还是蒺藜。”鹿鸣府比桥头县大这样多,街上的乞丐都多的不得了,里头就有不少小乞丐是孤儿,黑熊寨过来后,这群年纪还小的乞丐都被暂时养在一个大宅子,等府里的慈幼局修好,再一道送过去。

    “我看多半是蒺藜哥哥过来,窦夫人好容易在城南买了宅子,家里孩子也在县学上学,窦县令看着又是个不中用的,窦夫人要走,难免牵绊过多。”空青觉得可惜,听蒺藜哥哥说,窦夫人本事大着呢,要是没有不成器的夫君,和还离不得人的孩子,估计还是愿意动一动的。

    “也说不准。”秦绥之笑着摇头,因为他见过窦夫人,是个厉害的娘子,便是家里孩子在桥头县读书,只要她愿意过来鹿鸣府,到时候把孩子转入府学也是一样的。

    鹿鸣府的府学比桥头县的县学大不少,教书先生也都是从山水书院出来的,肯定比桥头县的书生要强。

    不过听周肆的意思,这一批山水书院书生,部分能够教书的也不会全留在鹿鸣府,到时候也会派到各县支援,毕竟府学能收容的孩子有限,各各县里的孩子都往府学送,只怕府学也接待不了。

    的确,如今开了县学的县城只有桥头县和鹤山县,长鹿县孩子少,读书人甚至一个都没有,有大些孩子的人家,都是送去桥头县或是鹤山县县学就读。

    更不说长鹿县大部分地区还是工地,即便招了不少人手过去,木工师傅也提供了不少方便的工具,例如独轮车,小滑轮之类的百工用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好在长鹿县是黑熊寨治下唯一一处拥有医院的县城,部分商户看准这个商机,都在医院附近买了房,看样子准备日后租给过去看病的外地人。

    一转眼到了夜里,秦绥之同周肆在一处吃饭,说起了这个事。

    “行商看准的就是机遇,我们即便拿下南境,祁州也会是大本营,只要能够看穿这一点,日后祁州,尤其是鹿鸣府治下的县城,房子土地都会大幅度增值,现在投入房子,黑熊寨不倒都是稳赚不亏的事。”

    周肆听绥之说起长鹿县商户囤积房屋,并不诧异。

    “但要是大部分房屋都被商户买走,也容易出问题。”要是商户把这些房屋提价买卖还好,毕竟这房价黑熊寨可以出手干预,怕就怕这些商户只租不卖。

    “放心,有关这方面的应对之法,我与秦襄邢堂明商讨过,他们暂时翻不起浪花。”怕有人囤积太多房屋,限购就是最简单的法子,但水泥房卖的不便宜,上升到世家那个层次的都被周肆个打了,小商户一口气也拿不下多少套,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提前有准备就好,京城的房子就是寸土寸金,好些朝中都做到高位的士大夫都在京城买不起房,只能租住。”也亏得秦家宅子买的早,不然一大家子在京城还买不到这样大的宅子。

    不是没钱买,而是这宅子的主人要么只租房,要么就是出天价,秦家就算再有钱,也不能做冤大头不是。

    “那得亏日后黑熊寨打过去,咱们不必要考虑房子的事。”果然只要是首都,就没有房价便宜的,他过来真要是做个商户,不说能高攀娶到绥之,连京城的房子都买不到。

    “皇宫的占地足够大,你想在京城如何修缮都行的。”不过大燕的皇宫已经比不上前些朝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历朝历代皇帝都喜欢修宫殿,大兴土木的后果就是建行宫的大木料不够用了。

    而行宫用的大木料又非是朝夕间能够生长出来的,就说金丝楠木这样的木材,不花个百来年时间都看不到成效,于是越往后的朝代,能用的木材就越少。要是住前朝的宫殿修缮还好,要是重修皇宫,那只有越修越小的份,好在黑熊寨的房子木头用的不多,日后就是周肆要重修整个皇宫,估计也没人敢在这方面弹劾,毕竟周肆是真的给钱的。

    “暂时想不到那么远。”皇宫肯定还是要气派一点,这是国家颜面问题,但具体如何修,可以等祁州拿下在鹿鸣府先练练手,他想莫昭旭估计很乐意干这玩意。

    “鹿鸣府其他几个县派人过去接手的情况如何?”秦绥之又挑起别的话题。

    鹿鸣府拿下,还有一半没有入手的县城自然也不能干放着,等郑铁这头忙完捉拿的要务,便带着新兵蛋子去各县城溜达了一圈。

    府城都被拿下了,县城自然没有反抗的必要,就是几个县的县令跑的比较快,大抵是知道黑熊寨拿下县城过后他们没有活路,一个个跟无头苍蝇一样,最后还没逃出祁州呢,就被孟梅带兵抓了回来,其中还有一部分逃跑的世家豪族。

    一般没犯什么大错的世家周肆还是给人几分颜面,只斩罪魁祸首,主家子女要是有作奸犯科的,也都一律送去矿上,挖矿的挖矿,洗煤的洗煤,其余旁支只要安分的分了家,也给人一条活路。

    这连夜逃跑的嘛,大多是干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周肆原本是不打算浪费兵力在抓这些人上的,但贪官污吏肯定不能放过,于是派去抓逃跑贪官的兵丁顺道擒回来几个世家豪族,也很正常。

    “目前情况稳定,这些县城也就比长鹿县好一些,甚至还比不过当初的桥头县,存粮又要支出去一笔。”尽管如今离九月不远了,秋收一过,除去不多的秋税,黑熊寨也会平价购入农户手里多出来的粮食,但容州那头也还等着他们送粮。

    所以粮食还是要从蜀中购买,甚至周肆还打算开一开琼州的购粮路子,毕竟蜀中的商人虽然想赚钱,但万一蜀王有什么心思,断了蜀地的粮食供应,黑熊寨扩张的速度就要被迫停上几年,等双季稻收割几茬过后才能继续进军。

    “存粮或许也可以向世家收购。”秦绥之最了解世家,世家手里的粮食不比粮商少,因为乱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大多数世家为了避免在乱世被屠族,都是龟缩在坞堡这样的地方,里面的粮食多的足够全坞堡的人吃上七八年。

    “但要从世家嘴里撬出粮食并不容易。”当然周肆这里指的世家是非祁州的世家,祁州的世家没逃走的,大部分银钱和粮食都充公了,再抠也抠不出来多少,还容易把人逼上绝路。

    “你手中能够让世家心动的东西并不少。”铁轻易不给,但煤、白糖、煤油灯、棉布、琉璃、青花瓷等,哪一样不是引世家趋之若鹜的存在,世家爱奢靡,只要以这些东西利诱,粮食不成问题。

    从前只做京城生意,现在京城那边被燕帝盯上不得不低调,那么地方生意的局面也可以打开了。

    “看来要开琼州的购粮路子,只能从世家下手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可见在坑世家上面,即便秦公子也是老世家养出来的,手也一点不软。

    第142章 生辰礼

    说起开商路,人选也不用特意挑了,京城生意因为燕帝横插一杠,已经没有大头可赚,留在京城的人马就要撤一部分回来了。

    徐小六作为情报队的队长,一直留在京城未免大材小用,毕竟黑熊寨正在打地盘,情报队能够发挥的作用可比在京城监视皇帝和世家要多,且这段时间徐小六到京城一直在搭建完善的情报系统,到如今已经初有成效,就是徐小六离开,换个其他情报队的普通成员顶上也是可行的。

    江庄当初送青花瓷和牛痘过去,便一直留在京城,为的也是在徐小六准备撤退的时候代替徐小六继续在京城监视,徐小六要回来,黄娘子肯定也要回来,不说二人对外宣传夫妻关系,就是黄娘子留在京城做琉璃生意,还不如回黑熊寨掌管工坊。

    更不说现在周肆还有大任务要给黄娘子做,比起在京城时不时上门到各个夫人夫郞后院做解语花,切实的干一番大事业更得黄娘子的心。

    且这回在京城售卖银镜琉璃赚的钱,都够黑熊寨两万人马嚼用三年,可见银镜琉璃暴利。再加上手里的青花瓷也全都抛售出去,周肆打下整个南境都不愁给工人发工钱,也算是达到最初的倾销目的。

    而远在京城正准备辞行的黄娘子可还不知道大当家已经给她备好了任务,不过人即便晓得,多半也是宠辱不惊的面露微笑,再雷厉风行的完成大当家给的任务。

    黄娘子从前家里就教过如何做生意,在京城走一遭更是从宋主君这里学了不少手段,正缺个练手的机会呢。

    秦府知道黑熊寨的两个主要人物要撤离,私底下自然也是商讨过一番的,和秦尚书令以及秦大少爷对黑熊寨那头局势猜测不一样,宋郎君则是忙着把手里的好东西拿出来,打算通过黄娘子的手给绥之。

    儿行千里母担忧,宋清央作为绥之的阿耶,哪里舍得自家孩子在祁州那样的地方吃苦,可偏偏绥之轻易回不来,如此他只有多补贴补贴绥之,好叫绥之不会在祁州因为没钱束手束脚。

    宋清央也是出身世家,宋家虽然比不上秦家,但家里也有人在朝为官,当初他出嫁的时候,也是百十来台嫁妆,加上这多年经营,宋清央手里的钱财可堪巨富。

    即便绥之出嫁的时候除去公中出了不少银钱,他也补贴了不少,但和他手里的钱财比起来也算不上什么。

    这也是因为绥之嫁的远了,像是地契庄子这样不能挪动的死物他给不了,而金银珠宝这样的东西即便私底下给,也不好给太多,那东西运输占地方不说,叫外人尤其是皇家人看见了不好。

    宋清央原本想着等绥之嫁去了容州,安顿下来过后,先看看成王是否值得托付,他再遣人去容州为绥之置办产业,奈何一个抢婚打乱了他的计划。

    好在现在也不迟,只是听闻黄娘子说,黑熊寨治下各家各户土地有限,他要置办房屋良田就受到限制,最主要还是他没去黑熊寨实地考察,不晓得黑熊寨的规矩到底如何,要是能够摸索清楚,自然有更好的法子帮绥之多积累钱财,眼下就只能以真金白银做补贴。

    左右黄娘子他们假扮成商户,运送货物的箱子藏金银并不突兀,能给绥之送去一笔不匪的财产傍身。

    “黄娘子,这信是我给绥之的,劳你到了送到他手里。”宋清央清点了银钱过后,自然还要给绥之寄一封信去。

    纵然秦家和黑熊寨这段时日没有断联系,但飞鸽传书都用在传递重要事件上,哪里能够让宋清央写一封厚厚的长信过去,途中只有黑熊寨的人过来送货,方才能够借商队同绥之来往通信。

    这回黄娘子一走,京中的铺子只怕黑熊寨也不会过多经营,到时候能不能继续和绥之通信也成了问题,更何况再过两日就是绥之的生辰,他去岁给绥之准备的生辰礼都是合在嫁妆里的,今年的生辰礼是赶不上时候,希望绥之不会怪他。

    “宋郎君放心,这信我必然亲手交到公子手里。”黄娘子感叹宋郎君对公子是极好的,按说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即便比不上京中贵人,世面总该见过,但光是瞧着宋郎君给公子准备的东西,就足够让有见识的她瞠目结舌。

    更不说宋郎君还又挑选了几个从前在自己院子里伺候的人,这是怕公子带着的那点人不够用,即便秦大少爷给公子又留了不少部曲,却个个都是糙汉子,宋郎君嫌弃他们做事不细致,便拨了好几个自己用惯了的老手。

    只是想想大当家把公子身边贴心伺候的菖蒲都弄到工坊做管事,这些人恐怕去了也难说能留在公子身边。

    从秦府出来,黄娘子的行装又翻了一倍,除开宋郎君,秦大人和秦少爷也都从自己私库拿了不少好东西要转交给公子,可见公子从前在京中也是极受父亲阿耶和兄长的疼爱。

    这也难怪大当家盯上了秦家,郑铁这亲事抢的极好。

    “东西这么多?”徐小六看着长长的队伍,和当初郑铁把秦公子劫到寨子时的队伍差不多了,果然顶级世家的底蕴深不可测。

    “还算少的,连公子的嫂夫郞都偷偷添了两箱,光是看财力,咱们黑熊寨和大当家的确是高攀了。”

    徐小六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不过按大当家赚钱的本事,日后赚的肯定不比他们少。”

    “那也要有本事赚,有命花才行。”别看大燕经商的人不少,但正经光靠做生意比过世家的没几个,就算有那也是地方一霸,背后有人撑腰,大当家一个白身做生意要突破阶级,难呐。

    就说青花瓷,这样的好东西一面世,秦家和林家都护不住被皇上拿了去,更不提旁的商户,不知道有多少是‘自愿’给出方子。

    “也是。”但徐小六觉得大当家从来不是能受气的,即便大燕天下太平,大当家老实本分的做个商人,只怕也会忍不住动兵戈。

    “不说这些,你那边可与江庄交代好了,咱们被大当家急令召回去,肯定是有要事交给咱们办,到时候可能顾忌不到京城这边。”

    “江庄做事周密,京城这边的情报交给他负责,我自然是放心的。”情报队的兄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今儿个在京城替他的无论是哪个兄弟他都是放心的。

    “那咱们出发吧。”黄娘子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住了快大半年的地方,即便京城的气候不算好,但这大半年在京中的所见所闻,也极大地开拓了黄娘子的视野。

    京城不愧是大燕的国都,让人流连忘返,如果她没有到黑熊寨,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到京城来,平平稳稳的在祁州做当家主母,抚养孩子。

    现在见识过京城,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她想日后她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再回来京城。

    ……

    “黄娘子和徐小六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最迟一个月他们就能到鹿鸣府。”周肆收到京中的消息时,很欣慰,徐小六回来情报队就能继续大动作了,至少夷人方面和容州琼州消息方面不用担心了。

    “那咱们是不是先把去琼州的商队挑选出来?”秦襄知道徐小六和黄娘子回来,大舒一口气,黄娘子当初管黑熊寨,可是半点错漏没有,要不是京中缺人,只怕过不了多久黄娘子都能帮他分摊事物。

    “先选出一部分,记得给黄娘子留几个缺口。”开商路的事非一蹴而就,黄娘子最好能够培养一点自己的人脉,不然光靠一位娘子,只怕琼州的世家商人都不会把人放在眼里。

    “这个自然,黄娘子最是能干,我原以为大当家是要把黄娘子往我这边培养呢。”祁州姑娘哥儿人少,大多自幼也没读过书,这能立马就用的人才只有世家豪族出身,偏不少世家豪族犯了大当家的忌讳,亲族中有犯罪者,一律不得为官。

    这不光是黑熊寨的规矩,也是大燕的规矩,只是黑熊寨需求的人才缺口是大燕的几十倍之多,真要因为亲族犯罪一个不录,会有很长的时间都是青黄不接,这并不利于他们前期打基础。

    所以在亲族那条规矩里,又打了个补丁,若是分了家的,便不予追究,听闻世家豪族近来都到衙门报备分家了,等下一波考核,估计会有不少世家豪族的子弟来参选。

    “黄娘子是什么都做的,但跟你争权夺利,只怕难有出头的机会。”这是起步问题,黄娘子聪颖,秦襄难道就不聪慧了吗?再加上秦襄自幼读书,学的就是安家治国的本事,黄娘子要赶上秦襄很难,尤其是他们都是走文臣的路子。

    武将的军功可以后来居上,黄娘子和秦襄的本事谁高谁低他不评价,单单是黄娘子比秦襄起步慢了,想要再超过,除非秦襄昏招频出。不然以秦襄这样钻研的性子,轻易不会输了人去。

    “大当家已经想到那么远去了。”秦襄见大当家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制衡之术,心底倒没什么难过,因为他自己都不敢说未来是否能坚持本心,又如何让大当家全心全意信任。

    即便此刻大当家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未来荣华富贵,他被眯眼的概率也不小,大当家能够这么早考量到,这才是主公该做的事。

    不然瞧着大当家同他们说话聊天,与寻常友人没什么不同,甚至他都能和大当家打趣玩笑,这样下去迟早会失了分寸。

    “走一步看一步要打天下,岂非是把身家性命全寄托到上天手里,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周肆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黄昏了。

    “我若没记错今日是秦公子的生辰,大当家今日还兢兢业业的在府衙门处理公务,可是怠慢了秦公子。”秦襄见大当家动作,哪里不知道大当家在等散值的时候,要说秦公子可是未来大当家的夫郞,也是黑熊寨未来的主君,生辰的时候大当家休息一日陪秦公子也说的过去。

    “蒺藜菖蒲过来,他今日休沐正好同人叙叙旧。”纵然他和绥之的关系已经算亲密,但想必绥之还是希望能单独和蒺藜菖蒲他们相处,不然他跟过去,只怕蒺藜菖蒲连饭都不敢坐下吃。

    “如此,大当家夜里可是有行动?”秦襄了解大当家,虽然不怎么注重自己的生辰,但肯定注重秦公子的生辰,毕竟不说秦公子,郑铁和他们的生辰大当家也都记着,每年的生辰礼也都没落下过。

    去岁秦公子生辰大当家不晓得,过得稀里糊涂,今年肯定还要补上去岁的生辰,夜里大当家必然是有行动的。

    “有难道我还能告诉你?”周肆似笑非笑的看着某位单身狗。

    “……”被内涵到了,但是就大当家拿地盘的速度和控制地盘的要求,他哪里有时间寻亲事。

    “好了,到散值的时候,今日没做完的事记得回去补上。”周肆听到钟楼敲钟的声音过后,起身拍拍凝固的秦襄,潇洒的走出门去。

    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得屋里一声哀嚎,如果没记错秦襄今日的工作还有半个时辰的工作量,大概又不能准时散值了。

    周肆走出府衙,就见休沐的绥之面色微红的同蒺藜菖蒲回来,而蒺藜菖蒲两个小哥儿脸色也泛着红,只怕正午那顿饭是吃酒了,且吃的不少。

    “大当家。”蒺藜菖蒲行礼,晓得已经耽误公子好些时候,余下的时间大当家多半要陪着公子,他们自然知情识趣,悄悄摸摸的回了在府里的住处。

    “散值了。”秦绥之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他也不太喜欢饮酒,但京中姑娘哥儿在家也吃几杯,参加宴席也少不得跟人玩耍吃酒,因此他的酒量还不错。

    到了黑熊寨后,基本就没有吃过酒,今日因为生辰,又与蒺藜菖蒲久久未见,便叫店家上了一壶不太醉人的酒,吃了好些,这会子酒气散的差不多,唯有脸上还能看出一点端倪。

    “酒好吃吗?”周肆鼻尖萦绕的酒香,勾的他肚子里的酒虫蠢蠢欲动,他的酒瘾不大,所以这酒虫是真的好酒了还是被美色所惑,就只有周肆自己清楚了。

    “尚可。”秦绥之眨眼,又凑近了些,呼吸间的酒气扑撒在周肆的脖颈,还没来记得动作,就被周肆一把揽住腰,跨步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赶车的汉子是黑熊寨从前的老人,也是郑铁手里出来的好手,不过比郑铁好上一些的是,半点不八卦。

    见着大当家急急的将秦公子带上马车,只管自己拉下头上的斗笠,稳稳的驾驭马车出城,当然黑熊寨的大当家要出城,定然不可能独自出去,只是今日为私,便不好大张旗鼓惊扰百姓。

    大部分护卫已经在地方上等着,少部分乔装打扮隐秘跟随。

    而马车里,两个紧挨着一块的人正耳鬓厮磨,共品这鹿鸣府酒楼的好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嘶——”秦绥之发出一声吃痛,俯身在他唇上动作的周肆便暂缓了进攻,抬起头,轻轻抚摸在刚刚不小心咬到的殷红。

    “很痛?”周肆没接过吻,虽然见过猪跑,但真正吃到猪肉的时候还是难免出了错。

    秦绥之半眯着眼睛,他整个人都窝在周肆怀里,从下至上看着周肆,见人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珠透露出迟疑的神色,兀的双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又学着周肆方才撵磨在他嘴唇的姿势,攀附过去轻咬了人几下。

    “不痛,就是有点呼吸不畅。”秦绥之对于他们二人出格的举动没有半点不适,或许因为带了点酒的缘故,让本就骨子里有叛逆性子的人更释放出天性,还更大胆的询问,“酒好吃吗?”

    一向不施粉黛就能勾的周肆神魂颠倒的人,今天如全盛的徘徊花,娇艳欲滴的盛开在面前,要是再心如止水,周肆就得寻孙大夫看看隐疾了。

    抱住人的手微微一用力,就把人完全带起来,再次俯身压过去,亲吻的技巧不熟练也没有关系,多练练就好。

    马车里时不时传出半声喘息,随后又被路过的微风吹散,叫外人半分察觉不到。

    直到马车停下,赶车的车夫是不敢这时候去打扰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好事,于是默默栓好马,跟隐藏在附近的守卫混做一堆,等大当家和秦公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再现身。

    不过马车里的人显然也不是耽于美色之徒,要是沉溺于唇齿间的乐趣,错过今日精心准备好礼,是两个人的损失。

    很快,马车门被推开,先下来的是大当家,黝黑的劲装没有半分凌乱,但耳边的碎发却是有几分放荡不羁。

    随后秦公子也从马车出来,一手搭在大当家的手上,只轻轻一带就稳稳落地,和大当家一身比起来,秦公子除了殷红的嘴唇和耳垂倒是看不出与上车前有什么不同。

    “这是哪里?”秦绥之见周围荒山野岭,目光所及之处却全是明亮的灯火,再往前有一处八角亭,里头放了什么东西,隐隐飘出炙烤的肉香气。

    正午吃过,下午同蒺藜菖蒲又去鹿鸣府的几个铺子逛了逛,到了这个点腹中的确有些饥饿。

    “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43章 生辰礼·下

    八角亭里,放了一张木桌,但这样的木桌样式却怪,中间被凿了个圆洞,圆洞上贴着像钢一样的金属,而钢上面放了一盆炭火,炭火之上又是像渔网装的金属格子,金属格子上正在炙烤嫩肉。

    炙烤嫩肉的厨子应该才离开不久,这桌上除去放在炭火上的嫩肉,还有不少装在盘子里的生肉,只是没有尝过,一时间秦绥之断定不了都是哪些肉。

    不过黑熊寨养的牲畜都少有腥气,从前不怎么吃豚肉的秦公子在浅尝过几回周大当家的厨艺后,对豚的偏见都没有了。

    “这便是今日的惊喜?”秦绥之落座,见周肆非常娴熟的开始用木夹子翻动炭火上的烤肉,又为他面前的碗里倒了一份褐色但闻起来有几分果香的料汁。

    “惊喜算不上,只是之前答应你要带你吃一回烤肉,却因为忙于正事一直没有兑现,今日是你生辰,若还不能实现诺言,只怕之后几年也都没时间了。”周肆将烤好的鲜肉放于盘中,木桌上面除开肉食,还准备了紫苏叶,配上烤肉滋味不错。

    “这是什么料汁。”秦绥之低头细细闻了闻碗里的料汁,甚至用筷子蘸取了一点汁水,都没尝出来。

    “主要是青梅,还配了一点其他料汁。”近来是青梅成熟的时候,周肆着殷婶她们尝试调出酸中微甜的青梅料汁,就是为今日烤肉准备的。

    “青梅汁?青梅性酸,一般少有人能吃的,有时候倒是加在饮子里增添风味,还不曾想过能与烤肉搭配在一起。”而且大燕的烤肉也和周肆弄得烤肉不大一样,大燕喜吃羊,烤肉一般都是烤一整只羊,这样做的烤羊就极考验师傅的厨艺。

    秦绥之对烤全羊喜好度不高,因为大部分做烤羊的师傅为了掩盖腥味会下很重的香料,纵然闻着香,吃起来却难免腻味。

    “不止青梅,还有许多东西都能搭配烤肉,像黎檬子也可以。”黎檬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柠檬的称呼,味道甚酸,同青梅一样一般人都是不愿意直接吃的,但是配上烤肉又别有一番风味。

    “黎檬子和青梅你选了青梅,想是青梅更加味美?”

    “也不尽然,不过青梅正值时节,而黎檬子要吃只能是去岁的,若是绥之下回想尝尝黎檬子的滋味,也可等到九月十月的时候,我们再吃一回。”黑熊寨现有的黎檬子都是晒干了做果饮子的,也得亏黑熊寨开始生产白糖,不然光是酸水大抵没多少人喜欢。

    “九月十月,只怕咱们正忙着。”秦绥之想想接下来黑熊寨的发展计划,即便到了除夕都不一定有空闲,下回二人能够出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即如此,今日便不谈正事,只谈风月如何?”周肆晓得他虽时时陪着绥之,但两人便是在一处吃饭也多是说黑熊寨和祁州的事,当然私事也会时不时插一嘴,却也都点到为止,今日只谈风月,他都怕过于孟浪吓着绥之。

    “自然是好的。”身为哥儿,秦绥之便是再与众不同,也曾幻想过日后的夫君会是何模样?二人婚后会如何相处,尽管这会他与周肆并没有正经行礼,却也和婚后只差睡一张床了。

    因此现在如何相处,日后成亲便也差不多,只是这样的生活是他所有幻想里都不曾出现的。

    因为他没有困居后宅,即便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也不曾遭人说闲,手中还握住不小的权利,这样的生活就是父亲和阿耶都不能办到,周肆却办到了。

    周肆闻言一笑,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壶果酒,“黄桃酒,去岁酿的,味甘不醉人,白日你喝了不少,这会浅尝即止即可。”

    “我酒量尚可,即便再吃一壶也使得。”

    见周肆竟然拿的果酒,秦绥之突然起了好奇,他似乎没见过周肆吃过几回酒,即便他们初见,周肆也相当克制,莫不是周大当家酒量不好。

    听闻许多人喝醉后,会做一些奇怪的举动,不知周大当家醉了是什么模样?他颇有些好奇。

    “那也不成,谁叫绥之正午背着我偷吃了许多酒,眼下这壶你只能喝三杯,余下的便是我的了。”

    某种程度上周肆和秦绥之的脑回路搭在一块了,因为周肆散值时见着微醺的秦公子,也惦记着秦公子醉后的模样,只是他又怕人多喝了酒,第二日递起来宿醉头疼,只能作罢。

    既然有三杯的量,本就不好酒的秦公子也不在胡搅蛮缠,安静用筷子取过一块炙烤过后的熟肉,熟肉香气诱人,沾上青梅料汁,入口唇齿生香,一下就打开了人的胃口。

    “怎么样?”周肆双眼满含期待,手里的动作一点不慢,这个时节不怕烤出来的肉冷了,为此周大当家的双手也一直动着,毕竟烤肉须得时时翻动,不然炭火过了,就要糊了。

    “尚佳。”秦绥之换过筷子,取一块新肉沾了料汁送到周肆嘴边,被周大当家一口吃下。

    最初炙烤的这一波是牛肉,豚肉的五花虽然是上佳的炙烤对象,但比起牛肉又输了一筹,不过眼下黑熊寨养的耕牛数量不算多,即便已经在民间推广养牛,但牛的成长速度比豚还要慢,连耕地都满足不了,自然也不会说有余力养肉牛供人吃喝。

    周肆虽然有特权却也没馋到这个地步,因此能够在黑熊寨治下尝到牛肉,除非牛老死或是意外死亡拉到官府登记宰杀,其余都是没机会吃到的。

    眼下这份牛肉,就是来自一只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咽气的耕牛,若不是周肆得到消息快,都不一定能够抢到牛肉。

    可见百姓对牛肉还是惦记,如今家家户户也有点存钱,豚肉与鸡鸭吃多了,略微奢侈一些买一二斤牛肉吃一吃,算是尝鲜。

    “鸡肉炙烤味道还不够好,等日后养出肉质更嫩的鸡,再烤给你吃。”桌上有牛肉羊肉豚肉,鸡鸭是不上烤肉桌的。

    别看周肆从前吃烤鸡烤鸭吃的凶,但换到大燕的鸡鸭,很难烤出肉质鲜美的滋味,如今百姓养的鸡鸭都还是土鸡土鸭,炖汤味道不错,可要说吃肉,又菜了些。

    黑熊寨现有的家禽是经过几代培育,大致上脱离土鸡的范畴,味道稍微好一些,却也没法烤,可要说炸,又需要大量的油。

    大燕虽然有炒菜,也种的有菜籽芝麻这些榨油的农作物,但产量低,稍微有点钱的老百姓才吃的起,还不能顿顿吃。

    寻常百姓还是多次炖菜,炒菜是不会轻易上桌的。

    “豚肉、牛肉和羊肉炙烤已经人间美味,鸡肉鸭肉做菜更合适,也不必勉强。”秦绥之口腹之欲不算强,只是挑了些。

    鸡鸭做法良多,因为黑熊寨大批量开始养殖鸡鸭,以至于治下连荤菜都没有那么紧俏,寻常百姓也能隔三差五在家里开荤。

    “鸡鸭出栏更快,要是味道更好,岂不是两全其美。”要是想把更多肉食做法推广开,必然是要用鸡鸭代替,不然以眼下的情况,能够让治下百姓都能吃上豚肉还任重而道远。

    “也有道理,如果便宜的肉食味道也好,百姓会更愿意出钱买卖。”

    “说好今日不谈公务呢?”周肆像是抓住秦公子的把柄,眼底都带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消息。

    秦绥之哑言,这是谁先开的话头,怎么还学会了倒打一耙。

    周肆被一瞪,勾了勾嘴角,将这一盘炙烤的五花肉放在盘中,以好肉做赔礼,消了绥之的怒火。

    秦公子配合紫苏叶尝过豚五花肉,又尝过羊肉,滋味都不错,也少有腥膻,不然以他挑食的样子,只怕是吃到一半胃就要不舒服了。

    周肆烤秦绥之吃,其实没花多少功夫桌上准备的菜肴就一扫而空,吃完后秦绥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腹部,揉了揉,还是难得夜里吃这么多。

    原本烤肉即便再鲜香,多吃一些也难免腻味,可配合紫苏叶解腻,让秦绥之都不由的多吃了些,这夜里若不走一走,恐怕会睡不着。

    而显然周大当家也还有准备,不然只是吃个烤肉怎么会带他过来荒山野岭,不说前些时候他们才遭遇过刺杀,即便抓了幕后之人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就说夏日夜里多蚊虫,尤其是树林多的地方,最招蚊虫喜欢。

    南方蚊虫又容易引起疟疾这样的病症,自打黑熊寨把蚊虫的危害宣传过后,治下百姓都开始除起了虫害。

    蚊香坊制的蚊香更是在入夏过后就大卖,给黑熊寨做事的人不敢说个个手里都有余钱,但买蚊香这样的花销还是愿意给的,毕竟比起被蚊子咬了得疟疾的花费,即便一整个夏日都点蚊香,也没几个钱。

    孙哥儿制作的蚊香都是山上并不名贵的药材,制作的法子也简单,大批量制作更是把成本打了下来,买给百姓当然也便宜下来,赚的不多,但也没指望在这上面赚钱。

    蚊香坊昂贵的也有驱蚊香囊,只是百姓一般是不买的,像蒺藜菖蒲这些哥儿倒是争着在身上床边都挂上,他和周肆身上也有,不过不是他们买的,而是孙哥儿特意送过来的。

    不光周肆和秦绥之,入了黑熊寨做事的人差不多都有,也算是员工小福利了。

    两人往水边去,靠近水边煤油灯的数量就越发的少,只能勉强照亮二人前行的道路。

    “我们是要下水吗?”秦绥之猜测了好几个可能,最后还是认为下水比较靠谱,他还以为周肆在水边准备了小船,要带他夜里泛舟,但走过去才发现莫说夜里泛舟的舟了,连煤油灯都只有零星几盏,要不是今晚月色不错,此刻都要看不清路了。

    “绥之会游泳吗?”周肆不肯透露,反而顺着绥之的猜测询问。

    “会,你忘了我是如何逃过韩家子弟的陷害了吗?”秦绥之身在京中,却是少有会水的哥儿,也得是秦家大手笔,在郊外的庄子里有溪水,最深的地方学一学泅水还是可行。

    “一时还真没想起来。”周肆动了动手指,很快一只小虫落在他的指节上,寂静的山岭除去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外,就像是一座没有人的空山。

    但整座荒山的人其实不少,毕竟夜里山岭容易出意外,没有埋伏的人还有野狼和大虫,大当家再能打,遇上群狼和两三头猛虎,可说不准能不能打过。

    再说跟随大当家出城为私事,是有补贴的,这活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就算不给钱他们能瞧见大当家和秦公子的约会,也算值了。

    “别乱动了,大当家马上要走到地方了,咱们得精神点,别错过大当家给的信号。”在附近隐藏的汉子见大当家带着秦公子要到约定的地方,一个个紧张的不行,深怕自己出了岔子,将大当家给秦公子的惊喜给毁了。

    “晓得晓得,我盯着呢。”说话的人挠了挠脸,即便身上带着香囊在这荒山野岭,又钻在树林子里,总要被咬上几口,不过被蚊子咬可阻挡不了他们为大当家的亲事添砖加瓦。

    几个蓄势待发的汉子见大当家抬起手,晓得信号来了之后,齐刷刷的晃动了河边的草丛,一群隐藏在河边草丛的流萤腾空而起,让原本昏暗的河边照出光亮。

    萤火闪烁,让置身于其中的二人仿佛闯入了什么世外桃源,美的不想在人间。

    “好看吗?”周肆与秦绥之站在流萤之间,只见漫山遍野都仿佛飞舞着这些发着淡淡光亮的小家伙。

    “好看,好看的。”秦绥之眼底的惊艳不似作假,他见过萤火虫,庄子和京中的老宅,一到夏日便有不少,但很少见这样多流萤聚集,映照的景色简直惊为天人,“这才是你送我的生辰礼?”

    “难不成你以为烤肉就是?”周肆略微歪着头,似乎在想他平日行事也没有表现的很敷衍,怎么会让绥之以为生辰礼只是简单的一顿烤肉呢。

    “一半。”不过另一半是漫山遍野的流萤景色,完全出乎秦绥之的预料,只恨手中没有笔墨,不然秦绥之早就把眼前景色细细画下来,珍藏。

    “流萤喜水喜阴,这处也是鹿鸣府最近的流萤聚集场所,再往前去,景色会更好。”而且河水清澈,里面并没有钉螺之类被寄生的动物,可以脱了鞋袜,在水中走走。

    夏日燥热,而夜里虽有夜风却也闷的慌,水中浸凉,玩耍一会也不打紧。

    “那如何在这里等着。”秦绥之语气都难掩兴奋,单手牵住周肆,再也等不住带人往前跑去,整个人都兴奋的沉浸在流萤景色中。

    “慢点。”周肆想说人才吃饱饭不宜剧烈运动,但难得绥之这般开心,又不想扫兴,于是只脱口而出二字,想着人别跌跤了。

    不过最后,还是周大当家加快了脚步。

    “乖乖嘞,大当家真是厉害,这哄夫郞的法子一出是一出,我要是学到了一二,等日后娶个媳妇在媳妇面前显摆,肯定能够收获芳心。”值守的汉子见流萤飞出,整个人也都沉浸在大自然的美色当中,这莫说是秦公子这样腹有诗书的哥儿,就是他这个糙汉子都扛不住啊。

    “咳咳,不怪我不提醒你啊,大当家在过来之前可是把周围的蚊虫都熏过一遍,你要是带你媳妇过来,说不准还没看到流萤就被咬的满头包,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话很有道理的,因为他们不如大当家有钱,弄不出这样的大手笔,不提熏蚊虫,寻这么多人一同扰动水草,让藏起来的流萤飞出来都是个麻烦事,可见这样的法子学不来。

    “老赵别灰心啊,不能学大当家弄流萤,还不能带相好的去吃烤肉吗?刚刚可把我馋坏了,可惜在值守,也不能过去给大当家添堵,不然真想冲过去尝尝这烤肉的滋味。”他们这些大老粗对烤肉的渴望还是大过流萤的。

    这回跟过来的大多都是黑熊寨的老人,肉那是吃够了的,可每回大当家弄个新鲜吃法,又勾的他们荤油吃多了的人馋虫直冒。

    “可别了,我吃饭的样子不大好看,要是叫相好的看到我满嘴流油的样,指不定就吹了。”他们吃饭已经算文雅的了,但比起刚刚秦公子和大当家,又相形见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半点不晓得变通。”其他汉子对老赵恨铁不成钢,大当家现成教学都学不好,还想娶到媳妇,娶个屁股要不要。

    “不过你说这烤肉的盘子咱们都没见过,是不是山里铁匠师傅们又研究出了新东西?”有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烤肉的不同,按说烤肉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从前在山寨也能做出来,但关键是木桌上的金属格子不曾见过,恐怕多半是这东西面世才让大当家把烤肉弄出来了。

    “新东西肯定是新东西,但大当家用在烤肉上,说不准跟咱们没关系,毕竟火铳钢炮都有了,这东西又不能炸又不能打的,能有什么用。”

    “也是,算了,咱们这脑子也别想这么复杂的事,等大当家愿意说了咱们自然能够见到,即便是做烤肉用的,那说明咱们府里很快就有烤肉店了,到时候休沐,兄弟几个不一块去大吃一顿解解馋?”说到底还是馋烤肉了。

    “解馋?我怕咱们吃破产,这一顿全吃肉,咱们几个饭量加一块,能把当日店里的生肉库存吃光,钱可遭不住。”吃那是铆足了劲吃,但好容易攒点钱是准备娶媳妇的,你现在一顿烤肉吃完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那什么,大当家走远了,咱们还是跟过去的好。”有人提醒,别惦记烤肉了,再不跟过去大当家都要和秦公子走不见影了。

    “放心,那边也有守着的弟兄,咱们过去晚点不妨事。”老赵慢悠悠的往那边去,随后又嘟囔了一句,“那什么你们真的不想吃烤肉?”

    第144章 下山的夷人

    周肆可不知道跟过来值守的汉子们一个个嘴馋成这样,只管跟在秦公子在浅水滩走动,顺道逗秦公子多笑笑,只是这样的时光总不会很长,因为必然会被打扰。

    “大当家。”过来汇报消息的是赶车的车夫,“刚刚兄弟们在山上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已经被拿下了,不过看样子不像是刺杀的死士,反而像是夷人。”

    夷人比汉人好认,除去他们的服饰与汉人不一样,平日说的话也大不相同,即便没怎么接触过夷人的黑熊寨汉子,也能一个照面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夷人?马大力他们在山上找了这么久都不见影子,今日却主动现身了,看来绥之是我的幸运星。”周肆想要解决夷人的问题很久了,其实黑熊岭从前也有夷人活动,只是后来被逼上山为寇的汉人越来越多,黑熊岭就成了汉人的地盘。

    “你不是不信这些?”

    “愿意相信的时候相信,不愿意相信的时候就不信。”毕竟他自己都出现在这个时代,说是完全的无神论者,好像也不对劲。

    “歪理。”不过秦绥之喜欢,鬼神之说,被传的如此厉害,还不是因为当权者利用鬼神伪造舆论,大部分当权者可都不会信鬼神这个东西。

    “咳咳,大当家,这两个夷人咋办?”他们作为大当家的亲卫只负责保护大当家,一个个也没跟马大力那伙私盐贩子学过夷人话,这会子把人抓起来,双方语言不通,但对方似乎以为他们是要抓人做山奴,反抗的很激烈。

    要不是这回跟过来都是剿过匪的老人,换成新兵蛋子,指不定就被伤了,这夷人的力气是真的大,听闻人家在山上会猎虎。

    “带回去交给马大力,看他认不认识,要是认识就好办,要是不认识,就让他们认识认识。”周肆不亲自负责夷人这块,也是因为目前还不到出场的时候,等哪日夷人愿意下山,他再出面和夷人首领商谈,这会么,还是给原本负责的人做。

    “是。”

    “看来今日的游玩要结束了。”秦绥之见人离开,伸了个懒腰,白日吃酒,夜里吃肉,今夜回去想必能睡个好觉。

    “的确该结束了,不然让我的亲卫们继续喂蚊子看咱们谈情说爱,有点不做人了。”周肆调侃自个儿。

    “如此说话,是这回跟来的亲卫都未曾娶亲?”

    “嗯,娶过亲的夜里自然要早些回去,哪里会凑这个热闹。”幸亏周肆说的小声,没有让值守的亲卫听到,不然要破防了,“你身边也要配一些亲卫,日后要出城办差就由他们跟着,你是打算要从前的部曲,还是从营中抽调?”

    日后他和绥之是存在分开的情况,他身边的亲卫都是从前黑熊寨的人,大部分打打杀杀的事做多了也不太想上战场,干脆借着这回刺杀的机会调到了他身边做亲卫。

    “只怕我从前的部曲被你安排去做事,不愿意回来成日守着一个哥儿。”大部分没有读书的男子想要建功立业,唯有走当兵一道,燕瑾他们能够被周肆看重做一番事业,他若召人回来,岂非是阻人前程。

    老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阻人前程,又何尝不是?

    “他们要是成日守着你,我才要忧心,既如此便从军中挑选部分姑娘哥儿过来。”亲卫是个肥差,不过危险系数也不小,因为比起战场上明刀明枪互砍互杀,亲卫却要防着暗箭,像是公审那日刺杀之事只会越来越多,孰优孰劣不好评价,但亲卫每月的饷银的确要多一点。

    “让武疆挑选好了。”部曲全是男子对他来说的确有些不便,而这个问题对招收姑娘哥儿做兵丁的黑熊寨却不成问题。

    ——————————

    “武队长,今日不是每月大比的日子,怎么把咱们召集在一块了。”有郎君过来,见大家伙集中在擂台附近,询问在擂台下的武队长。

    也是这会气氛并不严肃,不是正规的军中比试才有人敢直接询问。

    “大当家要为秦公子选一支亲卫,意思是从我和孟梅的队伍各出十人,有意者都可报名。”二十人的亲卫队在大燕来看还不如某些世家子弟出门游玩带的部曲,就说秦公子自己的部曲,就好几十人,不过都叫大当家给征用了,这会给秦公子调配二十人的亲卫还调配少了。

    毕竟亲卫是要日夜守着的,这二十人还要轮换着来。

    “是不是当了亲卫就不用上战场了?”有人小声询问,比起汉子,一直被教导三纲五常的姑娘哥儿对打仗杀人的热衷程度不高,战场的血腥场面也不太喜欢,军中大部分姑娘哥儿都是走投无路才投兵的,虽然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一个个也达到正规兵的标准,但真要是能不上战场,大多数人还是不想上的。

    “的确不用,但亲卫的要求很高,日夜都需要值守,日后秦公子外出也要跟随护卫,若是护卫过程中秦公子受到伤害,会被即可撤职。”武疆没有细说,因为大部分才训练过小段时间的娘子郎君根本不符合要求,再加上亲卫的工钱比现在高,哪些人能去他心里有数,只看对方愿不愿意罢了。

    “若是选拔不够十人怎么办?”也有部分姑娘哥儿有自知之明,她们每日吃的好,俸禄也不低,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训练没有偷懒的,可要说她们队伍有几个能比的上武队长的,却不见有。

    孟队长能够脱颖而出,还赖自幼学的一手杀猪本事,浑身有劲不说,身板子还好,要是秦公子的亲卫要求是以孟队长和武队长为标准,估摸着短时间内是选不出人的。

    可亲卫的事必然迫在眉睫,她们选不出来,可别要男子队伍顶上。

    “秦公子暂时不会出鹿鸣府,有府里的巡逻队和大当家的亲卫护着,足够保公子安全,大当家的意思是选不够名额就先空着。”宁缺毋滥,可见大当家对秦公子这支亲卫的看重。

    听到这个消息,部分姑娘哥儿松了口气,留着就好,她们才入伍多久,达不到要求也正常,但再过一段时日,她们肯定能进步。

    “那武队长,这个选拔的要求是什么?”

    “在我手里走十招。”

    听到这个要求,队伍发出不小的喧闹,为何?还不是因为平日擂台赛大家伙谁没和武队长练过,就是孟队长力气不小,都被撂倒过不少次。

    旁边的男子队伍,也有不少过来挑衅武队长的,最后都被武队长一枪给挑下台,这一招都难熬,如何能走十招的。

    大当家不会根本没想为公子招亲卫吧。

    ……

    被嘀咕的周肆还不晓得只是给绥之安排一支贴身护卫的队伍,还发生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过看武疆和孟梅一个人都没报上来的时候,心底发出果然如此的感叹,这亲卫要挑够只怕还有的磨了。

    “大当家。”马大力也算是见过几回大当家了,但这样近距离站在大当家跟前还是头一回,听闻黑熊寨不行跪礼,他战战兢兢走进来的时候,好悬稳住了发软的膝盖。

    大当家,按大燕的规矩来说,就是皇帝,他马大力竟然有朝一日能够面见皇帝,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坐吧。”周肆抬了抬下巴,见人两腿发颤,想自己已经收敛许多气势了,不至于如此才对,“抓来的两个夷人认识吗?”

    “认识,认识,就是从前和我做私盐生意寨子的人。”马大力一大早被兵丁叫过来,还以为是大当家不满意他这么久还没寻到夷人山寨,正要过来谢罪,没想到竟然是大当家抓了两个夷人回来,叫他过来认认人。

    要说也是巧,这伙夷人本该在桥头县那头,哪想竟然过来鹿鸣府了,刚才他进去的时候,两个熟人见到他先是惊喜,然后又露出惨遭背叛的神情,嘴里开始说着夷人骂人的话,要不是被绑着他认为这两个夷人会冲过来打他。

    好在被绑住了,然后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问清了因果,又给两个夷人说清楚了原委,知道黑熊寨只是语言不通,以为他们想伤人,不是打算把他们充作奴仆,气焰一下消了。

    “有他们两个在,你能多久和夷人搭上关系?”眼下因为要整治鹿鸣府,所以他有时间多在夷人的事上下功夫,要是开始打祁州其他府县,只怕夷人的事都要搁置在一旁。

    “不出一个月,我保证部分夷人会愿意下山和咱们做买卖。”这还得多亏大当家抓了夷人回来,能够让夷人亲自看看山下的变化,也让夷人知道黑熊寨和以前的官府不一样,真要是他自己上山去找,恐怕没几个月功夫,是不会让夷人彻底放下戒心的。

    “那你就先带着夷人在府里逛逛。”周肆显然也猜到了马大力的打算,的确算是个好主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见识过好的之后,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是,大当家。”

    马大力抹了一把汗从大当家办公的屋里出来,这果然是要做皇帝的人,即便是好言好语同他说话,他心里也是怕的,但更多还是激动,他不过是县里一个卖私盐的普通贩子,何等何能叫大当家如此信任托付,夷人的事必须给大当家办妥。

    再回到两个夷人朋友的住所,他们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

    “大力,你终于回来了,和你们汉人的首领解释清楚了吗?我们只是想下山看能不能寻点盐,并不是想要刺杀,能放我们回去了吗?”说话的夷人看着身子精壮,这是常年山中行走养出来的身板,看年纪也过了四十,算是马大力认识的夷人部落里能说的上话的汉子。

    “说清楚了,咱们大当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只管放心,现在跟我走都没问题。”马大力哥两好的和夷人汉子勾肩搭背,“不过你们部落又缺盐了?我记得之前你们不是没少从我们那里买盐囤着吗?按说能吃一两年呢。”

    虽然都是粗盐,但山上能吃到盐已经是极好的了,要不然就只能跟着山里的牲畜到处找找含有盐分的草和石头舔。

    夷人汉子听到马大力的问话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何说起,而跟在夷人汉子身边的小年轻倒是忍不住气。

    “我们部落见到山下乱起来,就想往山里去躲一躲,没想到遇上另一伙部落的人,他们部落的青壮比我们部落多,便抢了我们部落不少东西,要不是首领当机立断,咱们部落的姑娘哥儿都要被他们抢了去做媳妇。”

    小年轻说的义愤填膺,也是马大力从前跟他们关系好,而且刚刚他们误会了马大力也不生气,还细心同他们解释,这才让小年轻把马大力当自己人,说起自己部落的悲惨遭遇。

    “啊?我记得你们说虽然山上的夷人分的散,但大家伙关系还不错,怎么会抢你们的东西?”

    “他们不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过来,甚至连说话都不大听得懂,也许是汉人哪座城池也发生暴乱了,他们逃到我们这边,就打起了我们的主意。”夷人汉子似乎习惯了,因为山上的夷人从来不是一股绳,大家伙多是以部落寨子为单位聚拢,这样陌生的部落发生冲突再正常不过。

    “这样,那我的朋友,你们有福了,黑熊寨开始占城池过后,这盐卖的再便宜不多,而且都是细盐,吃了不会再有其他坏处,当然你要是一口气吃多了变成腌肉,可不能怪盐不好。”马大力开了个玩笑,瞬间把还沉浸在部落被抢的两个夷人勾了过来。

    “大力,你说的是真的吗?”盐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他们夷人一直不喜欢和汉人接触,但就是因为盐还有布料的问题,不得不下山和汉人做交易,当然马大力是一个好汉人,不然也不能和他们夷人成为朋友。

    “当然,你知道的,从前官府卖官盐,除开有钱的商人,我们平民百姓有几个买的起?我以前卖私盐也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现在黑熊寨卖的盐又好又便宜,从前做私盐买卖的汉人也都不干了,都去修房修路,一个月最少都有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夷人汉子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大部分汉人一个月根本挣不到一两,不说一两,三百文五百文对乡下的庄稼汉都是难题,现在给人修房修路竟然能拿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尺布,能换多少盐,夷人汉子都不敢细算。

    “好了,你们既然是缺盐,那我就带你们去官盐买卖的地方买一些回去,不过你们还是头一次下山入城,我作为东道主可是要好好招待你们,今晚到我家歇息一晚,让我浑家好好招待你们。”不管如何,这两个夷人肯定不能马上送走,只有带人见识过山下的好,才能让他们心里动摇,这是邢先生教他的手段。

    “大力,我们是夷人,留在城里”夷人汉子嘴巴动了动,但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哈哈,放心,你们都被抓进府衙门来了,现在能够出去难道还不明白大当家并不歧视夷人?你们缺盐是一直的,如今我又不做私盐生意,日后部落没有盐,你们肯定还要继续下山买,和汉人打交道是迟早的事。”马大力的话让两个夷人动摇,最后还是同意马大力的建议。

    听闻山下的汉人的确喜欢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而且马大力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他们都能出这个首领的地盘,的确不该害怕首领会继续捉拿他们。

    “大力,你不是说你是桥头县的人吗?”夷人汉子走在马大力的身边,一出府衙门,就看见到处在修缮的工地,许许多多的汉人汉子正在劳作,有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虽然眼睛里有些好奇,但显然比起他们还是工作更重要。

    第145章

    一路走回马大力家,黑熊寨给分的房子算不错的,鹿鸣府无主的房子不少,太大的黑熊寨都是准备拆了,小的不能住的也是要拆的,能够留下的房子多都是不大不小,且半点不破漏的。

    这新房子比马大力一家子在桥头县住的小巷里的破烂房子好不少,原本靠卖私盐,也就够一家子吃喝,还要担掉脑袋的风险,想要买处新房子,也没钱。

    老房子原本就他和老娘住也还住的开,后头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这小萝卜头一个接一个,老房子就住不开了,刚出生的孩子还和他们夫妻住,稍微大些的就跟他老娘住,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会子孩子都还不大,能够挤一挤。

    等孩子大了,姑娘哥儿嫁出去能去夫家住,但小子呢,总不能娶了媳妇还要和老娘一块挤,所以马大力迫切的想要换个大点的房子,于是黑熊寨来了过后,在工地做工可是下苦力。

    能挣钱就好,他就怕挣不到钱,多辛苦几年,原只想着赶在孩子长大前换处新房子,再给家里两个小的攒点嫁妆,后头县学开了,又要计划着让孩子去上学。

    这县学是不得不去的,整个县里连乡里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去县学认字,他们家不送去,以后谁看的上?好在学费也不算贵,家里俭省些也能挤出来,加上家里浑家也寻了差事,老娘都去街上寻了扫地的活,一家子一年下来,能攒下二十几两呢。

    如今到了鹿鸣府,老娘暂时留在桥头县,因为鹿鸣府的府学还没修好,孩子暂时要继续在桥头县读书,而且桥头县的房子他也打算留着,现在做的活邢先生开的工钱是从前的两倍,鹿鸣府的房子又白给他们,桥头县的房子等攒够钱就重新修水泥房。

    这水泥房是租是卖都有市场,留在手里也算是有两个家,要是他和浑家老了想回去桥头县过日子,也有地儿歇。

    两个夷人听马大力絮絮叨叨说着黑熊寨过来他们一家子的变化,也觉得马大力苦尽甘来,让他好好过日子,只是盐的事他们还要想法子,黑熊寨说让他们下山买他们也不能就这么下山过去,万一是骗他们的把戏,等山上的夷人都下来,好一网打尽怎么办。

    汉人狡诈,这是他们在汉人手里栽过多回跟头才总结出来的真理。

    进了屋,马大力的浑家已经上工去了,正午赶不回来,说要尝浑家的手艺得晚上去了,不过现在鹿鸣府不缺吃的,好些个路边摊也跟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

    这不,马大力把夷人朋友带回来才想起浑家不在家,也一点不尴尬,只一个转弯,就把两人叫到一个卖面的摊位上,他们这巷子做生意的不少,都是做邻里买卖,半点不弄虚作假,手艺虽然比不上黑熊寨的食堂,但架不住近啊,人卖的也便宜。

    于是马大力豪气的点了三大碗葱油拌面,这小面摊子最卖的是素面,面也不是用细面做的,不过混着一点油腥的汤水,再加个荷包蛋和两苗青菜,足够普通汉子吃个饱肚。

    而葱油拌面呢,是黑熊寨那里传出来的新东西,就是用葱过油,有过炒菜经验的,自然也用过葱,只是这葱多半是最后切成葱花摆盘,过油么别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做法,祁州反正是没有的。

    而这葱油,更是香的人口水直流,过水的面条煮好,和着葱油一拌,就是祁州人不怎么喜欢吃面食,也能吃上一大碗。

    很快三碗葱油拌面做好,老板给端过来,两个夷人瞧着老板半点不嫌弃他们,态度还颇为热情,都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他们在部落最常听到的就是山下汉人如何狡猾奸诈,最喜欢拿他们夷人做奴仆,大部分夷人一辈子都是没有机会接触汉人的。

    像是采买盐或是布匹,也都是山寨里有几分威望的人去做,或是等愿意和夷人做买卖的商人过来。

    马大力已经埋头吃上了,他要是晓得两个夷人的疑惑,肯定要哈哈大笑出声,毕竟他要是面摊的老板,见人点了三大碗葱油拌面,也乐的开花。

    只要吃面的是人不是畜生,不会浪费面摊老板的一个碗,这老板肯定天天愿意接待夷人。

    两个夷人见马大力吃的这样香,眨眼的工夫那面碗好像都少了小半,也不再多想,从昨日下山的时候他们就没吃东西了,后头夜里被抓回鹿鸣府,虽然那些汉子也给他们送过吃的,但他们害怕是汉人在里面下了毒,都不肯吃。

    这会子早就饿了,更不说葱油拌面的油香直往鼻孔里钻,耳边还全都是马大力呼呼吃面的声音,如何还能忍得住,直接双手拿起筷子,在面碗里一搅和,就送入嘴里。

    香,实在是香,夷人汉子也算是吃过不少山珍,部落里的娘子郎君手艺也都不差,山里香料也能采到,可这碗面却是夷人汉子这辈子都少吃过的美味,终于晓得马大力为啥面来了一声不吭埋头苦吃,原来是好吃坏了。

    而夷人小年轻更不得了,本来年轻人正在长身体,也吃的多,这才几口过去,那一大碗面都要见底了。

    “吃饱没有,没有就让老板再上一碗。”马大力笑哈哈的看着小年轻吃的碗都蹭亮,笑着打趣,瞧着小年轻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招呼老板再上三碗,他自己也有点没吃饱。

    要是他一个人肯定就吃一碗了事,但今天请客嘛,自然要大方些,再说他不吃两个夷人肯定也是不愿意动筷子的,于是一人吃了两大碗葱油拌面过后,个个挺着个大肚子,取了牙签剔牙。

    转手马大力留了一把铜板,粗粗数过去得有三四十枚,一碗清汤面加个蛋不过四五文钱,而葱油拌面,因为用了油,算收六文,六碗就去了三十六文,以前马大力一天才挣这么多,是不敢这么奢侈的请客。

    当然现在也不该这样奢侈,不过邢先生说这些花销都是能报的,他那份肯定不能不要黑熊寨买单,算起来不过花费了十二文,这点钱他还是给的起。

    “现在还早,浑家也没下工,我带你们去府里走走如何,日后你们也是要自己来买盐的,先认认府里的路也是好的。”

    经过工地和面摊两处接触的汉人来看,两个夷人已经不在像最开始畏惧汉人,而且马大力说的对,万一黑熊寨对山上的夷人就是友好的,日后下山买盐就得自己来,要认识认识府里的路也是应该的。

    于是两个夷人商量了一阵,就跟着马大力一块去了街上。

    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刚刚走的匆忙两个夷人都不敢乱看,现在正儿八经的看着鹿鸣府,都睁大了眼睛。

    鹿鸣府还在到处修缮,但好歹也是祁州的首府,钱宝来祸害人,可房子都是不动产,总不能一把火给人烧了。

    如此看鹿鸣府也还有几分从前繁华的景象,而且大街上娘子郎君不在少数,做小吃生意的,大多还是娘子郎君下厨。

    “你们的娘子郎君怎么都在外面走动?”不是说汉人最矜持,家里的媳妇轻易不会叫人出门吗?

    “那都是老黄历了,黑熊寨过来,建工坊,尤其是那织坊最需要娘子郎君进去做事,织坊你们晓得吧,就是织布的地方,你们在山上应该也有织机,所以府里县里从前在家的娘子郎君都出来找事做了,就连招兵也招娘子郎君呢。”马大力是个粗人,只晓得老娘和浑家有事做过后,家里的钱更多了,孩子也能吃上肉,日子过的比从前好,谁管那些什么破规矩啊。

    马大力说起黑熊寨到桥头县的种种新制度,把两个夷人说的一愣一愣的,其实也没怎么听懂。

    “你看,那里就是黑熊寨开的卖官盐的地方,还能买粮,买布在隔壁,你看带了那个标的都是黑熊寨经营的铺子,价格公道。

    那边那个是医馆,目前还没有功夫扩建,不过里面的大夫个个都厉害的不得了,天花你们晓得吧,就是那个生疹子会发热的病,从前得了大半都熬不过去,就是好了也会留一脸麻子的病,现在只要去里头种那什么牛痘粉,最多发个低烧,日后就不怕天花了。”

    马大力沿着街介绍过去,其中最能说道的就是牛痘了,起先牛痘在桥头县公布的时候,大部分百姓都是不信的,那天花是什么病,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大夫看的好的,突然说什么种了牛痘就不会再得天花,这谁信。

    可黑熊寨有胸襟啊,大当家直接亲身上阵,不光大当家,还有秦公子,反正只要是黑熊寨的人都是第一批接种的,瞧着没一个出事,有百姓就想反正种了这个也没人出事,万一有效呢,还是种上好。

    这样半信半疑的人多了,种痘也就流行起来了,如今黑熊寨治下的几个县都已经完成种痘了,而百姓还提倡自愿,兵营都是强制要种的,这会子鹿鸣府过来开的医馆,也正在推广种痘的事。

    “我瞧这会人不多,要不你们也去种一个。”马大力还怕他们不信,捞起了袖子,给两个人看了自己种痘的痕迹。

    两个夷人在马大力的大力推荐之下,迷迷糊糊的来到了医馆,胳膊都亮出来了,还不等后悔,种痘就结束了。

    “我说种痘不难吧,你们放心,你们身体好,又没什么其他病,回去最多低烧一阵,要是有其他问题,医馆也近,过来寻大夫看就是。”马大力拍拍两个夷人的肩膀,又道,“你们部落不是经常在山上采药吗?医馆也是收药材的,你们买盐没有铜子银子,是做不成买卖的,下回过来等采了药先来医馆卖了,再去卖盐,也方便。”

    刚刚种痘的大夫听着马大力叽里咕噜说的话,半晌没听懂,问了一嘴,听说夷人在山中采药,立刻来了兴趣,通过马大力和两个夷人聊起来了,这一说不得了,直接到了晌午,大夫更是大方的带马大力三人去食堂吃饭。

    今个儿食堂的饭菜荤类还是鸡鸭,只是数量没那么多,来的晚了就只有吃蒸蛋炒蛋,可惜这时候番茄还跟辣椒在另一块大陆飘着,不然黑熊寨食堂,菜都能翻出无数个花样。

    正午的饭菜很丰盛,荤菜不多素菜却不少,尤其是素菜过了油,盐也舍得放,让两个夷人和着白饭,狼吞虎咽得吃完了一大碗。

    最后肚皮涨的都要走不动路了,幸亏跟着大夫呢,给两人一人发了一颗酸唧唧的药丸,听说是用山楂做的,有开胃消食的功效,味道和一般中药丸不一样,不苦只是酸。

    等走的动路了,马大力又带着两个夷人去了还在修建的府学。

    “以后我的孩子也会在里面读书。”马大力眼睛冒光,府城就是府城,光是府学的占地面积就是县学好几倍,到时候府城不光孩子多,听说先生都是山水书院出来的,日后孩子想要深造也要去山水书院。

    读书对夷人来说是件陌生的事,因为大部分夷人是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字的,甚至夷人自己部落的历史还靠年迈的人口口相传。

    这玩意有多不靠谱,只要被造过谣的都清楚,所以慢慢的许多夷人都不是在听过往的历史,而是在听神话故事,并且深信不疑。

    “读书有什么好?”小年轻已经听马大力提了几回了,他们山上的小汉子,都是看谁力气最大,能够猎来好山中的大兽,就是部落里最受欢迎的勇士。

    “自然好,你看我,大字不识几个,想赚钱只有卖力气,但和我一样只能卖力气的人多了,这力气就不值钱了,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子。

    但读了书,会识字,即便是去客栈做个账房先生,也比每天在太阳底下做工要强,人工钱还高。”

    除去村里最无知的人,大多数人都是能看到读书的好处的,即便是在大燕,大部分人也都是想要送孩子读书,就说是考上童生都能引得村里人羡慕,考上秀才还能免地税,考上举人商贾都要举家过来投靠,更往后,什么状元榜眼就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了,只晓得读书出来,一家子再不用为吃喝发愁。

    只是没几个人是读的起的,商人有钱,但商人不得科举,农工倒是能参加,但举家之力也不一定能够供出一个读书人,鱼跃龙门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总归是给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一个希望。

    他从前听县里的读书人说过一句话——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话并不难懂,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也仿佛晓得这句话说的是什么场景,天子堂,那是多了不得的事。

    “可大家都读书了,读书不也不值钱了吗?”小年轻不懂马大力的意思,只是代换刚刚马大力说的力气,觉得马大力真傻。

    马大力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好像有些道理,但是,“所有人都读书了,你不读,别人做工凭什么要你?”

    “你说读书人做工都是去酒楼当账房,那他们肯定都争着去做账房了,而读书的人多了卖力气的人不就少了,卖力气的人少了力气自然更值钱。”

    这通道理不能说不对,也不能对,反正以马大力的见识来说,想反驳不知道如何反驳,想赞同但又觉得哪儿不对。

    不过,马大力觉得没读过书,能问出这些问题的,肯定脑子也好,邢大人说要以夷制夷,这小年轻他看就可以,只是光他认为没用,还是要把小年轻引到邢大人跟前,要邢大人点头,这事才算成。

    “我没读过书,不晓得你刚刚说的话对不对,但我知道黑熊寨的人都是能认字的,要是换个不认字的土匪打过来,鹿鸣府早就被抢光杀光了,所以在我看来还是读书好。”

    这下夷人小年轻说不出话了,因为他也没念过书,对马大力的话也不太理解,不过夷人本来就没有文字,汉人认字是否有好处他不知道,但夷人肯定没有。

    可是,如果认字能够让部落的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每天有吃不完的白米饭,穿不完的新衣裳,好像也不是坏事。

    第146章 匪

    “所以,他们心动了吗?”邢堂明收到马大力的汇报,摸着下巴好奇问。

    夷人因为山下的动静逃进深山,马大力找了好些日子都没找到,叫大当家一出门就遇上了,可见大当家运气。

    现在马大力又说这遇上的两人很合适成为他们黑熊寨发展的对象,大当家这运气有点邪门了,他对鬼神之说一直将信将疑,但大当家这会操作让他怀疑大当家真是真龙天子了。

    “应该有心动吧,我瞧要不是他们担心太久不回部落,让族人担心,大抵还要留在府里一段时间。”邢堂明身边的文书不确定道。

    “不必着急,既然马大力认为这个两个夷人可以成为黑熊寨管理夷人的头目,我们可以耐心些,多花一些时间先观察观察,顺道让夷人主动到山下活动。”治夷肯定不是一日之功,说不准他们南境都打下来了还没弄明白夷人的事呢。

    “好的。”文书记下邢大人的话。

    夷人这方面总算有了进展,邢堂明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他主管民生,但要说民生的责任到底是什么该做什么事,又没谁清楚。

    就说秦襄,管财政,那就是户部的事,昭旭管工程,是工部的事,凯之一直负责对外和宣传,算是礼部,他这个民生三省六部可没说能寻个对口的部门。

    但事大当家一点没少给他,例如养殖牲畜、安顿外县过来的百姓、维护城中秩序都要他经手。

    “大当家这是拿我当驴使唤呢。”

    一旁的文书听到邢堂明低声呢喃,想想还真是,邢大人做的事又碎又杂,若说秦襄秦大人时不时加班,邢大人就没个准点下班的时候,甚至夜里有情况也得寻邢大人,真有点像拉磨的驴。

    ————————————

    海东府。

    “燕头儿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沈让一早上出完操,整个人神清气爽,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般到了容州这样南的地方,多半要水土不服。

    好些的就是起点湿疹,差些的上吐下泻是少不了,而以燕瑾为首的大部分部曲却都没事。

    或许是先在祁州生活过一段时间,起了个过渡,再到容州来,除了炎热的气候还不大适应外,其余的都还好。

    毕竟他们这地儿靠海,吃的东西真不少,就说他们办的蚝油坊,已经出了蚝油,那滋味,一勺浇在饭上,吃个三碗都不在话下,这还是在京中吃过好的部曲,换成贝壳村的老乡,那一个个的都恨不能给燕瑾磕头。

    “大当家准备给公子在军中挑一批亲卫。”燕瑾作为公子身边的部曲,被大当家派遣容州干事,心中也一直记挂公子安危。

    纵然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秦家签了卖身契的部曲,却也没法说一下子就跟从前断了,当初大少爷留他们在这里,可是给了不少银钱,如此一走了之的确有负重托。

    “可是鹿鸣府出了事?”沈让这人别看大咧咧的,其实粗中带细,公子身边的部曲被大当家派遣干事,他们晓得是因为黑熊寨没人,而不是故意让公子孤立无援。

    且公子时时跟在大当家身侧,安全问题自然不必担忧,好好的怎么突然给公子招亲卫了。

    “的确出了事,前些时候公审钱宝来,大当家遭地方豪族派遣的死士行刺,虽然最后叫大当家一箭一个射死了,但有了这个开头,日后大当家和公子身边都不会太平。”这也是必然的,皇帝久居深宫,还有禁军戒严,这样都有人想刺杀更不说大当家还这样能得罪人。

    “乖乖嘞,大当家这样厉害,我都还没见识过大当家出手嘞。”沈让来黑熊寨前,就听空青哥儿说大当家是寨子里最能打的,连郑队长都比不上。

    他过来后,郑队长倒是露过几手,的确能打,主要是郑队长这个个子,这个身板,不能打也不行啊。

    可大当家说起来都没及冠,如何能比得上已经二十来岁的郑队长,偏偏和黑熊寨混熟了过后,一问黑熊寨的老人,个个露出牙酸的表情,瞧模样是被大当家揍过。

    “以后估计也没机会。”大当家是君,他们手里又不是没有能打的将军,自然不能让主公冒险。

    除非大燕皇帝也上战场,大当家去战场上露露面鼓舞士气,其余时候,还是要在后方坐镇。

    “谁说的,前朝的皇帝和本朝大燕开国皇帝不就是自个儿打出来的。”沈让小声嘀咕,他不信大当家能老实在后方待着,再说了开国皇帝,都是文武双全,怎么可能不上战场。

    不然开国的功劳都让手下的武将捞了,岂非是功高盖主?

    “燕大人,寨子送的补给到了。”外头的汉子兴匆匆的进来,他们这一月收到一回黑熊寨送过来的补给,整个脸都要笑开了花,这海东府穷乡僻壤,物资到底匮乏,就说粮食,米面都少见,如何让北方过来的汉子能适应。

    要不是黑熊寨月月补给送的及时,只怕有不少人都要坚持不住了。

    送补给是大事,毕竟也不光是给燕瑾他们送,他们在海东府准备开港口,建工坊,都需要粮食,光靠钱买,镇子的粮都卖给他们也养不活这么多人。

    “又送粮过来了,这燕大人到底什么来头,这样好的白米白面,都是一车队一车队送过来,馋的人心痒痒。”修建港口的渔民这会正在休息,粮食过来,基本会分成几队,分别送入工地和工坊。

    “我问了,说是燕大人来的地儿叫黑熊寨,我寻思黑熊寨听起来不是个土匪寨子吗?这年头土匪还能有好的?”渔民是没见过山匪的,不过海匪有不少,跟山匪没什么两样。

    一般海上的匪徒都只抢来往的商船,毕竟海匪的船只都比他们渔民好,抢渔民打上来的那点鱼,还不够他们航行的辛苦费。

    当然了抢的多了,海商就会避避风头,海上一旦没有商船了,这些海匪们就会打渔村的主意,粮食也好,钱也好,只要海匪入村,没有留下的。

    更惨一点的,还要抢人,娘子郎君抢了去给他们玩弄,汉子抢了去给他们做奴仆,沿海的渔村没有不恨这些海匪的。

    可朝廷不中用,海匪这样欺负他们了,当官的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计等哪天海匪大开杀戒,这些当官的都不会管。

    “万一歹竹出好笋呢?黑熊寨要不是个好的,咱们工钱能每日拿到,家里打鱼能够每天都换粮食和布匹。”这话说的很实在,别看这伙做工的渔民都穿的破烂不堪,那是因为在工地上干事,穿了新裁的衣裳弄脏了,指不定怎么心疼。

    家里的娘子郎君,还有孩子们都是穿上新衣裳了,还都是好布料,起先的棉布换完了,新送过来的布料说是野麻做的麻布。

    但麻布渔民谁没见过,黑熊寨拿出来的麻布又软又舒服,虽然比不上棉布,但也比他们身上的破口袋好上千倍万倍。

    人还说了,等七八月棉花能收了,这棉布么肯定还有,甚至棉花都能送过来,听说那棉花能弹成棉被,夜里盖上暖和的很,具体怎么暖和渔民没见过,也想象不到,但燕大人说的话应该不会作假。

    “行了,黑熊寨好不好跟咱们关系不大,人家是祁州那头的土匪,也不会过来容州管咱们,现在能够在咱们贝壳村这里修港口,修路,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不错,等港口修好,路也修好,肯定有很多大船过来,这船多了,海匪都不敢过来,以后咱们渔村不光能够寻脚夫的事干,还不用怕海匪过来抢咱们的妻儿粮食。”这才是对渔民实实在在的好事。

    几个渔民还在说黑熊寨的事,一旁不插话看海的汉子突然猛地鲤鱼打挺,“你们看,那是不是海匪的船?”

    听到这话,许多汉子麻溜的起身,抬手遮住光亮打量,几个见过海匪船只的汉子立刻变了脸色。

    “是海匪,海匪过来抢劫了,快快,咱们快逃。”趁着他们发现的早,海匪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他们得赶紧跑,不然等海匪上了岸,他们可没有活路了。

    一时间港口的渔民乱成一锅粥,惊动了工地的管事,听到渔民传来海匪过来的消息,管事一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

    “老实在港口呆着,海匪敢过来我们自然有办法解决,要是乱跑在我们干架的时候受了伤,我们可不赔钱。”管事淡定的态度让不少渔民将信将疑的停下脚步。

    这,海匪是匪,黑熊寨也是匪,匪徒和匪徒打,应该打的过吧。

    “燕头儿,可算是等到了,咱们兄弟身子骨都要生锈了。”沈让拿着千里镜,把远处海上的海匪船打量了一遍,恨不能立刻拿刀过去拼一拼。

    “叫兄弟们都过来,好好招待客人。”燕瑾也等了好久,起初从黑熊寨过来海东府的人不多,但随着燕瑾同贝壳村的村长多番谈话,知道海东府有海匪过后,就给大当家写了信,派了不少兄弟过来,为的就是在海匪干找上门的时候狠狠教训人一顿。

    黑熊寨可是在大当家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干起了黑吃黑的行当,手里沾的土匪命是数不清的,眼下海匪被燕瑾盯上,也算是全了黑熊寨的习俗。

    第147章

    “兄弟们,家伙都抄上,听说海螺弯来了个大户,手里有的是粮食好布,到时候全都抢回岛上。”海匪船上的海匪头头是个精壮的汉子,皮肤黝黑,这是常年在海上行走的标志,而船上的其他海匪,一个个都精瘦,但别看他们身板子不强壮,其实一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

    “老大,光抢粮食好布算什么,还要抢女人哥儿,咱们岛上可有大批兄弟都打着光棍呢。”一提起姑娘哥儿,这些常年开不了荤的汉子们就已经精虫上脑了,从前抢回去的娘子郎君,一个个骨头硬,也不肯跟他们,只能说糟蹋完了救不回来,便送去海上喂鱼。

    岛上物资匮乏,海匪们也不事生产,能够成日享受女人哥儿和好酒好肉的,也就只有岛上帮主,就连帮里的二把手三把手都不一定能沾光,更不说他们这些小喽啰了。

    “你小子,我看就是起色心了,咱们抢回来那么多良家子也没见你们谁真的娶了。”

    这话问的底下的小弟们嘿嘿一笑,为什么不娶,不还是嫌人脏了吗,每次打劫村庄才能抢多少娘子郎君,几个人一个都分不下来,到头来还不是充了公妓。

    虽然说大家伙平日称兄道弟,但说到自个儿要娶的女人哥儿的时候,可不想是别的兄弟玩过的。

    “行了,等咱们把这个大户吃了,几个村子随便你们抢。”老大也不阻止,毕竟他也想弄个媳妇。

    海匪们不晓得,岸边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还兴高采烈的幻想下了船要如何呈威风。

    ……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海匪呢。”贝壳村的村长喃喃道,海匪抢劫一般在冬天,因冬日海上的船会减少,所以海匪能抢到的商船就少了,自然打起了海边渔村的主意。

    可现在是夏天,正是海商做生意最多的时候,难道海商们已经喂不饱这些鲨鱼了吗?

    关于这点,燕瑾差不多能想到原因,还不是容州出事,即便成王起先只抓了泥腿子做壮丁,没招惹商户,大部分容州的商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尤其是海边的豪商们大多在海外也置办的有产业,举家离开也方便,商人一跑,海上的船队自然就少了,海匪能打劫的商船也就少了。

    “这支海匪的来历清楚吗?”燕瑾看着越来越近的海船,问起贝壳村村长。

    “清楚,是南边一个小岛上的海匪,来过咱们村几回,回回都抢人抢粮,周围几个渔村都没逃过。”贝壳村村长说着都有些哽咽,他当了这多年村长,海匪见过不少,就是这支叫血鲨帮的海匪最凶残,当初为了救被抢走的娘子郎君,他们村子还死了好几个青壮。

    看来不用留手,只需要留两个嘴巴,告诉他们这支海匪的根据点就行,要是大当家答应,他们就乘这支海匪的船打回去,不然日后海匪在附近掠劫,不是耽误商船过来停靠吗?

    海匪船靠岸,上面的海匪好几十人,个个拿着亮澄澄的砍刀,这武器装备都要比过地方上的军队,可见海上打劫比做山匪赚的多。

    “燕头儿,我怎么感觉他们是冲咱们来的。”沈让见海匪们一下船,也不往村子那头去,就看了看港口的位置,个个大摇大摆的往还没修好的港口过来。

    “不用感觉,就是。”燕瑾脸色沉了几分,起先他还以为是商船少了,这些海匪才打村子的主意,现在看这些海匪就是冲着港口过来的。

    他们在贝壳村修港口的消息自然是防不住,县里可能还不知道,但靠得近的镇上是渔民常去的地方,最近不少渔民都赚了钱去镇上消费,肯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看来镇上有人和海匪们有联系,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贪图他手里的银钱,才勾的海匪过来打劫好分赃,还是因为他在这里修建港口挡了别人的路,才招来海匪解决他们。

    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海匪背后的人一定要撬出来。

    “按原计划行动,多留几个活口,我有事要问。”燕瑾做了进攻的姿势,原本埋伏的部曲们就不在隐藏,直接拿起武器一个冲锋就上了。

    算人数,部曲这头可能少些,但他们都是京中训练出来的好儿郎,也都是见过血拼过命的部曲,不是什么少爷兵,对上没有章法的海匪,肯定占据优势。

    尤其是燕瑾,被郑铁撂倒过后,在黑熊寨的日子没少和郑铁切磋,现在打海匪的老大,跟喝凉水一样简单。

    更不提黑熊寨出产的武器,不知道要甩大燕制作的武器多少倍,几乎是一个照面,燕瑾就单手擒主海匪的老大,一个肘击打在后颈上,用挂在腰上的绳子捆了个结实。

    别的人可杀,但这海匪头头得留着,比起一问三不知的海匪喽啰,这种人嘴里才能盘问出更多的东西。

    而显然除开海匪头头,其他海匪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手脚利落的部曲们干掉了,甚至有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耷拉在地上,海腥味的空气里逐渐染上血气,把一旁看的贝壳村村长都给吓的不敢动弹。

    海龙王爷,这黑熊寨是什么土匪寨子,怎么一个个这么能打,往日困扰他们的海匪就被这样三两下解决了?

    和村长一样震惊的还有港口的渔民。

    “这这,祁州的土匪这么凶吗?”这要是燕大人当初过来,直接对他们出手,谁打的过啊。

    “又没对你们凶,该上工了,赶紧的,谁慢了扣工钱啊。”管事慢悠悠的走过来,就说了,这点海匪还用的着兴师动众,一看就不成气候,换作大当家,这会子肯定都带人打他们老巢去了。

    “可……这……”

    渔民惊讶的合不拢下巴,即便听说扣工钱都没回过神,那可是海匪啊,杀人不眨眼的海匪,就这么死了?

    “燕头儿,这也太不经打了。”好几十个人呢,分到他们头上,怎么一人也能分两个,结果燕头儿动手太快,一个照面拿下海匪头头,就毫不留情的砍死了几个,半点不考虑弟兄们,这要是下手慢了一个都捞不着。

    要说在海上当匪徒的一点本事没有是假话,毕竟做海贸的商人也都不是吃素的,船上这么多东西没了损失可不小,那一船的水手个个也都能打,可遇上海匪也没办法打过,除去人数原因就是这些海匪个个都是老把式,下手凶狠,一般武夫哪里是对手。

    但那是海上,眼下海匪到了陆地,失去了一个战略地位的优势,又和陆地上战力不低的部曲打,自然没有半分胜算,甚至这伙过来打劫的海匪说不准除了这个头头,都是血鲨帮的喽啰,这要是一个照面还弄不死,燕瑾他们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到底大当家把他们摁住的土匪队伍是少数。

    “泼瓢水,问问他们打哪儿来,再问问为什么盯上咱们。”燕瑾踹了一脚海匪头头,人动弹了一下没醒。

    “得勒。”沈让得了令,动作快着呢,且这是海边,少什么都少不了水,于是几瓢海水浇过去,地上的海匪差点被水闷死,才咳嗽的醒过来。

    “哪家的?”

    “血、血鲨帮的。”海匪看着周围兄弟的尸体,刚刚大家伙还商量抢了粮食和女人哥儿,回去要好吃好喝一顿,转眼,这些人就死的不能再死,这是碰上了硬茬子啊。

    “哪家的?”燕瑾一脚把人踹过去,血鲨帮,远在海岛上苟且偷生的海匪可没有这么灵通的消息,既然有人通风报信,说明岸上是有靠山的。

    海匪被踹倒在地,心里一咯噔,这话问的像是知道他们血鲨帮背后的人一样,可他们血鲨帮背后靠着海东府的殷家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看样子这家伙不喜欢敬酒,拉去海边给他醒醒神。”燕瑾不废话,对付这种满手血腥的恶徒,好言好语是不会得到答案的,用刑就成了必要手段,他跟徐小六学过几手,今天正好用上。

    还剩下的几个活口自然也不用问,都拉去海边受一轮刑,自然就会好好说话了。

    “对了,他们的水性好,摁头的时间加长。”能做海匪,这水性肯定不差,可不能拿对付旱鸭子的手段对付这些海匪。

    “是,燕头儿。”

    人被拖走,贝壳村村长才颤巍巍的走过来。

    “这些尸体你们处理吧,别暴露在外面太久,容易引起瘟疫。”燕瑾晓得这些海匪是与渔村有仇的,如今杀人鞭尸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也抽不出手处理这些尸体,交给贝壳村的人,正合适。

    “好好,燕大人你放心,我们晓得。”尸体久不下葬堆积成山会引发瘟疫,渔民就是原先不知道,在燕瑾过来这么几个月,给上工的汉子和娘子郎君说过那么多回,也都该晓得了,他们不会为了泄愤叫自己搭上命的,这些海匪不配。

    燕瑾往海边去,贝壳村的村长立刻招呼跟在身边的小孙子,叫他去把村里的老家伙们都喊过来,他们贝壳村的血仇报了。

    海岸上的尸体最后怎么样了燕瑾没继续盯着,被摁头进海水的海匪们几轮过后,即便肺活量再好也被折磨的不轻。

    “哪家的?”燕瑾再问。

    “殷家,殷家的。”有撑不住的海匪趁着这个歇气的功夫,争先恐后的道出他们海匪背后的靠山。

    第148章

    鹿鸣府。

    周肆收到燕瑾来信的时候,正在和秦襄几人商量剿匪的事,祁州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子还不少,有的跟黑熊寨一样,上山的初衷就是混口饭吃,能够在山上自给自足过日子的都算不上土匪,这样的寨子只要派人上去能说通便能下来。

    就是留在山上也成,当做一个村子规划到附近的县城就行,至于另外一部分已经彻头彻尾成了恶匪的山寨,就要动用兵力剿匪了。

    但本地的土匪还没开始打,海上的海匪先一步出来闹事,就不得不让周肆重视起来,毕竟以南境做根据地,这海贸必然是重中之重的事,海上的海匪迟早都是要解决的问题,且宜早不宜迟。

    “听燕瑾的意思,这血鲨帮并不难打,若是可行不若让燕瑾带人试试?”秦襄见大当家久久不出声,便给出建议。

    “陆地上剿匪和海上剿匪不是一回事,燕瑾能够这么容易收拾血鲨帮的人,是因为他们下了船。”水战一般陆地上的兵丁都没法上,更不要说海战,燕瑾他们武艺高强不错,但面对大海又失了几分颜色。

    “那咱们直接对殷家出手呢?”纵然殷家是地头蛇,但只打压一家倒是不难,就说殷家在海东府多年,难道还没有个仇人,玩一手祸水东引,再从旁相助,殷家一倒,血鲨帮没了靠山,自然有的是人能够收拾他们。

    周肆轻笑,“你认为海上只有血鲨帮一家海匪吗?”

    秦襄摇头,那肯定不止,从前大燕还昌盛之际,这海上都有铤而走险的海匪,更不说如今大燕摇摇欲坠,海面上的海匪只多不少,就跟祁州的山匪一个样。

    “大当家的意思是说,这海上不止殷家一家养的有海匪,即便打压了殷家也无济于事?”君凯之瞬间明悟。

    “不错,归根结底,无论是打杀血鲨帮还是铲除殷家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要想彻底根除海匪,只有在海上成立一支巡逻的军队,维护沿海商路的安全。”

    大燕有海军吗?这是有的,毕竟大燕在造船业上比起前朝发达了不少,甚至最开始大燕的海军可是能横行周围附属国的存在,成王没到容州之前,容州的海军很长一段时间管着大燕海域的事,叫周围出海做生意的商人都是不怕海匪的。

    即便有打家劫舍的海匪,也都叫海军给拿了,但随着大燕西北面连续征战,大部分从海贸上赚取的资金流入北面的战场,这养海军的花销自然一降再降。

    而沿海的海军指挥使也上了年纪换了个不成器的贵族子弟,自然就越发糜烂,便是成王不来容州,这海军估计也腐蚀的不成样,看琼州的海军就知道了,啥事不管整日吃喝嫖赌,要是有走私的商户塞点银子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大燕还不完,真亏得前几任皇帝殚精竭虑填满了国库,才能让燕帝霍霍。

    “咱们手里就是有钱能够建海军,但如今容州还是归成王所有,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打草惊蛇?”祁州黑熊寨谋反的事瞒的死,不光京城那头不晓得,连靠的近的容州都不知道。

    燕瑾去容州虽然打着黑熊寨的名头,但都是跟下面的百姓说,轻易跟上面的人接触不到,而且只是过去建港口,只要银子塞的够,莫说县太爷,就是府尹都能稳坐泰山。

    可建海军就不同了,海军一旦成了,容州沿海的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成他们对头,毕竟海上的话语权现在在容州豪族手里,他们建港口对世家有利,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一说到夺权,世家能在他们一开始行动的时候就带部曲过来围攻,如今他们又不能派一队兵丁过去,只靠燕瑾他们二三十的部曲,根本不是世家豪族的对手。

    秦襄的话不可置否,但他们的人不能办到,容州不是还有一批人手里有兵吗?

    “叶文常在容州当了这么久的鹌鹑,也该动一动了。”纵然现在叶文常与黑熊寨的关系还有些模棱两可,但周肆信只要黑熊寨到容州,叶文常必定投靠于他。

    虽然说眼下叶文常或许还是一副在考察他们的模样,实则只要叶文常帮他们稳住容州一日,也就代表叶文常有心归顺。

    “那不是成王死了的消息也瞒不住了?”邢堂明可是知道叶文常之所以在容州当鹌鹑,不就是尽力隐瞒成王已死的消息。

    这会子大动干戈的组建水军,只怕容州其余势力也会横插一手,必然是要成王出面才能解开的矛盾。

    可偏偏成王已经死了半年之久,大概在地下烂的能看见骨头了。

    “半年时间,足够叶文常练出一支能用的军队。”几万大军在手,识相的人已经知道怎么选择了。

    ————————————

    官平青大半夜被叶幕僚的人叫起来,匆匆赶到成王府,成王死了这半年多时间,他算是难得掌权真正做了回府尹,原本破败的景昌府也在这半年时间里,被他弄得起死回生,如今街上已经不是十室九空了。

    不少躲到山里的百姓也慢慢回来,在府里做起了生意,虽然日子比从前难过不少,但有个安稳生活已经不容易,成王也没出现在府里欺压他们老百姓,只要不死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走进成王府,官平青是佩服叶幕僚的本事,这半年多来,不是没有人过来打听消息,但都被叶幕僚滴水不漏的挡了回去,也得亏成王从前在容州就是把大部分事交给叶文常处理,自己在成王府闭门不出,与抢来的姬妾嬉戏,才叫这些想要来投靠的势力半信半疑。

    “叶先生,大晚上叫官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官平青有种预感,今晚就能知道叶幕僚背后的势力,他这半年冥思苦想可是半点没猜出来,这南境究竟出了哪股势力,竟然能让原本心灰意冷的叶幕僚突然反悔,还替人收拾了这样一个烂摊子。

    要说南境他晓得的势力,容州的不算,就是琼州的几个大家族以及祁州的钱宝来,琼州的大家族虽然本事不浅,但要说谋反,估计是不敢的。

    就是他想要从龙之功,都是打着成王吴恒的名头,好歹是大燕皇族血脉,这没有虎旗扯,又不是乱世敢揭竿而起,天底下文人的笔头都能把这股势力骂的遗臭万年。

    祁州钱宝来更不用说,钱宝来比成王还要更早掌控祁州,真要是想谋反,这多年积累还不动手,人就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这个时候起兵,是给自己打天下还是给儿子打天下,谁说的清。

    再往远去,就是一些小有名气的土匪寨子,官平青有心猜,但又觉得土匪寨子能成气,实在难,自古起兵成事者,还没有哪家不是大家族出身,而且土匪寨子的土匪都是活不下去的泥腿子,如何能够统领一方。

    “听闻近来海边海匪成患,大部分做生意的海商商船都有被掠劫,以至于部分小商户货毁人亡,倾家荡产,如此下去对海贸不利。”

    官平青面色凝重,这海匪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他叶文常替成王管事的时候海匪也猖獗的不行,那时候不说怎么现在说了。

    再说他一个不靠海的府尹还能管人家海边几个府的事吗?即便景昌府是容州首府,那也不是祁州那样由鹿鸣府府尹接管啊,他头顶还有顶头上司容州刺史呢。

    别看容州刺史不管事,成日醉生梦死就让他顶上啊,这话说出去其他州府的府尹甩不甩他都两说。

    “的确如此,不知叶幕僚是打算?”心里嘀嘀咕咕抱怨一通,官平青还是咽了下去,总归叶文常找他来肯定是解决问题的。

    “我打算组建一支海军,平了沿海附近的海匪。”叶文常语气平淡的放出一道惊雷。

    嘶——叶幕僚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不说别的,他们都是门清这海匪里的弯弯绕绕,不少海匪背后的靠山就是沿海的世家豪族,他们把海匪打了,这不是跟世家豪族宣战吗?本来他们低调行事,为的就是不得罪世家豪族,这会子怎么自己撂挑子了?

    “可是那边的意思?”官平青问的小心翼翼,他跟叶文常身边打了半年的下手,也算是知道自己上了贼船,但一直不晓得到底是哪家造反他心里是半点底都没有,这背后的势力都要跟世家杠上了,再不告诉他是不是不礼貌了。

    叶文常点头,连夜收到飞鸽传书,本来都准备入睡的他在书房冥思苦想一个时辰,把官平青拉来了。

    “叶先生,上回去兵营,我说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还瞒着我不肯说,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再不告诉官某,可是把官某当傻子骗了。”

    海军,可比步兵骑兵要花钱,因为海军要船,还不是那种小船,必然是大料船,且上头要装备的武器耗损比陆地大,供养海军平日的花销也不低,因为出海的汉子身板子绝对不能弱,不然在海上站都站不稳,如何能打仗。

    “起先不告诉平青,是怕平青知道后反悔,现在背后的人都要如此大手笔组建海军,我再瞒着平青岂非是对不住平青?”

    这话说的,莫不真是土匪出身?

    “我背后的势力不是别的,正是抢了成王亲事的祁州黑熊寨。”说到抢亲,叶文常还忍不住笑了一笑,只怕成王也不知道代替他的势力还和他有这样一段渊源,这要是换到京中神棍嘴里,指不定要给秦家哥儿扣个天生贵命的帽子。

    “黑熊寨?”不怪官平青惊异,实在是黑熊寨的名头不够响亮,毕竟是个地方寨子,但要说官平青一点不知道又是假话,只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寨子竟然能够被叶文常看好,不提别的,这黑熊寨的大当家必然是个英雄人物。

    不然一般人可入不了叶先生的眼。

    “不错,去岁黑熊寨已经在祁州动兵,拿下鹿鸣府的桥头县,半年时间又打下长鹿县鹤山县等诸多县城,一个月前,更是拿下鹿鸣府,公审钱宝来,当着百姓的面砍了钱宝来的脑袋,不出意外到今年年底,黑熊寨就能掌控祁州大部分府县,若是速度够快,明年年底就能腾出手接管容州。”

    这算是快的,因为黑熊寨不光是打,还负责管,燕瑾说拿下一县半点乱象都没有,甚至还有百姓主动献城,就可见黑熊寨的文治的确厉害。

    武功方面,钱宝来是有兵的,这点叶文常知道,黑熊寨能够顺利吃掉钱宝来,必然不是小打小闹。

    官平青听了叶文常一连串对黑熊寨的介绍,脑袋一顿,这祁州都闹的天翻地覆了,怎么他就在隔壁都没收到消息。

    还有起兵谋反这样的大事,一两个月能瞒住朝廷,这都半年过去了,朝廷还不知道,燕帝手里的人呢?

    “我竟然没收到半点风声。”官平青喃喃道。

    “自然收不到,不说容州被成王一番操作,只有流入祁州的,没有过来容州的,就说黑熊寨,也在各州交接的地方派了人手把控,除去蜀地放了个缺口,其余人轻易离不开祁州。”可见黑熊寨对祁州已经完全有能力把控,多半是一口气吃不下整个祁州,才慢慢治理。

    “朝廷没有半点反应吗?”官平青想朝廷诸公就算都摆烂,那也不可能放任反贼谋反吧?

    “你以为这黑熊寨强亲是白抢的吗?黑熊寨的大当家这会才过十八,也是少年英雄,你只听黑熊寨在祁州所做的种种,难道不佩服这样的人物?秦家哥儿也正值嫁人的年纪,配成王可惜了,但配黑熊寨的周大当家却是正正好。”

    是了,秦家哥儿被黑熊寨大当家抢去,算时间正是抢了人过后黑熊寨才动兵的,岂不是说这秦家哥儿看上了黑熊寨大当家,也把秦家搭进去了?

    嘶——这下官平青不得不吃惊了,因为秦家可是连成王都看不上的,即便自家哥儿嫁过来,也不可能因为这层姻亲关系跟成王谋反,但人哥儿嫁给黑熊寨的大当家,就让秦家改变主意,肯定不光是瞧着人黑熊寨大当家是个青年才俊。

    必然是黑熊寨拿出了秦家无法拒绝的东西,也让秦家相信黑熊寨必然能够打赢朝廷,不然秦家为什么要拿一族性命去赌?

    “看来官某我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官平青心底的疑虑打没打消叶文常不敢完全肯定,但有秦家打底,官平青肯定不会说中途退缩。

    “如此,咱们好好商议海军之事如何?”

    “自然,咱们手中有人,大多数也都是海边长大的,水性肯定不错,这海军最重要的就是会水,只要黑熊寨钱到位,咱们去海边寻一处合适的港口,再买几艘合适的海船改成军船训练,不假时日必能练出一支精兵来。”

    容州境内可有不少从前在海军服役的汉子,练海军只要找到从前的老人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港口和海船。

    一艘海船要建,必然得去寻一个能接手的船坞,从前容州倒是有不少官营的船坞,但要从船坞开始造海船,得什么时候去了。

    “海船不必担心,钱过来了,自然能够买来合适的海船,至于港口,眼下黑熊寨正巧在海东府选了一处良港,此港位置隐蔽,正适合最开始海军训练。

    不过周大当家的意思,这海军指挥使的位置得由他的人担任。”

    “这个自然,只是海军指挥使的位置异常重要,若是派过来的人手不成,只怕这支海军也厉害不到哪儿去。”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祁州那边又不靠海,就是大部分汉子会水,这在江河会水可跟海边会水又不一样。

    “你我能想到的事情,周大当家自然也能想到,且看着,这人选不日就能过来。”

    第149章

    大当家要在容州组建海军的消息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海军整日开船在海上巡逻何等的威风,是个男儿都听见都恨不能该去当海军。

    更不说几个知道内情的千夫长,日后海军的军船上是要按钢炮的,有这样的宝贝海军在海上只有无往不利的份,唯一可惜的就是大部分祁州征召的兵丁都是旱鸭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陆军少有需要下水的时候,鹿鸣府也就只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这在江河里能当浪里小白龙的汉子都是自幼在江河边上长大,真要这样的人物还得等打去江远府才能招来。

    “啧,大当家这意思,火器坊里的钢炮估摸着要被海军拿走一半,这火器坊管事钟叔也不加把劲,多弄几架钢炮出来。”郑铁难免抱怨,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都已经想着怎么把火器坊的钢炮全弄出来,在战场上打个大燕措手不及。

    这时候分走原本归属于陆军的钢炮,可不跟要了命似的。

    “得了吧郑队,钢炮肯定还是紧着咱们,这海军一条船上有一架都不得了,那海上的海匪有多少?这一架钢炮可是能打几条船,船没了海匪还能翻出个什么风浪?”跟在郑铁身边的副官揭穿郑铁的卖惨。

    “还说呢,这少一门都跟要了我的命似的。”郑铁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道,“便宜南珉那小子了。”

    ……

    南珉打上回跟钱宝来的重步兵打过之后,镇守了一段时间桥头县,等大当家腾出功夫他又回深山看矿徒了。

    得亏黑熊寨手里的矿场多起来,被捆去矿场做事的汉子再不是扎堆出现,不然矿场上没个镇场子的人守着,保不齐就要私底下计划暴乱了。

    矿山的压力小了,南珉得了一阵清闲,可他这段时间,看郑铁带着兵丁各处征战,说不眼馋那是废话,甚至武疆孟梅这伙新兵也能拉起一支队伍到各地值守,听闻还要准备彻底平了鹿鸣府附近的匪患。

    叫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的南珉好几次都想出山找大当家给他扔点事做,毕竟上回捡了个漏过后他手一直生着呢。

    可南珉的性子又是个能忍的,即便闲的要发霉,也硬是没去骚扰大当家,这要是换成郑铁指不定信件已经泛滥成灾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南珉知道大当家对他另有安排,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道这个安排到底什么时候来。

    在山上左等右等,都等的要长蘑菇的南珉总算是收到了大当家将他调离深山的命令,原本最少得三日交接的琐事硬是让南珉一天交接完了,直接骑上高马往鹿鸣府赶去。

    等人到鹿鸣府的时候,满身狼狈不提,就说一双像是被人揍了的黑眼眶足以说明南珉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直奔大当家的办公处。

    “大当家。”南珉行事依旧一板一眼,像是不会变通的呆愣子,实则做起事来又是另外一副模样,能干的很,只是缺乏了一些灵活。

    论实战南珉是能打过郑铁的,但要是在战场论心眼,南珉又不如郑铁。

    “我这有个差事,需要人走一趟容州,你有兴趣吗?”周肆瞧见南珉心急如焚的模样,没有跟郑铁秦襄那类恶劣的家伙学坏,一点关子没卖。

    海军指挥使的位置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要是做的好基本就是内定的海军统帅,他手里能当得上这个位置的,唯有郑铁和南珉。

    郑铁已经没法动了,因为比起南珉,郑铁是土生土长的祁州人,会水却也没去过海边,自然没法说把这样重要的位置给郑铁。

    更何况郑铁已经走了陆地军队发展的路子,这时候让郑铁改行,估计郑铁也改不过来了,所以周肆一直没有动用南珉,为的就是让南珉走海军的路子。

    “是海军的事吗?”南珉脑子直,但不蠢,他出身琼州,祖上也有当过海军的,只是琼州前些年遭了灾,他也稀里糊涂的跟着逃荒的队伍走到了祁州被大当家收留,他的一身本事可以说都是黑熊寨交给他的。

    “不错,容州海匪猖獗,等黑熊寨打去容州再处理,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已经着燕瑾他们在海东府建港口,以便咱们的船队运货。

    要是在海路上遇上海匪损失货物,钱是其次,一来一回的时间可不少,而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为了保证航线的安全性,海军必须提前建起来。”

    就如烧制青花瓷的矿料,海船一来一回就是顺风,少说也要三五个月功夫,真要损失一船货物,就要再耽搁三五个月,而黑熊寨争分夺秒发展可耽误不起来。

    “我有兴趣。”南珉抿着嘴角,看似没什么表情但能够从他的眼珠子里看出来,这家伙兴奋着呢。

    “可不能只有兴趣,你去了可以直接就任海军指挥使,但要是没本事,被底下的顶了别找我哭。”现在周肆还有试错成本,南珉真要是不行选海军中出类拔萃的人顶上,也是可行的。

    只是这样没有在黑熊寨生活的精兵当海军指挥使,忠诚性就要打个问号。

    “大当家放心,我祖上有做过海军的,甚至在琼州还有些海军人脉,若是大当家允许我走一趟琼州,挖几个琼州海军出身的人家,我一定能稳坐海军指挥使的位置。”

    南珉没有开口说大话,表明祖上做过海军也是给大当家展示他们家有做海军的人脉,要是能挖几个厉害的退役海军,还愁组建不出一支厉害的海军吗?

    “琼州的海军?”周肆挑眉,琼州现在海军都是些歪瓜裂枣,这里头有多少人还有真本事可要打个折扣。

    “琼州海军十几年前威名赫赫,是这些年琼州海军越发糜烂才叫外人以为琼州海军不看重用,算时间,还有不少退役的海军活着。”南珉的想法倒是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叶文常重合了,只是一个想找容州退役的海军,一个想找琼州退役的海军。

    “我既属意你为海军指挥使,那么从现在起你的决定我都不会干预,既然你要先去一趟琼州再去容州,我也会让容州那边先一步将能够入海军的汉子挑选出来,至于你能不能让这支海军听话,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周肆放权放的很干脆。

    “是。”南珉眼睛露出光彩,没有马上离开,“大当家,钢炮什么时候送过去。”

    “你连战船都没有就想着钢炮?”周肆晓得火器坊研究出的新型钢炮在对付钱宝来的时候拿出来,已经在兵丁里被传的神乎其传,个个都想当火炮手,打一打钢炮,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南珉也不能免俗。

    “嗯,钢炮在海上的用处不必陆地小。”

    钢炮用于海战就是可以说是降维打击,只要对手一日没有研究出钢炮,那么在海上凭借一门钢炮横行的情况就一日不会消失。

    “你且先把海军练出来,等战船改好,你手中的人也能跟着上船,东西自然会送过去。”火器营已经在想法子怎么流水线的加工钢炮,现在他手里能用的钢炮也不少了,分出一些给海军并不是难事,但好东西过早送过去不见得是好事。

    南珉点头,只要大当家答应送钢炮过去,就没有做不到的道理,现在他最重要的事,尽快练出一支能下海的海军,必须立刻走一趟琼州。

    秦襄过来的时候只见南珉匆匆离开的背影,想着人才过来没多久就又走了,可见是急不可耐了。

    “往日我还以为南珉只是性格木讷了些,做事比郑铁稳重不少,今日一看,原来是没瘙到南队长的痒处。”秦襄打趣的话传不到南珉的耳朵,但传到了周肆的耳朵。

    “他不过是喜怒不形于色,不是木头人。”但稳重还是比郑铁稳重些,周肆替南珉正名。

    秦襄耸肩,“原先我瞧大当家你迟迟不动用南珉,还以为是南队长的性格不适合领兵,所以才把人撂在深山做个看守,我还道浪费了南队长的本事,没想到大当家另有安排,果然文武之事犹如天堑,幸好我这个外行人没有多建议。”

    不然今个儿可就有被大当家笑的时候了。

    “南珉的性子虽然比不上郑铁,但领一支兵还是没问题。”至于能不能统领一支大军,就需要亲身实践看看了,也是他手中人才匮乏,加上能够保证对黑熊寨衷心的人也不多,动用起人手来未免束手束脚。

    “那我可等着南队长的好消息。”秦襄说着将手中的来信送到大当家跟前,“蜀中棉花大部分已经成熟,蜀商按先头说好的价钱已经送了几船货物,因为鹿鸣府的织坊还没修建好,这批棉花已经先送去鹿鸣府下几个有织坊的县城消耗。”

    蜀中今年种的棉花量,是桥头几个县城加起来的十倍之多,这还是今年试水的缘故,到了明年,只怕他们自己这点地种的棉花根本赶不上蜀中的产量。

    幸亏大织坊已经在修建,不然还吃不下这么多棉花。

    周肆翻看蜀中送过来的棉花量,棉花价格打下来,棉布和棉被买卖肯定会更便宜,但村里种植棉花的百姓就不能卖高价了。

    今年还好,蜀中没有完全发力,棉花的价格低也低不到哪儿去,明年若是有百姓地里全种棉花,收入怕是会大幅度下降。

    “今年棉花的价格可以适当降低一些,并给县里的百姓宣传,让他们多种植双季稻,减少棉花的种植量。”鹿鸣府如今每户的田都有定数,前两年有百姓见棉花收成好,铤而走险全种植棉花,若没有黑熊寨调控粮价怕是已经喝西北风去了。

    秦襄应下,这事其实没那么容易办,因为鹿鸣府的百姓都知道种棉花挣钱,现在黑熊寨不然他们种,不就是断人财路,弄个不好是容易引起民乱。

    但要说一点办法没有,不是小看了秦襄,桥头县这样的地方只需要赵力出马即可,而鹿鸣府这样刚刚打下来没多久的地方,除开官衙门宣传外,就得看学习班的本事。

    第150章

    “赵大人,又来看地里的庄稼啊。”正在地里摘棉的老汉一抬头就见着才上任没多久的新县令,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不少。

    因为新县令有本事啊,在没当上县令的时候,经常带着种地的好手到鹤山县各个村里走动,教他们怎么肥田,怎么轮种,连种棉花也都是新县令教的。

    “嗯,今年的棉花收成不错。”赵力站在田垄上,看着满眼的白棉花团,心底也难免生出自豪,今年的棉花会是个大丰收年。

    “的确好勒,多亏了赵县令你带过来的肥田法子,还教咱们怎么防虫害,不然老汉地里的棉花可长不到这样好。”老汉叹气,他种了一辈子庄稼,还不如个后生,不过也是,后生都能当县令合该比他厉害。

    “今年府里给了新消息,棉花收购的价大概不如去年高,明年还要更低,老伯明年还是少种些棉花,多种些粮食。”

    “咋突然要跌了,老汉我是头一年种棉花,赵大人可晓得要跌多少?”老汉一听棉花要跌价,吓得棉花都不采了,他可是听桥头县的百姓说种棉花能挣钱才种的,今年一大家子都指望卖棉花多挣点钱呢。

    “老伯放心,不过少给一两个铜子,至于为什么跌价,因为蜀中那边今年送过来的棉花多,等明年,量还会更多,咱们这里的地也不如蜀中肥沃,自然不如种粮食划算。”赵力细细给老汉说明白。

    其实棉花价再跌也跌不成白菜价,就是怕百姓一股脑全种棉花,价却卖不上去,一年白干。

    大当家的意思是棉花来源解决了,还是多种稻,如今多的是吃不饱的百姓,粮食肯定比棉花重要,且鹿鸣府种新稻的人多了,黑熊寨更多收购本地的粮食,也防止蜀中那边限制他们的粮食。

    “这样啊,没跌多少就好,今年黑熊寨让我们种什么新稻,说是搭配老稻能收两季,老汉我还担心这什么新稻是糊弄人的,只种了两亩,这会看还是要多种粮才是。”粮食价再贱也没有卖不出去的,觉得价低还能自己留在家里,左右他们地里刨食的人家,就是为的一口饭吃。

    只要有粮食在,不会饿死人这日子也能过下去。

    “从前谷贱伤农,都是因为市面上收购粮食的物价都是粮商们做主,如今黑熊寨定了收购粮食的价钱,不高不低,若是嫌粮商收的价低,大可卖给黑熊寨。”

    士农工商,农工的日子都不好过,下地的农人年年都盼有个好天候,希望是个丰收年,这丰收了呢,却又卖不出好价钱,只能贱卖,现在黑熊寨在每地都有官营的铺子,主打收粮,不怕粮商们坐地起价。

    去岁卖给黑熊寨粮食的农户就不少,再加上黑熊寨从蜀地那里源源不断的购粮,黑熊寨手里的存粮说是祁州最大的粮食贩子也不为过。

    “诶诶,我们都晓得,那什么隔三差五下乡来讲课的学习班都给我们说过,现在那伙粮食商人可骗不到咱们小老百姓头上,黑熊寨可是个大大的好衙门。”

    老汉夸土匪寨子是好衙门,只怕京城朝廷诸公听了,还不知道要如何黑脸呢,但赵力打心底也觉得黑熊寨好,半点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如此赵力又在其他田垄看了看,跟农人聊了会天,方才骑着青驴回县衙门。

    黑熊寨可骑的马匹驴子数量少,都是先紧着军队和给各地通信的信使,这县衙门能得一青驴子都不得了,听闻最新收到黑熊寨的几个县城,派去的书生县令连青驴都没有,要下乡都要靠两条腿走。

    赵力这还是得了先头立功的便宜,靠着青驴回县衙,已经是黄昏,县衙门除去夜里要值守的人都散值了。

    赵力往县衙门后院去,原本县衙门的后院是给县令居住的地方,大当家过来将后院扩充,改成了一个个独门独栋的小院,是专门给县衙门做事人的福利。

    赵力住的院子是最里间,推开木门,就是水泥沥干的小院,天晴下雨都沾不到泥,他与夫郞二人居住在这样的小独栋里,虽不如从前的屋子大,但却舒服了不知多少。

    家里夫郞也是勤快的人,小院不光收拾的极好,这墙角跟还放着木盆子,里头都是从家里运过来的好土,里面栽种了点姜蒜葱这样的调味料,也方便夫郞时常下厨展露一手厨艺。

    赵力回到家,见夫郞还没回来,便想着去县衙门的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饭菜打包回来,不想这步子还没跨出小院子,就见夫郞回来了,手里正提着荷叶包。

    姜郎君跟着自家汉子过来鹤山县,也不是整日在家清闲,因为在乡下教了大半年娘子郎君读书,这教书的本事上来了,鹤山县这头开县学,大当家还亲自写信邀他过去考一考。

    姜郎君听了,哪里有不去的道理,不想县学竟然取用了他,听闻他是第一个当先生的郎君,大当家还当面夸奖了他,叫姜郎君高兴了好几个月。

    这教书的几个月来,姜郎君可是用心的很,不光教学生,自个儿没课的时候也埋头苦读,共事的先生不说个个都是秀才,但至少四书五经都是念熟了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认字先生肯定要强。

    有这样好的先生就在跟前,姜郎君可不得努力些,争取从开蒙先生做到中级班的先生。

    “怎么满头大汗,可是今日又去看地里的事了?”姜郎君一进院子,就见赵力大汗淋漓的模样,已经是盛夏,平日就是走两步也都是要出汗的,也多亏黑熊寨卖的棉布,吸汗又透气,不然穿以往的衣裳,可不晓得要热成什么样。

    “不错,马上县里的棉花也能收了,我去看看,正好秦先生给了信,说是叫我给下面的百姓说说,让他们明年少种些棉花。”赵力牛饮了一口凉茶。

    “今年上半年大当家还叫你去各地宣传说要多种棉花,怎么到了下半年又不种了?”

    “你没看县里织坊最近收了两船棉花,都要赶上咱们县里的产出了,都是蜀中那边送过来的,听闻这才第一批,后面还有好几批。”

    “难怪了,蜀中的地本就比咱们这里肥沃,听闻蜀中的地还平坦,不像咱们的地多在山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收棉的时候也麻烦,少种些也好,改种稻子才是要紧。”近些年祁州的天候怪的很,万一遇上什么天灾,肯定还是粮食重要。

    “大当家也是这个意思,秦先生就让我先在地方上说一说,之后还要让学习班下乡的时候也要多说几次,得亏大当家弄出个学习班,时不时就下乡跟村里的百姓说道理,不然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可不是,听说这学习班的人一个个不光能说会道,讲起故事来也跟茶馆里新冒出来的说书先生一样厉害,这县里么说书先生说书,只要去茶馆的没有听入不了迷的,而乡里,听学习班讲故事,那老头老太,也都如痴如醉呢。”

    姜郎君原打算是去学习班做事,毕竟他也就认个字,之前可没想高攀去县学。

    “说书先生也好,从前茶馆这样的地方就是说闲的地方,现在有说书先生说书,把黑熊寨的政策掰碎了融进故事里,百姓自然而然就理解了。”听闻说书先生也是大当家的主意,赵力只叹气自个儿脑子不够灵光,处处还要大当家操心他们。

    “可不是,我休沐的时候也喜欢去茶馆点一壶茶,听说书先生说书,也不知道大当家打哪儿招来的人,说书说的厉害不说,还会口技呢。”姜郎君对说书先生的追捧就体现了这会子县里百姓对说书先生的热忱。

    随着黑熊寨压低粮价贩卖棉布,让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之后,还不断扩充做工的岗位,让大部分百姓能得一二空闲想着玩乐。

    如今百姓能玩乐的起的东西极少,像是赌坊妓院这种地方又被黑熊寨勒令关停,有私底下开暗娼地下赌馆的,被抓了看情节严重性,从在矿上干几年到死刑的都有。

    黑熊寨过来除了砍贪官污吏的脑袋外,就砍这些人脑袋最多,如此顶风作案的人就越发少了,而说书先生的出现,又给了百姓消遣的地方,又打击了暗娼赌馆,算是一举两得。

    这各个县里至少都有一位说书先生说书,说的也不是市面上有的话本子,都是说些新故事,大家伙都没听说过,且故事也不再是围绕在富贵人家的姑娘哥儿一见钟情穷书生这样的情节,而是说些忠肝义胆厉害的小人物发家。

    别看如今的话本子市场最受欢迎的是富小姐和穷书生这样的套路文,其实买的都是深处闺阁的姑娘哥儿,要么就是同样穷酸的书生,看看做做梦,百姓基本上听一耳朵就不怎么关心了。

    黑熊寨另辟蹊径的路子实则将话本子创作的方向拉到另外一条道上,眼瞧着也是受欢迎的,其中编书的人又巧妙的将黑熊寨的规矩以及政策结合进去,百姓从说书人这儿获取的信息一点不比学习班少,甚至比公告栏还管用。

    可见大当家管人实在厉害。

    ……

    “大当家,新编的话本子你抽空看一看,要是有问题我再去修过。”说书先生和学习班都是由君凯之负责的,这说书先生编的话本子也多是由他审核修改,再交给说书先生和学习班传播。

    “嗯。”周肆按压了一下眉心,文宣这一块,他算是亲力亲为,因为按照君凯之这些文人风流编出来的话本子,无怪乎痴男怨女、志怪神话。

    要说具有批判性吗?可能有,但现在百姓只可能注意到男女痴缠那点事上,书里的隐喻你就是当他们面说他们都不感兴趣。

    这些故事编出来都是给读书人看的,给百姓的话本子,唯一的要求必须直白,你要体现你政策的优点,就必须在话本子些说清楚农人会得哪些好处,不然就跟那些痴男怨女的话本子一样,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新话本是谁写的?”周肆翻了个开头,瞧着话本子写的新题材是与分田有关系的,便打起了精神。

    眼下黑熊寨实行的是土地限户,还是以一户人家为单位,日后肯定是要分到人头上的,但这事并不好执行,因为要分地就要给所有人都分。

    大燕的规矩可是分不到姑娘哥儿头上,要寻能分给姑娘的规矩,可就要追溯到一千多年的朝代,那都作古多少年,再翻出来也是没人认的。

    “是个说书的娘子。”秦襄手里的话本子出处要么是叫读书人作命题作文,要么就是看民间是否有能人,再不济他就亲自上马,总归跟在大当家身边不少时间了,按照大当家的意思创作是没问题的,就是细节方面还要大当家亲自把控。

    “写的不错,可以给到说书先生。”分田不是小事,舆论的确可以先搞起来,拆屋效应对付大燕百姓,是最有效果的办法。

    “是。”君凯之可是晓得这则故事扩散出去,指不定又要有多少人嚼舌根,但若一直谨小慎微,他们这管理者还当不当得了了。

    从前像是招兵姑娘哥儿,让县里姑娘哥儿念书,都是大当家亲自出马应付舆论,他现在接手这方面的事,没道理还要让大当家操心,他得想想这则故事扩散开过后,要如何温和又不失力道的应对。

    翌日。

    鹿鸣府外来了一只长长的车队,为首的正是快马加鞭赶了二十来天路的徐小六和黄娘子,算算时间,他们都离开祁州快十个月了。

    徐小六还好,因为是情报队的,常年也去各地,黄娘子就不同了,她自幼生长在祁州,还是头一次离开祁州去到这么远的地方。

    “总算是回来了。”徐小六看着和离开没什么两样的鹿鸣府,听闻桥头县和长鹿县都焕然一新了,不晓得鹿鸣府里面是不是有新的变化。

    “鹿鸣府到桥头县的路修通了,这会从鹿鸣府到桥头县只怕用不了三五日功夫了。”黄娘子是切实看到了鹿鸣府的变化,若是祁州到京城的路也修好了,来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方便呢。

    “快马加鞭来去两地,也更快了。”情报方面也不用再完全寄托信鸽,要是不那么紧要的信,用信使传递会更方便。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要看府里县里的变化不如亲自下马走走,光看外面能看出什么东西。”剿匪归来的郑铁正巧遇上徐小六和黄娘子,原本还说要打个招呼,结果这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都没发现他。

    “郑队长,你这脾性一点没变啊。”徐小六也许久不见郑铁了,瞧着郑铁整个人容光焕发,就晓得人一直没闲过,甚至仔细闻闻,还能闻到一点血腥气,可见是干完架才回来。

    “你们一走不过几个月,又不是几年,我的脾性二十来年都没变,能变什么?”郑铁心想,徐小六这小子也学会那酸文人的伤春怀秋了,动不动就来一句脾性没变。

    “郑队长,看来你们兵营有了军需官,不用自己打算盘了,是一点也不怕我们这些老人了。”黄娘子眼睛尖,一下就盯上了郑铁身后的哥儿,瞧着也是领兵将领的打扮,但绝不是黑熊寨的老人,可见他们这一走,黑熊寨来了好些新人,大当家就这还愁人手呢。

    “可饶了我吧,这会子秦襄算盘都要打的冒火星,这事还得黄娘子你来做,我就剿剿匪,打打仗,日后得了赏再娶个媳妇回家养老就成。”郑铁不耐打算盘,如今兵营军需都是武疆和孟梅负责,好不容易当了回甩手掌柜,这会子遇上黄娘子,万没有再给自己找麻烦的。

    “不过玩笑话,我如今都不打算盘了,哪里还能劳郑队长帮忙,只是郑队长操心大当家的亲事,都给大当家抢来了秦公子当夫郞,怎么到了郑队长自己,就还要得了赏才娶媳妇?”黄娘子算是大当家的嘴替。

    “黄娘子,你真是跟大当家学坏了,牙尖嘴利的,我老郑说不过你,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大当家可等着你们呢。”郑铁牙酸,他自个是想娶媳妇的,但关键这不是在打仗,即便娶了媳妇也不能时时黏在一块,那不如等安定下来了再娶。

    郑铁的话惹得黄娘子和徐小六发笑,然后招呼人手进城。

    周肆和秦绥之收到消息过后,已经到府衙门口等人了。

    “今日怎么感觉绥之浮躁了些?可是盼着阿耶的信?”周肆见绥之等的焦急,同人打趣。

    “你我还没成亲,不许叫阿耶。”秦绥之装凶似的小声威胁周肆。

    “大舅哥我都当面叫了,怎么不能叫阿耶?”周肆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叫秦公子无可奈何,只能悄悄拧了一把周大当家紧实的肌肉,“好硬,明明瞧着很清瘦,怎么捏起来这么硬。”

    “秦公子又没见过我脱衣服的模样,怎么断定瞧着清瘦?”周肆理直气壮的耍流氓,叫秦公子耳垂微红过后,气的想咬人一口。

    “早晚会见到的。”

    “嗯,我等着。”

    第151章

    两人的唇齿官司在徐小六和黄娘子过来的时候默契的揭过,等徐小六和黄娘子拜见过大当家后,黄娘子就压着一大车东西到了秦公子的住处。

    “阿耶怎么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虽不及他出嫁时的嫁妆多,却也扎扎实实的抵上大半了,他本来没多少花钱的地方,嫁妆花出去还是为了筹建钱庄,日后这个钱也是能拿回来的。

    “宋郎君担心公子在祁州人生地不熟,想着手里多捏些银两才放心,这些银两大部分都是宋郎君从自己体己里拨出来的,另外一部分是秦大人和秦少爷添的,这两箱是公子的嫂夫郞压的。”黄娘子这大半年和秦府的关系密切。

    尤其是宋郎君,时不时就邀黄娘子去府里坐坐,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宋郎君心疼公子,即便她翻来覆去说些公子在寨子生活的日常,也听不腻。

    “是我叫阿耶担心了。”秦绥之纵然心性早熟,却也少有离开阿耶这么久的时候,或许说他念及父亲兄长的时候不多,但阿耶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想的。

    从前在府里,阿耶管教他的最多,要求也严苛,却也是最疼他的,即便兄长作为家中长子,都不及他受阿耶宠爱,现在见到阿耶送过来的银钱更惹得秦绥之思亲的情绪高涨,恨不能立刻回京见一见阿耶,亲口告诉阿耶他在祁州过得很好。

    “公子哪里的话,我离京时宋郎君可是特意叮嘱我要告诉公子,他在京中一切安好,莫要让公子担忧他。”黄娘子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叠厚厚的信纸,“公子你瞧,这都是宋郎君写给公子的信件。”

    从前托黑熊寨的商队寄信宋清央都还克制着,信封也都薄,打开来不过三五页信纸,今儿个黄娘子送信,也不知宋清央到底写了多久。

    “有劳黄娘子了。”秦绥之接过信,有诗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尚在太平世道,这书信依旧比万金还珍贵。

    “公子先别着急看信,宋郎君还送了一些人手过来,怕蒺藜哥儿和菖蒲哥儿照料公子照料不过来,只是我瞧着宋郎君送来的娘子郎君个个都是厉害的,公子还是先去看看,把想要留下的人先留下来,不然大当家过来,可又要都安排去了。”

    黄娘子这话是打趣周肆把秦绥之身边能用的都给调走了,若不是空青从前就是个粗使哥儿,连字都认不全,也不一定留的下来。

    “黄娘子说的是,我得赶在周肆前头先见着人。”

    秦绥之也笑,阿耶送他的人手必定个个厉害,真要是萝卜坑需要,且人也想上进他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但想必阿耶送来的人里,一定有自己的亲信,多半也是自幼看他长大的嬷嬷郎公,这人他可要留下,不然连阿耶的亲信都叫周肆安排走了,日后阿耶晓得,难免会多想。

    “大当家,京城的情报网已经完善,只要京城那边知道咱们的消息有任何举动,我们马上就能知晓。”这事徐小六可不敢邀功,能在京城完善自己的情报机构和他们的本事没有太大的相干,主要还是大燕的官员不成器。

    不说他们黑熊寨,就是外族的探子只怕也在京城扎根,但凡京中有什么重要事件,保管不出一月外族那边就有知情者了。

    还是大燕官场腐败了,这要是在前朝鼎盛的时候,有人敢在京中这样明目张胆的布一张情报网,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不急,京城那边即便要动,肯定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动起来的。”周肆不怕京城动兵,眼下钢炮数量上来过后,这打仗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热武器对冷兵器的降维碾压不是靠人数能够弥补的差距。

    “也是,武德司的指挥使都叫咱们抓了,燕帝现在都没反应,也不知道是憋着坏,还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小六说起宋珲还颇为可惜,宋珲在京中是天子近臣,品级可能比不上三省六部的头头,但人家的上司就是皇帝。

    算是大权在握的权臣,之前替燕帝收拾了不少不听话的世家豪族,这会子人悄无声息的在南境失踪,燕帝除了问有没有宋珲的消息外,一点其他法子都没使,甚至都没派人过来暗地里寻一寻宋珲的踪迹。

    “燕帝大抵误会宋辉栽在成王手里了,武德司过来南境的人其实不多,即便没了宋珲武德司还有副指挥使能够动用,短时间内燕帝不会再插手南境的事,至于宋珲——”

    说起这人,周肆脑袋还有些疼,因为宋珲本事高,但不安分,即便单独关押也从早到晚想着越狱,最后又叫巡逻的兵丁给抓了回来,这样的人你要他心向黑熊寨只怕难,但要说一刀砍了又未免可惜。

    宋珲尽管姓宋,却跟京中宋家可没有关系,是被燕帝从禁军中提拔来的,往上数三代也都是普通军户,算是京中草根出身,能够爬到武德司指挥使的位置,足够看穿宋珲的本事。

    且宋珲替燕帝办事,虽然不能说完全干净,但的确嫉恶如仇,许多贪官污吏都没能逃脱他的手,这样的人周肆可舍不得杀,即便现在用不了,等到日后拿下大燕,就能名正言顺的用了。

    毕竟宋珲对燕帝再衷心也有限度,例如大燕亡了,宋珲肯定是不会给燕帝陪葬的。

    “大当家想用宋珲这事其实不难,我在京中探听过宋珲的消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而且他家人都在京城,真要是投靠了咱们,这风声一旦泄露,宋珲的家人只怕是没活路。

    咱们要是借用京中的布局将宋珲的家人带离京城,宋珲答应的概率不小。”

    “宋珲这人没那么容易投靠,即便真的投诚也有可能是伪降,一日没有拿下大燕我可不敢重用他。”而且过早动用京中的人脉,日后转移秦家可就不好说了,毕竟现在宋珲只要一日没有消息,燕帝也不会脑子一抽去料理宋珲在京中的家人。

    “也是,宋珲在京中也算宠臣,轻易倒戈才会有鬼。”徐小六见大当家没有立刻动用宋珲的意思,便也不谈宋珲,问起了之后大当家对他的安排,“大当家召我回来,可是有要事交代。”

    “的确有要事,容州和琼州的情报网我要你尽快完善。”容州琼州他们的探子不少,但一州何其大,他们的暗探数量不多,分散下去只能算是在此地有个联络据点,真要汇聚成一张情报网,还要源源不断的投入人进去。

    “是。”徐小六神采奕奕,他等着一天可是等好久了。

    “也不用过于着急,目前我还不打算对容州和琼州动兵,不过容州那边我已经安插了暗子,到时候接手会比较容易,琼州那边情况要复杂些,你务必将琼州的各个势力都打探清楚。”之前情报队的确传了不少琼州的情况,但随着黑熊寨动作,琼州的格局也在跟着变化。

    “大当家放心,之前我在琼州安插的探子别的本事没有,但对琼州本地势力还是了解的颇为清楚,只是咱们在祁州起兵,琼州那边大抵收到风声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祁州的情况能够瞒住朝廷,本身也有钱宝来的功劳,因为钱宝来之前就有意阻断祁州与京城的联络,害怕有愣头青冒险去告御状。

    黑熊寨不过是增派了点人手,就完全控制了祁州到京城的通道。

    “琼州自己也不干净,他们也怕京城来人,不必担心他们会向朝廷求助。”周肆能够放任世家往琼州逃散,自然也是不怕琼州的官员知情,整个南境,哪个州都不干净,即便有仇私底下能解决的最好私底下解决,真等朝廷大军过来,哪个州都别想好过。

    “是,我会尽快赶往容州和琼州探查情况。”徐小六得到大当家的命令恨不能立刻动身。

    “你们在京中这几个月也辛苦了,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如今黑熊寨已经完全掌控鹿鸣府了,只是靠北的几个县城才收入手中没多久,还没什么变化,得闲可以去桥头县长鹿县多走走,看看你们离开过后这些县城的变化。”

    周肆可不是黑心肝的上司,哪里有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情报网的事着急又没有那么着急,总归还是能给人腾一段时间假期的。

    “大当家知道我最闲不下来,哪里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给我几日调整就是,不过大当家既然提起桥头县有了新变化,等过两日我便去看一看。”总不能做为情报队队长连黑熊寨治下的情报都不晓得。

    “行,下属能干我总不能拦住,下去休息吧。”周肆和徐小六谈完话,又转头去寻绥之和黄娘子。

    只是这一动身到了居住的小院,看着放着满院都无从下脚的箱子,有些无奈,秦家不愧是顶级世家,这出手实在阔绰。

    “若是光靠经商,只怕几辈子都积攒不到这么多财富。”

    “大当家这话是妄自菲薄了,单是咱们在京中贩卖银镜的收入,可就比这满院金银珠宝多得多。”黄娘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接上大当家的话。

    “那些钱若不是打着世家的名头,可收不到手里。”世家的钱好赚是好赚,但要有命花啊,“绥之在做什么?”

    “公子正在接见宋郎君送来的人。”黄娘子一副打趣的语气,如何让周肆听不出言外之意。

    “你去了京中一遭,性子倒是更开朗了。”从前寨子里的黄娘子可不会说这样的玩笑话。

    “大当家说笑了,只是去了京中一遭,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后,发现自己竟然困于从前的些许小事,有些不值得罢了。”黄娘子被山匪抢亲,又差点因为父母想要保住家族名誉被沉塘,被救回黑熊寨过后,性子便有些畏缩了。

    但这是心结,只能靠自己想通,怕是黄娘子自己也想不到去了一趟京城,还有这样的奇效。

    “对了,占据鹿鸣府后,黄家举家去了琼州。”黄家是黄娘子的本家,原本还想着拿下黄家按律法审过再由黄娘子接手处理的,不想黄家跑的快,怕也是知道当初黄娘子入了黑熊寨,被黑熊寨逮了没好果子吃吧。

    “跑了吗?也是,父亲这人胆小,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瞧着黑熊寨打过来,的确要跑。”黄娘子提起自己的亲族,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父母的生恩她早在沉塘那日已经还清了,现在她这条命是黑熊寨给的。

    可惜她不能亲手惩治黄家,好让昔日那些要她死的叔伯们瞧一瞧,当初要置于死地的姑娘是如何叫他们伤筋断骨的。

    “黄家去了琼州,短时间黑熊寨打不过去,不过前些时候我与绥之商议,打算开拓一条跟琼州通商的路子,若是黄娘子愿意,这事可交给你做,到时候去了琼州,能不能对付的了黄家,就得看黄娘子你的本事了。”

    “只靠我?”黄娘子像是反应不过来。

    “自然,如今寨子缺人,你去京中一遭又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我为何要吝啬这个机会?”

    黄娘子微愣,身体都有些颤抖,去京中做生意,大当家是派遣她和徐小六一块,尽管徐小六更多的是负责情报一块的事情,却也不得不说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受到限制,时不时需要徐小六替她充场面。

    她以为回到寨子,大当家再给她派遣任务,也会为她安排一位助手,别的不说,离开黑熊寨治下,女子哥儿要独立做生意实在寸步难行,现在大当家竟然放心将这样大的一件事只交给她办,如何不让黄娘子吃惊。

    “大、大当家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黄娘子最初的语气还有些磕绊,但随后的话语越发的坚定。

    “也不用有太大压力,琼州距离祁州近,真要是遇到困难也别死撑,我宁愿你们这些办事的吃亏长个教训,也不愿你们硬着头皮强撑把自己搭进去。”事没办好想办法还能解决,人要是没了,短时间内想再培养一个就难了。

    “大当家这是把我们当三岁稚童了不是。”话是这么说,但黄娘子和徐小六他们心底一个样,肯定还是要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方才不负大当家的重托。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秦绥之从屋里出来,整个人眉梢都难掩喜色。

    “说琼州商路的事,绥之眉间喜色,可是见着熟人了?”

    “嗯。”阿耶这次送来的人里,有一位是打小就伺候的人,秦绥之说是在这郎君眼里长大的都不为过。

    “看来阿耶送了一个熟人过来,可是不放心我的意思。”

    “你又浑说,阿耶只是怕我没人照顾方才叫宴叔过来,方才宴叔还问起我蒺藜菖蒲去了哪里,叫我糊弄了过去,周大当家还是想想,要是叫阿耶知道你把我身边的人都支走了,日后如何见阿耶。”

    “那,我与绥之赔礼道歉,可能叫绥之到时候帮我说一二好话?”周肆讨饶。

    “看你表现,若是再听你说些混账话,指不定到时候见到阿耶,我还要添油加醋一二。”

    “好。”答应归答应,但改不改可就说不准了。

    一旁的黄娘子看着二人同稚童一般言语,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她走一趟京城,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关系是越发好了,现在只等二人成了亲,就能看见小当家的苗头了。

    ——————————

    琼州,平河府。

    “大人,最近琼州举家搬迁的商户世家多了些,这祁州的情况瞧着颇为严峻呐。”平和府府尹拿着最近递来的落户申请,过来和严刺史商议章程。

    这治下的世家少了不好,多了也不好,从前琼州是个贫瘠地,就沿海有些做海贸起家的商户,世家出身的家族没几个。

    这会子,容州祁州的世家都往琼州挤过来,世家一多他们这些当官的可就不好管了。

    “祁州匪乱猖獗,眼下黑熊寨的土匪已经成了割据祁州的土大王,这些世家商户为了保命搬迁至琼州是常事。”严刺史不以为意,祁州匪乱的风声他早就收到了,一直装聋作哑,毕竟是祁州的事,跟他琼州有什么相干。

    “可我瞧着祁州这次的匪乱不是小打小闹,若是祁州的土匪占据祁州过后,向咱们琼州动兵怎么办?”

    “从祁州匪乱开始已经过去近十个月,这土匪都没拿下整个祁州,可见也不是厉害人物,顶了天吃下祁州,真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要掂量掂量琼州手里的兵力。”

    尽管因为有成王的关系,琼州的地方兵并不多,多是海军,可朝廷的正规兵不比土匪厉害?

    这是琼州的依仗,况且那些逃难的世家不往北方去,全都一股脑涌入琼州,难道不是也看出这群起义的土匪不堪大用,根本打不过来琼州。

    和严娑这样想法的琼州官员不在少数,也是因为南境起义的土匪没断过,起义成功的土匪没有过,才给了琼州这些官员不理会的底气。

    私底下琼州官员可是流传着一句话,祁州有起义的土匪不用管,早晚会自己死。

    第152章

    时间一转,盛夏便入深秋,前不久各府县衙门的文书带着几个兵丁,下村去收了今年的秋税,黑熊寨的税收不算重,加上今年开春被黑熊寨占据的几个县开始种双季稻,缴纳秋税过后留在手里的粮食就多起来了。

    这段时日,陆陆续续进城卖粮食的百姓很多,都是去黑熊寨的官营铺子,也就是秋税过后,黑熊寨也发行了新币,是纸钞,听闻也是棉花做的,颜色也染的鲜艳,这样的纸钞想要做□□就不容易。

    不提棉花的原材料,光是染色不褪色这一步,下面的百姓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该怎么做,即便有人用传统的染色法制作,只怕纸钞制作的费用都要比面额高了。

    当然纸钞只能说代替了分量重的铜子,银子和金子依旧还是主流的支付方式,不过随着纸钞大面积兑换普及,恐怕银子和金子也会因为重量问题渐渐被抛弃。

    “闺女,这纸钞真能买东西啊?”又一来官营铺子卖了粮食不放心的老伯询问,毕竟纸钞说白了就是一张纸,又不值钱,人家真不认也没办法。

    “当然嘞,只要是黑熊寨治下,没有不收的,要是哪家店不收你去官衙门一说,保管有人过去教训人嘞。”王小娘这些日子解释的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但没有不耐烦,她也是穷苦人家过来的,知道在钱的事上,大多数百姓肯定是谨慎的,“老伯你要是不放心,就去钱庄换铜子也行。”

    现在黑熊寨还没有勉强百姓完全废除铜子的交易,不过打着黑熊寨标的铺子都开始用纸钞交易了,也算是两种银钱的一种过渡。

    “真能换?”老伯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当然能换,咱们黑熊寨啥时候骗过百姓了。”王小娘得了官营铺子的差事,非常认可自己身为黑熊寨成员的身份,听闻比她先过来的娘子郎君有不少做的好了都往上升职了,她也想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做成一个铺子的管事,现在她下工之后都要去夜校读书呢。

    “这倒是。”黑熊寨过来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个认知大家伙还是清楚的,虽然说黑熊寨的人肯定不全都是好的,但大部分是好的就比从前大燕的官衙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老伯把新换的纸钞整整齐齐的叠好,再放进胸前,这是一家子一年的收入,可不敢弄丢,幸亏现在黑熊寨招的兵丁见天的在县里巡逻,不怕有黑心的敢过来抢钱,不然老伯一个人可不敢过来卖粮。

    “小王,过来喝口水,今天可是招待了不少人,这会子嘴巴该干了。”从仓库里出来的郎君提着茶壶,这个天冷茶也吃的,热茶也吃的,不过黑熊寨说了要多喝热水,煤炭也不如从前贵,自然官营铺子还是供的起热水的。

    “管事我自己来就行。”王小娘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水烧开过后是坐在暗火上温着,不必晾一会再入口,一碗下去,嘴巴都润滋滋的,“还是铺子好,热水想喝就能喝上。”

    “是啊,在自己家哪里舍得用煤炭把水温着,顶多烧一大壶热水晾着,虽然有时候想喝已经凉了,却也比直接喝生水来的好。”自打县里百姓开始喝热水,别说得病的还真少了,连拉肚子的人都少了,“不过快了,听上头的人说沼气池能够利用起来,日后县里会弄个开水房,到时候街坊四邻想要用热水去开水房打就是,价钱还便宜。”

    “我娘也跟我说了,这开水房要是真开起来,不说喝水,就是洗澡也方便了。”洗澡,尤其是冬天,最费热水,一般百姓一年到头都洗不上几回,“只是这开水房在县里,村里那边热水怎么办?”

    “沼气池在村里也能修,估计到时候一个村怎么也要弄一个。”其实沼气池在乡下弄可比县里弄安全,毕竟乡下地方大,住的人口也分散,沼气灯都出来这么久还没在县里普及沼气池,就是怕沼气池炸了。

    “那就好,大当家他们考虑的就是周到,对了管事,我这几天路过医馆,听医馆的人说要打虫,这打虫是什么?打哪里的虫?”

    “还能打哪里的,当然是肚子里的。”管事显然是打过虫的。

    “肚子?肚子还能长虫?”王小娘捂住肚子,想到山里虫子会在她肚子里爬,整个人脸色都苍白起来。

    “可不是,你还小可能没见过,我以前在村子的时候,好些个小娃娃经常肚子疼,就是肚子里长虫了,黑熊寨说这是吃的东西不干净,肚子里生了蛔虫钩虫,要下药打,吃了药就成。”

    “那打虫的药贵不贵?我家还有三个小娃娃,可都是要打虫的。”一听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王小娘小脸煞白,因为从前在容州她们一家子吃的东西的确算不上干净。

    “不贵,我家每年到了秋天都要打一回,大人孩子都打,要是贵了哪里舍得。”

    王小娘点点头,也是,从前哪里听说要打虫的,以前街坊邻居有孩子肚子疼也就让他疼一疼,医馆都不去。

    “闺女,我来卖粮,你给称一称。”二人正说着话,门口又来了一个老汉,背上的背篓里可是背了不少粮食,眼瞧着要把人的腰给压塌下。

    王小娘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帮老伯卸粮食,不过她人小,劲也不大,还是管事也跟着帮忙才没叫背篓里的粮食滚出来。

    而就在一条街上的医馆,里头的大夫们正在抓耳挠腮。

    “从前开的打虫药都要水煎饭前服用,大当家要咱们制成方便的药丸,这药效可不敢保证啊。”

    “先试试,要是药丸没有水煎好,就得看看其他方子。”大当家都吩咐下来了,他们肯定要做,不能敷衍了去。

    “只能如此,也是师父在长鹿县,不然有师父在跟前,这事也没那么麻烦。”

    “你这话说的,也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师父不是,咱们跟在师父身边学了好几年,师父也都倾囊相授,半点私都没藏,要是万事都还指望师父,不是白学了。”

    几个大夫戚戚然的相互勉力,好在药丸在中药里也常见,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药效问题,耗费点时间总能解决,今年他们这个医馆可是管着整个鹿鸣府的打虫药,是半点不敢懈怠。

    酉时过半,上工的百姓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家,王小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和管事清点完铺子的东西,合上门板,就先去了一趟医馆,打听到现在的打虫药还只能水煎,需要过几日才有药丸,王小娘摸了摸荷包里的钱,还是打算过几日再来。

    一路往回走,她们家已经不住城外的木头房子,改在城北县学附近租了一栋小院,因为娘在县学工作的缘故,每个月给缴纳的租金都不算高,就是这条街都是做吃食生意,那味道香的,王小娘都忍不住咽口水。

    家里现在三个大人都在做活,虽然还要供养三个孩子念书,但钱是不缺的,可王小娘节省惯了,即便如今工钱她娘只收一半帮她存着,还剩一半可以自个儿买东西,也是舍不得在街上买吃食。

    因为她娘在县学做事,这每日后厨供饭基本都有剩余,算作福利给县学里做事的娘子郎君分了去,她们家吃饭是不花钱的,县学的饭菜是大锅饭,但掌勺是从前黑熊寨后厨的人,半点不难吃,只是吃的多了,难免有些腻味。

    街上的小吃食呢,味道有的好有的不好,即便味道不好的摊子架不住人下的料实在,生意也还不错,尤其是县学一条街,除开笔墨纸砚和裁缝铺子,最多的就是做吃食生意的人家。

    不得不说县里舍得花钱的还是大有人在,这不县学的学生下课,不少孩子都站在这些小食摊跟前,一个个掏出爹娘阿耶给的铜子,合伙买一份也能尝个鲜。

    桥头县都这样,还不晓得鹿鸣府是不是更热闹,王小娘是想日后去鹿鸣府做事的,听管事说鹿鸣府的官营铺子多,机会也多,要是干的好还能提拔去当官呢。

    她们王家往上数几代都是泥腿子,要是她能做个官,她娘不知道要多高兴。

    走到街道尽头,王小娘挤在人堆里,把小侄子给领了出来,两岁到四岁多的孩子,不能去县学都是给送到幼儿园的,里头招的娘子郎君个个性子好,管着一大堆娃娃也不恼,还教孩子简单的开蒙,比在家里玩泥巴强多了,在家还要大人看着,耽误挣钱呢。

    “小竹荪,今天乖不乖?”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学着大人问话倒是像模像样。

    “乖,今天我拿小红花了。”小竹荪举起手里红纸叠的花朵,也就是黑熊寨打纸价格打下来了,不然哪里舍得弄这玩意哄孩子开心。

    “真厉害,既然今天你得了小红花,那姑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王小娘一副挥斥方遒的劲,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整条街的吃食都买空呢。

    “好。”小竹荪性子软绵,哥哥姐姐都到了入县学的年纪,现在就在县学里念书,他小了一岁,得明年才能去,但在幼儿园也教数数,字么也认的一二个,用炭笔能写出点模样,可见是认真了的。

    “想吃什么?”王小娘鼻子尖下面全是油香,肉肯定吃不着,不过沾点油的东西还是吃的起。

    “炸年糕,我想吃炸年糕。”刚炸出来的年糕又黏又糯,小孩子最是喜欢,小竹荪也不例外。

    王小娘听侄子说炸年糕,也跟着馋了,阔气了买了两份,这一份炸年糕胃口小的就能吃饱,买两份回去,一家子当个饭前零嘴吃吃,既解了馋还不会没肚子吃饭。

    姑侄俩捧着热油油的炸年糕回去,王婶子和两个小的还没回来,就在王小娘要给小竹荪先弄一块年糕吃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推门声。

    “嫂夫郞,今个儿怎么回来了?”门外回来的郎君正是如今在黑熊寨当值的杨双,兵营其实也给休假的,只是有人嫌那点假还不够来回的路程,一般都是攒着,杨双也不例外。

    之前兵营还在桥头县的时候,他休假回家不过是顺路的事,只是后来鹿鸣府打下来,他作为最先一批出来的兵丁,被指派的事只多不少,也就被调去鹿鸣府做事了。

    “攒了几个月的假,我想着是该回来一趟,不然小竹荪都要忘了我这个阿耶了。”杨双一把把小竹荪抱起来,在兵营已经快一年时间了,拉练虽然苦,却也锻炼人,从前他抱孩子可不会这么轻松,这会子就是把三个孩子一起抱着,也都能行。

    “不会忘记阿耶的。”小竹荪见到阿耶也高兴,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然是最黏娘和阿耶的时候,只是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杨双才不得不去了兵营。

    正说着,王婶领着另外两个小的也回来,一回来见着儿夫郞,王婶子立刻就去菜市上准备割两斤肉回来炒,屠夫这时候也没走,因为晚上做饭出来买菜的人还不少,正是做生意的时候。

    只不过肉肯定不多了,像是猪蹄排骨这样的好东西,不赶个大早或是提前和屠夫说好,一般都买不到,可见县里有钱的人还是不少。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都黑了,深秋一过就是冬天,天也黑的越发早,出门不点个灯笼是走不了路的。

    “这会回来要呆几日,这一走是不是过年也不能回来了?”农家人在饭桌上是不讲究食不言的,王婶子瞧着黑了不少的儿夫郞也心疼,只是这去了兵营除非到了时候退役,不然走不得,这是规矩。

    “我把前几个月的假都调到这几天了,能在家呆五日,过年肯定是回不来了,本来过年的时候兵营就忙,就算轮到了休息都不一定能放。”百姓清闲的时候他们做兵丁的就得开始忙了,因为人在街上多了,犯事的就多了。

    什么调戏上街的娘子郎君、扒人家荷包、一言不合打架实在多的不得了,去岁新年他们还没从新兵训练营出来,全靠老人撑着,但老人就那么多,今年黑熊寨的地盘扩大了十多倍,需要的人手只会更多的。

    “也是,过年街上肯定挤的慌,等年后你抽空回来,赶在小竹荪入学前咱们聚聚。”

    “年后恐怕也没法回来。”杨双无奈的摇头。

    “这,这又是要打仗了?”王婶子一下焦急起来,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黑熊寨招了这么多兵,肯定不是为了维护治安的,光是拿下整个鹿鸣府,都不知道动了多少回兵,死了伤了数量的确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嗯,这回赶这么着急回来休假,就是等回去要打江远府,年后我们派过去的兵丁都要在江远府值守。”打江远府的事早就定了的,只不过大当家一直在处理鹿鸣府土匪的问题,前不久才算是让鹿鸣府治下肃清,还了鹿鸣府一府的河清海晏。

    “这消息你可说得?”

    “说得,现在鹿鸣府那边都知道了,赶明个一早桥头县也能收到消息。”这点纪律问题杨双还是知道,兵营管的严,就如他们这些当兵的,要去哪儿都得打报告,像是他从鹿鸣府回桥头县,就不能去鹤山县和长鹿县,不然就是犯了纪律问题。

    “这就好。”王婶子说完,又不说话了,她想让儿夫郞在战场上小心些,可战场那样的地方,哪里是小心就能没事的,一个不注意命就丢了,尽管黑熊寨能给抚恤金,还不少,但她们家还不到要人命换钱的地步。

    “娘,放心,我都有上过战场的经验,会小心的。”其实杨双还想说自己已经入选火炮手,比直接上战场安全些,但钢炮的存在黑熊寨还没公布,又给憋了回去。

    “总之,你小心些。”

    “听说江远府的府尹是个好官,私底下我听队长他们说,也许这回咱们去都不用打江府尹就会主动开城门,咱们过去也就是做接手的事,不危险。”这话半真半假,江府尹到底打不打没人知道,但江远府没兵,又有不少蜀商,估计打怕是最多把江远府的墙给轰了,只要他们的兵能进墙,要接管一个地方就不难。

    “江楼还是装死?”郑铁嘟嘟囔囔,他们黑熊寨要打江远府,都是给江楼去了信,也是有心劝江楼别死撑。

    武疆摇头,不说黑熊寨,就是武疆以自己的名头送去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江府尹对他有恩,他也不想江府尹负偶顽抗。

    “这江楼打的什么主意?不管了,咱们兵临城下,由不得江楼投不投降。”只是投诚过后江楼肯定还是江远府的府尹,这不投诚,即便大当家还要用他,恐怕也不会重用了。

    “江府尹的性子虽然古板,但是真心实意对百姓好,我想等大军过去之前先行一步,去到江远府再劝劝他。”

    “不行,你去了万一被他擒主当人质怎么办?”郑铁想也不想的拒绝,就是他单枪匹马去了江远府都不能囫囵个出来,武哥儿身手比他还差些,这要是去了,很难说不是肉包子打狗。

    “以我的身手,江远府的捕快困不住。”武疆知道这个要求有点为难人,因为算是他的一己之私,“若是当真被擒,我”

    “停,别来什么自裁一套,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人才,要是在江远府这地儿折了,改明儿到大当家面前我都抬不起头。

    江楼愿不愿投诚不是咱们几句话能说通的,毕竟人都考虑这几个月,瞧着要顽抗到底,就靠咱们过去人能改变主意?”

    明显不能啊,江楼若是真的下定决心根本不是他们去劝说就能起作用的。

    “抱歉,是我不理智了。”

    “你想报恩,也不想江楼折在江远府,毕竟江楼是个好官,这有什么抱歉的,不过的确不理智,江楼真要顽抗到底,咱们手里又不是没有杀手锏,吓他两下,就行了,毕竟咱黑熊寨进城的时候是不伤人的。”郑铁脑子里已经想象到江楼那个老顽固看着城墙被炮轰开会是什么模样了。

    “我怕江府尹会殉城。”武疆当然不怕黑熊寨不善待江楼,只怕江楼自己守着老一套,要来个以身殉国,全了自己的清白名声。

    “酸文人就会来这一套,放心,到时候在阵前我肯定告诉江楼,他要是殉城了,等去了京城就把他们江家都送下去,全了江家的好名声。”

    第153章

    “咳、咳咳咳——”

    “老爷,慢着点,怎么好端端的还呛着了。”管家拍拍江楼的后背,怕黑熊寨还没打来,老爷先给呛走了。

    “不妨事,方才走神了。”江楼摆手,这茶吃不下去了。

    “老爷可是担心黑熊寨,要我说黑熊寨给老爷寄了这么多信,连武哥儿都给老爷你寄的有,好歹回一封回去,这样死撑着算什么事。”

    管家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也算是看着老爷长大,性子出了名的犟,现在明摆着黑熊寨势不可挡,还要跟人对着干,这不是找死呢吗?

    “我若回信,便有了通敌的证据,黑熊寨若是没能打去京城,被朝廷拿下,这封信就会成为我江家的催命符。”江楼拿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掉水珠。

    “老爷你的意思是,准备投诚了?”管家还以为江楼选了尽忠职守这条道,那可真要让京中的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峰回路转,老爷不回信只是怕这封信日后成为江家的罪证。

    “不然呢?这满城的百姓并不介意谁占领这座城池,只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人,我到江远府的时间远盛黑熊寨下山的时间,你可真要出去喊一句,你认为江远府的百姓是觉得我继续当府尹好,还是让黑熊寨过来好?”

    江楼苦笑,他自幼苦读圣贤书,求的就是安邦治国平天下,大燕身处积弊,若不是想方设法革新迟早会和前朝一样落败,偏偏燕帝为人偏激多疑,不是明主,如此内忧外患,大燕要亡也是迟早的事。

    他不走老爷子给他铺垫好的路,就是想着去地方看看,看看远在京城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从一县县令做到一府府尹,若是干的不错,再升迁一两次就能坐上刺史的位置,这已经是地方上最高品级的官职。

    甚至只要稍微在朝中打点,一回朝廷做个正四品的实职也不问题,但他一路走来,做官可以称得上问心无愧,可百姓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好过。

    就说江远府,因为地势和世家的缘故,已经算是祁州受钱宝来压迫最少的地方,加上蜀中商人行商都以此落脚,好好干的确能够将江远府经营成祁州的世外桃源。

    事实上,对比祁州其他百姓的日子,他的确做到了大部分,可即便如此与黑熊寨一比,又相形见绌。

    他没有切实的去过黑熊寨,不知道周大当家怎么能够在短短时间就让受钱宝来压迫最严重的鹿鸣府大变样。

    若不是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他自小到大的坚持,他真说不准已经投奔到黑熊寨看一看这位异于常人的周大当家。

    “老爷想清楚了就好。”至于百姓会选江楼还是黑熊寨,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了。

    黑熊寨现今并不阻碍鹿鸣府的百姓在祁州内部流动,江远府的百姓,尤其是跟鹿鸣府有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已经打算过去鹿鸣府度日了,可见黑熊寨的本事。

    “今年朝廷派遣过来的巡按也快要到了。”

    “来了只怕走不了了。”管家大抵猜到黑熊寨是尽可能瞒住祁州的情况,不然等朝廷反应过来,黑熊寨极有可能被扼杀在萌芽中。

    “是走不了,却也不一定是坏事。”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爷未卜先知,晓得今年过来祁州的巡按也是个软骨头,过来黑熊寨被抓回立刻投诚?

    “祁州到京城的封锁太严密了,连我的家书都送不到京城,你以为黑熊寨只是一般的土匪寨子吗?只怕京城里已经有了他们的内应,就是不知道哪家人这样豪赌?”或者,就是京城有人造反,黑熊寨也不过是他们的幌子。

    “老爷还是别多想了。”

    “算了,我考虑这么多干什么,等黑熊寨过来,我估计就要卸掉这顶乌纱帽了。”江楼说着站起身,走出书房,他来江远府不过已经两年了,原本再有一年,他便要离开南境去北面的州府任职,但如他家老头子说的,南境地方势力混杂,好去不好走了。

    ————————————

    “大当家,五千人是不是过多了些?”郑铁挠头,瞧着大当家给点兵的名单,五千人,不是五百人,这江远府的城墙是坚固了点,但也不至于说要五千兵马过去,尤其是这些兵还不是新兵蛋子。

    “多么?拿下江远府,你要接手的就不止江远府,还有江远府下的县城,鹿鸣府能够治理的井井有条派遣了多少兵丁,你知道吗?”

    打肯定不用这么多兵力,可要治一府之地,在没有太多的人手情况下,训练有素的兵丁就成了基本治理的人力,因为兵丁夜里都是要学认字的,要治理地方,最简单的肯定是要学会认字。

    江远府还要好些,至少在江楼惩治了一番贪官污吏过后,留下的官都还能用,过去了只要这些官员能够通过考核让人官复原位也不是不行,但之后的府县里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上断头台。

    “我不是只管打吗?怎么治也归我管,秦襄邢堂明是干什么吃的。”郑铁听到自己还要治,脑袋都大了,他自个儿虽说粗中带细,但那也是管兵,真要他治理地方,不如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你打下江远府,他们自然要过去。”耗费了几个月时间把鹿鸣府梳理好,秦襄和邢堂明肯定是要去江远府走一遭的,莫昭旭负责工程,铁定也跑不了,到时候留君凯之坐镇鹿鸣府也将就,好在这段时间提拔的管事跟在几个谋士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

    “这就好,不过大当家咱们人手缺成这样,明年年中前能完全接手祁州吗?”大当家的治理法子实在太耗费人了,除开县衙门需要认字的文书,学习班县学,甚至官府经营的铺子,哪一块不需要人手。

    “县学明年年初会有一批学生毕业,能够补上这个缺口。”在县学就读的学生,有不少都到了十五六的年纪,这批孩子学习劲头足,要是没有其他方面的志向,这一年学完周肆就会让他们入基层做事。

    虽说基层干事苦了些,但好歹是正经的官府编制,薪资稳定,福利待遇也不错,三个县这样的孩子加一块,有两三百人,已经足够应付人手不足的缺口。

    “啊?这不是才读了一年书?”郑铁想苏梓那群读了好几年书的娃娃们,大当家也只是让他们寒暑假的时候给官衙门做事,这念了一年书的学生能干好吗?

    “从前县衙门除开文书,捕快有几个认字的?”

    那多半是没有,就像桥头县这样的穷县城,连捕快都没多少,选的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担任。

    想到这儿,郑铁明白了大当家的用意,从前一个县城,管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其中不认字的占大多数,现在就算只是读了一年书,这些孩子也都认了字学了规矩,且还年轻,只要有师父带,没的说做不好的。

    “知道了大当家,我会尽快安顿好江远府,那江楼,大当家还打算任用吗?”

    “若是他主动投诚,自然可用,若是没有,就先让他在牢里吃点苦头。”江楼这样正经的士大夫,还是需要点手段治一治。

    “得勒。”

    ……

    “呀,这城外面什么动静,我听着轰隆隆的响。”有城门口的百姓感觉到晃动,还以为是地动了,可仔细一感受,如果真的是地动恐怕已经屋毁人亡,哪里还有功夫给他们说闲话。

    “大抵兵营的兵丁出动了吧,当初在桥头县的时候,我见着兵丁去长鹿县就是这个动静,不过那时候人少,没什么感觉,今个儿去打江远府估计人多,才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有桥头县过来的人回话。

    “这样说我想起来了,公告栏上的确有说今日要出兵去江远府,这鹿鸣府到江远府的路都还没修好,光是走过去都要耗费好几日功夫呢。”走惯了黑熊寨修的水泥路,再走从前的土路,就是乡里的百姓都要啐上一口,什么破烂玩意。

    “等拿下江远府,这水泥路肯定也要修过去,我当家的就是在修路队做事,他们整日忙的脚不沾地,等打下江远府,这人手还要招新。”这几个月黑熊寨的修路队都忙活着把各个县城的官道修通,到现在都还没彻底修完,新的工程又要来了。

    “修路这活苦,虽然钱多但伤身子,你还是叫你当家的修完咱们鹿鸣府的路就回来寻个工坊的差事做。”

    “可不是,不过黑熊寨供应的伙食够,前不久长鹿县那边养了大半年的豚能出栏了,这修路队中午的伙食里都是油汪汪的大肥肉,我当家的还说这段时间肉吃多了,看着肉都腻味了。”

    “唉哟,这是什么丧天良的话,肉还能吃腻味?可见好日子过多了。”

    “可不,我也骂他,哪里有嫌肉腻味的。”

    肉如今百姓哪个敢说吃腻味了,这都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毕竟白饭都还没给府里的百姓全供应上。

    “就是京中百姓也都不敢说吃肉吃腻味了,周大当家治下的百姓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瞧着鹿鸣府已经有超越京城的姿态了。”秦绥之带着帷帽,跟着周肆送完大军回来,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墙角。

    “也就是修路队这段时间活重,若没有重油重盐供上,人哪里受得住。”长鹿县出的豚,大部分都供应到修路队那里了,那些汉子也是能吃,每日这肥肉肥油下肚,即便从前没吃过这么多肉的,吃久了嘴巴也就腻住了。

    “其实像县城之间的小道不必修过宽,只要车马能走即可,若是日后不够用了,再着人手加宽,现在抢工期过于赶了些。”黑熊寨修的官道都足够宽,毕竟水泥路旁还给开辟了马道。

    这样修一段路要比大燕的官道宽不少,也亏得是水泥路,要是修三合土路,再多人手也修不了这样快。

    “鹿鸣府作为未来几年的发展中心,即便是县城之间的官道都要足够宽才是,真要等二期工程,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了。”能够在最初修建好,当然是一鼓作气最好,“工期虽然紧了些,但昭旭计算过,并不会出问题。”

    秦绥之点头,他于这方面的了解不多,方才的建议也就是这么一说,具体肯定跟着周肆的计划来。

    “拿下江远府过后,江远府那边的金矿还要继续隐藏吗?”到现在为止,江楼只怕都不知道青峰寨原来的地头有一处金矿,黑熊寨这大半年都开采了不少矿石,冶炼的金子一箱箱送到江远府,在江远府的据点跟蜀商换成棉花和粮食,半点没动用黑熊寨手里的存款。

    “不会隐藏,却也要戒严,不过江远府那边金矿的位置本就特殊,一般人也去不到那里。”就和黑熊寨深山的矿场一样。

    说实在黑熊寨深山发现的矿山并不大,这多年开采已经有一矿山差不多要采完了,等黑熊岭的矿山开采完了,矿场也就废弃了,正好给火药坊腾地方,也不必再加派过多的人手看着。

    “祁州的矿山不够多,按照现在的矿石消耗速度,只有离州的矿场才能供应上。”只是离州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遥,要去离州买矿石过于冒险了。

    “大舅哥送过来的矿石也不少,暂时够用,等黑熊寨在朝廷那边露面过后,会有离州的矿石商人主动给我们送矿石的。”富贵险中求,商人一旦嗅到能够逐利的机会,不必旁人劝说,就会主动上门。

    说起商人,秦绥之一直有个疑问,“黑熊寨这样放纵商人,只怕未来商人会成为下一个世家。”

    大燕商人的地位虽然有所提高,却也有铁律不得科举,但黑熊寨对商人完全没有限制,长此以往,难保商人不会如当初的世家一样,成为朝廷的跗骨之蛆。

    “绥之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眼下我需要商人为我所用,总要给人利益驱使,不然如何让人为我办事。”就说蜀商,同黑熊寨搭建了长期的合作,源源不绝将蜀中的粮食送出蜀中,全是因为利益驱使。

    “权利给出去容易,收回来便难了。”商人狡诈,最会得寸进尺,怕是甜头尝够了,舍不得放手。

    “我会让他们放手的,毕竟有时候比起金钱,还是命更重要,就像是在祁州贪了二十多年的钱宝来,最后不也选择活命而放弃金钱了吗?”他既然敢大刀斧阔的对世家出手,又怎么可能容忍商人越线,比起只有钱没有权的商人,他要打压可比世家简单多了。

    “不提这些了,等郑铁拿下江远府,我会抽空过去一段时日,你替我坐镇鹿鸣府,若是今年过来鹿鸣府打秋风的巡按到了,还要劳绥之帮我扣住。”

    “你怎知过来的巡按是打秋风的,不是兄长送来的人才?”秦家门生众多,得知黑熊寨缺人,这时候安插自己的人过来是最好的法子,而巡按又是个极好的机会,他若是兄长便会派遣秦府的人手过来。

    “钱宝来和京中断了这么久的联系,以前和钱宝来合作的世家现在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既怕钱宝来因为掌握他们贪污的罪证,不打算再继续给他们送钱,又怕钱宝来真的出事,他们这多年在祁州的贪污之事被送到燕帝跟前,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秦家?”

    周肆是不怕秦家送人过来,无论怀揣怎样的心思,只要能办事,他来者不拒。

    “这可说不准?不若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周肆摸了摸下巴,总不能跟钱宝来交好的世家里也有秦家的棋子,且位置不低,不然坐不上巡按的位置?

    “便赌此次巡按的人是否与秦家有关,若有关则我赢,若无关则你赢。”秦绥之狡黠的眨了眨眼。

    “那么赌注呢?”绥之甚少和他提需求,现在竟然要和他赌一回,只怕所求不小。

    “暂时保密。”

    第154章

    “城门怎么还不开?都要过辰时了。”有着急出城的百姓排队在江远府的城门下,这府城门开关一直很及时,少有错过时辰的时候。

    上回莫名其妙关城门,还是有人带兵打过来,后来打听说来人是钱宝来派过来找江府尹要钱的,钱宝来的大名在祁州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许多府县距离鹿鸣府甚远,大部分百姓连隔壁州府的官员是谁都不晓得,却一定听过钱宝来的名头。

    当时听到钱宝来的名头,好些百姓都给吓的想要逃到乡里去避一避,好在后来钱宝来再没了音信,才叫府里一个个惊弓之鸟的百姓恢复正常。

    如今城门又关了,好些个百姓都猜测是钱宝来又打过来了,不过听鹿鸣府过来的做生意的商人和蜀商说,钱宝来都叫黑熊寨给砍了脑袋,连尸体都给挫骨扬灰死的不能再死,死人又怎么可能派兵过来攻打。

    “安静,安静,江大人有令,近几日全城戒严,城门关闭不得出入。”过来宣布消息的捕快声音洪亮,即便人群喧闹依旧能够让城门口等着出城的百姓听见。

    “咋子戒严了,是谁又要打过来了不成?”有人藏在人堆里吆喝,一下就引起围观的百姓附和,现在钱宝来死了,还有谁能打过来就不言而喻了。

    江远府里常年商人流动,蜀商在宣传黑熊寨上还是出了力,即便是酒后胡言也没说黑熊寨半点不好,好些个江远府百姓都晓得祁州出了个厉害的土匪寨子,人如今打下鹿鸣府,把鹿鸣府治理的井井有条,现在打到江远府,也是要带他们过好日子。

    捕快没解释,只是让守城门的兵丁戒严,完全不给百姓询问的机会。

    “我看就是黑熊寨要打过来了,这江大人肯定收到消息,准备和黑熊寨斗到底。”有人愤愤不平,可见是希望黑熊寨打过来的百姓。

    “话也不是这样说,不管怎么样黑熊寨都是土匪,土匪入城哪有好事,到时候黑熊寨过来先抢了你我手里的钱财和粮食,再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点银子给咱们,那还不如江大人治理呢。”

    这人是不希望黑熊寨打过来的,因为即便外人说的天花乱坠,只要自个没亲眼见过又如何相信,而且在府里宣传的黑熊寨好的人说的也太夸张,黑熊寨来了,都能吃上饱饭。

    这话大部分百姓都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从古至今还真没有哪个朝廷说能够叫全天下百姓都吃饱饭的,不欺负人已经算不错的了。

    就说如今的府尹江楼,已经是十几年来江远府最厉害的一位府尹,手中的捕快兵丁从不欺压百姓,江远府照旧有活不下去的,一个冬,怎么样都会有人冻死饿死,都是没法子的事。

    “黑熊寨真要是这么干,鹿鸣府过来的百姓能一声不吭?鹿鸣府下面十来个县呢,这要是打过去搜刮百姓的钱财,早传的沸沸扬扬了。”那人不信,这黑熊寨要是也是欺压百姓的混账,凭啥百姓给人说好话。

    “哼,当官的都没好东西,你还指望土匪是好东西,当真可笑。”

    于是两方人马就在街上叫骂起来,甚至还有吵的激烈的动起了手,要不是就在城门口不远,兵丁和捕快都在,指不定已经混战成一团,不说打死,打伤肯定不少。

    “老爷,看来百姓还是有心向着你的。”

    “他们不是心向着的我,只是不敢赌而已。”江楼看的很清楚,要是下面不想黑熊寨过来的百姓知道黑熊寨在鹿鸣府的种种,且亲眼见到,倒戈的比谁都快,如今不过是怕道听途说,希望成空,才诚惶诚恐罢了。

    管家当然知道,方才的话也不过是安慰老爷,好让老爷好受些。

    “咱们的探子打听到黑熊寨一共派了几千兵马,老爷如今叫人关城门,只怕也是觉得投诚过后让五千人马入城会生事。”兵匪兵匪,官府当兵的都能叫匪,更不说原本就是土匪出身,纵然黑熊寨有义名,也不可全信。

    “走一步看一步,大军压境我若是连城门都没关,不就是告诉黑熊寨,尽管入城吗?”

    不过关城几日,城里粮食够吃,就是蔬菜一类容易坏掉的东西可能暂时吃不到,因为卖菜的农户也进不来,几天不吃菜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大军入江远府境内过后,郑铁看天候叫大军整顿休息,这赶路的时候少有能烧锅做饭的,做炊事的兵都是提前准备好一摞一摞的大白饼子,再配上鲜香的酱料,路上给兵丁们饱饱肚子。

    今天也不例外,原地休整,兵丁们默契的把饼子掏出来,而还有部分兵丁则是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挖茅坑,五千人一天下来都不知道要堆多少肥出来。

    要是不挖茅坑只是让内急的兵丁沿道上拉,只怕这路也没发走了,闻着都是股味。

    挖好了茅坑,就有等不及的汉子去解决内急,上午下午行军的时候是不给停的,真要是憋不住只能暂时离队,可你这要是遇上拉肚子耽误时候,再想赶上大部队就要过跑了,所以大部分能憋的兵丁都准备正午的时候解决。

    郑铁坐在石头上,取出背包里的白面饼子,兵营的伙食都是一样的,没有大燕那种有官身的能开小灶一说,加上郑铁本就是农户出身,这些伙食都吃得惯,还吃的香,叫他很快和兵丁打成一团。

    “唉,这白面饼子味道是不错,可吃多了也难嚼,腮帮子都给嚼痛了。”这饼子都是冷的,也没个热水能够泡一泡,冷水水袋倒是有,这个天气喝下去肚子都要凉透了,许多能干吃饼子的兵丁都是不喝水的。

    只有到了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这炊事员会烧热水供应给兵丁喝。

    “马上要到江远府了,再忍忍。”武疆其实比郑铁还不适应,他虽然武将出身,但家里条件还是好的,即便在边关父亲也没亏待他,等回了京城更不用说。

    不过逃难那段时间他倒是什么都吃过,比白面饼子差多了,这才能忍这么久。

    “也不算忍,白面饼子也都是好伙食,就是费牙了些。”

    “大燕军中还有石头饼这样的军粮,可比眼下的白面饼子还要费牙。”武疆想起从前在边疆的生活,大燕朝廷时常拖欠军粮,当时戍守边关的兵丁都是靠自己屯田的粮食生活。

    “石头饼?是跟石头一样硬,还是真用石头做的饼子?”郑铁见过饿极了吃观音土的人,最后都因为吃进肚子拉不出来,撑死了。

    “当然是像石头一样硬的饼子,真用石头做饼子,那牙可咬不开。”

    “唉,大燕当兵也是辛苦,朝廷压根养不起百多万兵丁,还要一个劲的招,甚至成了军户的兵丁代代都只能做兵贼,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想的,当兵岂可儿戏。”

    谁说不是呢?武疆转眼看黑熊寨不过五千人马的模样,已经比好些身经百战的大燕军队强多了。

    吃过正午那顿,大家伙都休整好了过后,又开始漫长的行径,大军赶路也是个苦差,像是大燕,要调集一支兵丁去边关支援,沿道上就会有许多兵丁因为身体素质不好跟不上道死了的。

    好在他们这五千人没出现这样的情况,顶多是路上内急脱离了大部队,等到晚上都是能赶回来的。

    “来了。”江楼感受到大地震动,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远远如同蚂蚁的军队,随着天色渐晚,兵丁队伍也越靠越近,光是在城门上看这支军队的气势,就晓得一定是精兵强将。

    不说江楼手中无兵,就是领着万人军队瞧着也不是这支队伍的对手。

    “黑熊寨当真让武哥儿上了战场。”江楼看到军队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人,郑铁不用说,他们见过面且人就是黑熊寨的,武哥儿却是黑熊寨从他们江远府撬走的,早知黑熊寨狼子野心,当初他就该、就该……

    到底江楼不能昧着良心说劝武哥儿不要去,黑熊寨任人唯贤,这一点就比大燕朝廷强千倍百倍。

    “江府尹,别来无恙啊。”郑铁拉停马儿,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用嗓子跟江楼打招呼。

    “郑好汉别来无恙。”江楼端端正正站在城楼上,即便手中没有太多的人手,也丝毫没有因为大军压境畏缩。

    “一别几个月,江府尹可是还要如那日对钱宝来的兵丁一样坚守江远府?今日可没有援军给江府尹解围了。”郑铁是懂的扎心的,江楼默不作声,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奈何形势比人强。

    “郑好汉说笑了,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然岂不是对不起我这一身官袍。”

    “油盐不进,我看还是直接打。”郑铁小声同武疆商量。

    “等等,让我与江大人说几句话。”武疆骑着马冒头,看向江楼,“江府尹,你若现在不投降,由我们强攻,入城之后城中百姓是否无恙我等可就不敢保证了。”???

    郑铁听到武疆一副反派语气,悄悄叫马儿前进了两步,“武哥儿,你这是搞得什么名堂?”

    “给江府尹一个台阶下,刚刚江府尹不是说他看守城门是职责所在吗?”

    郑铁听完默默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没想到他手底下也能出一个秦襄这样玩脑筋的人。

    第155章

    “江大人,我们给你一夜时间考虑,若是明日一早不开城门,我等便只好用强了。”武疆说罢,挥手让五千兵马原地扎营,五十米开外的距离其实不算安全,因为城中若有弓箭手,再射火箭,虽然不一定会伤多少人,但必然会让队伍方寸大乱。

    可无论是郑铁还是武疆都没有让兵丁后退,黑压压的五千人越靠近给人的压迫越严重,且江楼真的派人夜袭,他们自然不会客气,这个距离钢炮打出来的伤害,比火箭强。

    “老爷,黑熊寨给了咱们台阶下,要不现在就……”管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下台阶的姿势,就怕他家老爷突然脑子一发热,准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样不是不可能。

    “你看。”江楼一动不动的看着距离城门不远的军队,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老爷是要我看什么?”管家顺着江楼的话也盯着黑熊寨的兵瞧,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京中禁军可有底下这支兵训练有素?”江楼虽然是个文官,但也懂点练兵之道,五千人马行径过来的时候整齐划一不说,路上竟然不曾有脱节的现象,眼下安营扎寨也各司其职,并无半点乱象,可见军纪严明。

    当初那位叫郑铁的汉子来帮江远府的时候,江楼只晓得人能打,却不想也是一位军事人才,这样治军的手段但凡能够去到边关,都能当上个将军。

    “宫中禁军约莫比得上。”管家昧着良心给朝廷挽尊。

    “哼,宫中,京城里的禁军属宫中最腐败,真有本事的没几个,堕了高祖的脸面。”京城里的禁军都是一批没见过血的少爷兵,一个个说起来厉害,其实上了战场,活下来的概率不比老兵大。

    “老爷,咱们这还没投诚呢,给陛下留点面子。”老爷这张嘴啊,也就是这城门上都是他们自家人不会捅出去,但凡遇上个旁人,都不用什么通敌的信件,只要把老爷说过的话给官家说一遍,这罪没有治不下来的。

    江楼闭上眼睛呼出胸中的郁气,“回吧,明早还要早起迎人入城。”

    ————————————

    “江远府作为蜀中和祁州沟通的重要渠道,咱们拿下来是大有可为,听闻蜀中商人说蜀王近些年昏庸,下面的蜀太子也不成器,若是可以,咱们收归南境的时候拿下蜀中也不是不成。”

    秦襄在舆图上写写画画,和野蛮未完全开花的南境不同,蜀中虽然属于西南,但人千年多前就仗着沃野千里的土地成为人人羡慕的天府之都,又因地势缘故最是容易被割据,实在是一块风水宝地。

    “只怕难,蜀中出入虽然走水路方便,但这水路也是天险,就是常年跑惯了水路的蜀商都有一不小心折进去的,咱们的人要进去蜀中太难。”

    有话常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蜀地因为交通的缘故,常年闭塞,这样导致朝廷对蜀地的控制不足,才叫现在的蜀王钻了空子。

    他们打肯定是打的过,但要紧的是他们的人如何能够入蜀中。

    “要打肯定有办法,只是在于划不划算而已。”历朝历代变革牵扯蜀中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真要想打,便是穷山恶水都能给你打出一条路来。

    “划算肯定是划算的,但到时候蜀中打下来谁去治?”邢堂明这个问题问的好,毕竟蜀中陆路水路都不好走,入蜀地治蜀多半都要靠自己的本事,要是之后大当家手里再不纳入人才,他们其中一人过去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其实治理蜀地这事也不是不能做,可比起困居蜀地等着大当家拿下整个大燕,几个谋士还是更想跟在大当家身边,见证这一刻的到来。

    “之前写信的师兄好像有意动准备过来的。”君凯之小声提醒,当然了他们给师兄们的信肯定用了点读书人的手段,进行了一番春秋笔法的修饰,不过只要师兄拖家带口过来,他们保管师兄们吃香喝辣。

    “现在祁州黑熊寨的名声早就瞒不住了,师兄们到了祁州只怕就晓得上当了,不晓得加上先生的信能不能叫这些师兄继续硬着头皮跳坑。”

    “堂明说的什么话,咱们这是康庄大道,什么火坑,再说了,只要人进入祁州哪里还有能跑的。”现在祁州可还是许进难出的状态。

    “也是,但愿师兄们过来不会寻我等的麻烦才好。”

    ……

    “天信兄,这祁州的局势好像不太对。”距离琼州最近的顺民府,一行十几位书生坐在客栈,对祁州的局势感到不安。

    “先生和师弟们给咱们的信里说,钱宝来被惩治,想必是新入祁州的官员在肃清祁州的毒瘤,城中有些风声也是正常的。”孙天信猜测。

    “这样说好像也对,但我总觉得一入祁州过后,祁州的氛围便尤其诡异,就说咱们递过所给当地县衙门看,人家竟然查也不查,当真不怕遇上逃犯吗?”

    “祁州的官本就如此,哪个不是尸位素餐,要说真有逃犯,没准还都是清白人家被逼活不下去的良民。”这话说的在理,祁州成为逃犯的人,还真少有作奸犯科的,因为最大作奸犯科的就是祁州的官员,民间的地痞流氓是别想借官府的势作威作福。

    “好了,先生和师弟既然写信说如今祁州有机会等着我等,我们就不做这些无谓的猜测,总归先生和师弟还会坑害我等不成?”

    “是了,天信兄说的在理,先生与我等都是有师父的名分,想当初秦师弟因为替人出头得罪钱宝来,差点被砍头都是先生暗中搭救,必然不会害我等。”

    有好人缘的先生做保,十几个书生缓了口气,如今朝廷凋敝,连科举都隐隐透露出腐败之象,不说其他人,就说孙天信,可是先生金口断言能够登科的进士,但连考三回都名落孙山。

    事后孙天信回书院将每回科考的答案默写出来,书院的先生都说再次都有个二甲出身,结果连同进士都没混到,如何不让人怀疑科举有人徇私舞弊。

    只是科举徇私舞弊一向是大事,一旦被查出来这午门要砍的脑袋一个月都砍不完,若无切实的证据,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举子,就是有权有势的官员都能被这潭淤泥拉入潭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心灰意冷的孙天信转头回了祖籍琼州,好歹有个举人的身份,吃喝是不愁的,还和一些同窗共同办了一处书院,教授一些学子。

    其余人和孙天信的经历大差不差,只不过有的只有秀才功名,便再难进寸步,如此只能回乡做个穷秀才,现在先生和师弟们纷纷寄信过来,说是祁州大变,要他们回祁州做事,如何不让这群还盼着光耀门楣的书生意动。

    一行书生虽然没有拖家带口,但赶路还是要靠两条腿,这年头马车也贵,赶路也颠屁股,有头骡子拉行李,走路其实不妨事,毕竟当初求学的时候这段路没少走。

    等他们要到鹿鸣府境内的时候,一道惊天大雷砸了过来。

    “江远府也被打下来了?黑熊寨的本事这样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名悦府。”

    “可不是,咱们名悦府说起来还要比江远府到鹿鸣府近一些,这黑熊寨不打咱们这儿打江远府,莫不是准备拿蜀中?”

    “蜀中哪里有这样好打,黑熊寨连祁州都没拿下呢,听鹿鸣府过来做生意的汉子说,现在鹿鸣府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今年冬天都有棉被盖,家家户户都能买的起肉吃,这神仙一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啊。”

    “哈哈,说的老陈你小子缺那口肉吃一样,不过棉被我也想要,前些时候我东家从鹿鸣府弄了一套棉被过来,我得幸见过,摸起来可暖和着呢。”

    “比蚕丝被还暖和?”

    “你这话说的,蚕丝被多贵重,像你我这样给东家做事的人几辈子都用不起,但这棉被多便宜,一两月的工钱就能给家里置办齐全,便是没有蚕丝被暖和,不也是合该的,毕竟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是这个道理,我只盼着来年黑熊寨早些过来,这样咱家那臭小子也能去念书。”

    “你家没闺女哥儿,光是小子进去,可要十两束脩,舍得?”这规矩在名悦府很多人看都像是脑子有病,但人鹿鸣府百姓都没说什么,他们连个正经给孩子启蒙的地儿都没有搁哪儿叽叽歪歪,颇有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

    “这算什么,没听说只要资助一个慈幼局的孩子念书,也能按二两算,一年四两也比一年十两好。”虽然不是给自己孩子花,心疼肯定是心疼的,毕竟二两银子,多少百姓手里都不见得有。

    可黑熊寨能定下这个规矩,就说明在它治下赚二两银子不难,要是不想遵守黑熊寨的规矩,去别的私塾念书,一年十两还打不住,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说了,黑熊寨治下规矩严苛,你真要有意见人也不管你闹不闹,一律拉去挖矿,挖矿可是有风险的,即便只挖一两个月,正巧那一两个月塌方,不就折里面了,民不与官斗,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智慧。

    客栈里,这伙人说话毫无顾忌,公然谈论黑熊寨,并希望黑熊寨打过来却没有人管,还是因为现在上面的官都乱了阵脚。

    尤其是做了坏事的,都恨不能立马逃跑,可偏偏有逃跑的都被撵了回来,像是黑熊寨专门派人看守他们一样,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等死。

    这些人会不会因为怕死闹幺蛾子百姓是不理会的,因为他们现在都盼着黑熊寨过来,真要是当官要屠杀百姓威胁黑熊寨,那他们可就有理由杀官献城了。

    “天信兄,我怎么觉得事情真的不对了。”在顺民府觉得不对的兄台再一次问这队人马的主事人。

    “……”孙天信显然也从客栈百姓的只言片语从拼凑出了真相,先生和师弟这是投敌了?

    “天信兄,咱们还要去鹿鸣府吗?”有胆小的已经心生退缩,他们一去可就是被按上了反贼的名头,先生和师弟们怎么如此糊涂,就算大燕看着不成器想要拥立新王,不远的容州不是有成王,就是成王也不成器,大燕还有这么多宗室,怎么偏偏选了个土匪。

    “你认为咱们还有选择吗?”

    第156章

    站在鹿鸣府城门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孙天信一群书生颇有些目瞪口呆,别的不说,他们离开的时候鹿鸣府才多少人,现在一早开城门,出城进城的百姓连琼州一些大府都比不上。

    先头进入鹿鸣府,不同凡响的官道已经叫这群读书人开了眼界,原本官道即便是夯实过的路都少不了晴天起沙尘,阴天沾泥水,可鹿鸣府现在的官道,脚踩上去,半点不沾泥,若是有驾牲畜拉的马车,也都不怕颠簸,大大减少了赶路的麻烦。

    “或许师弟和先生的信里说的是真的。”孙天信喃喃道,这黑熊寨只怕真的是明主。

    “天信兄,且等等,咱们先入城一观。”虽然路过的县城有不少已经大变样,但他们最熟悉的还是鹿鸣府的府城,要想做对比,肯定还是进府城一观。

    不过没成想,他们竟然被拦在府城外。

    “没有验不得入城。”守城门的士兵尽忠职守,没法子,鹿鸣府相当于大燕的京城,自然需要严加防范,不然叫有心人混进来,伤了大当家怎么办?

    “这,我等之前在鹿鸣府的山水书院就读,如今收到书院先生来信,特意过来看望先生,手里只有过所,这验又是何物?”孙天信没想到鹿鸣府治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钱宝来还在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那是只要塞点钱,就是杀人犯也能给你放出去,现在他们有大燕过所,还是山水书院的学子都被拦下,可见一斑。

    兵丁打开这些书生的过所,确信是真的,方才给人指路,和桥头县能够进城补办验不同,鹿鸣府因为戒严,特意在城门外开了一个办临时验的地方。

    若是要在鹿鸣府安家落户先在此地办好临时的验,再去府城衙门递户籍,需要三日审核期方才能办下验来,这还是鹿鸣府缺人,不然鹿鸣府的户籍是轻易办不下来的。

    而过来鹿鸣府做工做生意的,只能用临时的验,轻易不能出城,不然手中的验就作废了,只能再办理。

    “多谢。”孙天信十几人匆匆赶去办理验,而看门的士兵也晓得轻重,知道如今在府衙门做事的几位先生都出身山水书院,且现在山水书院的先生正是府学的山长,这十几个书生定然是大当家等着的人才,已经派人过去通知了。

    临时的验制作并不难,这一大早也没有人排队,十几人办理下来的速度很快,只是进城需要重新排队,又耽误了一会功夫。

    “这、这还是鹿鸣府吗?”一进城,最先看到鹿鸣府模样的书生忍不住感叹。

    黑熊寨占据鹿鸣府几个月,要说修缮城中建筑其实没有修缮多少,却也架不住涌入城里的人多,像是桥头县、长鹿县这几个县的有钱人过来,买了宅地很快就招来人手修出一座方方正正的水泥屋。

    而暂时修不起水泥屋的,也咬牙花费了点钱把从前破旧的屋子修补了一番,从外面瞧,也算是顶好的房子,几个月下来,鹿鸣府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当然了,要属房子最好的肯定是桥头县和长鹿县,尤其是长鹿县,整个县城重修,扒了城墙可算是越修越大,日后指不定能恢复往日长鹿县的威风。

    “应当是吧,你瞧,那边是买脂粉的铺子,我还在里面给家中娘子买过几盒脂粉。”只是这脂粉铺子的生意三年前就已经破落许多了,他最后离开的时候听老板说,准备关门大吉,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不光没关门,瞧里头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生意还更好了。

    “是了,那间是咱们从前最常去买笔墨的书斋,书斋的掌柜还是那位王掌柜。”有了方才书生的话,其余人也纷纷在附近寻找自己熟悉的建筑,不说这条街上的老熟人还不少,甚至还看见从前关门的人家时隔三年又回来的。

    “对了,那处不是府里有名的花楼吗?怎么给围起来了?”花楼在这群书生里名气不低,不少有权有势的子弟脑袋都顶着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头,就说在场的诸位,大多数家境只能称尚可,但要问谁没去过花楼,那肯定是寻不出几个的。

    毕竟点不点姑娘哥儿先不说,这花酒肯定是喝过的。

    “咱们沿途过来,好像的确没瞧着黑熊寨治下还有开着的花楼,莫不是黑熊寨勒停了花楼?”花楼这样的地方有官营有私营,官营里的姑娘哥儿都是犯官之后,比起私营花楼的鱼龙混杂,官营花楼倒是有一股清名,听闻京城的官营花楼连官家都去过,很受读书人追捧。

    黑熊寨竟然关停,莫不是日后犯了事,都要去矿山做事,那矿上挖矿是何等的苦活,男子就罢了,姑娘哥儿又如何做得?去了矿山不就是等死?

    “我本就看不上秦楼楚馆之地,关了也好,只是楼中的姑娘哥儿是否有个好去处?”

    “怎么,要是黑熊寨没有善待楼中的姑娘哥儿,赵兄还要慷慨解囊照顾他们一二?”

    这话是有些夹枪带棒了,不过姓赵的兄台却不与讥讽的同窗回话,这其中自然是有一桩陈年旧官司在的,在场的诸位学子也都知晓,说到底还是为了争风吃醋,纵然最后那位花楼哥儿谁都没选,但此二人就此结下了梁子,如今一路行来,二人总是要呛声几句。

    “好了,莫提旧事,咱们还是先去客栈落脚,再打听打听先生和师弟身在何处?”孙天信打圆场,周围的人也跟着劝,才消弭了一场嘴仗。

    只是不等这伙人去客栈,秦襄带着君凯之就寻来了,直接把十几人带去了府衙门。

    “大当家,这十几个同窗最次的都有秀才功名,你挑着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我都安排给凯之。”邢堂明得了消息,没去接同窗反而过来寻大当家说事。

    “挑着用?莫不是这十几位读书人得罪过堂明?”

    “大当家说笑了,不过是大当家对能用之人的标准颇高,此次过来的十几位同窗大多只怕不能满足大当家的要求。”方才用挑这个字,这也不怪,山水书院厉害的肯定都去京城了,像秦襄这样没赶上好时候留在祁州的人实在不多。

    就说这次过来的人里,除了孙天信孙师兄其余便是有举人的名头,也很难说有什么真本事。

    主要大家伙从前都只晓得埋头苦读,不像秦襄他们一过来稍微历练历练就能委以重任,眼下黑熊寨的机会虽多,但诱惑也多,到底同窗一场,邢堂明也不想一些心性不坚之辈因为他们的缘故被大当家重用,最后落个矿场相见的下场。

    “江楼投诚,江远府如今百废待兴,你说我要任用你这批师兄们去试试水吗?”比起鹿鸣府的错综复杂,江远府实在算的上祁州少有的好府,不说江远府的府尹江楼,就说江远府治下的县令,因为当初韩家一事留下的县令个个都还算清正廉明,只要不是古板迂腐之人,都会选择投诚黑熊寨。

    有这样的基础,要是这批书生稍微有点本事,梳理江远府的事都不是难题。

    “除开孙师兄,其余师兄怕是需要大当家在历练看看方才能动用。”邢堂明可不敢打包票,到时候这批师兄们除了岔子,他这个举荐人焉能有个好。

    “我接下来可没空,既然这些书生是你与秦襄招来的自然要负责到底,赶在十一月底我去鹿鸣府前选出合适的人手。”要是有空,周肆不介意会会秦襄他们的师兄,偏巧这些书生来的不是时候,马上祁州又有客来。

    “朝廷那边今年的巡按定了?”大当家不赶忙去江远府稳定局面,让郑铁撑场子,多半是打算等解决完朝廷巡按再过去。

    “不错,是礼部正五品的一位郎中,算是京中和钱宝来勾结的世家一脉,跟随的官员也不少,不过都是些小官。”比起去岁的大舅哥,今年派遣过来的巡按的确不值一提。

    “大当家,只怕来者不善。”邢堂明听到此人背后的牵扯,大抵就知道人的来意,这次过来的巡按肯定回不去了,毕竟鹿鸣府都被打了下来,不像上回他们只拿下一个桥头县,钱宝来要是有心想瞒没有瞒不过去的。

    更不说巡按还是秦家大少爷,算名分是大当家的大舅哥,又与黑熊寨达成协议,自然会滴水不漏的帮他们处理好后顾之忧。

    “善者不来,这次巡按失联,京中必然会有震荡。”不过短时间内他们只清楚南境出了问题,至于出了什么问题还要燕帝派遣人调查。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秦家在,只要能够将燕帝派遣南境探查消息的探子都给拿下,至少还有半年的空挡足够咱们发展。”原本计划拖延京中两三年,可惜巡按的事一出,京城的诸公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好说,听闻今年北面天气又冷了许多。”周肆没头没脑的提了一句天候,让邢堂明微微皱眉,近些年天气一直不好,许多地方冬日都更冷了。

    就说南境,尤其是容州,冬日顶多冷一个月,可近些年两三个月都是有的,容州尚且如此,更不说北方。

    “大当家是想说外族会在冬日南下掠劫?”不能吧,这议和才过了一年多一点时间,大燕还赔了不少钱财,怎么也能买个两三年的和平才对。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族现在有钱,但在外族之外还有人虎视眈眈,若是他们抢走了大燕周边外族的粮食马羊,你说外族是会向抢了他们东西的强盗出手,还是对软骨头的大燕出手?”欺软怕硬的不光是人,上到国与国,下到犬与犬都能用上这个道理。

    外族之外?邢堂明生在大燕,对周边疆土的舆图也都有所了解,在前朝这些疆土还属中原,如今四分五裂让他们窥视大燕之外的方寸之地都很难,更不提更远的地方。

    “徐队长那边是收到了什么新消息?”邢堂明知道黑熊寨情报队的厉害,不说别的,就说黑熊寨手里精细的舆图就连大燕都不曾有,甚至大当家还将粗简版的地图放到学堂,让孩子们学习,实在是好气魄。

    “差不多,这个冬天边关镇守的将士日子不会太好过。”周肆有些可惜在边关镇守的将士们,为了一个软骨头大燕丢掉性命,只是他尚还没治理好弹丸之地,对边关实在有心无力。

    第157章

    “呼——头儿,今年冬天好冷啊。”一个瘦黑的高个儿搓了搓手,十月份过来,北面的天已经渐渐凉了,尤其是镇守北面边关的地界,虽还不至于见雪,却已经有了几分凛冽,这风都刺人脸。

    “还没入冬呢,你这就受不住了。”被叫头儿的汉子略微比瘦高个矮一些,不过身板瞧过去,是个孔武有力的,这点子冬日的前奏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哪的话,这都初冬了,不过身上的衣裳的确扛不住风,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头儿,你说咱们这儿都冷成这样,那更北的地方这会该不是要冻死人了吧。”瘦高个没出过边关,不晓得更北的地方是啥样,听将军说,那地界原本也该是他们大燕的,只是十几年前叫蛮子占了去。

    那地方这么冷,蛮子竟然也要,冬天难不成都裹着羊皮袄过日子?那可真是有钱。

    “真要是冻死人了,你就该担心担心这群蛮子会不会打过来,毕竟每年到了初冬和开春,就是蛮子喜欢动兵的时候。”

    严冬蛮子是打不过来的,大抵是北面的气候太恶劣,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北面人,也受不住冰天雪地行军,可暴雪要是叫蛮子遭了灾,开春就会想方设法过来大燕边境抢他们百姓的粮食。

    这些年小打小闹的战斗都是这么来的,边关百姓都被抢习惯了,要不是轻易走不了,只怕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不能吧,他们不是和咱们大燕议和了,陛下还给了不少钱呢。”说起钱,瘦高个就咽口水,他都好几年没见过铜子了,朝廷一直说穷,不光没钱给军饷,甚至连军粮都时常供应不上,要不是将军当机立断在边关叫将士们开荒,这些年边关的兵丁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结果一转眼皇帝就给他们打生打死的外族这样一大笔银子,要不是这边关将士们个个都是好汉,都要痛骂朝廷了。

    “蛮子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比起京中的贵老爷,在边关切实和外族蛮子交手的将士们都清楚,蛮子的话一点不能信,且蛮子狡猾又阴险,半点良心都不能讲。

    “……”瘦高个沉默了,要是今年蛮子打过来,那去岁大燕赔过去的钱不就白花了吗?要真如此,还不如把这钱给他们,叫他们赶在年关吃口好肉,就是为了那口肉他也能替大燕卖命。

    现在肉也没了,命还是要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将军,蛮子那边今年气候恶劣,粮食减产的严重,只怕今年的冬天有一场硬仗要打。”底下有点见识的百夫长都晓得今年不好过,上头知道更多消息的将军们更是面露肃色。

    “大燕一个国库的收入才买了一年多一点的和平,这样下去就是把大燕掏空,也阻碍不了蛮子南下的步伐。”苏青云嘲讽燕帝饮鸩止渴。

    “官家年岁不轻了,想要求晚年和平也正常,等新帝继位必不会再如此容忍外族。”副将劝诫,毕竟比起历朝历代晚年昏庸的皇帝,燕帝已经算不错的。

    “太子病弱,至今无子,这帝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不过吴燕一脉都喜守不喜攻,谁上位骨头都硬不起来。”苏青云并不认为换个皇帝就万事大吉,该软骨头的还是软骨头。

    “哎哟喂,我的将军,这话可不敢乱说,要是传出去必定要被那群嚼舌根的文人给你乱扣一个罪名,到时候将军下狱,我等边关镇守的二十万将士又该如何是好?”副将虽然也气,但话都是点到为止,到了将军这里,就差没站在燕帝跟前骂了,燕帝小心眼他们这些在边关的莽汉都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将军不死也要扒成皮。

    “账内只有你我二人,这话若是还说不得解一解胸中郁气,不若辞了将军的职位,这就回家种田。”苏青云家中世代为将,即便不当将军也不至于种田,只是苏青云恨透了大燕朝廷那群主和派的嘴脸,实在羞与为伍。

    副将也闭嘴了,其实他们将军也是文人风流的长相,不过在边关呆久了,这脸也糙了,话也俗了,虽然一眼看过去跟他们这些莽夫还是有些区别,但和京中文人一比,已然融不进去了。

    “秦大人近些时候有传信过来吗?”作为京中主战派的领军人物,个个边关镇守的将军都对秦大人抱有善意,即便远在京中也时常与秦大人书信往来,不过这信是极密的,就怕有心人截下来当成结党营私的罪证。

    副将摇头,“将军你知道的,秦大人去岁差点被官家清算,如今在朝中只能默不作声,要是秦大人一脉倒了,这朝廷就彻底没有主战派的地盘了。”

    到时候,他、将军以及边关二十万将士,也都成了随时可能抛弃的棋子。

    苏青云攥紧了拳头,后又松开,“通知下去,从即日起边关戒严,都给我打起精神,探查情况的斥候也要每日出城摸清楚蛮子的情况,别等人打到跟前了才叫唤。”

    “是。”副将应下,但准备出去的步子又在半道停下,“将军,今年的冬天看着比去岁还冷,我怕将士们受不住,去岁咱们想给将士置办一身缊袍都没成,今年——”

    后面话自然不必说,缊袍是如今老百姓主要熬冬的衣裳,在绵衣里填充碎麻和麻絮,保暖效果聊胜于无,或者说在南境还有市场,到了北面这样的衣裳便不成了。

    就是裹的像粽子,也没法保暖,要说真能抗寒的还是纸裘,顾名思义就是纸做的衣裳,这做纸裘的原料用的是楮皮纸,楮皮纸又厚又韧,最要紧的是比散热快的缊袍要好,不光防风还耐磨,价格算不上贵。

    但边关将士二十万,连一人置办件缊袍都抠搜不出来,更不说纸裘。

    “我再想想办法。”苏青云自问还做不到爱兵如子,却也见不得兵丁没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却先倒在了大燕没发军饷无法购买冬衣的严冬中。

    “将军,不若我们这些副将各自出些钱,看能不能凑齐给将士们买冬衣的钱。”副将这话说的真心,却也晓得即便他们倾家荡产也是给不出这份钱的,别说他们就是苏家倾家荡产,也不一定给的起,到底是二十万人。

    “你们也没有军饷,全靠家里接济,真要出钱我定然是第一个要出的。”苏青云否决了,他的副官们有些出身还不错,却也都是小门小户,倾家荡产投入边关这个地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那要不、咱们去化化缘?”

    “饶了边关做生意的商户吧,要是哪天他们受不住逃走了,我看咱们整个关山城的百姓都要记恨咱们了。”化缘这事苏青云干过,但一直逮着一只羊薅也不是办法,再说边关做生意的商户手里的钱实在不多,真要说有钱还是京城那块的有钱人多。

    偏这些人有钱,一个个又跟铁公鸡似的,轮到给寺庙捐香火是最舍得的,十万白银可以不眨眼的给出去,可要换成给边关将士捐钱,一个个能掏出千两白银都跟挖了他们肉似的。

    “那将军还能想什么法子?”

    “你别管,苏家别的没有,这多年在京中人脉还是混出来了,我去寻从前的友人帮我想想法子。”苏青云把副官轰了出去,自己坐回书案前,一笔一划的给京中友人写信。

    ……

    “苏青云给你写了求援信。”秦尚书令不出意外知道了这个消息。

    秦慕之点头,秦家与苏家也算是世家,他与苏青云从前也是京中少有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再给边关支援上,秦家也出了不少力。

    “今年北面严冬,苏青云担心将士们撑不过去。”冬日多冷富贵人家肯定没有切实感受过,毕竟缊袍纸裘,富贵人家是不穿的,皮裘、纩衣才是他们的选择,也就是朝中做实事的人家方才晓得底层百姓之苦,但真正解囊相助的没几个。

    “纸裘缊袍都不算贵,这笔钱秦家可以出,但二十万件的数量可不小,你若要资助边关的将士必定要瞒住官家的眼睛,可想好如何办了?”

    “此事最难的地方不外乎是从何处寻来二十万件纸裘缊袍,至于送去边关,只要伪装成商人,分几批赶过去,并不是难事。”北面的边关离京城实在不算远,送过去的法子总是有,可这样大批量够衣,除开江南别的地儿估计都接不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父亲何必在这等小事上考较我,周大当家这样一个助力就在眼前,若不是棉花的产量还不足以供应给整个边军,我都想给边关送去棉衣。”现在黑熊寨即便有蜀中作为原料产地,这棉花的产物在南境和蜀中就能包圆,甚至供不应求,要不是周肆给手中做事的百姓预留了空档,只怕这棉布棉衣早被富贵人家全拿了去。

    “棉花的量要是仅限于南境种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叫整个大燕的百姓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

    “父亲的意思是想现在就在大燕北面推广棉花吗?”棉花算是黑熊寨的重要产业,要是现在将棉花牵往北面,不知道周肆愿不愿意。

    “不错,棉花虽然对黑熊寨来说是重要产业,但比起棉花,更重要却是纺织棉花的机器,即便到时候棉花在北面推广,只要织布的速度比不上黑熊寨,这生意旁人想抢也是抢不走的。”

    再不提等到棉花覆盖北面的时候,黑熊寨也在北面这里露脸了,到时候黑熊寨能够大量供应棉布棉衣,唯利是图的商人看见,私底下也会铤而走险的开始从大燕去到南境和黑熊寨做生意。

    “是我思虑不周了,以黑熊寨每日出产布匹的速度,就算是以丝织出名的江南也赶不上,哪里还需要担心棉花的事。”至于织机的秘密,黑熊寨这么久以来都没让蜀商得逞,想必防范手段了得,到时候北面的商户想要打听黑熊寨的织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最后还是要像黑熊寨求购。

    棉衣棉被是真的可以帮百姓过冬的好东西,与粮食一样,薄利多销赚的是天下百姓的钱,有远见的商人定然不会错过这门生意。

    “此次和黑熊寨做生意,也算是让黑熊寨和苏青云搭个关系,你定要办好。”苏青云有才又掌管边军,黑熊寨若是能够让其折服,日后打下大燕便容易许多。

    “我会的。”正好这次前去祁州巡查的巡按是他们秦家的人,以此笔买卖投石,他们的人在黑熊寨做事会轻松一点。

    第158章

    南境入界线外,大燕出使祁州的巡查队伍正在歇脚,许多队伍里的官员都是老人,年年都要跑一遭,要是慢着点,还赶不回京城过除夕。

    只是话又说话来,跑祁州虽然是个苦差,但一点好处没有大家伙早就相互推诿了,能在京城做官的,少有没心眼的,祁州什么情况大家伙来了这么多次,再傻的人也都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奈何钱宝来会做人。

    每次招待这些巡查的官员,酒足饭饱都是最基本的,重要的是人人回去都能揣上一笔,在京中做官,尤其是无名小官是难贪的。

    倒不是他们不想贪,而是他们手里没多大的实权,想贪也没地贪,下面的人送过来的孝敬,转头他们也要往上送,留在手里的自然也就少了。

    像商户求办事,能往上求的不会寻籍籍无名之辈,为此钱宝来这样识趣,便是有人清楚其中门道也不会轻易揭穿,且想揭穿也要有证据,一个小官想在京中掀起滔天巨浪,也不看看一个浪头过来是不是就粉身碎骨了。

    这次过来的巡按名叫张咏,职位在年轻一辈中也能夸一句年少有为,但仅凭他的本事在而立之前就坐上了正五品的位置是不可能的,背后肯定是有人运作。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偌大的京城,砸块砖都能砸上皇亲国戚,没点背景要往上爬,基本没可能,就说科举,三年出个状元,要是不娶个在京中有权有势的夫人夫郞,也轻易做不得实职,只能在翰林院苦熬资历,也许哪日得了官家赏识,有个出头的机会。

    张咏便是娶了京中世家女,有岳家相助,不过几年时间就坐上了正五品的郎中,便是状元都要从从六品的官做起,至少熬上三年才有升迁的机会,他这正五品的郎中,虽然是归礼部,却也是一众小官有生之年都爬不上去的位置。

    “张大人,咱们下午过了白鹭山就算是入南境了,张大人肯定没出过这么远的差事,路上还习惯吗?”有老人同张咏攀关系聊天,大家伙或多或少也晓得,每年去祁州的巡按必然是京中和钱宝来狼狈为奸的人派去的,想要攀关系,要是能搭上世家这艘大船,可是要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只是世家看不上这些小官,并不觉得他们有投资的价值,就算对方晓得他们荒唐行事,也半点不怕他们告状,所以到底是哪些世家和钱宝来勾搭,这些官员也不甚清楚。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张咏是北方人,早就习惯了每年冬天的温度,加上家中富裕,炭火没离过,自然也不算难过,而今出京城,倒是难得感到冬日寒冷。

    “张大人,哪年冬天不冷,咱们这趟去南境还好些,这个月份南境还不算太冷,等咱们回京的时候,那才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张咏没接话,惹得陪同的官员讪讪笑了笑,又灰头土脸的回了小官员的队伍。

    “我就说了世家不是那么好勾搭的,你还要去碰一鼻子灰,这都几年了还没学明白。”有人调笑,这攀高枝在场的老人没少做,但也没哪个成了的,于是近几年和巡按套近乎的官员就少了,一上路就开始装聋作哑,只当自己出了趟差,拿点该拿的。

    “我不过就试试,听闻京中的人都说张大人心性温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方才还谄媚说话的官员一回到同僚跟前,就变了嘴脸,指不定夜里还要骂张咏不识趣,私底下诋毁一番。

    “这算好的,就说去岁的巡按,秦尚书令家的大少爷,那才是真正把世家傲气撒我们脸上,到了鹿鸣府半道竟然把我等扔下,去剿什么匪。

    后头一直没传来消息,我等还以为秦少爷折在祁州了,一个个都想好回京怎么被秦家弄死了,没成想路上人又回来了。”

    去岁秦家大少爷当巡按,让一众小官员还以为秦家表面清流世家,竟然与钱宝来同流合污,却不知等到了鹿鸣府,秦家大少爷不光没和钱宝来套近乎,第一时间想着去剿匪去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至今他们都还不晓得秦少爷到底在祁州经历了什么,但没一个敢问的,回京给官家汇报情况,也没一个把这事抖落出来,可见嘴严还是他们这行出使祁州的官员嘴严。

    “不是说那秦家公子被祁州的土匪寨子掳去了吗?我看秦家大少爷就是为了去抢自己弟弟回来,没想到这土匪厉害,不光人没带回了,自己差点折在祁州。”秦家哥儿被土匪抢了这事没揭露出来,大家伙就算知情也都私底下说,不然燕帝那边就下不来台了。

    毕竟名义上是成王的正妃,这样被土匪抢了去,朝廷竟然不派兵马过去剿匪而是选择遮掩过去,或多或少对不住秦家,不过福祸相依,折了一个哥儿,反而让岌岌可危的秦家寻到了生路,是比划算的买卖。

    “不错,不过人回来是好事,要是没回来,按秦家少爷的地位,只怕祁州要闹个天翻地覆,这隐藏在祁州下面的污垢也得全掀开,到时候上面的人都不一定有活路,你我只怕也要被查办。”

    他们都晓得祁州的事情一旦败露,头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们这些出使祁州的官员,但转回头,真要是把祁州的事上报了,只怕折子还没到官家跟前,他们先暴毙家中了。

    既然早死晚上都是死,那肯定能晚点死还是晚点死好,大燕朝廷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能同流合污的人要么自成一派,跟贪官污吏斗个你死我活,要么逐渐同化,做个不理世事的鹌鹑,这才是为官之道。

    张咏见他们说的火热,并没有过去插嘴的意思,也只能在路上说说了,等到了鹿鸣府,这些人只怕少有能活命的。

    ……

    “张咏?过来的竟然是他。”秦绥之听到耳熟的名字,颇为惊异,因为张咏是父亲一脉埋在对头那边的钉子,竟然这样舍得送到祁州来。

    “京中情报递来的消息,只查出了张咏与钱宝来勾搭的世家有关,本还以为我稳操胜券,现在听绥之的意思,这张咏还另有身份?”张咏跟秦家的关系周肆的确没查到,不过这也不是情报人员能力不足,只怕张咏这枚钉子埋下去的时间不短,所有和秦家有关的线索都被秦家给抹了,他的人再去查,自然什么都查不到。

    “明明你语气中没有半分诧异,便是情报中没能探查出张咏的身份,只怕私下也猜到了。”秦绥之毫不客气的揭穿装模作样的周肆,“那日答应赌约,可是也猜出了我要的东西?”

    周肆故作沉思,又被秦公子偷袭得逞挠了痒痒肉,不得已破功。

    “的确有些猜测,但被绥之骗过一次,总要谨慎些。”周肆当然猜的到这次过来的巡按必然和秦家有关系,这是秦家暗度陈仓给黑熊寨送人才的机会,也是秦家安插自己人到黑熊寨的机会,换作周肆都不会错过,更何况在官海沉浮多年的秦尚书令。

    “看来在你答应赌约的那一刻,就已经同意给我的东西了。”

    “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出身秦家,想要保秦家平安并没有错,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般铁石心肠,即便根除世家,我也都是对从前做过伤天害理的世家豪族出手,只查本代,不追过往。

    秦家这些年由你父亲当家主,时时刻刻都为大燕鞠躬尽瘁,算有功之臣,若是秦家我都容不下,只怕京城所有世家,都要被拉去砍头。”

    他根除世家豪族的手段的确狠辣了些,但也做到了恩怨分明,之前选拔能吏的时候,有几位世家出身的子弟也照常入选。

    “我知道。”秦绥之面色平静,“但秦家是一个大族,我能确信父兄阿耶不曾犯过忌讳,却不能确信旁支如同父兄一样刚正不阿。”

    他既清楚周肆不会牵连无辜,又怕周肆因为秦家是他岳家的关系,要杜绝外戚麻烦,对秦家大清洗。

    “绥之,我不会因为秦家是我的岳家就对他格外开恩,但我同样不会因为秦家是我的岳家,就尽力打压,日后黑熊寨打去京中,秦家子弟一样可以入朝为官。”秦家一族在周肆看来,已经是这个时代不错的世家表率,尽管秦家起家也不干净,可真要追溯过往,不干净的不会只有世家。

    “但我怕族中有不清醒的人犯错。”因为一直负责黑熊寨的律法,秦绥之很清楚周肆的赏罚分明,若是有一天郑铁犯了黑熊寨规矩里的铁律,也不会得到周肆的赦免,更不提秦家。

    父兄足够清醒,但父亲作为秦家族长,又不可避免承担秦家一族的责任,若是有秦家人在未来因为是周肆岳家的身份犯错,他都不敢断定父亲是会帮谁。

    而父亲一旦踏错,周肆也绝对不会因为父亲的身份有半分动容,他能理解周肆的律法严明,但身为人子,又不可避免的有感情偏向。

    所以他要的,是周肆不再重用秦家。

    京中世家错综复杂,周肆入京不可能立刻让所有世家都解散,除非大开杀戒,到时候秦家就会成为周肆手中的刀子,刺向这些世家的心脏,直到他们倒下。

    秦家不可避免成为周肆手里的重臣,就算不再以世家的身份,也会以秦这个姓氏和血缘关系勾连在一起。

    狡兔死走狗烹,虽然秦绥之信周肆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但秦家在朝中鹤立鸡群,要么被其余人围攻蚕食,要么自取灭亡,无论哪种结局他都不愿意看到。

    “若是秦家族中有年轻一辈的人才,你也不愿他一展抱负吗?”周肆明白绥之想要的急流勇退,的确世事无常,日后万一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他与绥之的关系必然出现裂痕。

    “若他当真有本事让你另眼相看,我就是千阻万阻难道还能阻止你重用他?”一人而已,和整个秦家比起来,不过尔尔。

    “好吧,我答应你,会以温和的办法让秦家人渐渐淡出朝堂,不过岳父和大舅哥只怕是逃不走的。”周肆不在意绥之的未雨绸缪,相反能够提前考虑到这一点,并且巧妙的平衡了秦家与他的关系,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秦绥之不可避免的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周肆的时候,又难得露出一丝委屈,叫周大当家不舍的走过来,把人抱进怀里安慰。

    “若是太平盛世,你我二人结亲,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秦绥之在周肆怀里闭着眼睛,太平盛世,他们只需要考虑每日如何风花雪月,诸多烦恼都是旁人的。

    “若是太平盛世,我可娶不到绥之。”称王称霸,从不是简单说说而已,到如今他与绥之能如此交心,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也说不一定,以周大当家讨哥儿欢喜的手段,只要你出现在京城,怕是会引得诸多贵女公子倾心,到时候该是我不一定能够被周大当家你看上才是。”

    秦绥之想,即便周肆出身不好,按周肆的本事肯定也能混的风生水起,到了京城,这个年纪出类拔萃又身份低微的少年人最得大世家喜欢,纵然舍不得嫡子嫡女也该有旁支的贵女公子许婚。

    “绥之,不提你在京中盛名,单是只要我在京中一见到你,就不会看上别人。”毕竟能够让周肆一见钟情的人,除开秦绥之,再没有别人。

    第159章

    巡查祁州的队伍一入祁州地界,早就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的黑熊寨汉子立刻一拥而上,半点喊救命的机会都不给巡查队伍,利索的捆了绳子,当官的全给撂马车上了。

    张咏身为巡按早晓得祁州异样,自然没有反抗,而队伍其他官员就不得了,一个个被绑之后,哭爹喊娘,结果就叫黑熊寨的汉子每人嘴里都塞了块布,只能呜呜叫唤。

    巡查的队伍人数其实不算少,到底有这么多官员,祁州和京城又有千里之遥,这山高路远的也不安全,路上要是发生点什么叫外派的官员轻易丧了命,日后谁还敢远赴外地办差,所以燕帝还没小气到一点人都不派,跟在这些官员后面的正是京中禁军。

    不过人数也不多,撑死了五百人,再多路上人马嚼用就要让人心疼了,而眼下黑熊寨,手里训练出的兵少说也有两万,抽调一批人马过来拦截攒经验并不是难事。

    再加上黑熊寨的名声或多或少也传遍祁州,在祁州境内行事也不必遮遮掩掩,便是军队大张旗鼓出马,周围府城也都是不敢出声的,甚至路过一些县城,县里的百姓还急着询问黑熊寨到底什么时候打过来,叫这次领队的汉子大呼爽快。

    看来入鹿鸣府后解了百姓在祁州流动的禁令,好处是预想不到的多,都不用他们黑熊寨打过去,多的是百姓想要投靠。

    一行人顺利从祁州边界回到鹿鸣府,被绑的官员都不晓得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又是哪家胆子这样大,竟然敢公然绑架朝廷命官,直到到了鹿鸣府,看到巡按张咏被带走,这群得过且过的老油条才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莫不是钱宝来和京中世家同流合污的事情泄露了出去,要杀了我等毁灭证据?”不然祁州谁敢明目张胆的对他们出手?

    “不可能,我等乃是朝廷命官,即便官位再小要是没合适的名目叫我等丧命,朝廷诸公岂会轻易罢休。”尤其是他们这队人正处于巡查之中,这时候死了,别管因为什么原因朝廷铁定要彻查一番的。

    “谁说没有合适的名目,祁州不是有一伙抢了皇家亲事的土匪。”那土匪连成王的王妃都敢抢,钱宝来要是把他们丧命的事栽赃到土匪身上,官家一定会信。

    “若土匪真这样厉害,朝廷必然要派遣大军过来,祁州情况不一样要暴露,难不成京中世家还指望钱宝来保密?”

    “你又如何知道京中世家不会提前灭了钱宝来的口?”卸磨杀驴一向是世家最喜欢的手段,现在利用钱宝来杀了他们,再等大军入祁州之际杀了钱宝来,死无对证,即便官家知道祁州这多年贪污,也找不到京中世家掺和的证据,到头来栽赃到死了的钱宝来头上,不就成了无头公案。

    “你这样说,我等岂不是非死不可,那为什么还留咱们性命,一刀杀了岂不了事?”

    “定然是钱宝来想要伪造我等死状,祁州土匪是在鹿鸣府,我们要是在祁州边界被杀,如何栽赃?”

    屋内吵吵嚷嚷,听得看守这群官员的黑熊寨汉子一头雾水,绑人的的确是他们黑熊寨,怎么又扯上京中世家和挫骨扬灰了的钱宝来身上了?

    “他们这里?”其中一个汉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京中做官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大抵是了,听闻他们的官职都不高,这把年纪还没混出头,的确没什么本事。”

    其余人深以为然,这京城虽然贵人多,但际遇也多,看看他们大当家,远在祁州都跟京城最大的世家搭上了关系,再看看这满屋的官员,一个个都四五十岁的年纪,还成日得过且过,要是黑熊寨有这样的官,早被大当家拖下去杖三十了。

    牢里热闹的场景周肆没见着,但眼下张咏对秦绥之的殷勤他倒是看清楚了,即便不是仰慕之情,但这态度未免过于亲切了,莫不是因为有秦大人的知遇之恩,把自个儿当绥之兄长了不成?

    “咳,张大人是吧。”周肆打断张咏的嘘寒问暖,他倒不是小气,而是瞧着二人越聊越投机,正事还说不说了,绝对不是他小气。

    “是,周大当家。”张咏是大燕朝士子经典模样,儒雅随和,看着就是一副风流士子的模样,难怪能够被世家看重,这年头世家选女婿儿婿的确还是要看点脸的。

    “秦大人使张大人过来,可有什么交代?”周肆和大燕朝的士子并没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换句话说,和周肆打交道的不是郑铁这样的莽汉,就是蜀商那样的商户,读书人他就认识山水书院出来的秦襄几人,也半点没有过大燕官场的气息。

    今儿正经见到大燕的士大夫,观感尚可,但做官也不是看人相貌,还是要本事够大才行。

    “我出京时,秦大人的确邀在下见了一面,秦少爷也顺道托付在下一件要事。”张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到周肆手中,这信自然是秦慕之打算在周肆这里订二十万件纸裘的订单。

    “纸裘?”自从黑熊寨种棉花过后,纸裘缊袍在黑熊寨治辖范围内都不常见了,不过纸裘技术不难,倒也不是不能做。

    “不错,今年严冬难熬,北面关山城镇守的苏青云苏将军疑心外族会趁冬日打过来,从初冬时起便戒严了关山城,但关山城天寒地冻,长此以往将士们也会受不住,为此苏将军特意求援到秦少爷这里,希望能够求购一些纸裘缊袍给边关的将士们使用,也好抵御风寒。”

    苏将军的本意是自己掏钱,虽然苏家家底薄,但咬咬牙卖一些产业也能给的起,只是收到信的秦少爷仗义,打算自己报销了这笔钱,除去二人情分外,主要也是这二十万件纸裘对秦家也不算什么,秦家一直主战,给边关投递的资源早就不知道几何,不差这点。

    秦绥之闻言,想起今年蜀商送来的棉花,算了算,不够给二十万人分的,且这些棉花肯定是要先紧着黑熊寨治下的百姓,若是这封求援信明岁过来,他们倒是给的起。

    二十万件纸裘,做黑熊寨肯定能做,织坊织棉布,但纸坊这个时候已经没动工了,冬日太阳不大,晒纸的效率太低,可要建地龙火墙烘纸,又难免增加成本,为此黑熊寨的纸坊多是从初夏做到秋天做纸,冬春都是砍竹子之类的原材料到水中浸泡,方能赶上夏日出纸。

    纸裘所用楮皮纸他们也产,不过量不大,褚树南境虽然也有,但一口气出二十万件,把祁州的褚树耗秃都不一定做的够。

    “秦家给钱吗?”比起秦绥之担心原材料不够,周肆关心的就是这批纸裘的钱谁出,他还不至于拿自己治下发展的钱给大燕续命。

    “自然是给的,秦少爷在某出发之际,已经将纸裘的钱一同押送过来了,若是算的不错,隔三两日时间队伍应该就到了。”

    “好,赶在年前,这批纸裘会送到关山城。”算算时间还是比较紧的,不过眼下祁州别的不多,唯有人多,就说江远府打下来这么久,要一口气修工坊得修到猴年马月去了才能让大部分人有差事做。

    加上又到了冬日,工期定然是要耽误的,这时候把纸裘的事交给江远府的百姓做,换取一些粮食棉花过个好冬,也算是让利于民。

    “多谢大当家。”张咏这声谢还是有诚意的,就算这会他身在黑熊寨,日后也要给黑熊寨做事,但到底在大燕长大,这样的情感不是说断就断的。

    更何况黑熊寨还是在造反,要是心狠的,肯定是乐得看见边关失利,这样大燕自顾不暇才能叫黑熊寨趁机夺利,而周大当家从他道出边关需要纸裘,只问了价格,便大方的答应,可见是极有大局观的人。

    中原挣地盘,总归是他们中原人的事,可不会叫外族趁机占了便宜,秦大人还说,周大当家日后要光复中原疆域,起初他以为这黑熊寨不过是为了夺取秦家信任画的大饼,现在看,周大当家的确有这个野心。

    “给钱了,这就是笔生意,不必言谢,若真要感谢,张大人尽快学会黑熊寨的规矩,替我分摊一点事务,可比这声谢来的有用。”

    “定不负大当家的重托。”

    “……压力也不必这么大,张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下去好生休息一番,若是病倒了可做不了事。”看来张咏这样的文人很容易热血上头,不过能多一些这样鞠躬尽瘁干实事的人才,对黑熊寨的发展也有莫大的好处,秦大人的这个人才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有周肆嘱托,张咏也不矫情的说要马上开始做事,由得周大当家的亲卫带去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人手虽够,只怕材料不够。”秦绥之见张咏离开,才同周肆说出自己的忧虑。

    “如今的纸裘多以楮皮纸为原料,其实再往前推,藤条其实也是主要的原料,褚树不够,藤条却是够的。”也是大燕比前朝富裕些,连纸裘的原材料也都只用褚树皮。

    “藤条竟然也可做纸裘?”不怪秦公子孤陋寡闻,实在是对民生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也就是到了黑熊寨才逐渐知晓一些,在此之前秦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也就是书中读到一二。

    “甘蔗渣都可以做纸,藤条为何不能做纸裘?”周肆轻笑为秦公子解惑,植被都能用来做纸,纸裘本就是纸做的,不过是选择更牢固些的纸张。

    “也是,若是以藤条为原料,二十万件纸裘倒是能做出来。”如此只需担心人手调度,纵然不缺人手,可这么多人不好好调度,乱糟糟的做一通,品质如何可不敢保证。

    “嗯,如此鹿鸣府就要劳绥之替我镇守,我要尽快去江远府安排。”年节最冷,能赶上最冷的时候把纸裘送过去,这份情苏青云是要记得,他晓得秦家把这桩买卖递到他手里的意思,苏青云的大名他也有所耳闻,如果能交好他也不想错过。

    “你只管去就是,鹿鸣府有我。”不过今年的除夕只怕他与周肆不能一块过了。

    “鹿鸣府如今情况稳定,只是你的亲卫尚为选拔完成,轻易不要离开府衙,我怕隐藏在暗处的人见我离开将矛头对准你。”绥之能力是有,他不担心民生上的事,唯一怕的事绥之安全方面的问题。

    “我会的,眼下鹿鸣府虽不至于固若金汤,却也戒备森严,街上巡逻队的人比比皆是,府衙门更是五步一卫,比起宫中戒备也不遑多让,如此还能叫有心人进来,黑熊寨岂不是被渗透成了筛子。”

    再说,他随身携带着火铳,或许拳脚功夫不如人,但火铳的威力可比人强,也比人快,他现在打靶的准头也是越来越好了,便是有贼人到他跟前,生死之间谁生谁死可说不好。

    “万事小心为上,不要有火铳就放松警惕。”周肆即便天生神力,再加上一身好功夫都不敢说半点不怕刺杀。

    “嗯,我晓得的。”

    ————————————

    江远府。

    江楼起了个大早,吃过后厨送来的早膳,便换上黑熊寨制的官袍,从府里往衙门去,当日投诚,江楼还以为黑熊寨怎么样也要把他关几日再说,没成想郑铁那莽汉直接叫人拿住他,当场给他换了身官袍,又赶鸭子上架的让他继续做府尹。

    从前他在江远府也算是兢兢业业,只是要说每天处理多少事是没有的,毕竟江远府里作奸犯科的人实在少,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开一回堂。

    而府里的衙役呢,也就是每日到街上走走,维护维护治安,因为江楼是给府里的衙役发工钱的,自然少有收受贿赂,便是有也都不敢收的太狠,相当于得一二酒钱,平日多照看些给钱的铺子,倒也没叫人觉得不妥。

    黑熊寨一来,这些事就由黑熊寨的人接手,有过接管鹿鸣府的经验,再接管江远府可谓是有条不紊。

    往日乱匪进城少说也要乱上一段时日,但江远府自投诚那日起,满打满算不过三日功夫,府里的秩序就恢复了。

    现如今不说江远府,就是江远府治下的十几个县城,只怕也都被黑熊寨治的服服帖帖,而前些时候黑熊寨也派了十来个白面书生过来接管县城,听他的人来报,这十来个白面书生本事都不错,配合黑熊寨的兵丁,让整个江远府为之一清。

    不过黑熊寨一来,就开始从州府到县城不断开工,县里府里许多百姓倒是寻到了个不错差事,一个个忙的热火朝天,就是苦了江楼这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整日在尘土飞扬的环境办公。

    “江大人早啊。”郑铁从城外拉练回来,如今鹿鸣府到江远府的路还没修好,兵丁拉练只能围着江远府活动,颇有些施展不开。

    “郑队长这是打城外回来。”黑熊寨的兵丁每日清晨围着府城拉练的事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里头还有不少娘子郎君,引得江远府的百姓每日早起偷偷摸摸看个稀奇。

    这姑娘哥儿当兵,也没人见过不是。

    “嗯,江大人我瞧你这身板也不大好,昨日还咳嗽了,不若每日一早早起跟着咱们一块练,大当家说了没个好身体,可做不好黑熊寨的官。”这话秦襄很有代表性,要是按照从前秦襄的身体素质做现在的工作,只怕离猝死也不远了。

    黑熊寨的文官可跟大燕的文官工作量不一样,越是职位高事就越多,一天忙到晚都是正常的,甚至还要时常外出,这要是没个好身体,哪里受的住。

    “不必了,我每日早起都打养生操,昨日咳嗽是窗户没关严,叫外头的尘土飞了进来。”江楼婉拒了,他可是看着黑熊寨兵丁的训练量,若他还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说不准就干了,偏这会他都过了而立的年纪,在大燕民间说不准都有当爷爷的,哪里还有精力这么活动,只怕去了一日,第二日爬都爬不起来。

    “养生操那都是五六十岁的老爷子打的,江大人才多大的岁数,不过而立,在我们黑熊寨都是个顶个的年轻人,正是该要锻炼的时候。”郑铁还要再劝,就见原本很有读书人风雅得江大人忙不迭的逃了。

    “晨起锻炼这不是为了江大人身体好嘛,大当家都说了年轻的时候懈怠了,等到老了,一个个身体就不行了,我这也是为江大人好,怎么跑这么快?”郑铁忍不住跟随后归来的武疆抱怨。

    “大当家还说过,锻炼过度,年老的时候身体也不会太好。”武疆不客气的戳穿郑铁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江大人罢了,也就是江大人和郑铁还不熟,要是熟了,得跟秦襄一个样,能够用嘴说的郑铁哑口无言。

    “武哥儿,我记得你以前嘴都没这么利的。”郑铁被噎了一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武疆语气平静的回复,跟在郑铁身边做事,嘴要是不利一点,肚子里指不定要憋多少气。

    果然武哥儿是跟大当家学坏了吧,以后得叫武哥儿离大当家远点,不然私下里他说一句武哥儿怼一句,这还了得。

    但郑铁这个想法很快就成空了,因为周肆带着人马过来江远府了。

    此次过来,秦襄邢堂明也都跟来了,莫昭旭来的更早,工程上的事他负全责,如今鹿鸣府江远府两头跑的厉害,周肆上回见着感觉人都瘦了不少。

    好在这次被秦襄他们请过来的师兄们有能够跟莫昭旭做事的书生,已经跟在莫昭旭身边学着了,用不了多久能够出师,到时候莫昭旭手里的活也能松快一半。

    “大当家。”郑铁一早就在城门口候着了,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大当家过来接受这个烫手山芋了。

    “辛苦了。”周肆从马上下来,黑熊寨不行跪礼的规矩也早在这一个月传开,不过估计百姓见着周肆肯定还是要拜的,这是刻在百姓骨子里的东西,要想根除这个习俗,只怕要等在县学府学出来的孩子长大才行。

    “大当家哪儿的话,江远府好打的很,咱们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就把江远府都拿下了,可比打鹿鸣府轻松多了。”真要说动兵肯定还是动了,像江楼这样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知情识趣的官不多,最多的还是窦宏那样的软骨头,拿下江远府大部分地盘也就是走个过场。

    还有小部分么,就是彻头彻尾的迂腐书生,说好听点是忠君爱国,难听点就是为了自己的大义置城中百姓于水火,若不是郑铁晓得大当家要他们速战速决,攻城的时候动用了钢炮,只怕有不少百姓要被这些官吏害死在城中。

    而他们的人伤的有,死的却没有,除开随军应急的大夫多起来外,还得是平日里训练起了大作用,就说娘子郎君队伍,本来说娘子郎君气力不比男子大,若是对打总要吃些亏。

    可受过黑熊寨训练的娘子郎君,一个个可比普通汉子能打多了,就说杨双,这次动兵就亲自拿了人头,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要不了多久肯定能升上百夫长。

    有不少娘子郎君都羡慕的眼红,便是杀人可怕,但这人头换来的好处实在叫人艳羡,本来当兵就少不得要杀人,这事他们一入伍就有上面的教头说过,既然是早晚的事,能在打仗的时候多赚些军功,日后退伍回家也不愁家计了。

    “大当家是不知道,眼下这兵丁队伍战意高昂着呢,要不是这会冬天了,不好继续出兵我都想着干脆把鹿鸣府周围一圈的府城都给打下来。”周围的府城府尹可跟江楼不一样,打起来肯定不轻松。

    “打下来你治?”周肆一句话瞬间把尾巴翘上天的郑铁给拉回现实。

    “咳,那什么大当家,这就是江远府的府尹江楼。”

    对于郑铁说不过就转移话题这事,周肆已经习惯了,目光落在江楼身上,比起前几日见过的张咏,江楼倒是更多了一股踏实的气质,不愧是从县令升上来的。

    “周大当家。”周肆在看江楼的同时,江楼自然也在看周肆,早晓得周大当家少年英雄,自然不会过多惊异与周大当今的年纪,但这个年纪就能比的上京中身居高位的官宦气势,还是叫江楼另眼相看。

    第160章

    “江大人,久闻盛名,今日终于见到了。”周肆露出微笑,虽然一路算计江楼为他们稳定江远府,但此人本事的确是有,也愿意做实事,唯一有点可惜的是,这会投诚估计还有几分不情不愿。

    “周大当家谬赞了,该是我久闻周大当家盛名,今日方才得见。”江楼眼皮一跳,周大当家同他寒暄,虽然亲近但总觉得不妙,他算是被迫投诚,若不是放不下江远府的百姓,此刻应该在黑熊寨关押犯官的大牢待着。

    不然叫京中知道他在黑熊寨手里做事,老爷子怕是要气吐血了。

    “大当家,这样场面话我看还是不必说了,要不直接进城吧。”郑铁本意只是让江楼在大当家跟前露露脸,哪里想两人真就这么聊起来了,也不说聊天不好,但要是站在城门口聊天为何不直接去府衙门聊?没看见城门里的百姓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新鲜吗?

    “你说的对,的确该先入城。”周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郑铁,把郑铁后脊梁看的一激灵,可见又得罪大当家了。

    大军入城,比起鹿鸣府百姓,江远府百姓虽然听说过黑熊寨种种,甚至已经算在黑熊寨治下生活过一月了,却没有真切的说有归属感,如今听闻大当家过来,沿街是站满了百姓。

    其中多少人怀有感激,多少人是过来看热闹,便说不好了。

    “大当家你瞧,咱们这学习班的宣传还是有效果,大家伙都没有跪拜。”郑铁想起大当家初入鹿鸣府,大部分百姓见着大当家都一个劲的磕头,旁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现在江远府因为一个月来学习班不断地到各个街巷教规矩,也算是有几分成效了。

    周肆不言,只是目光扫过沿街站着的百姓,和鹿鸣府百姓活不下去不同,江远府的百姓在江楼的治理下,算是过得不错的,至少府里的百姓,大多不再是面黄肌瘦,瞧着风吹就倒。

    无论是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看待黑熊寨,总归只要遵纪守法周肆都不介意。

    “那位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瞧着真是英俊潇洒,还不到弱冠年纪就有这样的成就,日后是不是能当皇帝啊。”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周肆的姑娘哥儿忍不住叽叽喳喳。

    现在江远府因为需要大量人手,不少家中还未出嫁的姑娘哥儿也都出来帮忙,而有部分即将要出嫁的,又因为没到黑熊寨定下的成亲年纪,只能被迫在家中继续再待一两年。

    这部分人家对黑熊寨的这个规矩是颇有微词的,毕竟管天管地怎么还关起百姓家里婚嫁之事,还定了年纪,多养子女两年,要多出多少粮食,再说人聘礼都送过来了,人没过去,不得先把吃掉的聘礼吐出来。

    有人也闹过,因为定下的婚期就在这几日,若是黑熊寨晚来几天,这亲也就成了,偏赶了巧,于是那家哥儿的娘就在黑熊寨跟前撒泼,最后叫黑熊寨阖家给抓走了,这么一来大部分人就懂事的消停了,即便心底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当不当皇帝我不知道,但周大当家现在管着鹿鸣府和江远府,比江府尹的官还大,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但我听说周大当家已经有婚约对象,人家是大家族出身哪里看得上我等这些粗鄙出身的姑娘哥儿。便是纳妾恐怕也要识文断字才行,咱们不说出身,单是样貌也比不上贵人家精细养出来的人,这样的妄想还是早早打消才是。”

    “是了,不过咱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哪里真的以为自己能嫁过去,倒是听说府里几位做生意的富商要把自家姑娘哥儿送到大当家房里伺候。”

    “当真么?是哪家啊。”就算周大当家龙姿凤章,上赶着去做妾未免有些谄媚。

    “这我不清楚,不过人都在府衙门等了好几天了。”

    周肆尚不知道自己又将迎来一群想要攀龙附凤的投机者,在看过江远府近况过后,将秦家要求的二十万件纸裘的事说了。

    “纸裘倒不是麻烦的手艺,但两个月做完二十万件可能有些赶了。”江楼是知道纸裘的,在棉花没出来之前,江远府的百姓就多是以纸裘御寒,府里县里卖纸裘的不少,因为纸裘再耐穿,也是纸做的,比不上麻布,所以纸裘穿过几年也就不成了。

    如今十月过半,要赶在年前送到关山城,就算路上赶的紧,也少不得要十七八日时间,算下来制作纸裘的时间还不够两月。

    “你只管招人手,黑熊寨会运相应的粮食布匹。”又不是一件纸裘需要两个月才能做成,二十万件看似多,但整个江远府多少人?一件纸裘做起来才需要多少时间?平摊到人头上,一个月紧赶着也能做完。

    “是。”江楼能说什么,黑熊寨都这样大方的出粮食出钱,就是江远府只能坐在椅子的老人都能打起精神,活动手脚把纸裘做出来。

    再不提祁州本就有卖纸裘的商人,要是祁州不够,琼州容州也能收购,到时候能减轻纸裘制作的压力。

    “大当家,府衙门外来了几个商户。”郑铁挤眉弄眼的向大当家的禀告,让周肆瞬间明悟过来的是什么人。

    “查过了吗?”商户想要投资黑熊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打周肆占据桥头县开始,前仆后继过来的商人数不胜数,但一个个自个儿手里都不干净,过来送礼的一个都没逃过,全给矿山增加人手了。

    按说这么久来,鹿鸣府附近的商户也该清楚黑熊寨的态度,怎么还有上赶着过来的。

    “查过了,虽然小瑕疵有,但无伤大雅。”手里干净的商户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遵纪守法,像眼下这几位,虽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恶心人的事没少做的还是头回遇上,不过经商嘛,奸诈狡猾也算是一个特质了,总不能因为人行径恶心就把人抓了吧,律法里也没写这一条啊。

    “过来是真的打算投资,还是有别的苗头。”周肆对这些商户的心理把握大差不差,满脑子的姻亲关系好一飞冲天,这事换到燕帝都上都不一定成功,大燕的外戚可都一个个不敢冒头,合着他在这些人眼里还比不上燕帝了,

    “两者都有,不过我也说了之前有世家献子女过来,大当家你都给拒了,他们这还要卖儿女求荣必不可能成功,结果大当家你猜他们说什么?”提起这事郑铁就是个气,再怎么说他也是见过不少漂亮的姑娘哥儿,不说别人,就说秦公子,那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即便京城都是排的上号的,突然冒出来一个说他没见识,可不把他气的够呛。

    “说他们家的姑娘哥儿天仙下凡,人间罕至?”不至于这么不要脸吧,便是绥之顶着如此神仙的一张脸,也说不出这话来。

    “大差不差吧,我看他们笃定他们的姑娘哥儿神仙下凡,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没有自知之明。”郑铁倾向于后者,真要有名动四方的姑娘哥儿,能在江远府半点风声没有,江楼好歹在江远府干了两年都不知情。

    而且按这几个富商的性格,家中有这样的明珠必不会藏着掖着,肯定早早宣传出盛名好换取家族资源了,能等到大当家过来。

    “那就见见。”周肆手抵着下巴,像是当真被勾起了兴趣的模样。

    “大当家,你这才离开秦公子就有异心,这可不是好汉行径。”郑铁瞪大眼睛,秦公子是他为大当家抢上山的,他肯定希望秦公子和大当家琴箫和瑟,更不提大当家从小到大都说只打算娶一个媳妇,这才多久就变心了?

    “商人虽然喜欢铤而走险,但要是一点把握没有赔上全族,这样的商人多吗?”

    “这样的缺心眼,我自小到大都没见过。”但凡不是靠运气成功的商人,都是会权衡利弊的,风险大过收益还干,这样的蠢人还是少有。

    “即如此,你说过来的是几个人,总不能脑子坏到一块去了?”要真是坏到一块去了,能见识一堆卧龙凤雏也不算耽误时间。

    “嘶——好像还真是,我这就把人叫过来,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郑铁双脚一蹬,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跑了出去,留的周大当家考虑这些人过来的目的。

    既然郑铁查过他们身份,商户的身份定然是真的,不过他们背后是否有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整个祁州,能打的势力已经没有了,土匪寨子倒是剩了一个久负盛名的——仙人寨,里头都是道士,说是土匪寨子其实更像是邪.教,最好这些商户和仙人寨没有关系,不然他可要提前灭了这个寨子,把人抓到手里给他死磕化学了。

    郑铁一来一回不过片刻功夫,身后的几个商户都是大腹便便,白胖身形一眼看过去倒是和蔼可亲,也是眼下这个时代能吃饱的人少,商户又没有太多规矩还要经常酒后应酬,发福是人之常情。

    “听闻你们想资助黑熊寨,不知各位能拿出多少银子?”尽管周肆不缺钱,但别人硬要送,也是可以收入囊中的,毕竟现在不缺,日后肯定是要缺的。

    几个商户来不及恭维,被周大当家先发制人,都面露迟疑,最后站在最右侧的那位商人站出来。

    “大当家,我等家底浅薄,能拿出来的银钱不多,举几家之力凑齐了三十万两白银,希望大当家不要嫌弃。”

    三十万两白银,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皇亲国戚一口气都拿不出这么多钱,也就是皇帝和秦家这样的老世家才能说轻松拿出来。

    “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几位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如此资助黑熊寨,倒让我这个做大当家的不忍收下。”三十万两白银,这还没有问题?周肆的目光落在郑铁身上,果不其然看到郑铁脸色黑成锅炭。

    三十万两也不是说祁州的商户拿不出来,可江远府要是有这样的商人,竟然没在黑熊寨的情报里,不是情报队有问题,就是郑铁查的有问题。

    再加上郑铁查过既然品行不好,怎么可能散尽家财,只怕这三十万两连手中银钱的一半都不到,故意说成全部家产。

    “大当家哪里话,黑熊寨义士出身,救祁州百姓于水火,我等受黑熊寨惠泽,这钱是该出的。”商户说的赤城,要不是郑铁早查过几人底细几乎要被骗过去了。

    “几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黑熊寨也没有不收的道理,而且几位都要散尽家财,肯定也不能劳烦各位把银子送到府衙,郑铁派一队人马跟着几位回家,将几位贡献的钱财清点出来。

    我黑熊寨也不是黑心之人,几位捐给黑熊寨的义财黑熊寨会如实登记,日后必定记载黑熊寨立的功德碑上,受百姓香火。”

    话落,几位商户脸色大变,怎么黑熊寨的大当家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他们献财为的可不是什么功德碑,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好名声能挣钱吗?

    “怎么?几位是不满功德碑记名?”说这话的时候,周肆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尤其记名二字加重音量,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几个商户面色瞬间惨白,额头也不断渗出汗珠,眼瞧着要跪。

    还是最开始说话的商户冒险开口,“没有的事,大当家愿意让我等上百姓供奉的功德碑,是我们天大的福气,但我等也不过是捐献一点钱财,比起为黑熊寨征战的将士们不值一提,这点小事受不住这样大的奖赏,也怕家中晚辈折寿还请大当家收回成命。”

    “是吗?”周肆稍微放纵了一点自己的气势,压迫感十足,直到几位商户两股战战方才作罢,“既然几位觉得功德碑记名会折寿,那总要有个要求才是,不然黑熊寨受了诸位恩惠却不报答,日后传扬出去可不太好。”

    “大当家明鉴,我等的确有所求,大当家年少英雄,又丰神俊朗,我们几位膝下正有适龄的姑娘哥儿倾心于大当家,还望大当家看在我等献出家产的份上,成全我等小儿小女的心愿。”

    “这可有些难办了,我已经有未婚夫郞,且容貌天姿国色,若是答应你们儿女嫁过来,我夫郞该如何自处?”还真是打算给他塞人的,不过周肆不信这几位能为了一点外家的身份这么舍得。

    “大当家哪里的话,自古英雄该是红颜知己环绕,便是大当家的未婚夫郞姿容俊丽,看久了也厌了,且不是我自夸,我家哥儿相貌定然是不输给大当家未婚夫郞的,大当家若是不信,现在就可叫我家哥儿进来,见上一见。”

    这是从群销到独销了。

    “好啊,若是你家哥儿不如我未婚夫郞生的好,我可要治你的罪。”

    郑铁在后面咧牙,大当家这昏君做派也演的太像了了些,他得叮嘱武哥儿给秦公子寄封信回去,叫秦公子好好看着大当家,毕竟大当家现在急色的模样不像演的。

    若是周肆晓得郑铁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会已经要把人挂在城门口脱光示众了,索性周肆全部注意力都在观察这几位商户异样上,暂时没注意到郑铁身上,叫他逃过一劫。

    “大当家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带我家哥儿过来。”得了周肆的准数,商户急急忙忙的跑出去,而其余几人继续装木头人,周肆大概清楚,这几位压根没有献给他的姑娘哥儿,只怕过来也是为了充数,好叫方才那位献人不突兀。

    不过他也想看看,祁州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天仙‘美人’。